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这些,谢王氏又是一阵伤感。不过,她作为谢晓荷好友,却实在看不上沈乐的处事。
深情可赞,她为好友欣慰,可轻生这事——生命可贵,谢晓荷苦求不得的,却让沈乐给轻视了去。
无怪乎谢朗如此气恼。这要不是当年有诺于谢晓荷,谢王氏早十年前便一鞭子抽死沈乐这傻逼了。
只如今看着白发苍苍,一脸悔恨的沈乐,要说原谅,自然没这般容易,但念在这人终归是一腔深情,又如此狼狈,心中之怨也散去不少,只是说话语气依然不好。
见此,沈乐也只能无奈一叹。不过,他也今非昔比,年轻时他脸皮薄,人也怂,这些年走南闯北,见得多了心也就大了,脸皮自也厚了不少。
他无视谢齐这“狐朋狗友”的调侃,转对上谢王氏露齿一笑,“大嫂,都这么多年了,您怎么还记着仇啊,我这不是没拐带成嘛,您就别和我一般见识了。”
说着,他又抬起右手,做出发誓的手势,“喏,我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打您儿子闺女的主意了。”
谢王氏见他一副吊儿郎当,不正经的模样,当即翻了翻白眼,“感情当年你不止打我儿子的主意,连我家闺女你都没放过。”
说到这里,沈乐呵呵一笑,“哎哟,我的大嫂,我的王姐姐啊,这都是陈年往事了,我发誓,您闺女的主意我也不打了。”
“王姐姐”这称号是当年谢王氏还未成亲时,谢晓荷,谢齐和沈乐等人常唤的,此时乍一听这称呼,谢王氏还有些怀念,心中自又软了几分。
但对上沈乐那张明显厚实了许多的老脸,气又不打一处来。
“最好如此,不然抽你的可就不是鸡毛掸子,而是我的鞭子了。”
听到鸡毛掸子和鞭子,沈乐只觉垫子上的屁股又生疼起来,奈何这会儿屁股那儿不方便抹药,他只能暗忍着,嘻嘻一笑,“那是,那是,您瞧,我都发誓了,以后绝不打您家儿子闺女的主意。”
嘴上连番保证着,心里却暗想着:您儿子闺女我不打,可没说不打您侄子主意啊。
谢王氏不知他心中所想,故而只是冷哼一声,不再搭理。
沈乐乐呵呵的一笑,转对上谢文清,回归正题地说道:“哎哟,我像是那种为了一条烤鱼就能轻易改变主意的人嘛,小文清啊,你沈叔好歹也是堂堂一名士,那会如此没原则。”
——原来您还记得自己是一名士啊!
谢文清嘴角一抽,没好意思说实话,但又不能违心说假话,纠结几息,他才“呵呵”一笑,“那您是为了什么才改了主意的?”
“当然是因为阿三啊!”
沈乐笑眯眯地看向谢云曦。
此刻,少年一脸懵逼,脑门就差刻上“关我鸟事”这四个大字。
然而沈乐却好似没瞧见似的,只笑道:“阿三啊,叔早听说谢朗这厮对十分疼爱,比之当年的三郎,那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后一句“三郎”说的不是谢云曦,而是他爹——谢闵,谢三郎。
闻言,谢云曦眨眨眼,还是没明白这其中的因果关系——他大伯疼爱他,和你改主意回来又有什么关系?
看出他的疑惑,沈乐嘻嘻笑道:“你别看你大伯整日一副公事公办,一脸正经的模样,实际就是个帮亲不帮理的小气鬼。”
又嬉笑几声,沈乐突然猥琐的搓了搓手,露出一个“黄鼠狼给鸡拜年”的笑容,“那什么,阿三啊,你看当年叔还给你取了这般好听的乳名,再说,我和你爹那可是拜过把子的好兄弟,嘻嘻,叔就想着请你帮个小忙啦。”
小……小忙?!
谢云曦算是听明白了,“感情,您一开始就在这儿等着我呢?”
——艾玛,原以为自己就招惹了一个没节操的吃货,结果到头来却发现,这位吃货不仅没节操,还是个没坑品的坑王。
瞧瞧这厅内,上到他大伯母,下到他二伯,这一个个的都被坑成什么样了。
谢云曦暗自嘀咕着,面上却露出明媚的笑来。
此时,夕阳落下,华灯初上,厅内亮起的烛光映照在少年如玉如兰的脸上,看得众人亦是一阵恍惚。
就在众人沉迷,惊艳的刹那,谢云曦手掌一撑,迅速从榻上跃起,不待人反应,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溜烟地跑出了大厅。
还是连鞋都没穿的那种。
远远的,少年风风火火的嚷嚷声响起,“艾玛,傻子才趟这浑水呢!”
蹚浑水的谢王氏,谢齐几人面无表情的眨了眨眼,一时竟不知该露出何种表情。
而就在他们郁闷“傻子”之名时,少年隐约的叫唤声又从更远处传来,“大哥,二姐,快跑啊,再不跑大伯就要连你们一起霍霍了……”
“哈?”关他们什么事?
谢文清和谢年华心下不解,但听他那话,两人心中顿生不详。
不待细想,身体便先于脑袋做出了最“保命”的抉择。
只见这两兄妹一个跃身,从榻上跳起,随即迅速转身,顾不得礼仪姿态,光着脚便往外跑去。
这八百米冲刺般的速度,当真是尘土飞扬,落叶荡荡,十分壮观。
幸好,院子干净,除了些许落叶,并无硌脚的杂物。
厅内众人瞧着,竟是叹为观止,久久寂静。
第84章
俗话说得好,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谢云曦这人平日虽经常坑哥坑姐, 不过关键时刻, 他还是颇有些手足之情的。
这不,就在谢文清和谢年华仓皇窜到院中时,一声气急败坏的暴怒从他们身后响起, 而随暴怒而来的似乎还有谢齐, 谢王氏几人错愕,惊慌的声音。
谢文清两人在跑出院子前, 最后听到的似乎是谢齐的那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哥啊啊啊……”。
惨叫之声入耳, 谢文清和谢年华面上一僵, 当即便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迅速跟上前头狂奔的谢云曦。
谢宅大门, 三人跨过门栏, 走下石阶,怀远不早不晚,正好架着牛车, 匆忙赶来接应。
刚刚在前厅说最后几句话的功夫, 谢云曦便暗自给怀远打了个手势。
两人相处多年, 自然默契十足。趁着那会儿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谢云曦的身上, 怀远很是机灵地从厅内溜了出来, 提前一步准备好了牛车。
牛车在大门前停下, 谢云曦二话不说, 招呼谢文清和谢年华几人迅速上了牛车,至于紧跟着跑出来的阿祈和安颜,此时也机灵的坐到了牛车最前头的位置上。
众人坐罢, 牛车前行。
只是, 怀远来得匆忙,只驾了一匹双人后座的牛车。
这牛车的空间不大,最多只能坐下二主二仆,然而,此时这车上却有三主三仆,整整六人——显而易见的超载,超重。
好在,这年头没有交警,也没有罚单,但挤车超重的坐车体验却并不美好。
前头,老牛正负重前行,好似蜗牛搬家。车后,谢云曦三人强挤一团,两座的“敞篷车”愣是被他们坐成了三人座。
这牛车的结构其实极其简单,一匹老牛,牛后四个圆轮安一木板,木板四周一圈木栏,木栏不高,四角亦是四柱钩帘幔。
平日里,若是兜风览景自是再好不过的“古代版敞篷车”。
这车,若是悠然而坐,自可赏景品茗,迎风自得,十分悠哉妙哉,然而——
狭小的空间,谢云曦活似夹心饼干似的,被谢文清和谢年华一左一右的挤压着,手臂用劲,抓着一角的木柱,提着心神,就怕一不小心就被挤出牛车,掉到地上。
当然,除了谢云曦较着劲,抓着木柱外,谢文清和谢年华也没好到哪里。
而当车驱离平阔的青石大道,走入坑坑洼洼的田间小径时,这车便出现了颠簸。
颠簸中,三人无法避免的开始彼此挤压。
车轮滚过泥坑。
“二姐,你别一直往我这里倒,我都快被你压出车外了。”谢云曦用力抓着车上的木柱,上半身向车外仰了仰,若不知他脚盘稳妥,手上着力,指不定就要摔下车去,来一个狗吃屎。
他这抱怨的话刚说完,车轮却又滚过一块乱石。
惯性之下,谢云曦的上半身无法控制地向前倾倒过去,压向谢年华和谢文清。
眼见半个身子往后仰向车外,两人迅速稳住底盘,手臂用力,抓着木柱。
片刻缓神,谢年华呼出一口气来,“你不挤我,我能挤你,艾玛,你就不能下车自个走回去?”
“要走你走,这车还是怀远顺来的,要不是我反应快,你早跟着一起团灭了。”
团灭这词听着陌生,但结合他们的遭遇,谢年华略一沉思便理解了这话的意思。
“团灭,这词倒是挺应景。”谢年华啧啧道,“不过,咱爹到底什么时候到前厅的,也不知他听了多少。”
说到这儿,她心中亦生起几分疑惑来,“话说回来,你什么时候看见阿爹的?怎么也不早点提醒我们?”
“我也很晚才发现的好嘛,就是沈叔叫大哥小文清之前的那段时间,你让我怎么提醒,要是那会儿被大伯发现,咱们现在指不定也要跟着遭殃。”
谢文清稳住身子,“嘶,所以,我阿爹好好的,怎么突然去而复返?”
专门过来听墙角——这显然是不可能是事情,但除了这个可能性外,他实在想不出自家老爹为何会突然折返。
谢年华疑惑的附和,“对哦,阿爹不是气回后院去了吗?这么快就消气了?”
“嗯,我想想,那会儿我看见大伯是在右窗那边,手上好像那种一瓶什么东西。”谢云曦回想着细节,不大确定地说道,“那瓶子好像是红花油,对了,就是红花油,上次不知谁送给大伯得,据说好像是特制的,效果很好的那瓶。”
听他这么一说,谢文清和谢年华齐齐眯了眯相似的桃花眼,只觉这话信息量有些大啊。
刚打完人,气回了房,结果没多久就出现在窗边,你说这好好的一家之主,偌大的正门不走,为什么出现在窗边,还是无声无息地那种。
奇怪,实在太奇怪。
但更奇怪的事,他手上拿的还是特效红花油——那玩意儿效果比普通的红花油效果更好,消肿祛瘀,可治疗跌打扭伤,筋骨酸痛,乃外伤用药之神器,居家旅行之必备。
但这东西,整个谢宅最需要红花油的,还是特效红花油的,却只有沈乐一人。
谢年华细细琢磨了一番,“啧啧啧,阿爹果然……”一时顿住,不知该用什么词来形容。
半晌,她才一言难尽地说道:“打人的是他,气得走人的也是他,最后送药的还是他,所以,这到底算是原谅了?还是没原谅呢?”
对于这个“是他是他还是他”的问题,谢云曦几人想了一路,但直到他们抵达琅琊山,爬回桃花居,依然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而就在他们几人躲在桃花居逍遥自在的时候,谢宅大院却再次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鸡毛。
鸡毛飞天,鬼哭神嚎,当真热闹。
谢云曦瘫坐在榻上,嘴里咬着清甜的野青枣,目光则悠远的看向窗外漫天的星辰。
“哎,良辰美景奈何天,家暴鸡毛为那般,大哥啊,二姐啊,你们说,我要不要多送些红花油过去?”谢云曦好似极为认真地思考着,“也不知家里的红花油够不够用?”
红花油够不够,谢文清和谢年华不清楚,但家里的鸡毛掸子——貌似还挺充沛。
第8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