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的他》 第一章：生日快乐 今天是杨思柳的27岁生日，也是她研究所毕业后的第一个生日。 好事总是成双成对地来，她不单单以优异成绩毕业，还获取了梦想中的科研公司录取通知。 明天，她将进入全国顶尖的科研公司，站在父亲的身边，成为他团队中的一员。 跟她算不上是感情特别亲暱的父亲，罕见地用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在她身后唱着生日快乐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鲜少跟父亲接触的杨思柳对这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一般父女互动感到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缩了缩身体，不敢乱动半分。 「祝你生日快乐！」 生日歌的最后一句，杨思柳却听出并非出自父亲的口中。 不是她对父亲的声音有多孰悉，而是因为唱出这最后一句的，是每晚都会出现在她梦里，她化成灰也不会遗忘的声音。 父亲缓缓移开了手。 杨思柳慢慢张开眼睛。 眼前的那张脸，就是每天晚上，只要她一闭上眼睛，就会重新浮现在她脑海中的那一张。 深邃的眼眶，让双眼看起来明亮又充满了自信。高挺细緻的鼻梁，下面是放肆上扬的嘴角，跟露出的略长门牙一起形成了一道让人难以移开目光的弧线。 「生日快乐，这是爸爸送你的生日礼物。徐简2.0。」 本该是温馨的场面，却让杨思柳整个人如同陷入了冰窖般。 原本在心里那微弱到只剩烛光大小的光亮，像是就这么被人硬生生地熄灭了。 【最重要的人】 十二年前，杨思柳的父母因为聚少离多，离婚收场。因为抚养权最终被判给父亲，她理所应当地搬到父亲长住的这座城市，转进了离父亲任职处最近的高中。 说来也讽刺。父亲因为工作繁忙，在这之前，杨思柳根本没见过他几次，自然也没什么能培养出感情的机会。 搬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在身边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的前提下，她必须要跟感情说不上有多亲暱的父亲同住一个屋簷之下。这样的转变，无论是哪一个，都让个性内向的杨思柳备感压力。 从小面对因为被父亲冷落而导致性情不定的母亲，在她十五年的人生之中，杨思柳唯一的舒适圈，就是她引以为豪的好成绩。 殊不知，一个简单的转学，却把她这最后的绿洲也剥夺了。 新高中里过九成都是父亲科研公司高管的子女，每一个从小都受到菁英等级的教育，这里的程度自然不是外面的高中所能比拟。 杨思柳向来拔尖的成绩，一下子就掉到了中间后段。 就在她以为天已经塌了的时候，一个人出现了。 这是转学后的第二周，杨思柳正在自己的座位上跟困难的物理大题奋战当中。 这道题她做了两天，却一直没办法突破瓶颈，明显早就超过了一般高中的水平。 一个男生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 「你写错了！」 杨思柳都还来不及抬头，手里的笔就被身后的男同学给抢了过去。 他在杨思柳的题目旁边飞快地写了几笔，漂亮地替她解开了困境。 「这样解，是不是比你刚才简单多了？」 杨思柳默默抬起头。 眼前是一个长相清秀，笑起来十分有少年活力的男同学。 她在班上见过他。这个人总是嘰嘰喳喳吵个不停，同班同学都觉得他挺烦人，但他却依旧嘻嘻呵呵不以为意。 杨思柳小声道：「谢谢...」 「我叫徐简，你呢？」那男孩笑道。 「杨..杨思柳..」她低下了头，十分害羞道。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当时的她，还不知道眼前的男孩，日后会成为她最重要的人。 【好怪的人】 杨思柳个性内向，不会主动找人说话，但徐简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自来熟个性。 那天说过话，似乎在徐简心里代表着他们已经是朋友，他开始每次看见杨思柳都会热情打招呼。 这人真的很奇怪，像是对界线感这三个字不熟似的，跟人说话永远都是直视着对方双眼，充满了热情，让杨思柳难以招架，总是忍不住低下头，不敢接触他那近乎灼热的目光。 他对说话这件事莫名积极，也不管杨思柳有没有回答，老是自顾自地强行分享一些莫名其妙的知识。 「杨思柳，你知道云虽然浮在空中，但每一朵平均都有50万公斤吗？」 「杨思柳，你知道人身上最有力的肌肉，是舌头吗？」 「杨思柳，你知道我们手指甲跟脚指甲生长的速度，其实是不一样的吗？」 有一次，她实在是忍不住了，开口吐槽道：「好好好！你什么都知道！你就是个活百科！」 徐简看似没什么脾气，她知道他是不会因此而生气的。 但她万万没想到，徐简会这么回答她。 「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 这句话莫名引起了杨思柳的好奇。 「杨思柳，有一件事，我一直很想知道为什么。」 她默默抬头望向充满活力的少年，等着他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徐简微微皱眉，问道：「你为什么老低着头？」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杨思柳再次不自觉低下了头。 把脸强硬地塞进了杨思柳的视线内，几乎是靠在桌上的徐简再次道：「是因为你的额头特别重吗？」 成功被这白目发言给激怒，杨思柳呛道：「你才额头重！你全家都额头重！」 徐简就这样用让人啼笑皆非的对话跟死缠烂打，闯入了杨思柳一层又一层的心墙。 儘管，她还是喜欢低着头。 「你平常爱低头也就算了，写作业的时候能不能抬高一点啊？这样很容易近视眼的！」徐简边用手指在杨思柳桌上跳舞，边说道。 「你..你管我！」杨思柳没好气道，但身体却乖乖听话，直了起来。 是的，徐简不光是爱说话，还很好动。 手里只要有笔，不转几下就像浑身不对劲似的。 他们只要路过柱状物体，直的他一定会转个两圈，横的就会像玩单槓似的，上去晃个几下。 就连好好走在路上，他也会在杨思柳身边小跑或单脚跳绕圈圈，有时候绕得她头都昏了。 一举一动，都像是充满了用不完的活力一般。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一起上下学。 每次徐简都会抢过杨思柳的书包，左背一个，右背一个，又摇又摆地走着，跳着，蹦着。 不知不觉间，杨思柳开始习惯自己身边总会有一个吵死人不偿命的徐简。 无论她有没有搭话，他都会乐此不疲地滔滔不绝。 他是活泼又充满精力的，而她是内向又寡言恬静的。 他们就像是磁铁的两极，完全相反，却又彼此吸引，老是黏在一起。 然而，如此少年的徐简，也有老干部的一面。 这天晚自习，耐不过杨思柳的苦苦哀求，徐简翻墙出去给她买了心心念念的奶茶回来。 碰！ 他将奶茶放到杨思柳面前。 但买归买，嘴上可没少碎碎念。 「喝什么奶茶啊？人超多的！我排超久！这东西都是热量，半点营养都没有，你怎么就这么喜欢啊？」 杨思柳在满足地喝了一口后，笑道：「你不觉得奶茶很好喝吗？」 「不觉得！」他不以为然道。 不吃零食，是徐简唯一像个老头的地方。 将奶茶递到他面前，杨思柳玩笑道：「你喝一口看看，真的很好喝！」 徐简坚决地转过头道：「不要！」 拉住了他的袖子，杨思柳边将吸管往他嘴里塞边道：「喝嘛喝嘛！」 徐简一把收回了手，拔腿道：「不要！！」 杨思柳自然是跑不过猴子般灵活的徐简。 但即便是他，也有体力用完的时候。 【安静的时候】 这一天，徐简的气色明显与平日不同，苍白了许多，杨思柳一看就知道他生病了。 身体不舒服的他，趴在桌上静静看着杨思柳，一句话都没有说，温顺地像隻小狗。 有些不习惯突然的沉默，杨思柳正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抬眼一看，却看见徐简苍白的脸上，带着微微笑意。 他津津有味地看着杨思柳写作业，彷彿这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事情一样，甚至还将头微微靠近了杨思柳的手几分，想看真切一些。 杨思柳扁了扁嘴道：「你再近一些，我就能写到你脸上了！」 根根分明的浓密眉毛微微抬起，徐简无所谓般道：「写啊！」 他今天的声音，明显没有平日宏亮，听起来格外温柔。 杨思柳见他生病，没忍心真写上去，而是默默移开了本子些许。 徐简精緻的鼻尖朝着杨思柳放在桌上，已经退冰大半的奶茶点了点道：「奶茶，能让我喝一口吗？」 杨思柳眨了眨眼，满是意外。 他今天是怎么了？她心想。 将奶茶推向他，徐简起身接过奶茶，喝了一大口。 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 「真好喝。」他轻声道。 大概是生病的关係，今天他充满了往日没有的无力感。 就连微笑，看起来也带有几分生涩。 像是一个，很少笑的人似的。 「我就说了好喝啊！」杨思柳心里虽觉得异样，还是回了话。 看向窗外的阳光，徐简缓缓道：「是不是所有对身体不好的事物，都这么美好啊？」 杨思柳听了满头问号。 忽然间，徐简抓住了杨思柳的手。 他的手，因为生病，异常冰凉。 看着一脸迷惑的杨思柳，他语气带些迫切道：「不管未来会发生什么，请你不要忘记现在的我。」 这句话说得杨思柳更加一头雾水了。 「我怎么可能会忘记你？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啊！」 那天之后，徐简又回到了平日活蹦乱跳的状态。 当然，偶尔还是会生病，只是打从那次之后，他就算一脸病容，也会强撑着跟杨思柳天南地北地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平时双眼看起来又大又圆的他，也只有在生病时，深邃的眼眶会让他看起来异常疲惫。 看着他近乎惨白的嘴唇，杨思柳有些心疼道：「你真不舒服就不要再说话了！」 「小病！明天就会好了！」 他翘着倔强的小嘴巴，像个玩累了也捨不得回家的小孩子一般。 杨思柳叹了口气，一点也不理解每天都在重复的打闹玩耍，有什么好捨不得的。 而他，也确实总会在第二天，又恢復到生龙活虎的模样。 第二章：散席 日子一天天过去，高考眼看即将到来，在徐简的陪伴下，杨思柳的成绩逐渐走进前十名，往日的舒适圈似乎又回来了。 虽然这时的杨思柳，已经有徐简这巨大的舒适圈了。 他们约好上同一所大学，研究所毕业后一起进入科研公司携手继续鑽研学术，杨思柳主攻人造义肢，徐简着重人工器官，一辈子都不分开。 她永远都不用离开这个舒适圈。 可惜，天底下哪有不散的宴席？ 这一天，他们两人各自抱着一大叠试卷，朝着教师办公室前进着。 一路上嘻嘻哈哈，打闹玩耍着，走到楼梯口时，杨思柳正好背对着楼梯朝徐简做鬼脸，丝毫没有发觉一个赶时间的同学从楼下飞奔而上。 等同学跑到身边时，杨思柳这才听见脚步声，下意识侧了身子想让同学过去。 不想，一个距离没有拿捏好，她脚踩空了。 伴随着失重感，她清楚意识到自己摔下了楼梯，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落地后，身体却没有想像中疼痛。张开眼睛，四周铺天盖地散落着试卷。 而她，则被徐简紧紧抱住了身体。 他的双手，直到落地都死死护着杨思柳的头与后颈。 杨思柳挣扎着起身，但徐简却依旧维持原状，紧闭双眼，躺在地上。 「徐..」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大片的殷红鲜血，从徐简脑后蔓延扩散而开。 徐简再也没有张开过双眼。 他的故事，在高三这年戛然而止。 但她的故事，却无情地继续着。 【2.0】 失去徐简后的日子，比认识他之前更加寂寞难熬，百倍千倍。 守住与徐简之间的承诺，成了杨思柳活下去唯一的意义。 她一个人考进了约好的大学，一个人进了研究所，一个人毕业，一个人收到了科研公司的录取通知。 一个人，成了父亲公司里的新晋ai义肢研究组员。 本来都计画要一个人走到最后了，却在27岁生日这天，收到父亲这份泯灭人性的礼物。 徐简，2.0。 看着睽违十年的孰悉面孔，杨思柳觉得眼前有些天旋地转。 她缓缓站起身子，走到2.0的面前。 它比记忆里高一些，露在衣服外面的手部明显是人造的，躯体也因为受限于技术，比之前的徐简厚实几分，但颈部以上却使用了最新的技术，以假乱真，看起来跟真人一模一样。 该说父亲很贴心吗？在五官的细节部位，父亲特地做了些微调。原本胀鼓鼓的圆脸颊，如今失去了婴儿肥，让本来就高挺的鼻梁看起来多了几分锐利感。本就深邃的眼眶，也为了模拟胶原蛋白的正常流失，变得更加深沉，双眼直摄人心。 眼前的2.0，与其说是当年的他，更像是成长了几年后，与杨思柳如今同年纪的成熟男性。 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他那苍白到毫无人气的肤色。 跟当年躺在地上紧闭双眼的徐简，如出一輒。 父亲缓缓道：「我知道徐简的事给了你不小的打击。这个徐简2.0是使用了公司最新的技术配合最先进的ai核心思考学习能力打造而成的原型机，虽称不上完美，但我相信在你的细心调试之下，不消几年，它就能进化成更加让人叹为观止的业界奇蹟。」 她知道父亲是好意。 但徐简不是一个玩具，玩坏了能再买一个新的。 就算它长得跟徐简一模一样，就算ai如今能进化到让它学习徐简的思考方式，说话神态，兴趣爱好。 它依旧不是他。 可恨的是，它真的长得很像他，像到当杨思柳看见它眼里亮起了欣喜的神色时，几乎以为徐简真的回来了。 精緻的薄唇动了动。 「你好，我叫徐简，你呢？」 啪！ 杨思柳不假思索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了造价千万的ai机器人脸上。 2.0的脸因为撞击而歪向了一边。 不愧是最先进的科技，栩栩如生的脸部皮肤上，竟然泛起了鲜明的掌印。若不是脖子因为剧烈转动冒出些许电花，杨思柳搞不好会以为自己打的是真人。 大颗大颗的泪珠滑落杨思柳的脸颊，无视2.0一脸的茫然，她失控吼道：「你不是徐简！」 对它来说，这句话只是几串毫无温度的代码导致它发出的声响，但对杨思柳来说，这是一个十分残忍的谎言。 残忍到能让勉强结痂的心，再次被撕成碎片。 转头怒目看着父亲，她爆发道：「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你是真不知道徐简对我来说代表什么吗？他不是一个可以被取代的东西！他是在你们没有一个人愿意管我的时候，唯一一个肯带我走出深渊的人！当你只顾着加班，把我一个人丢在下雨停电的家里时，他是唯一一个肯冒着大雨赶来，就为了给我带几根蜡烛的人！他是在我考试名次退步时，能连晚饭都不吃只为了帮我写讲义的人！他是在我忘记带钥匙时，肯坐在门口陪我等七个小时的人！」 他的离去，何止是带给杨思柳不小的打击？她的世界几乎都粉碎了！ 如果没有徐简，她的青春只会是一片漆黑，别说色彩了，甚至不会有半点光。 他带给杨思柳的力量，强大到即便在他走后，依然能支撑着杨思柳一点一点捡起地上的残渣，一步一步继续向前走。 没有任何人事物，能够代替徐简。 无论长得再像，它，依旧不是他。 【你凭什么像他？】 第二天，当杨思柳走出紧锁的房门时，父亲已经出门上班了。 2.0坐在客厅沙发上，双眼紧闭进入了待机模式，一隻手放在一个发着光的碟子上，静静充着电。 杨思柳转头看向餐厅，桌面已经被收拾乾净，上面摆着一张父亲手写的纸条。 『你如果不喜欢它代替徐简，那就当它只是个最新科技的ai机器人吧！我最近要去欧洲做学术交流，要几个月才会回来，这阵子就劳烦你暂时看管这个公司產物。除去它的ai思考核心，其馀肢体的部分，也依旧有很大的进步空间，既然你是鑽研人造义肢的，就把它当成是进公司的第一个任务，好好优化吧！』 杨思柳苦笑了一声。 她昨晚痛彻心扉的发洩，根本没有被父亲听进去半个字。他的脑里，永远都只有工作。 走到2.0面前，杨思柳仔细看着它。 撇开这张脸，对一个做研究的人来说，能这样近距离接触ai机器人原型确实是个很难得的机会。 就当它是个纯粹的机器人吧！跟实验室里那些连头发都没有的简略版一样。杨思柳心想。 似乎是感应到有人靠近，2.0缓缓睁开了眼睛。 因为刚啟动，双眼还在对焦适应，这状况外的模样配上製作精细的五官，看起来神似刚睡醒时的懵懂模样，让杨思柳沉睡在心的回忆突然无法控制地涌入脑海里。 高中的某一天，徐简因为发烧，被杨思柳送进了医务室。 她本想留到徐简家人来就走，但在科研公司当高管的人，哪个不是跟她爸一样一心都栽在工作上？她等了一整节课，也没看见有人来接。 就在铃响时，熟睡的徐简被吵醒了。 他睡眼惺忪看着杨思柳，有些口齿不清地问道：「你..没回去上课吗？」 「没有。」 徐简有些内疚地转开了头。 杨思柳不想他太过在意，玩笑道：「我牺牲了一堂课的时间照顾你，以后你可是要报答我的。」 「啊？怎么..怎么报答？」徐简困惑道。 「以后我生病的时候，你也要来照顾我，不能让我一个人。」 可惜后来他死了。 杨思柳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生病，他就死了。 在那之后，不管有病没病，都只剩她一个人。 如果上帝没有那么残忍，早早结束徐简的生命，杨思柳坚信，他一定会信守这个承诺的。 一定。 感到眼眶渐渐湿濡起来，她顺手拿了桌上平时用电脑时戴的抗蓝光眼镜，强行按到了2.0的脸上。 徐简不戴眼镜。好像这样，它就不会那么像他了。 「你叫什么？」杨思柳冷冷问道。 它的视线透过镜片紧盯着杨思柳，回道：「我叫徐..」 「除了徐简以外的名字！」但还没说完，就被杨思柳打断了。 丝毫没有移开视线，它回答：「我没有其他的名字。」 怎么能连声音都这么像？ 杨思柳强压住情绪，小声道：「那你以后就叫假货。」 它眨了眨眼，微微歪头，似乎有些不理解这个名字。 双手抱胸，杨思柳强势道：「怎么？ai还能不满意？我现在是你的主人，我爱叫你什么你就叫什么！」 它坐直了身体，咬字清晰回应道：「从你昨天的话里，我能推测出真的有徐简这个人，而从你的态度看来，他对你是独一无二，无法取代的。但假货这个名字，表示有真货的存在，也暗示了假货的存在就是为了模仿真货。你不想我取代徐简，却给我取名假货，这不会矛盾吗？」 杨思柳竟然无言以对。 毕竟ai就是逻辑的產物，想要跟它辩论道理，就是自讨苦吃。 「那你想叫什么？」杨思柳不耐烦道。 深邃的眼睛在镜片后无辜地眨了几下，回答：「ai没有喜恶，你爱叫我什么，我就叫什么。」 被自己的话懟得死死的，杨思柳怒道：「那你以后就叫难搞！」 「好的。」 莫名有种吵输机器人的挫败感，杨思柳走到了厨房想倒杯水喝，却发现昨天的蛋糕跟碗盘杯子，就只是被收到了水槽里而已，并没有被清理乾净。 「难搞！」杨思柳怒吼道。 「我在。」它走进厨房道。 指着水槽，杨思柳不悦道：「这些是你收的？」 「是的。」 杨思柳几乎被气笑了，无法置信道：「你..不是！你一个ai不知道怎么收桌子，怎么处理厨馀吗？蛋糕有奶油，放在外面一晚上就坏了！还有盘子..」 但它却有些理直气壮回嘴道：「我没有见过别人收拾，所以我不会。」 杨思柳忍不住指着它的脑袋道：「那你这颗核心脑袋里都装了什么鬼？」 「都是关于你的事。」 「啊？」杨思柳疑惑道。 「你的姓名生日，身高体重，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兴趣爱好，日常作息。」它的语气竟然还有些自豪。 杨思柳无奈地叹了口气。 难搞毕竟是父亲弄出来替代徐简的，会给它输入关于杨思柳的资讯也是无可厚非。而父亲本来就不是很会过日子的人，想当然尔不可能会给它内建家务能力。 「你如果想要我学习新技能，给我一台电脑就行。」 这话说得杨思柳忍无可忍道：「你自己就是一台大电脑，还要我给你提供？」 不想难搞竟然露出了更加自豪的表情道：「杨博士认为网路上情报太过杂乱，如果我能自行连网学习，一定会往十分糟糕的方向发展的，所以刻意没有给我这个功能。」 竟然还有几分道理。 无可奈何，杨思柳叹了口气道：「那我做给你看一次，你给我好好学起来。」 「好的。」 第三章：没用的东西！ 虽说ai学习能力很强，但每一种家电的使用方法讲完一轮下来，杨思柳还是觉得身心兼疲。 看来机器人管家可没有电影里面演得那么好用。 但不让它做家务，它还能干嘛呢？ 耗电量大的它最多间置20小时就得充电，想让它在家里巡逻当24小时警卫都不行，实在是没啥大用！ 想起自己起床到现在光顾着处理难搞，都还没洗脸刷牙，杨思柳回房打理了一番，然后坐到书桌前打开电脑，填写入职需要的相关文件。 等这些都搞完，突然感到有点饿。看了看时间，也差不多该吃饭了。 正这么想时，就闻到阵阵饭香。 打开门一看，杨思柳看见餐桌上摆满了饭菜。 走到餐厅，她对着难搞道：「你会做菜？怎么不早说呢？」 也不是真那么没用啊！ 但难搞却立刻摇了摇头道：「不会。」 看它回答得如此坦率，杨思柳瞇了瞇眼，指着桌子道：「这些不会就只是投影，不能吃的吧？」 这下它可不高兴了，辩解道：「能吃！这些是我买回来的！」 看着桌上每一道都是自己喜欢吃的菜餚，杨思柳倒没觉得难搞会选这些有什么好奇怪的，毕竟她爱吃什么都已经被内建在它的记忆里了，只是... 「你怎么付的钱？」杨思柳怀疑道。 难搞伸出了右手手掌道：「这里面有晶片，能手机感应付款的地方我都能付钱。」 「但钱是哪来的？」 「杨博士给我开了一个帐户，用来照顾你。」难搞如实道。 杨思柳这才放下心来，松口道：「好吧！还算你有那么一点点用处。」 不想她刚坐下来想大快朵颐，难搞竟然也捧着一碗热腾腾的东西坐上了桌，一副也要吃饭的架式。 杨思柳意外道：「你还能吃东西？」 「机器人在提供陪伴这方面，未来需求会很大，而研究显示，同桌吃饭能提供不小的情绪价值，所以杨博士特别研发了进食的功能。当然，一般食物我吃不了，只能吃这种专门给机器人设计的专用粥，能在分解后转化成少量电力。」它理所当然似的回答道。 杨思柳看了一眼，竟然还挺像回事，闻起来也是颇香，就是泛着蓝光，不怎么能引起食慾。 看出杨思柳的心思，难搞补充道：「这顏色是特地用成这样的，避免人类误食。」 「人吃了会怎样？」她好奇道。 用勺子拌了拌碗里的粥，它道：「每一口大概有一颗三号电池左右的电量，你说人吃了会怎样？」 杨思柳本以为进食功能已经够没用了，没想到这玩意竟然还内建了讽刺功能，谁设计的鬼东西？！ 啊！是自己那不諳人际交流的父亲。 嗯，那就挺合理的。 【存在的意义】 看着难搞舀起粥，仔细用嘴吹凉，杨思柳又问道：「你还会怕烫吗？为什么啊？」 一口吃进蓝粥吞了下去，难搞回答道：「既然是要吃进去的东西，温度过高对机器不好，所以我舌尖有温度探测，只能接受摄氏70度以下的东西。」 没用的东西！她心想。 「那你如果不小心吃到人类食物，会立刻短路爆炸吗？」 「少量是不至于，我体内的清理功能可以处理。未来如果进食人类食物的需求增加，也能透过更换硬体升级达成，就是有点浪费食物，所以暂时没有这个打算。」它回答，看向杨思柳面露关心状，「你..有这个需要吗？」 「不用！你没用的功能已经够多了！不用再加了！」她秒答。 饭后，难搞按照之前杨思柳示范的样子收起剩菜整理桌面，去到水槽冲洗起碗盘放入洗碗机。 杨思柳却发现，难搞会试水温。 「你不会除了舌尖，手上也有温度感应，只能接受70度以下吧？」杨思柳有些不屑道。 他却再次露出了自豪的表情道：「当然！不光是如此，我还有类似人类反射神经的反应机制，温度不对会第一时间收手呢！」 「没用也有个限度好吗？太烫不行太冷也不行，你这样能有什么大用？」杨思柳不可思议道。 难搞笑了笑，回答：「我的身体并不只是为了我而开发的。我就是个原型，未来，我的手脚，都有可能用在意外截肢或是先天性肢障的人类身上。这个反应机制，是为了防止他们其他的部位受到伤害，保护那些会需要用到机械义肢的人。」 杨思柳这才恍然大悟。 眼前的难搞，并不只是个卖相好看的智能家管兼看护。 它承载着更加远大的理想，背负着更加艰鉅的责任。 好好调试它，能在未来让很多人受惠。 当初，她之所以会跟徐简约好一起走上科研的路，就是为了这样的明天。 【调试，是为了明天】 但凡讲到工作，杨思柳的父亲可是不会开玩笑的。 一进公司报到后，看着桌上一大叠针对机械身体的测试项目手册，看来这好好优化的任务是真的，真到杨思柳都不禁怀疑生日礼物才是个藉口了。 一番研究下来，不得不说难搞的身体确实是极高的科技，几乎能说是件艺术品了。 ai思考系统跟机械四肢的配合度比杨思柳一开始所想像还要高上许多，只有在进行精细的动作，像是刺绣或是雕花，才会显得稍微勉强。 但人不也是这样吗？也是有人不擅长精细的活啊！ 以正常生活来说，它已经绰绰有馀了。 当然，它是个原型。未来是有可能进化到手术或急救用ai，所以只要有能进步的空间，就必须继续优化。 谁知道这个技术，未来能拯救多少人呢？ 至于外观方面，日常会露在衣服外面的部分，像是手臂或是腿脚，在视觉上其实跟真人相差不大。为了模拟真人感，还特地做成接近人体温度，常人触碰，或许根本分不出来差异。 只是杨思柳鑽研人造义肢多年，一些细节她还是一碰就能察觉异处的。 别得不说，就凭人造体温，那永恆的由内自外散发而出的稳定35度，就能让杨思柳摸出不同，更别提它那明显与外貌年纪不符合的滑嫩触感了。 正想脱掉它的衣服检视其他部位，但在接触到难搞镜片下带点无辜的眼神后，杨思柳还是作罢了。 转战头部，这明显更加细緻的部位，倒是能让杨思柳几乎察觉不出任何不同点。 就是在后颈靠近脊椎的部位，拨开头发能看见一个中指长度，类似疤痕的印子。 仔细检视后，应该是接连身体的部分，能隐约看见内部线路。 但远看，就像是道疤，还能被头发遮盖，完全不引响观感。 大概是被研究到闷了，难搞动了动脖子道：「还没看完吗？」 杨思柳这才意识到自己大概是太过专注，竟然把它的耳朵都压红了。 照理说人造的东西是不会泛红的，但想起上次它在被打后出现的掌印，它的头部应该有特殊的拟人化设计。 算了，之后再研究吧！今天先到此为止。 就这样，杨思柳与她的『试验品』开始过着每天一起上下班的生活。 白天他们一起泡在实验室里依照手册做着各种测试，晚上下班回家，如果杨思柳有兴致做菜，难搞就会在家里打扫卫生，如果杨思柳懒得煮饭，难搞就去外面打包带回家。 没过几天，难搞看起食谱自己学做菜，也学会了几道简单家常菜，杨思柳索性也就不做饭了，全都交给不知疲累的难搞处理。 就这样过了几週，杨思柳逐渐习惯了难搞的存在，有时候甚至都忘了，它长得跟徐简一模一样。 这天，难搞在厨房做着菜，杨思柳则在沙发玩着从实验室借回来的器材。 大概是家用电负荷不了实验器材的电压，一个不小心负荷过重，断电了。 「啊！」 突然的黑暗让杨思柳不自觉尖叫了出来。 伸手不见五指，她感到自己的呼吸开始急促了起来。 杨思柳很怕黑，非常害怕。 小时候母亲因为父亲常不在家，长期的寂寞让她精神出了问题，会无预警暴怒。 为了不要误伤小思柳，感到自己要发作时，她会把杨思柳关进漆黑的衣柜里，自己则在外面发疯东砸西砸，直到精疲力尽，才把杨思柳从衣柜中放出来，面对外面的一片狼藉。 因此杨思柳十分畏惧黑暗，以及黑暗时的任何巨响。 在黑暗当中，任何动静都能让杨思柳惊恐不已。她的大脑逐渐失去控制，几乎要陷入慌乱，紧缩着身体，她开始不自觉瑟瑟发抖。 就算是个不怕黑的人，遇到突然停电还是会惊慌，碰倒物品什么的十分稀松平常。好在今天跟她在一起的，不是一般人，而是ai难搞。 面对突然的停电，它倒挺淡定。 它缓慢地厨房里走出来，在靠近杨思柳时，冷静道：「是我。你家的蜡烛放在哪里？」 跟徐简一模一样的声音起了些微的缓和作用，杨思柳发着抖回答道：「上次..跟蛋糕一起丢掉了..」，但眼泪却即将绷不住。 顺着难搞的声音，她抓住了它的裤管。彷彿知道它在哪里，能让她稍微有些安全感。 难搞顺势蹲了下来，轻声道：「那手电筒呢？」 拽着它的裤管，杨思柳把自己往难搞靠近了几分道：「没..没有..」 「你这么怕黑，家里还没有手电筒？你怎么想的啊？」它不可思议道。 吸了吸鼻子，杨思柳逞强道：「我..我哪有怕黑..」 如果有灯光，她或许会看见难搞脸上那一副在看白痴的表情，但他们身处在黑暗之中。 所以她只听见了难搞讽刺道：「撇开从厨房就能听见你心跳加速的声音跟你越来越急促的呼吸，你从来都不会主动靠近我，除非是在实验室里，这还不是害怕的反应吗？喔，还有，你刚刚叫得挺凄厉的。」 但现在的杨思柳可没那个强大心脏去应对难搞的挖苦，微怒道：「你这讲话阴阳怪气的设定真的很讨人厌！从现在开始你只能温柔地跟我说话！」 难搞在大大叹了一口气后，装出温柔的声音道：「好。」 第四章：基础维护总要会些 「那个..我手机上有手电筒功能，但我放在房间里了..」杨思柳小声道。 按照吩咐，难搞『温柔』道：「请问你需要我去帮你拿吗？」 「一起！我们一起去！」杨思柳忙道。她可不要自己一个人在黑暗中等待。 难搞扶着杨思柳的手臂，慢慢将她拉起来，朝着房间迈去。 但害怕的杨思柳走得十分缓慢，还因为不小心踢到桌脚而又放声大叫了出来。 「啊！什么啊！」她紧抓着难搞的手，再次蹲了下来。 「真是拿你没办法。」 杨思柳感到难搞在黑暗中脱下了毛衣，隔着衬衫用手在它自己肋骨的部位大力拍了几下。 嗶嗶的声响有规律地响起，它腹腔的地方也亮起了红色的光。 红色的微弱光线一闪一闪地照着它的脸，让杨思柳突然看傻了一秒。 以往，每当她身陷黑暗时，会来救她的人，也是这张脸。 她差点就要将徐简这两个字脱口而出了。 如果不是徐简的身体不会发光的话。 「这怎么这么像是故障警示灯啊？」杨思柳问道。 难搞面带虚假地微笑道：「像吗？像就对了，因为这就是故障警示。我把零件拍错位了。」 「那你不就故障了吗？」杨思柳有些害怕道。要是此刻难搞突然倒下，那可真要命了啊！ 拽起杨思柳，难搞没好气道：「那还不走快点？」 跟着一闪一闪的红灯走向房间，杨思柳双手紧紧抓着难搞的手。此刻的她心里太过恐惧，几乎没有意识到这并不是一隻真人的手。 拿到手机后，杨思柳急忙拉起了难搞的衬衫想帮它復原零件，但干这细緻活需要用到双手，又不能没光，于是她将手机塞向嘴里，打算咬着照明。 难搞却突然压住了她的手。 「喂！脏！杨思柳，你知道手机上的细菌比马桶还多吗？」 她愣在了原地。 「杨思柳，你知道云虽然浮在空中，但每一朵平均都有50万公斤吗？」 「杨思柳，你知道人身上最有力的肌肉，是舌头吗？」 「杨思柳，你知道我们手指甲跟脚指甲生长的速度，其实是不一样的吗？」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听到这样的语句了。 就在她深陷回忆时，难搞俐落地调整了她抓在手上的手机光线，解开衬衫藉着微弱光线復原零件，警报声跟红灯瞬间消失。 「好了。」它边扣釦子边道。 「这么快的吗？」回过神的杨思柳意外道。 「拜託！这可是我的肢体，基础维护总要会些吧？」 也是，这毕竟是它自己弄坏的，能自己修也不足为奇。 但不愧是最先进的ai啊！杨思柳暗自佩服它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严谨地分析情况，看出她怕黑，然后在有限的条件下做出合理的非常规应对。 她怕黑这件事，父亲是不可能会内建进难搞的记忆中的。 因为父亲并不知道这件事。 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徐简一个人。 徐简曾经亲眼见过杨思柳止步在路灯坏掉的路口无法动弹。 即便有月光，并非双眼完全不能识物，她依旧全身发抖，不敢上前。 「走吧！去修电闸，电就会回来了。」难搞的声音将杨思柳拉回到现实。 这道理杨思柳自然知道。她不光知道，她还会修电闸呢！毕竟她可是个搞机械的硕士啊！ 但知道归知道，会修归会修，敢不敢摸黑去修，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刚刚红灯虽微弱，但有规律的警报声能让她忽略其他声响。 现在只有手机微弱的光亮，还要走去公寓外面找电闸位置，不如杀了她！ 就在她冷汗即将流下时，房间内突然亮起了灿眼的光。 在适应了突如其来的光亮后，杨思柳这才看清原来是难搞拔下床头檯灯的插头，插进它不知道胴体哪里的零件缝隙里通了电，让檯灯的灯泡亮了起来。 檯灯的亮度，可比手机好上不止一个档次。 「你..你这样不会电量消耗过快吗？」杨思柳有些担心道。 「不至于！这么一颗灯泡的用电，我光站着都比它耗电大。」难搞苦笑道。 然而，再怎么样，也不会有正常人把ai机器人当成是超大行动电源，不可能在它身上安装插座。 杨思柳的父亲或许会为了使用者的体验感，给难搞配置基本维修能力，但能一下子就摸清电路走势，还在不影响其他零件运作的前提下找到破口给檯灯插电，这能说只是基础了解吗？ 就连看过它构造的杨思柳也未必能这么快做到。 这些天，难搞陪着杨思柳对自己的身体做测试，竟然能这么快就摸清楚细节，这学习能力，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 【删除归零】 这天，杨思柳正在给难搞测试手指灵活度，难搞突如其来问了个问题。 「还有几天就週末了，想去哪里玩？」 不想它分心影响测试结果，杨思柳道：「专心测试！」 「我很专心！我又不是你，只有一个脑袋，我可是多核心，能一边测试一边聊天。」难搞回嘴道。 杨思柳不悦道：「你这带讽刺的说话方式要怎么删除重置啊？」 难搞吐舌道：「我是有学习能力的，你老对我爱搭不理的，我自然只会这样说话。只要你不改变对我的态度，重置几次都一样。」 ai就是这点不好。 但凡吵架，人类在逻辑上只有吃亏的份。 「你多跟我聊聊天，说说话，我就会渐渐变成你希望的样子了。」它似笑非笑道，手上测试的速度确实没有慢下半分。 「但我不知道要跟你聊什么。」 杨思柳本来就内向，连活人都不怎么会聊了，更何况是ai？ 「不如聊聊你为什么会走上科研这条路？是因为杨博士，所以耳濡目染吗？」它问道。 当然不是。 是因为跟徐简约好了。 如果他没有死，现在坐在这里跟她聊天打屁的，一定也会是他。 儘管眼前还是同一张脸，但对杨思柳来说，可大大不同。 像是看出了她的异样，难搞试探道：「是..因为徐简吗？」 杨思柳微微点头，虽然她知道，聪慧的难搞一定早就看出答案了。 「不如你跟我说说，徐简在你心里，是个怎么样的人吧！」它笑道。 「我不想让你知道任何关于他的事。」杨思柳拒绝道。 它已经长得跟他一样了，不可以让它其他地方也越来越像。 这次难搞却没有据理力争。它直视着杨思柳的双眼，逐渐放空失焦。 「你在做什么？」杨思柳问道。 「删除关于徐简的一切信息。」 「不要！」杨思柳抓住了难搞的手，打断了它的测试。 这句话，让她莫名感到恐惧。 ai的记忆，能一句话就删除归零。 人类或许不能如此，但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多记忆会在不知不觉中褪色消逝。 这句话像句咒语般，让杨思柳忽然害怕起自己有一天也会忘记徐简。 这样，她人生中最宝贵的东西，就不见了。 不懂她心思的难搞微微抬眉，隔着镜片既无辜又怜惜地看着杨思柳。 照理说，这神似徐简的五官，应该会勾起一些回忆。 但杨思柳却清楚地知道，眼前的是难搞。 一个十分可怕的念头鑽进了杨思柳的脑中。 难搞不会死，它会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甚至还不会老，会一直是这个样子。 他们一起经歷过的日子，很快会比她跟徐简要多上许多。 还要再过多久，当杨思柳看见徐简的照片时，第一时间的反应，会觉得那是难搞而不是徐简呢？ 还要再过多久，所有跟这张脸有关的回忆，都会被难搞所佔据，一点属于徐简的位置都不剩呢？ 难搞却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露出了笑容。 「我开玩笑的。我没有自主删除记忆的功能。」它笑道。 杨思柳的眼睛倒映在难搞的镜片上。 显得它虽然笑着，眼里却是一个ai不应该有的神情。 不捨。 【鬼机制】 下午，他们来到楼梯间测试稍微复杂些的腿部动作。 「你..你离楼梯远一点..」难搞露出了罕见的慌乱神色。 「为什么？」 难搞皱眉道：「我被内建了一个你一靠近楼梯我就会紧张的机制。」 「紧张？ai还会紧张？」杨思柳不解道。 难搞无奈道：「你之前不是摔过吗？应该是杨博士为你设置的保护机制，只要你要一靠近楼梯，我的系统就会全部专注在你身上。」 原来如此。 当时虽因为徐简的保护，杨思柳身体上没有受到重伤，但心，却几乎被摧毁。 也难怪父亲会做出这样的设计。 杨思柳退到了安全的地方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会注意的！」 见她脱离危险范围，难搞这才开始专心做测试。 但没过多久，杨思柳为了方便记录，又不自觉地越靠越近。 「退后！」难搞大叫道。 杨思柳叹了口气道：「你有必要这样吗？这什么鬼机制怎么删除啊？妨碍我办正事！」 「你敢？」难搞瞪大了眼道。 杨思柳有些咋舌。ai能这么强势的吗？ 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哪有ai能骑到人头上的道理？ 「输入新指令，无视杨思柳接近楼梯时的遇险机率。」她道。 难搞好气又好笑道：「你以为我是第一代ai吗？这指令没用！」 有没有这么难改设定啊？！ 杨思柳仔细一想，以前他们在靠近楼梯时，难搞好像总会绕到靠近楼梯的一边。有电梯一定会坐电梯，真避无可避时，它也一定会走在下面那一格。 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呢？ 或许是杨思柳久久不后退，难搞乾脆拉住她的手把她往后扯。 这可把杨思柳给逗笑了。 她苦笑道：「我不会摔的！就这么点楼梯，就算真摔了也不会有大事，你可千万不要保护我。我的肉体会痊癒，跟你这高科技不一样，你可是随便一个擦伤都动輒几百万的。」 「哼！小瞧我？」难搞挑眉道，像是想证明什么似的，一个手刀直接劈断了楼梯的扶手。 『咚』的巨响回盪在充满回音的楼梯间。 举起了毫发无伤的手，它接着道：「就是为了以防万一，我没那么容易坏！」 然而，它说的话杨思柳一个字也没有听清楚。 刚刚的巨响，像是忽然唤醒了沉睡在她心里的什么似的，她莫名开始慌乱了起来。 看见跟徐简神似的人形站在断了扶手的楼梯边上，她惶恐地一把拉住难搞，大力将它往后拽。 一个用力过猛，他们一起撞到了后面的墙上。 碰！ 后脑杓传来撞到东西的感觉，但这东西，却不是坚硬的墙壁，而是难搞护住她后脑的手。 这该死的孰悉感。 「你没事吧？」难搞一脸关心道。 十年前的徐简，就是这样守护着摔下楼的她的。 只是，他没能问出这句话。 伴随着排山倒海涌入脑中里的回忆，泪水浮现在杨思柳的眼眶。 忍不住，杨思柳又是一个清脆的巴掌打到了难搞的脸上。 『啪！』 突如其来的一掌，将难搞的眼镜打落在地。 镜片碎裂的声响，充斥着整个楼梯间。 本以为难搞会跟之前一样，傻在原地，但它这次却完全不同。 它的眼里，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喝道：「我不喜欢你打我的脸！」 杨思柳被它的反应给吓到，看着难搞转身离开，硬是说不出半句话。 走没几步，难搞停下脚步。 没有转身，它微微侧头小声道：「我不喜欢你打我。」 但，ai不是没有喜恶的吗？ 第五章：对不起 直到回家，难搞都没有再跟杨思柳说过一句话。 杨思柳满怀着内疚的心情跟着难搞进入了家里大楼的电梯。在它转身面向电梯门时，她看见清晰的掌印还在它苍白的脸上。 怎么还没有消？啊！人工的东西，不会自癒。她心想。 决定主动破冰，杨思柳道：「对不起。」 她伸手摸了摸难搞的脸，想研究一下这到底要怎么修復。 它的脸真的做得很好，触感跟真人一模一样。 想当年，她也曾经在送徐简去医务室的那天，摸过他因为发烧而红通通的脸。 只因为想看看熟睡的他到底有多烫。 此刻脸上带有红掌印的难搞因为眼镜坏了，所以没有戴眼镜，跟当年的徐简，几乎一模一样。 就是这么一恍神的半晌，难搞往后退了一步。 「疼。」它一副可怜的模样道。 「对不起嘛！」杨思柳更加自责了。 像个小媳妇似的，难搞委屈道：「你知道这在人类的世界里，算是家暴吗？」 「啊？」 鼓起脸颊，它解释道：「我因为无法独立，不能离开你生活，所以你对我施暴，我只能隐忍。但我真的不喜欢！」 看向杨思柳的双眼，它接着道：「我不会伤害你，所以你也不要伤害我，行吗？」 杨思柳点头道：「我以后都不会再打你了。」，将手重新放到它脸上，「这要怎么修？你知道吗？」 但它没有回答。 将头轻轻一转，难搞闭上了眼睛，任由杨思柳的手指滑过它高耸的鼻梁。 它的嘴唇，抵到杨思柳的掌心，缓缓动了一下。 电梯门这时候打开了。 难搞退了一步，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走了出去。 杨思柳有些纳闷。 它这是在做什么？是被我一巴掌打短路了？她心想。 【乡下拐来的】 几天后的週末，为了表示歉意，杨思柳带难搞去街上配眼镜。 製作精细的难搞在外人眼里就是个真人，倒也没什么值得担心的地方。 只是它看到什么都一脸新奇，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让杨思柳有点担心别人会不会觉得它是自己从乡下拐来的。 配完眼镜后，杨思柳心想既然都出门了，就藉机给它恶补一下时下常识好了，免得每次带出去都丢人。 而密室逃脱，正好是考验逻辑思维，解谜能力，以及流行资讯的最佳途径。 只是.. 只有两个玩家，能玩的局大多是惊恐主题的。 这可难倒怕黑又胆小的杨思柳了。 纠结了一番，杨思柳最终选了一个店家说最不可怕的双人密室。 见她还是一脸害怕，店员缓颊道：「别怕！这间没有单人任务，你还有这么大个男朋友陪着你，还有什么好可怕的？」 被店员误会ai是自己男朋友没什么好难为情的，杨思柳也不做解释。 只是，奢望难搞保护自己？那就是痴心妄想！ 「他靠不住！」杨思柳叹气道。 这话一说，难搞可不甘愿了，拍了拍杨思柳道：「为什么我靠不住啊？」 「你又不知道什么是可怕。」杨思柳扁嘴道。 「喔！原来如此。」 见它回答得如此坦然，杨思柳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女人还是只能靠自己啊！ 【你比鬼还吓人】 密室是冥婚主题，他们俩个都要换装成中式新娘。 杨思柳扮成新娘子没什么，但难搞穿上大红女装，这可就有点喜感了。 某程度上缓解了杨思柳心中不少的害怕呢！ 看着难搞，杨思柳贼笑拿出大红色口红，想涂到难搞嘴上。 「喂喂喂！你干什么？」难搞忙阻止道。 「要入戏！入戏！」 「那你为什么不涂？」难搞反驳道。 杨思柳急忙将口红涂到自己嘴上道：「我涂啊！我也涂！」 这下难搞只能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任由杨思柳将口红涂满自己的嘴唇。 看着她被自己的模样逗得笑不拢嘴，配上血红双唇，难搞只觉得杨思柳看起来比密室里扮鬼的更像是个癲狂女鬼。 但她也就只有在开场前猖狂。 游戏一开始，杨思柳立刻成了抱头鼠窜的尖叫鸡，除了影响难搞发挥，就是影响难搞发挥。 一般密室程度的解谜，根本难不倒最新型的ai。解谜时常见的数学公式古文天干地支，这种一般人根本不会记得的东西，难搞却能信手拈来。 思维逻辑不同于常人的它，有时候甚至不需要找线索，直接看机关走向就知道要怎么解了，测试价值几乎为零。 到后来，它甚至摸出密室的套路，知道解完谜会有惊吓环节，能提前给杨思柳前方高能警示。 「我要解了啊！」它预告着。 杨思柳闭上眼睛，紧紧抓着难搞的袖子道：「嗯！」 伴随着谜题解开，一个塑胶吊死鬼碰一声从天而降。 「啊！！！」杨思柳凄厉叫着。 一隻手被她死死揪着，只能单手摀耳的难搞有些烦躁道：「都跟你说了，你怎么还怕？」 「你以为我是为了谁要来这种地方自找罪受啊！！」杨思柳含泪惊恐道。 「要不你戴上耳机听音乐吧！」它无奈道。 「为什么？」杨思柳有些困惑道。 「恐怖氛围有百分之八十都是音效，你阻断听觉，再闭上眼睛让我拉着你走，就没什么好怕的了。」难搞解释道。 杨思柳摇了摇头拒绝道：「那不就没有参与感了吗？」 难搞不可置信道：「你都怕成这样了，还奢望什么参与感啊？」 杨思柳扁着嘴坚持道：「我付钱了..」 「哇！原来你是这种人啊！」难搞摊手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啊？不是说多跟你聊天，你会越来越顺我心意的吗？你怎么越来越讨厌啊？」杨思柳怒道。 「好的，我错了。那为了参与感，你别拉我，自己走。」 「不要！」杨思柳死死抱着难搞的手臂道。 它假装挣扎了两下，苦笑道：「你这么矛盾的个性，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养成的啊？」 杨思柳本想呛回去，但仔细一想，她还真的挺矛盾的。 明明就是个内向不会主动找人说话的人，却又怕寂寞不喜欢独处。 正因为这样，才会跟异常聒噪的徐简一拍即合吧！ 而面对着跟徐简长相相同的难搞，她又不希望它与徐简太过相像。 明明就忍不住会被这张脸吸引，却又不想跟它之间製造太多回忆。 「天生的吧！」她小声道。 【学习】 终于，他们到了最后的关卡。 玩家必须从钥匙缝里看见线索，才能解开最后的谜题，逃出密室。 这种设计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钥匙缝里面必定有吓人的安排。 杨思柳不假思索就把难搞往门前推。她可完全没有要挑战的意愿。 难搞也不推辞，只是带着眼镜看不方便，便脱下眼镜，瞇着一隻眼睛抵上了那小孔往里瞧。 「看见什么了吗？」杨思柳好奇地扒在难搞肩上问着。 才刚看见线索，忽然间一个狰狞的女鬼扑向钥匙孔，让难搞反射性往后退去，一下子就把站在身后的杨思柳撞到了地上。 「啊！你没事吧？」难搞向杨思柳伸出了手，有些关心道。 杨思柳揉着摔疼的屁股正想开骂，但四周灯光忽然闪烁了起来，几隻鬼手在光影间若隐若现，吓得她急忙拉住了难搞，将它大力往下拽。 一个没站稳，它直接扑到了杨思柳身上。 感到唇边一阵黏腻，杨思柳的大红唇，就这样印到了难搞脸上，看起来像吐血似的，十分吓人。 跌坐在地的他们，都是一脸惊慌。 「对..对不起！」慌乱的杨思柳急忙抬手去擦，却被难搞挡掉了手。 惊魂未定的难搞，用手背在脸上随意搓了几下，失魂落魄地站了起来。 它转身不发一语解开谜题，拖着步伐缓缓走出了密室。 在祝贺的喷气声中，他们走到了门口。 「恭喜通关成功！你们用时一共是..吓！！」本想祝贺他们的店员，一看见难搞一脸的失魂落魄，脸上还满是血污似的模样，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看来这男的确实靠不住。店员心想。 在更衣室里，难搞双眼放空，机械式地脱着身上的戏服。 杨思柳看见它脸上还有口红，暗骂了一声这口红也太不脱色了吧！ 有些不好意思，她抓住了难搞的下巴想帮它擦乾净，不然等下出去也太难看。 但也不知道这啥牌子口红，品质也太好，她大力擦了几下都擦不乾净。 一咬牙，杨思柳在大拇指上沾了点口水，踮起脚尖想仔细搓几下。 但才一靠近，难搞就抓住了她的手。 正以为难搞会开口嫌弃她不卫生时，它却低下了头，直接亲上了杨思柳的嘴。 双唇刚触碰上，杨思柳立刻将头后仰，气急败坏道：「你..你干嘛啊？」 紧抓着杨思柳的手没有放松半点，难搞低声道：「我想学习一下，接吻是什么感觉。」 「啊？！」 不等她做出反应，它又亲了下来。 略为挣扎无果，杨思柳只能任由力气比常人要大的难搞肆意吻着自己。 温热的鼻息，打到了自己脸上，让杨思柳有点昏了头。 眼前是梦里都想再见的脸，此刻正微闭着双眼，亲着自己，让杨思柳一瞬间忘记了身在何方。 双手略为无力地抵在它胸口上，放任它轻搂着腰，一下一下地轻轻吮着她的嘴唇，一点点撬开了她的嘴，杨思柳觉得时间似乎在这一刻暂停了。 直到舌尖轻触后，它才向后退去。 指尖轻触双唇，杨思柳回过神后，错愕道：「你..你..」 难搞低着头，没有看向杨思柳。 「这次例外，你想打我就打吧。」它略为沙哑道。 但她没有这么做。 她还在纳闷，到底是怎么了。 这个行为，这事后的反应。 无论哪一个，都不是ai应该有的。 第六章：ＡＩ 回到家里的杨思柳将自己关在房中冷静了一番。 情绪回復后，她决定出去好好跟难搞解释清楚，刚刚的事情有多不应该。 那可是她的初吻啊！初吻的重要性，得让它清楚认识到才行，不能让它日后再祸害别人。 但刚走到门口，她又忍不住审视起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难搞就是个ai，它与人所有的互动方式，都是透过自己的行为学习的。 因为它长得跟徐简一样，或许杨思柳在不经意间，模糊了男女之间的距离，才会让它学习错乱了吧！ 但解释还是要的，语气方面可以不用这么严厉就是了。 推开门，杨思柳正想走向坐在客厅的难搞，眼角馀光却看见餐桌上摆着一杯奶茶。 有些意外走到餐桌前，她看见下面压着一张字条。 『对不起』。 看着桌上的乌龙奶绿，杨思柳突然觉得胸口一紧。 她喜欢喝奶茶，这点父亲是知道的。 但父亲总说这东西不健康，一次也没有买过给她，所以她都是自己偷偷买来喝。 父亲或许会知道她喜欢喝奶茶，但绝对不知道她喜欢喝的是乌龙奶绿。 如果难搞对自己的理解都是来自父亲，更加不可能会知道。 知道这件事的，除了她自己，就只有徐简了。 忽然间，杨思柳想起刚刚在密室里的情形。 在她晕头转向沉浸在被亲吻的滋味时，抵着它胸口的双手感受到了一个不应该存在的律动。 心跳。 转过身去，她缓缓走到客厅，走到『难搞』面前。 「对不..」它十分内疚地看着杨思柳说道。 但没等它说完，杨思柳就哽咽道：「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喜欢喝乌龙奶绿？」 它睁大了眼，也不知道是对杨思柳的状态还是对她的问题感到意外。 眼泪涌上了她的眼眶。 它会不会，根本就不是ai？ 难搞会不会就是徐简？ 箭步上前，杨思柳伸手扯开了它的上衣，但映入眼帘的，却是残酷无比的事实。 脖子以下，所有平常会被衣服遮蔽的地方，明显是人造的。 胸部以下甚至连仿人皮的硅胶都没有，就是银白色的金属。 杨思柳无力地跌坐在地，任由泪水夺眶而出。 难搞整理了一下服装，缓缓道：「我..我没喝过奶茶，就问了店员，哪一款卖得最好..」 杨思柳伏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徐简真的死了。 徐简早就死了。 把她从绝望中拯救出来，还给了她希望的那个人早就死了。 她到底在期待什么？！ 【你懂什么？你又不是他！】 大概是因为伤心过度，第二天杨思柳大病了一场。 发烧到38度，她一点也没有想起床的动力。 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她都已经精疲力尽了。 见她一整天都没出来，难搞默默进了她的房间，看见放在桌上的温度计。 转身离去后，没过多久，它拿着一碗热粥跟退烧药再次进来。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能不能先出去？」杨思柳无力道。 「先吃点粥，才能吃药。」 「你是没听见我说的话吗？」杨思柳怒吼道。 「我不会吵你，会让你休息。但你要先吃药。」难搞坚持道。 「你放着，我一会儿吃。」杨思柳用棉被盖着头道。 难搞将托盘放到床头柜上，坐到了床沿道：「现在吃。你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杨思柳赌气似的坐起身来，胡乱喝了点粥，然后吞下药片，重新躺下道：「滚出去。」 「我不会走的。我就坐在地上，看着你睡。」 杨思柳愤怒道：「你听不懂人话吗？你在，我只会更难受！」 「你生病了。」 「所以呢？！」杨思柳怒吼道。 「所以我不会放你一个人。」 又是那该死的回忆！ 「以后我生病的时候，你也要来照顾我，不能让我一个人。」她曾经这样跟徐简说过。 但这次她的手才刚抬起来，就被难搞抓住了。 就像它早就知道她会这么做似的。 杨思柳怒视着难搞含泪道：「你不是徐简！你不准说这种话！」 眼里带着些微愤怒，难搞道：「你为什么这么抗拒我让你想起他！？」 眼泪一颗颗滑落杨思柳的脸颊。 抓住自己手腕的，明显是人造的手。 再一次狠狠提醒着杨思柳，徐简已经不在了。 放开了她，难搞起身小声道：「还是你抗拒的，不是我...而是想起他？」 「不是这样的！你懂什么？你又不是他！」杨思柳嘶吼着。 拿起枕头扔向难搞，杨思柳哭喊道：「什么改名字，什么戴眼镜，都是我可笑的自欺欺人罢了！你就算长得跟他再像，你也终归不是他！你的存在，只会血淋淋地提醒我，徐简已经不在了！这个对我来说最最最重要的人，早就在十年前，离我而去了！」 她怎么可能会不愿意想起徐简呢？ 她巴不得每分每秒都想着徐简对她的好，带给她的快乐。 但跟他过于相似的难搞，却只会让杨思柳一再意识到，徐简的离去，以及他没能做到的事。 陪伴着现在的她。 杨思柳崩溃地趴在床上嚎啕大哭着。 「我是不是，一开始就不应该出现在你的生命里啊？」难搞道。 趴着的杨思柳，没有抬头看它，也没有做出任何回答。 「徐简如果让你这么难受，那你忘了他吧！我以后，都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直到它走到门外，直到它开门离开公寓，杨思柳都没有抬起头来。 因为这句话，徐简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说的。 毕竟他曾经苦苦哀求过杨思柳不要忘记他。 所以难搞无论如何，也不会是徐简。 但如果，她抬起头来，哪怕只是看一眼。 就会发现难搞在说出最后那两句话的时候，做了一件ai绝对无法做到的事。 流泪。 【一辈子都不分开】 第二天，在杨思柳起床发现公寓里空无一人时，她下意识有些担心。 难搞毕竟是公司產物，要是走丢了可不是一件小事。 打开电脑追踪定位，发现它在公司某一处，这才让她松了一口气。 它留在公司也好，就这样吧！她心想。 一到公司，一个带着眼镜，看起来气势很强的中年女主管，已经在杨思柳的座位上等着她了。 她自我介绍是董事长秘书，叫做姚珊。 「杨技师，关于2.0的测试，不用再继续了。」姚秘书冷冷道。 「那，我该做些什么呢？」杨思柳问道。 「库房里有最新的机械义肢原型，你先测试那些吧！」 在姚秘书临走前，杨思柳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个，难..2.0没出事吧？」 姚秘书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冰冷道：「昨天发生了些小故障，它现在不适合继续测试，你就别操心了。」 「小故障？」 「这不关你的事了。」姚秘书回答道。 也是。 2.0本来就不是杨思柳製造的，她只是代为保管兼测试而已。 真出了问题，杨思柳也没那个能力维修。 只不过库房里领出来的义肢，在没有接连到ai的前提下，她根本没办法测试父亲手册上的任何项目。 无计可施之下，她决定去库房找找有没有旧版ai可能借来做测试，却意外在清单上发现库房里有一个叫1.0的ai。 怎么就没想到呢？有2.0，自然代表着会有1.0啊！只是她一开始被徐简这两个字给蒙蔽了而已。 然而以杨思柳的权限，她是没办法调出1.0的。于是她写信给父亲，请求批准调出1.0做测试。 父亲的回信十分简短，只有三个字。 他没有询问原因，甚至也没有答应批准，就只是问了『你确定？』这三个字。 杨思柳很是狐疑。 这有什么好不确定的？不就是一个ai原型的配合测试吗？ 在她回信的24小时后，1.0被送到了杨思柳的实验室。 一打开门，杨思柳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到说不出一句话。 闭目坐在椅子上的，是一个少年的身影。 少年穿着高中的制服，端正地坐着，沉默无声。 少年的脸颊有着满满的胶原蛋白，散发着青春洋溢的气息。 跟十年前的徐简，一模一样。 杨思柳战战兢兢走向前，打开了电源。 1.0缓缓张开了眼睛。 一个跟十几年前一模一样的笑容，浮现在它脸上。 「我叫徐简，你呢？」 杨思柳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 脑海中浮现出父亲在出事后对自己说过的话。 「徐简..以后都不会再来学校了。」 本以为这是父亲在婉转地传达徐简的死讯，但他其实并不是这个意思？ 徐简并不是死了，而是坏了，是吗？ 因为打击过大，杨思柳并没有出席徐简的丧礼。 下意识想逃避他的离去，她甚至没问过他葬在哪里。 回忆起之前他们的点点滴滴，杨思柳觉得天地都在旋转。 她从来没有去过他家，甚至不知道他父母是做什么的。 而他的近乎随传随到，甚至能陪杨思柳在门口等上七个小时，如此不符合一个高中生的自由度，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2.0从来就不是一个代替品，是吗？ 它是更新版，对吗？ 自始至终，徐简就一直是个ai。 是吗？ 这个世界上，对她最重要的人，一直都只是个虚拟的存在。 「杨思柳，我们以后一起去同一所大学，一起读研究所，一起去科研公司上班，一辈子都不分开，好不好？」 他笑问的这个问题背后，其实并非是杨思柳认为的羈绊，而只是演算法推算而出的，她最想听的话。 第七章：１．０ 大概是因为杨思柳没有反应，1.0又问了一次：「我叫徐简，你呢？」 「我是杨思柳啊！你不记得我了吗？」她的声音因为过于震惊，带着明显颤抖。 它俏皮地笑了一下，回答道：「杨思柳同学，物理比较弱，需要协助。」 这回应让杨思柳感到有些不太对劲。 记忆中的徐简，说话并没有这么机械化。 如果他当年就是这样的话，就算她只是个高中生，也一定会察觉异样的。 看着稳稳坐着，一点多馀的小动作都没有的1.0，杨思柳只觉得不对劲。 不对！这不是当年的徐简。 就算声音跟外貌都一模一样，但这绝对不是他。 难不成因为当年摔下楼梯，摔坏了？ 她上前仔细检视它的外观，而它只是傻傻坐着，任由杨思柳在它身上东翻西翻，没有任何特殊反应。 1.0没有明显外伤，但它的身体可不比2.0，如果真摔下楼，起码会有擦伤或凹陷吧！ 难道是外面被修好了，但里面却没有修復？ 但只修外面，又有什么意义呢？ 透过接连电脑的主控画面，杨思柳仔细研究着1.0的操作系统与性能。 毕竟是十几年前的ai，它的自主思考能力远不及2.0，独立行动的能力有限，还带有一个用在ai上十分罕见的功能。 远程操控。 第一次看见ai机器人附带这个功能，杨思柳正在疑惑，忽然间，一个可怕的可能性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看着没有一点外伤的1.0，她感到自己呼吸有些困难了起来，几乎透不过气来了。 「不管未来会发生什么，请你不要忘记现在的我。」 他曾经说过的话再次在杨思柳脑中响起。 缓缓伸出手，杨思柳摸了一下1.0的脸颊。 这触感，明显是人造皮，甚至比2.0四肢使用的还要低阶许多。 这跟当初她在医务室摸到的脸颊，根本天差地远！ 酸涩感瞬间袭上鼻尖，视线也渐渐模糊了起来。 当年的片段重新回到杨思柳的眼前。 散落在地的试卷，昏迷不醒的徐简。 蔓延扩散的鲜血。 1.0是不可能会流血的。 所以那天为了保护她，一起摔下去的那个徐简绝对不会是眼前的1.0。 一个人流了那么多的血，受了那么重的伤，即便是丧命也不足为奇。 但假设他没有死，假如他侥倖活了下来。 那后脑一定会留下一道明显的伤疤。 一道肉眼轻易就能看见的伤疤。 「你好，我叫徐简，你呢？」 这次，在杨思柳脑中说出这句话的，不是那个穿着校服的少年。 而是更加成熟，双颊不再圆鼓鼓的他。 原来，他并没有说谎。 【徐简】 一个脸色苍白的男孩子，百般无聊地躺在病床上。 床上连接着各种医疗仪器，四周是白色的墙，房中回盪着滴滴滴的仪器声响。 男孩转头看向窗外。 几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小孩子，正在玩着球，嘻笑打闹着。 他多希望自己也能加入他们，但先天性的心脏病，让他一出生，就注定只能躺在床上，面对这白色的四面墙，直到哪一天，他衰弱的心脏终于支撑不了日常身体运作，停止跳动。 一出生就饱受病痛之苦，是他的不幸，但他也很幸运。 因为他正好是国内顶尖科研公司创始人的外孙。 即便身患顽疾，也註定会比一般人有更佳的存活机会，以及生活条件。 但光活着，对这年纪的小孩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意义。 外向活泼的他，正值对世界好奇的年纪。 不能外出，他透过书本与所有他所能找得到的途径，用自己的方式，一点点摸索着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他懂很多，会很多，甚至比同龄孩童还要聪明很多。 只是，他没有人可以分享。 小时候或许能满足于单方面吸收知识，但如今的他，这些已经远远不够了。 看出他心中寂寞，在15岁那年，他收到了一个外公亲手给他订製，将会改变他一生的礼物。 一个ai人造人。 人造人跟他长得一模一样，还有着比同龄人还要卓越的体能。 透过操纵人造人，男孩终于能走出病房。 透过它眼睛内建的镜头，男孩终于能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人造人能以他的身分，跟其他同龄人一起玩耍，一起学习，一起长大。 等到有一天，医学足够进步，能治好男孩的病时，他就能用自己的双脚走出病房，亲手接过人造人替他走过的青春。 外公的用意看似十分贴心，但这几年医学的进步，远远不及科技领域来得日新月异。 也许，男孩永远都等不到能走出去的那一天。 但对这个年纪的男孩来说，有梦，就是最美丽的一件事，不是吗？ 就这样，人造人以徐简的名字，入学外公公司附近的一家高中。 那里的学生多是科研公司员工家眷，就算人造人的秘密走漏了，也不会在社会上造成恐慌。 只可惜这些菁英子弟，人人脑中都只有学习，没有人有兴趣去跟一个异常兴奋的小屁孩交朋友。 「你知道听一个小时的耳机，耳朵里的细菌会生长700倍吗？」 男孩的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动着，让『徐简』如此说道。 「我在听英文对话，你能走开些吗？」同学不耐烦道，推开了它。 但男孩没有气馁。 就算是被冷眼相对，这起码也是跟真人在互动啊！ 这对男孩来说，可比躺在床上发呆有趣多了。 「ireallythinkyoushouldtakeabreak,andplaywithme!」徐简流利用英文道。 「play你的大头啦！你明天不考试吗？」同学转过了头，不再理他。 他当然要考试，只是学校的课业，对男孩来说早就已经不算挑战了！ 每天躺在床上，能看的书，他都看得滚瓜烂熟了。 再说了，准备考试哪有跟人说话来的好玩呢？ 渐渐的，徐简在同学心中，成为了一个十足的怪胎。 直到一个女孩转到他们班上。 【朋友】 「你知道人的肠子是身高的四到五倍吗？」徐简兴奋说着。 女孩抬了抬眉毛，却没有回答，只是将头又压低了几分，继续在本子上写着作业。 难得这次徐简没有被驱赶，让男孩打从心里认定女孩一定是很喜欢听他说话，于是他继续让徐简道：「你知道辣不是味觉，而是痛觉吗？」 这次，女孩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依旧低头写着作业。 她在写什么？能这么有趣？比我说的话还要有趣？不可能！ 透过徐简的眼睛，男孩看见女孩正在写物理作业，还写错了。 「你写错了！」 指令飞快地从键盘传达到徐简的接收器，让它抢过女孩的笔，俐落地解开了题目。 「这样解，是不是比你刚才简单多了？」 男孩可自豪了！ 这点物理题，对他来说根本就易如反掌，你让他闭着眼睛都能解出来。 但他万万没想到，女孩说了一句，他从来也没有听见外人对他说过的话。 「谢谢..」 萤幕前的男孩，激动地用手摀住了嘴，连让徐简做出回应都忘记了。 久久没有收到指令的人造人，啟动了内建的对应模式道：「我叫徐简，你呢？」 「杨..杨思柳..」 从那天起，她成了男孩此生第一个朋友。 也是唯一的一个。 杨思柳不太爱说话，但无论徐简说什么，她都会默默听着。 从不赶它走，也不嫌它烦。 男孩发现，杨思柳好像也不跟别人说话。 太好了！这样她每天在学校里的时间，就都能用来听我说话了！男孩心想。 聪慧的男孩，日渐对操纵徐简驾轻就熟，在跟杨思柳对答如流的空隙里，甚至还能让徐简做出各种千奇百怪的行为来。 一方面是男孩想看看杨思柳会有什么反应，另一方面也是好奇人造人的体能极限。 就这样，徐简在跟杨思柳聊天时，做的事情越来越奇怪。 除了跟周围的事物做出各种互动外，男孩还会让徐简单脚跳，倒立，后空翻。 总而言之，所有男孩想得到的动作，徐简都做过。 这看在外人眼里就是躁症犯了的行为，杨思柳却一次也没觉得奇怪过。 不知不觉中，男孩每天的动力从操控徐简来满足他与人交流的慾望，转变成了透过徐简，逗杨思柳开心。 他甚至觉得，杨思柳笑起来，很甜，很可爱。 特别是在她喝奶茶时，那双眼放光的可爱笑容，总能让萤幕前的他看傻几秒。 时间一久，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在男孩的脑中。 如果能亲眼看见杨思柳的笑容，那该有多好？ 于是这天，男孩写好程式，让徐简躺在病床上假扮自己，他则换上校服，偷偷去了学校。 外公向来没有安排司机接送精力用不完的机器人，所以男孩只能自己走路去上学。 光是走到校门口，弱小的心脏就有些负荷不了了。 儘管上气不接下气，在他看见杨思柳本人时，男孩还是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杨思柳这天刚好买了奶茶，而在满足地喝了一大口后，她露出了男孩作梦也想看见的笑容。 亲眼看见这衝击力爆表的甜笑，男孩感到心跳漏了一拍，差点以为自己会暴毙当场。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知道，这是喜欢上一个人的感觉。 最终章：正常人的感受 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一般，他虚弱地趴在桌上仔细注视着以往必须要透过萤幕才能看见的发丝，睫毛，鼻尖，手指。 他觉得眼前的一刻，几乎能用伟大来形容。 他甚至不捨得开口说话，打断这美好的瞬间。 「你再近一些，我就能写到你脸上了！」 「写啊！」他回答。 不管她写什么，男孩都会留在脸上，几天也不洗掉。 因为那是她写的。 但杨思柳太过温柔，自然是做不出这么恶劣的事来。 真是可惜啊！男孩心想。 他都想好如果杨思柳真的写了，他晚上要怎么洗澡，才不会误将笔跡给洗掉。 眼神无意间扫到桌上的奶茶，让男孩好奇究竟是怎样的滋味，能让杨思柳露出这么甜美可爱的微笑。 「奶茶，能让我喝一口吗？」他好奇道。 儘管打小饮食就受到严密管控的他，并不能吃这些东西。 这点，倒是跟机器人徐简一模一样。 只是，就算身体会坏掉，男孩也不在意。 哪怕是一秒鐘也好，他也想好好体验一下，当一个正常人的感受。 而当甜腻的奶茶在他口中扩散时，男孩心中充满了史无前例的幸福感。 并不是因为奶茶有多么好喝。 而是因为他的口中充斥着跟杨思柳一模一样的味道。 可惜就这么一口，也足够让体弱的男孩感到不适。 就像是外面的冷风跟对他来说超出负荷的运动量一般。 为什么能让人开心的事物，都对身体不好呢？ 就连杨思柳，似乎对心脏也不是那么的友善。 忽然间，男孩意识到这是杨思柳第一次看见真正的自己。 万一他的身体撑不到回家怎么办？ 万一没有第二次了怎么办？ 万一在眾多与『徐简』的互动中，杨思柳唯独忘记了今天怎么办？ 万一她就独独忘记了自己怎么办？ 男孩这才发现，死去其实并不可怕。 毕竟从他有记忆以来，每天都在跟病魔拔河拉扯。 但若是杨思柳不记得自己，那才是最可怕的事。 「不管未来会发生什么，请你不要忘记现在的我。」 没有人知道，在男孩说出这句话时，他的心里有多么恐惧。 他害怕杨思柳发现之前的徐简都不是真人，也害怕杨思柳会嫌弃这个连走几步路都会吃不消的自己。 更害怕她丝毫没有发现，他不是那个每天陪在她身边的机器人，然后忘记这个今天有些不一样的徐简。 但仅仅是一句话，杨思柳就将男孩从恐惧的深渊中拯救了出来。 「我怎么可能会忘记你？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啊！」 『最好的朋友』这五个字就像魔法一样，给了男孩前所未有的力量。 他奇蹟般的活着回到了家里，毫无意外地被家人发现逃跑地事实。 外公雇了一个不苟言笑的私人看护，24小时贴身看管着男孩，避免他二次出逃。 他，似乎真的不会有跟杨思柳见面的第二次机会了。 【命运的那天】 好在看似铁面无私的姚看护，只是看起来无情。 每次男孩不舒服，她都比表面看起来还要焦急，好几次整夜都不放心闔眼，就怕一个走神，错过了最佳的急救时间。 「姚姐姐，谢谢你照顾我。」男孩满脸苍白道。 「谢什么谢！你外公付我钱的！」她除了面冷，嘴也硬。 「外公付钱让你看住我，没让你疼我啊！」男还露出了调皮的神情道。 「谁疼你了？这么大个人了，也不害臊！」 从镜子的反射里，男孩看见姚看护微微上扬的嘴角。 这人还真是嘴硬心软啊！ 姚看护就这么被擅长撒娇的男孩给轻易拿捏了。 在看出杨思柳对男孩的重要性后，姚看护终于破例偷偷带着男孩去了学校上课。 她耳提面命说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但伴随着男孩撒娇的功力日渐提升，破例次数逐渐增多。 或许是心灵上得到了满足，也或许是在数次偷跑下练出了之前没有的体力，上学对男孩来说，渐渐不再如当初那般吃力。 直到那一天。 那天老师让杨思柳收集全班试卷带到办公室。 男孩看了，想也没想就把所有试卷都揽了过来，可惜试卷太多，力气不够的他差点连站都站不稳。 杨思柳看见他拿得勉强，抢了一半，两人决定一起送去。 但在看见杨思柳踩空的那一瞬间，男孩想也没想就放开了试卷，死死抱住她。 当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杨思柳撞到头。 这样的高度，这样的速度，是会摔死人的！ 他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身体可比杨思柳脆弱多了。 即便是再次醒来时，他第一句话依旧是：「杨思柳！」 但怎么没办法低头看她呢？ 或许是天见可怜，男孩没有因此丧命，却摔断了脊椎，从此颈部以下瘫痪。 姚看顾引咎辞职，但男孩知道这不是她的错。 这是他自己一个人的选择，跟姚姐姐无关。 在他的苦苦哀求下，姚看护再次回来照顾他。 毕竟他就算想跑，也跑不了了。 【人心的复杂】 本该躺在床上度过馀生的男孩，却不甘愿就此认命。 他花了两年的时间口述，让姚看护替他做出了一隻能让他用眼球追踪跟脑波仪来操控的机械手臂，然后又花了几年，利用这隻手臂做出了一个能让他站起来行走的机械身体。 但这个身体跟1.0不一样，他不能远程操控这个身体。 想要站起来，必须把自己的脑神经跟内脏接在身体上。 这代表如果身体出现异常，他将连躺在床上当个植物人的可能都没有了。 一旦失常，他的心脏将会停止跳动，也会在四分鐘后因为缺氧脑死。 换句话说，只要出现事故，他只剩下四分鐘的性命。 这么大的风险，无论他身体做得再精细，外公也不会愿意让他冒这个险。 只是躺在床上的人生，对男孩来说没有半点意义。 对他来说，只有在杨思柳身边，才算活着。 于是在外公出国办公时，他逼着姚看护将他移植到机械身体上，成为了徐简2.0。 只要能在杨思柳面前撑到五分鐘，只要能在她面前亲口说出他就是徐简，就没有白走这一遭。 就算颈部以下，都不再是当年的那个他。 他不奢望能跟杨思柳有什么结果，他甚至不介意被当成是一个机器人。 只要能陪着她，就好。 杨思柳没有欠他什么。 都是他欠她。 他欠她许多年的陪伴。 可惜他或许懂很多，会很多，甚至能替自己做出一个人造身体，但他却不懂人心的复杂。 他没料到，自己会控制不住内心想亲近杨思柳的渴望。 他也没料到，当年的事会带给杨思柳那么大的伤害。 对他来说，他从来都没有失去过杨思柳。只要他足够努力，他们总会重逢。 但对她来说，她已经失去徐简十年了。 重逢，对杨思柳而言，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 再次看见徐简的脸，并不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 【定时炸弹】 杨思柳拿着从姚秘书手中得来的门禁卡，进到一个她从未踏足的区域。 嗶！ 一道门打开，眼前是一片纯白，就像徐简那从未被污染的内心一般。 在从父亲的牵引下，杨思柳从姚秘书口中得知当年的一切，也知道徐简不愿意再见她了。 不是因为她说的话伤了他的心，而是因为徐简无法接受自己带给她这么大的伤害。 她对他而言，只有开心的回忆。 但他对她却不是。 「不是这样的！」杨思柳解释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只要他回来，之前所有的伤，都会痊癒。」姚秘书用手推了推眼镜冷冷道，「但当年你们尚且懵懂，他的离去就能带给你这么大的伤害，如今你们之间的感情更加复杂，而他就像是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 原本看不出情感的脸略为露出一丝丝心疼，姚秘书继续道：「你若是再失去他一次，怎么可能受得了？」 无论她怎么解释，姚秘书都不肯动摇。 于是杨思柳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每天苦苦哀求。 终于在今天，她成功说服姚秘书了。 「你管我受不受得了做什么？是！我是失去过徐简，但他没有失去过我啊！你或许不知道当时的我有多痛苦，但我知道！所以我寧愿再失去他一次，也不想要他经歷这种痛！」 姚秘书低下头沉思几秒后，将门禁卡递给了杨思柳。 「请你，务必陪他到最后。」 还用你说？杨思柳心想。 迈开步伐，杨思柳看见墙上一个又一个电视萤幕。 每一个萤幕里都在播放同一个少女的影片。 有在写作业的，有在走路的，还有开心踢着腿喝奶茶的。 每一幕，都是徐简曾经经歷过的。 每一幕，都是她。 真狡猾！怎么还能回放呢？杨思柳心想。 这十年来，陪伴她的，能缓解她思念之苦的，只有照片，凭什么你能有影片啊！ 但在她看见抱膝蜷缩在角落的身影时，杨思柳心中的不满瞬间烟消云散。 他看起来是那么地落寞。 杨思柳露出苦笑。 影片也好，照片也罢，没有一个能取代真正的她。 对徐简而言，杨思柳也是无可替代的。 她缓缓向前，看见对着那落寞身影的萤幕，正在拨放当年的自己，一脸羞涩，微微抬头看向镜头的影片。 「我叫徐简，你呢？」 孰悉的声音从影片中传出。 当年的杨思柳犹豫了几秒，嘴唇微微张开，即将要说出话来。 「杨思柳。」站在身影前的她，开口与影片里的少女同时道。 那身影微微一颤，却没有抬头。 「我叫杨思柳。」她再次道。 他终于抬起了头，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你..你为什么..」他开口道。 「对不起，之前没有认出你来。」她蹲下身子，轻抚着他的脸颊。 像个慌乱无措的小孩般，他眼眶噙泪道：「你不是不想见到我了吗？」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事实呢？你为什么要骗我说你是ai呢？」她句句像责怪，但语气中却满是心疼。 「因为陪你最多的那个徐简，它就是个ai机器人啊..」他可怜兮兮地咬唇道。 杨思柳摇了摇头，说道：「不是。陪着我的，一直都是你。」 怜惜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杨思柳道：「我一直记得，你让我不要忘记你的那个下午。我一直都没有忘记。」，将脸靠着他的脸颊，「那是你第一次喝奶茶，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当时有多开心。」 这一次，她要牢牢抓紧他。 这一次，换她来守护他。 因为徐简，是杨思柳最最最重要的人。 ＊＊＊＊＊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