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非易收到消息时, 他正在孙家同几位好友讨论茶道。
作为展齐飞的长兄,他对自家幼弟, 自来便十分头疼, 本以为他这两日懂事听话了些,没曾想,这熊孩子竟趁他们不, 自个偷跑了出去。
偷跑就偷跑吧, 偏还跑到谢府去,还爬人家的墙。
这真是, 没被人误当刺客, 探子打死, 估计还多亏了他那“武痴”的名声。
展非易叹气道:“这小子, 谁生的找谁去, 我爹娘呢?”
展管事擦了擦额间的汗, “那个……大爷和主母去了郊外,这一时半会的,就您最近呀。”
——的, 合着他最近就活该倒霉。
展非易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你说说, 谢家那位, 这都城上下, 现在多少眼睛都盯着, 没瞧见谢家那阵势, 从入城到现在的谢府,护得跟什么似的,这小子倒好, 上赶着去招惹这谢家的祖宗。”
展管事愁得, 又擦了擦满头的汗,“那,那小郎君这事,您看,该如何处理?”
“如何处理,哼,他不挺能的,自个处理去。”
展非易撂下狠话,转身却又妥协,“我先同亦谦君他们招呼一声,你叫人先备好车马、礼物选些风雅的,别整那些个俗物。”
展管事连忙应和,“是,小的明白。”
“等等——”
展非易不放心,叫住刚转身的展管事,“对了,把上回阿爷新得的红丝砚,还有我屋里的山水古卷也一并带上,哎,希望那小子别把人得罪狠了。”
展氏一族发源于东林,同琅琊的谢家并无太多交集,交情自也一般。
展非易曾去过琅琊,但也只在谢云曦的束发礼那日见过,只觉这谢家三郎果真高雅清贵,不染俗世,不易亲近。
这般脱俗的人物,想来是看不上金银锦娟的,故而只选了文雅之物,作为赔罪之礼。
见展管事退下,他又深吸了几口气,待心气平和,这才紧了紧衣襟,往茶室走去。
入茶室,孙亦谦正同几位才子品茶,见他去而复返,自都放下茶来招呼。
展非易拱手作揖,告罪道:“实在抱歉,在下家中有些急事,待他日,再另请诸位共论茶道。”
家中急事?
这展家大多数的“急事”,左不过是展二郎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众人心照不宣,只客气了一番。
孙亦谦作为此间主人,自起身,送展非易至庭院外。
两人私交向来不错,都是极爱茶之人,故而路上闲聊了几句。
展非易略略说了展齐飞之事,孙亦谦听了个大概,倒不觉是什么大事,甚至还觉十分有趣——把谢云曦当成了绝世高手,还翻墙去挑战。
早知有这乐子,他今儿个便不请友人谈论茶道了。
孙亦谦正遗憾不能随行围观,但见展非易还一脸的担忧,自也不好表现出笑意来。
“非易君,你也莫要担心。”孙亦谦委婉道,“云曦君……嗯,其实极为和善,若你非要送礼,砚台,古画——”
想起他家贤弟的本性,孙亦谦“咳咳”两声,“对了,我记得你家院中的李子极好,不如你送些去,当季的鲜果,嗯,想来云曦君必会欢喜。”
“李……子?”
展非易极为不解,这送赔罪之礼,为何要特意说到李子。不过是一鲜果,虽味美,但既不名贵,也不风雅,如谢家这般门第,也不差这么几颗果子。
然,孙亦谦只点到为止,“非易君,诸君还在茶室,我便不远送了。”
“亦谦君客气。”展非易回礼,告辞,但直到上了牛车,他依然没想明白李子的事。
不过,本着礼多人不怪,谨慎起见,展非易还是唤了仆人采摘了一篮李子。
待礼准备妥当,展非易便立即前往谢府。
而此时,谢府前厅内。
谢云曦和谢年华并排而坐,中间一茶案,案上碟盘若干,上至有鸡蛋蒸制的焦糖布丁,各色水果丁混制的拼盘,以及一盏清绿香茶。
布丁是早间得闲时便做好的,谢云曦爱吃清凉的,便把做好布丁往冰室里冷藏。
此刻,正值午间小食,谢云曦便唤人将布丁取来食用。
q弹滑润的布丁,从圆碗中倒扣至木碟上,焦糖至顶,呈现上深下浅的色彩,随后再拍一薄荷嫩芽,点缀于布丁一侧,提香之余,更添几分颜色,着实叫人赏心悦目。
色香已全,只不知味道如何。
谢年华拿了木勺,轻拍了下布丁,布丁晃动几下,形却未散,瞧着有趣,谢年华没忍住,又轻拍了几下,待玩够了,这才拿勺挖了一半圆。
一口焦糖布丁入口,嫩滑q弹的触感,焦糖的薄脆香甜,微微咀嚼,蛋香四溢,奶香芬芳,只一口,便叫人留恋。
谢年华陶醉道:“果然还是家里最好,什么宴会应酬的,还是同三郎一起吃吃喝喝最舒坦。”
谢云曦配着清茶,吃着布丁,自也十分闲适。
两姐弟就这般,吃着喝着,时不时的聊上几句,或夸张布丁之美,或感叹水果之甜,或讨论布丁搭配清茶,水果的别样风味。
旁若无人,极为和谐。
展齐飞咽下口水,眼巴巴的看着谢家姐弟……手上的食物。
突如其来的饥饿。
“那个,我饿了。”展齐飞舔了舔嘴唇,“你们,你们这般待客可不行,好歹也该上点茶点,把我身上的绳子给解开吧。”
谢云曦舀起一块布丁,左右摆动展示了会儿,这才缓缓张嘴,放入口中,“嗯,正是香滑美味,润甜可口,美哉妙哉。”
待咽下,才恍然道:“哦,你刚说什么,客人?”
谢云曦挑眉,“谁家客人是要爬墙进来的,没把你押到衙门去就不错了。”
说到爬墙,展齐飞嘟嘴,一双猫眼自又是委屈巴巴的模样。
“我这不是没爬上嘛,再说,再说……”再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展齐飞自知理亏,他自被绑在角落后,刚开始还大喊大叫的,但谢家众人根本没人理会。
他闹了一会儿,觉得没劲便也安分了下来,随后仔细一想,倒也明白了这事儿,从头到脚都是他阿爷在哄他。
早操根本不是什么神功,谢家三郎也不是绝世高手。当然,他这般上门翻墙,不请自来也确实不对。
只是,“咕噜——”
好饿,好想吃,那一弹一弹的东西,好像很好吃的样子呢,呜呜呜,他太可怜了,被全家人欺骗,还爬不了墙,做成英雄,现在还要饿肚子。
只能看,不能吃的痛苦——“嘤嘤嘤,我太可怜了啦,呜呜呜……”
这怎么又哭了,感情这人不止是个“武痴”,还是个哭包。
谢云曦神色纠结,“齐飞君,等会你大哥便会接你回家,饿啊,回头到自个家,你爱吃多少就吃多少。”
展齐飞眨眨眼,眼眸圆润,但不见泪,他瞧着谢云曦铁石心肠的模样,知道哭也白哭,便立即闭了嘴。
余光瞥见一旁的谢年华——谢家女魔头,更没戏。
展齐飞可怜巴巴,“可,可是我们家没有那个一弹一弹的,云曦君,我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就吃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切,刚还一口一个“本大侠”,这会儿倒是装起乖来,这小子,倒也不傻嘛,还知道自己长的讨喜。
不过……
“刚不知谁嚷着要替天行道,把我碎尸万段的。”最重要的是,竟然把他认成女郎,还说他弱不禁风!
谢云曦眯了眯眼,决定将“小肚鸡肠”贯彻到底。
“怀远,叫人搬一茶案放他身前半尺,另上一份甜品,让齐飞君好好的欣赏一番便可,吃就不必了,万一吃坏了肚子,可如何是好。”
转又一脸笑意的看着展齐飞,“毕竟,我可是罪大恶极之人,嘻嘻——”
最绝美的笑容,最残忍的言语。
展齐飞从未见过如此“表里不一”的人,一时间,竟是欲哭无泪,唯有——两眼汪汪,望美食,垂涎欲滴,馋断肠。
谢云曦这会儿正记着仇,自是不会轻易饶过他的。
“二姐啊,这清茶配焦糖布丁是最好不过的,这水果嘛,冰室还有些原味布丁,等会儿叫人拿了来,铺上水果,或前几日做的果酱,自又是另一番滋味。”
谢年华看了眼可怜兮兮的展齐飞,又瞧着一脸不怀好意的谢云曦,当即挑眉一笑,“是嘛,那我可要好好品尝品尝,啊呀,这焦糖布丁啊,都这般美味了,也不知道水果味的,又该是何种滋味。”
说着,又故作姿态的吃了口布丁,品了口清茶,连连赞道:“嗯,这般搭配,果然极妙也。”
展齐飞哪里看不出他们姐弟的用心,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低头舍不得低,那案上的甜品,真的好漂亮,好好吃的样子。
可是,他只能看,只能听,就是吃不到啊!
这一刻,猫眼少年终是真切的感受到了世界的恶意。
这一刻,他终是忘却了爬墙做英雄的执念。
这一刻,他只想,只卑微的想挪动自己的屁股,靠近那一茶案上美味精致的甜品。
这一刻——
他微红了眼眶,湿润了眼角,却再也嚎叫不出一句话来。
他怕自己一开口,嘴里的口水便会流下来。
——嘤嘤嘤,人生为何如此艰难,他再也不爬墙了,哥,你啥时才能到啊。
正在极速敢赶来的展非易:“哈……欠!”这是换季凉了?
第61章
拥有一个让人又爱又糟心的弟弟, 展非易早已习惯了收拾各种烂摊子。
在去往谢府的路上,他自然也想到过各种糟心的状况, 不过他来时便做了十足的准备, 毕竟烂摊子收拾多了,也就熟能生巧了。
下牛车,入谢府, 步至前厅。
待展非易入内, 便见谢家俩姐弟,并排坐于茶案前。
上门便是客, 谢云曦和谢年华见他进来, 自是起身, 同展非易拱手见礼了一番。
谢云曦且还客气道:“非易君, 请坐, 怀远上茶点。”
清雅如风, 风光霁月,依旧是记忆中那谪仙般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