御子柴看着古手川,眼神很难读懂。古手川抬眼看去,愣了一下。这个臭名昭著的律师的瞳孔,仿佛是无光的无底深渊。
御子柴缓缓起身,给洋子递了个眼神。大概是事先约定好的信号,洋子了然于心的样子转身离开,走进了别的房间。
“在那儿傻站着太碍眼了。”
古手川觉得这句话是在让自己坐下,于是从御子柴面前拉了把椅子,坐了下去。
“你说我们是同一类听众?我不知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她的技巧当然不算烂,但也就是普通钢琴教师的水准而已,又不是能开演奏会的钢琴家。”
“可是,我被她的击键吸引了。不管是什么钢琴,有动小百合的琴声总能紧紧抓住我的心。”
古手川边说边对自己的愚蠢感到生气,他居然在寻求眼前这个犯下不止一桩罪行的男人的同感,还真是幼稚得可以。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不打算轻视自己和御子柴唯一的共同点。因为他毫不怀疑,最清楚小百合行动心理的人,就是御子柴。
“不是技巧的问题,也不是作曲者贝多芬的原因。倒不是因为我知道她的过去,所以刻意这么讲。那是罪人的音乐,是用沾满别人鲜血的手演奏的音乐,所以我才会被深深吸引。”
古手川想起遥远的往昔,对全身心信赖自己的亲友坐视不管,使他一直饱受负罪感的折磨。那段记忆一直烙印在他心底,不曾消失。每当他看到右手掌心平行的两条伤痕,就会想起自己的罪孽。
尽管不是亲自动手,但自己的确杀死了一个人。自己的袖手旁观,杀死了本该保护的人。正因为没有亲自动手,所以并未受到惩罚,与之相对地,罪恶感也格外深重。
御子柴也同样是罪人。他杀害了身边的五岁小孩,并因未成年人保护法免于刑罚。现在,他摇身一变成了律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但他也是逃脱了责罚的罪人。
“我杀过人。”
听到古手川的话,御子柴眉毛动了动。
“那时我才十岁,有一个很信赖我的朋友。当时他遇到校园暴力,而我不想惹麻烦,就和他拉开了距离。最后他从学校房顶上跳了下去,当场死亡。”
“那又不算你杀的。”
“但他自杀的导火索是我,所以没什么区别。”
“哼。你是想说,你杀人的负罪感被她的琴声放大了?话说回来,她也在少女时期残忍杀害过一个比她小的幼女,看来杀过人的人的琴声,的确会引发犯下同样罪恶的人的共鸣了。”
御子柴嘴角扯出一个夸张的弧度。
“这种事情,平庸的心理学者估计会鼓掌叫好。不过不好意思,我既不会感到罪恶也不会厌弃自己,我可不懂别人的痛。”
“所以也不会感受到自己的痛?”
“随便你怎么给我扣帽子,反正我会被有动小百合的钢琴吸引,完全是类似洗脑的结果。毕竟我住院之后第一次认真听完现场演奏,听的就是她弹的《热情》。也就是所谓的重要原初记忆,没什么特别的。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所以你也别摆出门外汉讲大道理跟我说教了,滑稽得可笑。”
御子柴摆了摆手,似乎觉得眼下的对话很蠢。
“我当她的辩护律师和身份保证人,仅仅因为和她是老相识。你要指望我和她之间发生过什么浪漫故事的话,只怕会被有动小百合钻了空子。”
“是吗?老相识也没关系,告诉我她在哪里。要是她和当真胜雄接上头,噩梦会再次上演。”
“现在不已经是噩梦了吗?对那些无罪的善男善女们来说。”
“会有更可怕的噩梦。”
“你不是刑警吗?怎么还有被害妄想症?”
“我好歹也差点被弄死,这不是被害妄想,是有理有据的亲身经验。况且这也不是我个人或者民众会如何的问题。”
“什么意思?”
古手川直直地盯着对方的双眼。
“我想救有动小百合和当真胜雄。”
“……你认真的?他们可都是专业医生都治不好的精神病。”
御子柴的眼神昏暗又冰冷,一如既往地令人感到不舒服,但对古手川来说,还是比渡濑容易对付,于是他把脸凑得更近了。
“对手可是侦查本部,他们也动了真格了。要是他们中有人持有武器,本部肯定会下令射杀。她死于这种方式你也无所谓吗?你就不想再听一次有动小百合的钢琴吗?”
已经没有组织语言的余地,古手川直接想到什么说什么。论交涉和辩论,他完全不觉得自己能赢过眼前的男人,所以只能选择毫无保留地用感情做武器,试图击溃对方的防御。
“精神病基本上治不好,但我听说可能宽解。他们还有恢复平稳的机会。”
“我也知道宽解的概念,但那不过是片刻休息罢了。盘踞在人心底的野兽,哪怕短暂睡过去,也随时可能醒来继续吃人。”
“那就算有动小百合被杀死,你也无所谓吗?”
“古手川君呀,你还太年轻,还不懂。大概因为你一直跟着那个直率的警部,所以没注意到吧,这个世界上,有些生命就该葬送。有些人,既没必要救赎,也没必要同情。”
御子柴用嘲讽哀怜参半的眼神看着古手川。
好像把犯罪特权化说成无法救赎也是一种名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