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命难违》 引子 公元290年,西晋太熙元年。 立夏已过,蝉声初鸣,稻田新绿,波光粼粼。 中原大地即将迎来又一年的丰收景象。 这是三国重归一统的第十年,久经战乱的百姓得以安居乐业,繁衍生息。 太康盛世下的洛阳城,尽管商铺林立,招幌飘动,满目繁华,却笼罩在一派惶惶不安之意中。 百姓间已经悄然流传:皇帝司马炎沉疴难起。 路人匆匆,谨言慎行。 街头的商贩不敢大声叫卖,只是用蒲扇驱赶着食物上小蜂虫,或低声与过客交谈,或沉默不语整理物品。 皇城华阳宫里,早已肃杀一片。 除守城禁卫军不间断巡逻外,上至嫔妃皇子,下至宫女宦官都要求禁足在自己的居所里,无令牌不得随意外出。 不过,这一切寂静忽然就被打破了。 顶着正午炙热阳光,一名小太监手捧着一匹白色丝绢以极快地速度小跑着,被风碰撞的衣玦发出了响动,在悄无声息的宫中禁区听起来有些惊心。 在他刚刚踏入皇帝寝宫含章殿的那一刻,被一道光亮直直劈中面门,没看清楚是谁袭击了他,也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整个人便扑倒在了自己抱着的丝绢匹之上,殷红的血将白色丝绢迅速晕染开去,极为刺眼。 没有挣扎,没有抽搐,没有呼吸。 含章殿内恢复了安静,只有七星续命灯灯芯噼啪燃烧的声音又变得突兀且清晰起来。 ”咳咳咳咳……”低哑的声音从黄色幔帐中传了出来:“……九郎,又有人送来续命的血灯油了?” “是的,皇上。” 站在阴暗角落里的许九郎将紫虚剑上的粘稠之血滴入了龙床前金砖地上其中一盏华阳宫灯中,动作干净利落。 细看这灯油,浓稠暗红,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但那灯芯亮度的确立刻提升不少。 七七四十九盏华阳宫灯,大小不一,并非普通油灯,而是用尚好至纯的青铜制作而成,其形状为跽跪宫女双手持托盘,因其特殊构造,令灯芯不动,灯火风吹不灭,无烟无尘。 七星续命阵法乃是上古道门法术,是以北斗七星的方位布下七盏大灯,四周按当事者命格摆放小灯,祈北斗与上界沟通,达到续命延年的目的。 幔帐里的咳嗽声愈加大了起来,良久才平复。 “果然,朕觉得有些力气了……咳咳咳……” “您的那些子侄不肯自己前来,只是派了小太监来打探您的生死……”许九郎的声音辨不出情感。 “呵呵,怕朕是装病,要了他们的性命……若今日能够来七七四十九人,朕就可以再帮儿孙多守几年江山……咳咳咳……” “上一次用这个法子的诸葛亮都没有成功,皇上莫要抱有过多虚妄,能拖延多久就是多久吧。” 这话说得相当刺耳,许九郎从阴影中走了出来,紫虚剑已经擦拭干净收到了背后,整个人瘦削直挺,若不是这一身官服,倒当真是有道骨仙风之姿。 “都这个时候了,你就不能安慰朕几句么?”司马炎竟然也没有生气,只是平躺在龙床上大口喘着气,“朕这辈子自问无愧天地百姓,唯一对不起的只有……” “您尽力了。”许九郎的声音低了下来,分明还能够听出他隐隐叹息声,“皇上,您做的都是对的。若不是您……太子也未必能够活下来。” “这也许就是命吧。”司马炎的气息又紊乱起来,许九郎赶紧上前轻轻掀开帷幔查看情况。 龙床上的这位西晋开国皇帝司马炎并没有想象中的瘦如枯槁,反而是个身体极为壮实的中年人,他征战了一辈子,即便重病卧床,其气势依然不衰,只是嘴角不断流出的血让人感到不安。 “推恩令有没有执行下去?”他忽然问道。 许九郎愣了一下,才回答道:“一直在做,但这也是需要时间的,非嫡子不得为王,我看这二十七个王爷的儿子也都不少,他们怎肯放弃自己的封地呢?” “怕是朕错了,为衷儿埋下了隐患啊。”司马炎又咳嗽起来,“九郎,你在旌阳十年,为朕做了许多事情。若朕过不了这一关,你要替朕守护衷儿……咳咳咳……” “皇上……”许九郎直直地跪了下来。 “朕知道,也是为难你了。你本就不想下山,在逍遥山的日子多快活。但是啊,你知道朕身边缺少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才违背了师祖出来做官,一做就做了十年。九郎……咳咳咳,朕死之后,你可以辞官归隐,但璇玑殿还是你的家,让衷儿能够找到你……咳咳咳……你也是知道的,衷儿的那个皇后包藏祸心……” “……一切听皇上安排。” 许九郎,姓许名逊,旌阳县令,居官清廉,政绩卓著。
他另外一个身份是赫赫有名的三清道人的唯一传人,皇帝司马炎唯一的术士。 “再为衷儿卜一卦……也看看朕的江山……”说了太多的话,司马炎明显气力不支又平躺了下来。 许九郎口中称是之后,就跪在原地,用随身的龟背和三枚铜钱开始念念有词。 一共六次爻,且需要记录下每一次爻的图案后,才能形成最后的卦象。 这个过程有些长,司马炎侧头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寝殿之内,寂静异常。 只听得到油灯偶尔噼啪之声,以及爻挂铜钱碰撞之声。 渐渐的,这声音变得愈发大起来,令人什么都听不到了。 就像是呐喊问天,天地共响,振聋发聩。 只是,在最后一爻出现,许九郎低头记下图案时,寝殿的大门忽然被一脚踹开,还有个瓮声瓮气地声音喊道:“父皇,你到底在做什么?大中午的关什么门?我的皇后说你要死了?要我过来看看你,还说要带一匹白色丝绢给你续命……” 劲风随此人的脚步进了寝殿,地上的七七四十九盏华阳宫灯瞬时灭掉了一半,特别是七盏主灯,竟然全都灭掉了。 寝殿里全黑了下来,即便正午阳光如此强烈都没能照射进来。 面对这一突然变故,许九郎的脸色大变,立刻起身抽剑想刺向此人。 但被司马炎的一声大吼喝住:“九郎,这是衷儿!” “皇上!”许九郎也喊了起来,声音里全是绝望。 “命该如此,不强求。”司马炎竟然又坐了起来,两眼放着精光,很是平静地看向来者。 来者同司马炎几乎一般模子刻出来的,只是更年轻一些。 若是不开口,他与常人并无分别。 “不是我做的,不是我不是我。”他蹲在了地上抱住了自己的头,硕大的屁股撅起来,看起来极为滑稽。 “司马衷!”司马炎的声音更大了一些,“日后,你就是一国之君,承担起你的责任!” “不是我不是我,不要打我!”司马衷依然抱住自己的头,甚至有了哭腔。 见到此景,许九郎忍不住踹了他一脚,“太子殿下,你要答应皇上啊!” “不是我不是我!”司马衷愈加慌张起来,忽地站起来转身就跑,但被地上的丝绢匹绊倒,显得极为狼狈。 可这也没有阻挡住他的脚步,且大声喊道:“不要打我,不要打我,不是我不是我……”就这样磕磕绊绊地冲出了寝殿。 殿外的光终于照射了进来,很清楚地看到几盏七星续命主灯灯芯都浸在了血灯油之中,无法再点燃了。 “太子殿下!”见到司马衷如此狼狈地跑了出去,许九郎想去追他回来,但终究还是先转头看了一眼司马炎。 “算了,他一向胆小,也做不出什么乱子。”司马炎的状态此时竟然极好,尽管嘴角正不断流着血,但整张脸却是在笑。 “皇上!”许九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就跪倒了皇帝的脚边,很紧张地看着他,也不管礼仪,直接搭上了他的脉搏。 此时,许九郎的手在发抖,根本无法稳住。 “回光返照?呵呵,挺好的。”司马炎依然笑着说道,“告诉我卦象如何。” “关于太子还是国运?”许九郎颤声问道。 “先说国运。” “您此去之后,天下大乱三百年。” “哈哈哈哈哈哈……”司马炎忽然满面通红,笑得异常大声,“这天下终究还是乱了。” “太子……的卦象倒是有些奇异。” “如何?”司马炎抬起手,费力地抹了抹嘴角的血。 他也发现这血根本擦不完,声音也逐渐嘶哑起来,听起来十分骇人。 “太子的卦象中有一只凤凰……这第六爻只是解了凤的卦象:凤舞在天,逢凶化吉。鸾凤冲霄……但这后面因太子进来,还未记录完全……” 此时,有一盏倒下的华阳宫灯中殷红粘稠的灯油流进了龟壳之中,灯芯又诡异地燃烧起来,令三枚铜钱逐渐发红模糊…… “那个丑妇贾南风?” “凤位东南方向,未曾来到洛阳城。” “这是什么话?难道衷儿会有两个皇后?”司马炎的眼睛里的光渐渐暗淡下来,他用手撑住自己的身体,死死地看着正在燃烧的龟壳。 已是泪流满面的许九郎看着眼前逐渐气力不支的皇帝,伸出了双手扶住了他,“卦象上显示,此女子是千年一出的凤命,贵不可言。太子若要保住皇位,就必须娶此女为后。西晋还能再维持……” “找她出来!”没有听完许九郎的话,司马炎用尽最后的力气喊出了这四个字。 01 一场泼天的富贵 “傻子皇帝娶新妇喽!” 随着街上孩童们的嬉闹,洛阳城初冬的萧瑟减了几分,人们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 这笑意并非出自祝福,而是讥笑和嘲讽,甚至更多的是要看好戏的模样,眉眼之间都透露着不屑和轻慢。 毕竟,司马炎去世后十年,基于太康盛世积累的财富,让他的痴儿司马衷掌管天下日子还算过得去。 他的皇后贾南风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司马炎死后搞起了专擅朝政,处心积虑地除掉了太傅杨骏、皇太后杨芷、汝南王司马亮、老臣卫瓘、楚王司马玮等妨碍她专权的老臣、权臣,把这个傻子皇帝司马衷玩弄于鼓掌之间……将朝堂上下搞得一团糟。 各地王爷们均在蠢蠢欲动,忍不下这口气,想从傻子皇帝的手中争夺这天下的大权,在“先废除贾后,将皇权重新回归司马一族所有”的这件事上,众人出奇的一致。 以皇叔司马伦为首,打着“清君侧,政归朝”的旗号,终在五月初一带兵冲进了洛阳皇宫抓了皇后贾南风以及她的一众亲信,结束了这十年的荒淫乱政。 但一国之君怎能没有皇后? 司马伦的亲信孙秀便推荐了自己亲兄弟的外孙女羊献容来做这个皇后。 用联姻的方式,巩固这一派系的根基。 “谁知道会不会又出一个贾后呢?” “羊献容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是不是和贾皇后一样的丑?” “也是个傻子吧?” “司马伦又要做什么?” “……”街头巷尾的议论声一直没有停,大家也很好奇今日进宫的新后到底是什么人。 皇帝娶亲,自然是一等一的热闹,众民期待。 一场喧闹的喜庆,总是能够冲淡宫变带来的惶惶不安,也是司马伦刘秀他们的目的之一。 这几日洛阳城城门一开,都会有大量的民众涌进来。 除了从各分封领地赶过来的司马皇族亲眷来观礼之外,还有不少邻国使节送礼。 随着这些人的来到洛阳城,更是带动了不少贸易往来。 一时间,各族各肤色的人熙熙攘攘,也的确为这个略微寒冷的十一月带来一些活力。 更何况,西晋的民风开放,政令宽松,各族人等相互混杂,即便是壮硕的契丹人、匈奴、鲜卑、羯、氐、羌等族人也很常见,他们与汉人通商做贸易,通婚者便在中原定居下来。 太康盛世的余韵还在延续,百姓的日子相对来说依然平稳富足。 羊府,坐落在朱雀大街,距离皇宫并不远,一街之隔。 禁卫军以及皇家的迎亲队伍早早控制了这片区域,但依然抵挡不住百姓们爱热闹的心,所有能站的地方都有人,甚至胆子大的,已经站到了房顶和树上。 不少附近的酒楼客栈以及商铺也以此为招揽生意的由头,还卖起了“位置费”,挣了不少钱。 看热闹的人群中,有几名身材高大的男子正在附近馄饨小铺子里吃喝,也仔细听着周边食客的议论声。 “羊献容是谁你都不知道么?”邻桌正喝着馄饨汤的一名老者微微叹了口气,“泰山郡羊家,羊祜大将军总是知道的吧。” “开国大将,他妹妹还是瑾皇后……可惜死的早了些……”粗布衣衫的同桌男子低声说道。 “可不是么,否则哪里有杨皇后什么事……咳咳咳……”大约是自知失言,老者轻咳了几声才又继续说道:“这羊献容是羊家嫡女,刚过及笄。别看年纪小,真是聪颖貌美……” “洛阳城中贵女不少,怎么没听过羊献容的名字?” “她也是月余前才从兖州泰山郡羊家祖宅搬过来的,自小在祖宅长大,是羊祜发妻夏侯氏一手带大的。夏侯氏知道吧?她可是曹操正妻的妹妹……你说说,这羊献容可是一般二般的贵女?啧啧啧,就这份身世背景,配当今皇上真是委屈了……不仅年纪大,更何况他又是个……咳咳咳咳……”馄饨汤太烫嘴,有些话没能说出口。 不过,众位听客已经了然,暗自点了点头。 “这般出身的贵女,为何要嫁过来?” “啧啧啧,这个你就不懂了吧。”老者又是一幅高深莫测的样子,“羊献容的外祖父孙旂可同孙秀是亲兄弟,孙秀现在又是司马伦王爷眼前的红人,自然是要相互提携扶持……” “懂了懂了……真真是可惜了……” “那倒也未必,万一这小女子也乐意……谁不想做皇后呢?” 馄饨小铺子里参与议论的人越发多了起来,唬得铺子老板一个劲儿让大家小点声,不断给各位食客添加馄饨汤水,又让小伙计赶紧添柴烧火,趁今天人多,多煮几碗小馄饨好多挣点钱。 那几名身形高大的男子又要了几碗小馄饨和酱牛肉,填饱了肚子,也来了精神。 其中一个少年问道:“做皇后有什么好的?贾皇后那么大的权利,这不也是被毒酒赐死了么。” “哎,这你就不懂了。”那老者看了看这几个人,“外乡人?” “襄阳过来的。”另一年纪略长的男子回答之前,又看了一眼身旁端坐的男子。 那男子灰布衣衫,即便是坐着也能够看出是个身形高大极为健硕之人,但他只是低头捞起一个小馄饨放在嘴里,似乎也并不关心这个话题。 “有个传说,许真人……许真人,知道吧?”老者知道的事情还是挺多的,看到有人提问,更喜欢说起了八卦。 “什么许真人?”少年问道。 “就是许神仙。”周围已经有人补充道。 “哦哦哦,那个算命特别灵,什么东山逍遥仙啥的那个?”少年咧了嘴,“这人不是早都做神仙去了,说是找不到的,我还想找他算命呢。” “你一个普通小民怎么能见到许真人。”另一个食客笑了起来,还敲了敲桌子,“再说了,人家只给皇上和皇后这种尊贵的人算运势,即便是你有再多的钱,也不会给你算的。” “哦,好吧。”那少年看了一眼身边这个正在吃小馄饨的男人,没有再说话。 那老者又继续说道:“当年先皇重病不起的时候,许真人就算出来了,当今皇帝要有第二个皇后,并且还是‘千年一凤’的命格,贵不可言。后来就一直在秘密寻找,直到三个月前才发现这女子就是羊献容。也幸好是才发现,否则就让贾后的人弄死了。” “所以,命中注定她要做皇后?有点玄乎了吧。”大家都不太相信,有人问了起来。 “许真人算的,能不信么?”那老者笑了起来,“许真人师承三清道人,那人可是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的神人,不得了呢。” “那羊献容答应做皇后了?她不知道皇帝是……咳咳咳,怎么就答应了?” “能不答应么?听说是她祖父带了五百人禁卫军去了她家,浩浩荡荡的……所以啊,就算是不同意一定不成的,这叫做什么?凤命难违啊!” “我说的呢,三四个月前吧,我那侄子还跟我说要出一趟门,原来是去了泰山郡。” “对对对,我也想起来了,当时是一大清早,我刚好进城,就看着禁卫军出门了,我还寻思是不是又要灭谁去呢?” “真的假的?那若是娶了羊献容,岂不都能做皇帝……” “噤言噤言!” 02 二郎君来催妆了 此时的朱雀大街已经人山人海,羊府门口自然是更加热闹,陆陆续续有达官显贵们来到羊府门前道贺以及观礼,鼎沸喧闹。 男人们按照官阶品位都在外面站立,相互拱手寒暄着。 女眷们则早已经从侧门进入内宅,自有羊家的女眷接待,亲近一些的还能够去闺房帮忙梳妆。 羊玄之早早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以及族中一众男丁家仆衣着鲜亮地站在大门口,与来宾相互行礼、交谈,也是忙得满头大汗。 因女儿羊献容高嫁,羊玄之也从二品尚书右仆射擢升为光禄大夫及兴晋侯,真是风光无限。 羊府上上下下修缮一新,到处张灯结彩。 虽然是仓促了一些,就连侧门的漆料都没有干透,还有红色丝绸系成的花簇随风凌乱地飞舞着。 如此欢庆的时刻,羊玄之略微瘦削的脸上根本看不出有多开心,眼底甚至还有深深的忧虑。 “给羊大人道喜。” “哎,要说兴晋侯了,恭喜羊大人高升哦。” “羊府今日大喜了。” “听闻羊大人之女花容月貌,命格贵不可言,这是天命啊!” “就是时间仓促了一些,属下这贺礼不成敬意哈。” “……” “小女今日进宫,感谢各位大人作为娘家人前来送亲。”羊玄之一一稽首还礼,还是表现出了应有的礼貌和客气。 这些人之前在朝堂之上也未必有多熟稔,但此时此刻都表现出无比的亲近,可言谈话语之间又流露出不同的意味。 羊玄之岂能听不出来?只是是不好发作而已。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不无道理,这一身崭新的大红官袍立刻衬托羊玄之的堂堂相貌。 羊家人的相貌一向出众,就连祖上羊祜大将军都是公认的美男子,其后人也并不逊色。 羊玄之的样貌甚至更胜一筹,英挺剑眉,细长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修长高大却不粗犷的身材,整个人虽然削瘦,但自有一番气度。 他的两个儿子已近成年,如父亲的翻版一般英挺,还多了几分年轻人的朝气和俊美。 他们兄弟两站立在羊玄之身后,俨然是亲兵护卫,气势十足。 “你我本就是姻亲,小女与献容更是相熟,当然是作为娘家人来的。”又一身量不高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作揖行礼,且呈上了礼单。 羊玄之今日真是收礼收到手软,对于价值几何已经分辨不出来。 他面带笑容,很是客气地接了过来,交给了一旁的管家妥善收好,又是客套地道谢一番。 此人名为孙青,四品中郎将,比羊玄之要低好几个等阶。之所以能够来参加婚礼,不过是因为是孙氏族人,也就是羊家的姻亲关系。 “什么姻亲,不过是趋炎附势的小人罢了。”看着这人转身又去与旁人闲聊,羊玄之的二儿子羊献康已经在背后嘟囔起来。 “二弟,莫要多言。”大儿子羊献永立刻轻踹了他一脚,“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外祖父的族人,此时莫要给三妹妹树敌。” “哦。”羊献康立刻闭了嘴,但表情也没有特别好。 “吉时快到了,你先去看看三妹妹那边收拾好了没有?我已经让人准备将凤銮抬过来了。”羊献永今年十八岁,早已独挡一面成为父亲最好的帮手,现为八品羽林郎,待妹妹羊献容礼成后,将擢升两级。 羊献康还未满十七岁,尚未成亲,比兄长的身形瘦弱一些,现为黄门从官,擢升两级后更是同辈中的佼佼者,不少贵女都眼巴巴地看着这位郎君,期望与他联姻。 他小跑进入后堂,眼睛就花了。 这些女眷全是香鬓丽影,摇曳生姿,眉眼含情。 精致的妆容,更衬托出女子特有的妩媚。叽叽喳喳的闺中闲聊,更是热闹异常。 一时间,突然闯入的少年郎反而是脸先红了。 “哟,这不是二郎君,今日真真是好俊俏的男儿。”有几名大胆的女子围了上来,笑道,“怎么来后堂了?催妆么?” “哦,不是不是,是是是,我问问问……看看看三妹妹妹妹有没有梳妆好……”羊献康有一点点结巴。 “你三妹妹正在梳头,莫急莫急……”这些女子就喜欢调戏少年郎,“倒不如与姐姐们说说话……有什么意中人也可以和姐姐说,姐姐帮你说媒去。” “哦哦哦哦,多谢姐姐们的好意……我还是先看看看看三妹妹去。”羊献康现在除了脸红之外,连耳朵根都红透了,一溜小跑着进了后院羊献容的闺房。 这里人也有很多,里三层外三层,全是母亲安排好伺候三妹妹羊献容梳妆打扮的“全福人”。 “全福人”是指上有父母健在,有丈夫,下是儿女双全的妇人。 按婚俗礼仪,在婚礼上须有“全福人”照料诸多事项,以求新婚夫妇未来吉祥如意。 她们看到羊献康跑了进来,笑着闪开了一条通道,有个婆子还连声说道:“女郎刚刚还念叨她二哥是不是饿了,要给他拿些吃食过去呢。” “三妹妹最是体贴心细。”羊献康心里一暖,也笑了起来。 “女郎最是爱护家人,自小就是如此的。”另一个婆子在前引着羊献康往闺房走去,“按礼数来说,二郎君是不可进入闺房的,但女郎刚刚说起来,若是二哥来就直接引进来好了。因二哥未婚,又是自小一起长大的,自家血亲,没有这样的忌讳,要懂得变通。” “三妹妹向来自由洒脱,不拘于礼教,也最是得曾祖母的喜爱。”羊献康又赞叹了一句。 “房内有几名亲族贵女在……”婆子压低了声音,“女郎嫌弃她们太过吵闹,怕怜儿小女郎受不住,已经让翠喜带她去了偏厅吃果子。” “哦哦哦,这样也好的。”羊献康的脚步更快了一些,“三妹妹心思细腻,想得周到,稍后我也会多留意的。” 还未进入房内,就听得有个女子尖着嗓子说道:“容姐姐今日真是极美的,皇上也必然是喜欢的。啧啧啧,这腰身婀娜,若是能舞一场,更是极为惊艳吧。” 在大晋,只有妓子和伶人才会当众跳舞。 贵女若是跳舞,极为不端庄。 因此,她此时说了这话,真是极为不妥。 此时的羊献容身份尊贵,此女子竟要她跳舞,是要魅惑皇帝?或是其他?那这同一般宫中争风吃醋的嫔妃有何区别? 实属降尊纡贵,自贬身份。 羊献康听到后心头一紧,立刻就推门进来,大声说道:“三妹妹,我来看看你这边有什么需要?” 正被一众妇人包围着梳妆打扮的羊献容,听到这女子的话已然不悦,但又不好立时发火,正想着如何应对,就听得自家二哥走了进来。 她心里一喜,也顾不得还有人正在她头上插着各式金簪翠玉,兀地站起了身,侧转看向了门口。 而羊献康这一眼看过去,竟然痴了。 眉如翠羽,肌似羊脂。 脸衬桃花瓣,鬟堆金凤丝。 斜穗红绡飘彩艳,高簪珠翠显光辉。 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小总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个总爱撒娇的吃货三妹妹已经出落得如此标致美丽,尤其是在这一身凤袍的加持下,展现出了令人无法移开目光的俏丽高雅之美。 03 姐妹情深深几何 “我说的对不对?容姐姐若是能够舞一场,必然是艳冠四方。”在众人只顾着看羊献容时,这年轻的女子又说了起来,不知道是无心还是故意。 那些围在身边的女眷及贵女们虽然神色有异,但又都默许此番说法。 毕竟,就算她贵为皇后又如何?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个傻子皇帝不过是任人摆布的傀儡。 羊献容心下了然,但没有表现出来。 她只是轻轻拉平了凤袍,手扶头上的金钗之后,才娇笑了一声说道:“婉儿妹妹,在这个事情上我可真真不如你了,前日你不是在醉红楼舞过一曲么?听说伦王爷都很喜欢,还赞叹来着呢。” “你瞎说,那不是我。”这位婉儿忽然紧张起来,连声否认,声音还略略急促起来。 “哦,我忘记了,这可是件秘密的事情,那日也只有司马一族的人在场。也是巧了,昨日伦王爷来,与我父亲过婚礼流程的时候说的。你也知道,如今,我可是大晋的皇后,这些事情我还是能够知道的。伦王爷说:他们几个大老爷们儿前日喝酒,中郎将孙大人的女儿舞了一曲,真是人美舞曼妙呢。”羊献容没有流露出半点讥讽之意,反而笑得娇俏真诚,更令人挪不开眼眸。“他日孙大人若是高升,还万望他以民为先,莫负了百姓厚意哦。” 羊献容这简单的几句话,真是厉害,轻言浅语中却既强调了自己目前的身份地位,又贬低了孙婉儿的行为,还端出了皇后的气度权势。 那些女眷们岂能听不明白,都已经笑出了声,踩地捧高的戏码随时都在上演。 看孙婉儿出糗,大家也是喜欢看的。 羊献康站在门边,本来是为三妹妹暗暗担忧。但现在听到她这样一说,反而没有着急进屋,只是浅笑看着她。 “哎,舞就舞了,婉儿这么美,怕也是学了不少时日,很是辛苦吧。”在羊献容身边的一位略微年长的女子出来打圆场,“你们呀,从小就爱比美。婉儿,都这个时候了,你先出去看看前面香案摆好了没有?我们出门前先要祭祖的。” “哦,好的。”孙婉儿瘪了瘪嘴,还捏住了自己的手指,小脸蛋已经垮了下来。 年长的女子招呼了一个婆子,让引着孙婉儿走了出去。 这时,她又转头对羊献容说:“三妹妹,现在要戴凤钗,这是咱们娘家给的陪嫁,是祖母特别留给你的,也是当年武皇帝的夏侯皇后心爱之物。你且坐下……” “娥姐姐……”羊献容拉了拉她的衣袖,娇声道,“让二哥哥先与我说几句话好不好?也请大家都出去一会儿。” “瞧瞧,知道你们兄妹情深,都这个时候了,莫要说太多,误了吉时。”这位姐姐也是孙姓族人,孙娥。 孙娥的母亲是羊献容母亲的长姐,彼此感情十分深厚。所以,羊献容来到洛阳城不过月余,多得此女帮助,才没有那么慌乱。 “嗯,我自是晓得。”羊献容点了点头,这一头的金钗珠翠摇摆起来,倒也真是好看。“娥姐姐,您先帮我去看看怜儿吧。翠喜刚刚把她抱走了,看起来小脸有些红,怕不是发烧了吧?她最怕热闹人多,我想着要不如就让她稍后进宫好了,那些药应该也是够的……” “你呀!”孙娥伸手扶住了羊献容头上的一支有些松动的金钗点翠,重新为她戴好。“今儿可是你的大日子,莫要为他人操心。我会照顾好怜儿的,这就去看看她。” “多谢姐姐。”羊献容本想再点头致谢,但孙娥直接按住了她的肩头。 “哎呀,可别动了,回头这些金钗珠翠掉下来摔坏了,我可是吃罪不起的。这可都是奇珍异宝,贵气得很。” “好吧。”羊献容也笑了起来,在其他“全福人”的帮助下重新坐好,这才对二哥羊献康说道:“二哥,你过来呗,干嘛站得那么远呢?我今日是不是很漂亮?” “三妹妹最漂亮。” 见屋里的女眷们已经都出去了,只剩下他们兄妹二人。羊献康这才走了过来,又仔仔细细地看着妹妹的容颜,心里再次惊艳了一番。 “还记得在泰山郡祖宅的时候,老祖母就说过妹妹最是好看,又聪慧顽皮……只可惜,老祖母没有看到三妹妹身披嫁衣的这一日……” “……按理来说,我应该守孝三年的……”羊献容的神色略有些暗淡。 “我错了我错了。”羊献康立刻躬身赔罪,“这时候我不该提这个的。” “二哥,莫要把错揽在自己身上。”羊献容拉住了二哥的手,“你说的话我都懂的,今日是我大喜之日,老祖母也一定正为我高兴呢,你看这凤钗多好看,金灿灿的。当年,她何尝不应该是坐皇后之位呢……” “三妹妹……”谁家都有故事,更何况羊氏家族这么多人也有更多的故事。羊献康已经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只得又喊了她一声。 “二哥,你也同大哥说,我永远是你们的三妹妹,莫要因为我日后的身份疏远了我。”羊献容有些泪目。 “三妹妹,我同大哥都知道的。”羊献康的手竟然抖了起来,他一个习武之人此时竟然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 羊献容拉住了他的手,紧紧的。 “二哥,就像老祖母之前说的,我们羊家人要享得了这泼天的富贵,也要受得住来日弥天的大祸。” “三妹妹,二哥会一直在你身边,绝不分离。”羊献康只觉心中有千言万语,但最终只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他也不顾三妹妹这一身华服和一头珠翠,紧紧抱住了她。 “三姐姐。”门被推开时,一个稚嫩的声音让这兄妹二人忽然齐齐转头,且瞪大了眼睛。 “五妹?” “怜儿,你刚刚说什么?” 门口站立了一个瘦弱小小的女童,面无表情,眼睛里也没有任何光彩,像是个美丽的布偶。 “怜儿不肯睡,我就带她过来了。”拉着女童小手的这位雍容华贵的妇人,正是羊献容的母亲孙氏,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才又说道:“这孩子怕是明白你今日出阁,也是想一直看着你的……” “母亲……”羊献容和羊献康齐齐喊了一声,羊献康已是跑了过去,直接抱起了小女童,轻声问道:“五妹妹,要不要喊一句二哥哥?” 但这女童依然毫无反应,眼神空洞地看向了某处,不再言语。 羊献容因刚刚整理好衣裙和珠钗就没有挪动身体,只是看向了母亲:“母亲,我想让怜儿晚两日入宫,她见到这么多人状态已是不好,我怕在宫中环境陌生,繁文缛节又多,怕无法照顾她的周全。” “嗯,我同你父亲也商议过了,等几日,让你大哥悄悄带她进宫就好。”孙氏走到女儿的身边,手指轻轻抚摸了那些摇曳生姿的珠翠金钗。“若是你老祖母看到,必然又要说:我的容儿最是好的。” “母亲……”听到这话,羊献容又差一点泪目。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只是有感而发而已。”孙氏轻叹了一声,“屋里只有我们娘儿几个,外面有你娥姐姐和婢女守着,为娘只与你再说一句。” “母亲?”羊献容不由得挺直了身板。 “人人都说,羊献容是‘凤命难违’,那不过是种说法而已。女儿,对于你自己来说,此生最安逸的时间已过,我与你父亲,乃至你的老祖母也只能护你到这里,未来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但莫要怕,我们羊家身正不怕影斜,我们不作恶,也不能让恶人欺负了我们。” “是的。”羊献容抬头看着母亲,那双好看的凤眼似清澈见底湖水,渐渐闪动起灵动的光芒。 04 贵女们的八卦多 母亲孙氏亲自为羊献容戴上了家传的金凤钗之后,这位刚过及笄之年的年轻女郎便由两名婢女相扶,一步步走出了闺房,走出了后堂,走过了亭堂楼阁,走到了羊府前厅,走到了在祖宗牌位之前。 她的窈窕身姿引得众人都暗暗称赞,虽然被满头的珠翠和金流苏遮住了大半张面容,但也能够窥见到她的白皙肤色和朱润红唇。 众人还在愣神之际,羊献容已经先行跪了下来,而她的父兄都只能跪在她身后的两侧。 因为,此时此刻的她,已是凤袍加身,金凤钗插入发髻间,贵不可言。 “列祖列宗在上,今日小女羊献容进宫,成为我大晋皇朝的皇后!求列祖列宗保佑小女平安顺遂。” 只是,谁都没想到羊玄之的祭告之词竟然如此简单。 羊献容也愣了一下,才拜了下去。 羊玄之等人也都跟着一起跪拜祖宗先辈,百十来号人的场面也很是壮观。 羊府的地方不大,平日里也只有羊玄之父子等人居住。 因此,现在的厅堂之中跪满了人,有些品阶不够或者未成年者甚至都跪在了门廊边。 孙婉儿并非羊氏一族,但作为羊献容的娘家人,以及送亲贵女,才勉强被允许站在了门廊之外看这场浩大的家族祭告之礼。 “怎么孙娥站到那里边去了?”在这百十来号人,羊献容自然是最明亮耀眼的。不过,她注意到与自己同族的孙娥竟然站在了羊氏女眷之中。 “你没看到么?她带着羊献怜呢。大约就是为了照顾这个傻子,才暂时把她当做羊家人了吧。”与她要好的贵女陈荷蕊低声道。 “呵呵,她倒是尾巴翘起来了,现在羊献容做了皇后,以为攀上了高枝。”孙婉儿冷笑道,“是不是还想借着羊献怜那个傻子一起进宫去?” “很有可能啊。你想想,羊献怜那个傻子,身边时时刻刻都离不开人,本来是羊献容照顾的,现在她贵为皇后,哪里有时间照顾这个妹妹,自然是需要人手的。你要是肯做这个事情,哪里还需要去醉红楼给伦王爷跳舞啊。”孙婉儿的亲姐姐孙苏儿已经挤到了她的身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我可不想伺候一个小傻子。”孙婉儿嫌弃地看着羊献怜,她正被孙娥拉着进行跪拜之礼。 但这孩子对外界毫无反应,依旧直挺挺地站着。 幸好身量小,在众人跪拜下来的时候,没有那么显眼。 “她这妹妹我倒是第一次见,之前没听说过啊?怎么是个傻的?”陈荷蕊伸长脖子又仔细看了看,“倒是挺好看的小女郎,日后长大也不会难看。” “我是听说,当时孙氏生的是一对龙凤胎,男孩叫羊献光,女孩叫羊献怜。大约两岁的时候,跑到井边玩,都掉了进去……”在人家的地盘说人家的家事,孙苏儿尽量压低了声音。 “啧啧啧,怎么会这样?”陈荷蕊皱了皱眉头,“羊氏望族,在他们泰山郡也是大户人家,都没有专门的人来照顾小孩子么?” “你又不知道了吧?”孙苏儿白了她一眼才说道,“羊祜大将军死了之后,他的正妻夏侯老夫人要回泰山郡祖宅生活,儿子早早战死,儿媳常年卧病在床,她可不想在洛阳城待着。羊玄之是长孙,作为家主,当然是不同意,可又不能忤逆了老夫人的意思,只好让自己的发妻孙氏带着二郎君跟着去了祖宅伺候,在老夫人面前尽孝。” “这事我倒是知道,羊献容是在泰山郡出生长大的,这不是才来的洛阳城么。”陈荷蕊又悄眼看了看羊献康,“二郎君是先回的洛阳城?我怎么记得他一直在这里?” “夏侯老夫人自然是不愿意耽误孙儿们的前途,就把他们都赶回了洛阳,独独留了羊献容在身边教养。据说,他们家祖宅里也没什么人,除了几名老仆从和婢女之外,平日里就这婆孙两,日子过得很是清淡。”孙苏儿裹了裹身上的薄棉丝袄裙。 虽说是初冬时节,天气竟然有要飘雪的迹象。 近几日的风一直没停,现在看起来,更有变大的趋向,甚至还打起了转,将掉落的枯树叶片带到了半空中。 前厅的告祭仪式还在进行中,羊家的礼官指引着众人跪拜上香,场面也是极大。 羊玄之将祭酒洒在台案之前的土地上,他的两个儿子也跟着照做。 之后,又点燃了一份祭文长卷,告知祖先自家女儿进宫为后的事情。 北风一直在台案前打着转,将长卷的火焰引得很高。 羊献康担心火苗会引燃台案两旁垂下的丝绦,忍不住伸手挡了一下。 羊献永略皱了眉头,努嘴示意弟弟莫要乱动。 羊家的这两位郎君都是一等一的好相貌,贵女们的目光被他们二人吸引,暂停了窃窃私语。 这风也是奇怪,忽然又逆着打了个旋儿,长卷只燃烧了一小半,眼看着竟然要灭掉了。 羊献康动作极快,趁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从怀中掏出了火折子,伸手点燃了长卷的另外一边。 羊献永的动作略慢了一点,但他护住了即将灭掉的长卷火焰。 现在倒好了,长卷从两头燃烧起来,并且以极快的速度化为了黑色的灰烬,随着忽然又吹起的北风,漫天飞舞起来。 05 谁愿进宫做皇后 四散的灰烬像是漫天飞舞的黑翼蝴蝶,伴随着北风忽起的呼啸声,透着那么诡异。 见此情形,众人都有些发呆,不敢作声。 羊玄之倒很是淡然,带着两个儿子又跪拜起来。 已经起身站在一旁的羊献容看到这样的场景,心里有些忐忑。 但此刻的她,可不能左顾右盼,失了端庄。 她抿了抿唇角,又挺直了脊背。 所有人依然还是按照流程行进,长卷灰烬也随意飞舞着,有些还掉落到众人的头顶和衣衫之上,但没有人敢弹落它。 羊玄之及儿子们的告祭仪式结束后,接下来就是羊家男人们上前焚香,随后又是女眷们……百十来号人,也真是好大一阵子。 那些观礼的年轻女眷们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慢慢移到墙根处,继续小声交谈起来。 “何必要选这个日子呢?真是要冷死了。”已经站了很长时间的孙婉儿又忍不住抱怨起来。 其他女眷们也有同样感受,但在这样的情形中只能继续忍耐。 有人庆幸自己多穿了薄棉夹袄,有人则为了身姿婀娜只穿了薄衫,冻得瑟瑟发抖。 不过,这群女人八卦起来就没有了抱怨,全都支棱着耳朵,听着关于羊献容的事情。 “不是说才定下来的,真是仓促了。羊献容来洛阳城也不过一个月吧,你们之前也都没见过她吧?哦,不对,孙家姐妹是见过的。”陈荷蕊问道,“我之前可真是没见过,也没机会见到。” “我们是一年前去过泰山郡玩,刚好就在她家住了几日。”孙苏儿轻哼了一声,“还说是名门望族,那院子倒是真的很大,不过也是挺破败的,所以才会出事情的。” “快讲讲嘛。”陈荷蕊忍不住拽了拽她的衣角,“羊献怜到底是出什么事情傻掉的?” “我继续说哈,夏侯老夫人是有官阶在身的,被先皇封为万岁乡君,食邑五千户,真的是很有钱很有钱的那种,但她的钱据说捐了大部分给善堂,所以祖宅还是之前的样子。她去世的前几日就已经重病不能言语了,羊家人几乎都到了,比今日的人还要全一些。还有那些得了她恩惠的善堂以及乡邻真的是来了很多很多人。”孙苏儿一边说着,一边又看向了朱雀大街的方向。 此时,羊家的男人们退了下来,女眷们正准备上前去。 人数众多,倒是丝毫不乱,很有秩序。 “嗯,这事情我也略略听说过。还有不少王爷和大臣们都过去吊唁了。”另外也有贵女们加入了交谈中,“我记得赵王伦王爷和成都王颖王爷都去过呢。” “我父亲随着伦王爷去的,所以当时在场。”孙苏儿略略挺直了腰板,“先皇活着的时候都要敬一句夏侯老夫人为姐姐,几位王爷自然也都是要去的。但祖宅平日也没有什么奴仆,人手不够,难免各种事情都慌乱一些。” “她可是本朝的第一个乡君,尊贵的很呀,干嘛不多买一些奴仆?” “夏侯老夫人不喜人多,她一直认为有几个贴心能干的人就够了。” “这倒也是,省心。” “羊家大郎和二郎那时也很好看了吧?”这时竟然还有花痴贵女插了嘴,陈荷蕊忍不住掐了一把那女子的腰。 “你眼里只有大郎二郎!放心,大郎已经不是你的,二郎也不会是你的。” “哎,问问嘛。”那贵女吃疼,又忍不住掐了回来。 两人闹在了一起,引起了小小的骚动。 “噤声噤声。”已有年长的女眷过来查看情况,皱着眉头很是不悦。 这几名女子赶紧低下了头,收敛了身形。 风又打着旋从她们脚下略过,身后的墙上似乎有什么东西飞了过去,陈荷蕊回头看了一眼,但什么也没看到。 略过了一小会儿,见没有人看过来,孙苏儿又继续轻声说了起来,“羊献容的母亲因为生这对龙凤胎,产后伤了元气,一直都不太好,所以两个孩子就交给婆子们照顾,她去给夏侯老夫人换寿衣……婆子们又因为看到羊献容哭晕过去了,就赶紧将她抬到另外一间屋子休息,也就是这个空档,两个小孩子跑了出去,结果掉进了井里……反正,救上来的时候,男孩已经没了气息,女孩还有一点点心跳……” “太可怕了……这不是赶着给老夫人陪葬么,还是个男孩……啧啧啧……”陈荷蕊扁着嘴,小声说着。 “这还不就是命呗。”孙苏儿也叹了口气,“刚好有医士在,立刻施救,但也只是救回了女孩的性命,可人却傻了,什么人都不认识,也不会说话……羊献容觉得这事情都是她的错,一直自责,就将羊献怜带在身边,一刻都不离开。” “啧啧啧,这也不是她的错,何必呢。”陈荷蕊等其他贵女都摇了摇头。 此时,告祭仪式接近尾声,羊家的女眷也都站起了身,礼官宣告此段落结束,大家可以走动起来。 有相熟的贵女走过来问她们几个:“说什么呢?外面的凤銮已经抬过来了,是大工匠雷大勇精心制作的,鎏金凤銮,真是太美了!只有皇后才能坐的凤銮,真是羡慕啊。快去看看吧!” “哼,谁愿意进宫做皇后啊,尤其是那个傻子……”半晌都没说话的孙婉儿忽然出声,她姐姐孙苏儿立刻就掐了她一把,低喝道:“噤言!” 看到姐姐这幅模样,孙婉儿紧紧抿住了嘴唇。 “我们正说那个傻妹妹羊献怜的事情呢。”也就是转瞬间,孙苏儿已经换上了笑颜,挽住了来者的手臂,亲亲热热地喊道,“飞燕姐姐过几日就要嫁给伦王爷了,何必还在这里为羊献容跑前跑后呢?” “哎哟,这可是大晋的新皇后进宫,自然是要来帮忙的。”贵女嵇飞燕的年纪要比她们几个都略大一些,更识大体。“我可听到一个消息……” “什么什么?”这几个女子立刻围拢过来。 “因你们说起了羊献容那个傻妹妹,我想起来一个事情,听说许真人日前回了华阳宫璇玑殿。” “什么意思?”孙婉儿的耳朵都快竖起来了。 “就你们还在这里八卦陈年往事,真是没意思。”嵇飞燕居然还故意卖起了关子,惹得这几个贵女一通“好姐姐”的喊了起来,她这才又继续说道:“许真人就是当年在先皇身边的许九郎,为先皇做续命灯的那位得道高人……据说当初皇上是因掉落河中落下了病根,才成了如今的模样。当时许真人不在洛阳城,才没来得及给皇上治病……据说也是能够治得好的……那你们懂的,羊献容必定是想找许真人给她傻妹妹看看的……” “许真人不是说只给司马皇族看么?”陈荷蕊问道。 “你傻啊,羊献容都做了皇后,自然就是皇族之人,让许真人给她妹妹看病,也是皇亲国戚,没问题啊。” “哦哦哦,是这个道理。”陈荷蕊赶紧点头称是。 06 奢华的迎亲之礼 这几人说着话,脚步也没停,随着观礼之人都涌去了大门口。 此时的羊府门前早已经是人声鼎沸,高官显贵们也都按照各自的等级站在门口,静静地等着这位大晋王朝的新任皇后出门上銮轿。 羊玄之即便是被封为兴晋侯,但身份依然低于司马皇族。 他很是客气地站在司马伦和孙秀以及自己岳丈孙旂的身边,板着脸,抿着唇,一言不发。 街上又有些骚动,众人望了过去。 眼看着一个身着杏黄色外袍,相貌俊美的年轻人急急地下马走了过来,他这身衣服的颜色倒是与司马伦的颜色一致,显然是皇族之人。 “抱歉抱歉,宫中事务,略有耽搁。”他向众人拱手致歉。 在场众人中,司马伦地位最高,他只是笑了笑,就拉住了来者的手说道:“无妨事的,侄儿反而是来的刚刚好,这边的告祭刚刚结束,正准备出门了。” “见过成都王。”别看孙秀和孙旂都是一把年纪了,但依然要给这位年轻人行礼,羊玄之也立刻躬身。 “哎,不必多礼。今日羊家大喜,兴晋侯更是无需多礼,本王还要向你道喜,回头多喝几杯呢。”有礼有节,亲近又随和,要不世人都说成都王司马颖是真郎君,是司马皇族中难得一见的才俊。 “多谢成都王。”羊玄之见到这样的年轻男子,心里更加难受起来。 想他的女儿就算是顶着皇后之名又如何?荣华富贵又如何? “我已备上薄礼,稍后侍卫会带过来……兴晋侯莫要见怪。”司马颖轻笑了一下,眉眼之间尽是明朗之情,令羊玄之都不由得在心里赞叹了一句:真是大好郎君。 一旁观礼的人们更是将目光都集中在这位成都王身上,英俊男子,谁不喜欢呢? 那群贵女又悄悄移了过来,也顾不得寒风拂面的清冷之意。 孙婉儿悄声说:“要是论起大晋最好看的男子,真是当属成都王了。” “他尚未娶妻,你要不去试试?”嵇飞燕轻笑了起来。 “哎,算了。”孙婉儿竟然摇了头,只是痴痴地看着司马颖发起呆来。 就在他们客套的时候,羊献永走了过来,对羊玄之轻声说道,“父亲,凤銮抬过来了。” 众人转头望了过去,又都不禁眯起了眼睛。 因这凤銮极为耀眼,在阳光中闪着金光。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的确太过华贵和精致了。 顾名思义,凤为后,銮为轿,这是八人大轿大晋皇家最高规格编制。 凤銮周身为大红色丝绸帷幔,其中绣满凤凰于飞以及富贵花开的金线纹样,异彩纷呈。 轿杆则为白蜡木,质地坚硬,挺直有型。 为了彰显皇家气派,特别请洛阳城有名的大工匠雷大勇重新设计制作,仿制前朝正宫皇后的凤銮,又增加了足足十斤金箔贴在轿顶及轿杆上,彰显强大的气场及富足财力,皇家风范拿捏得十分到位。 凤銮内部的装饰更是极为华丽,据说仅仅那些璎珞流苏就花费了一万金,随风轻舞,发出好听的金属碰撞之声。 看来,即便是用了丝绢之物,实则也有极细的金线和赤足金小铃铛,越发显得贵气奢华。 皇家的鸿胪礼官已经到位,百人的锣鼓器乐齐齐响起,极为热闹。 大晋王朝对于这一套礼仪之事还是相当重视的,有完善的流程制度。 监礼官是厉害的角色,通常都是皇帝身边的亲信。 眼前这位监礼官姓张名度,五十开外的年纪,可是两朝元老级人物,现在是皇帝司马衷的内侍总管。 他出身洛阳张氏望族,其兄弟五人都是赫赫有名的将领,分别跟在几个王爷身边。 只因他自幼喜好读书写字,便被挑选出来做了司马衷的伴读。 先皇司马炎看自家痴儿与他相处极好,特安排其净身进内宫做了总管。 现在算起来,张度在宫里做事竟然也有五十年,在司马衷的身边也有三十余年,皇家气度也拿捏得十分到位。 很多王爷看到他的时候,都会或拱手,或点头致意,并非因他是个阉人而轻慢他,极为敬重他的学识和本事。 他没有任何骄纵之意,尽本分做事,即便是在贾皇后在位扰乱朝纲之时,他也极力维护傻子皇帝司马衷的权益,丝毫没有让步,也令这痴傻之人免于羞辱。 毕竟,他不是傻子。 此时,第一遍锣鼓乐已停。 平日里略微佝偻身子的张度,挺直了身板,略微发白的脸上透出了庄重的神情,他站在羊府门口高声喝唱:“吉时已到,有请泰山郡羊氏献容上凤銮!” 观礼人群齐齐转头看向了羊府大门口,真真是万众瞩目。 羊氏一族簇拥着一身极为雍容华贵大红凤袍的羊献容走到了大门口。 羊玄之拉住女儿的手,站在大门口略略停留。 此时的羊献容比刚才祭祀先祖时更为华丽,因又添加了一身皇族特有的披挂盛装,头上除了奢华的大件黄金凤钗外,满是珠钗点翠。 另外,还有纯金打造的流苏遮面,每走一步都会叮叮咚咚地发出声响。 “女儿。”羊玄之的声音很是嘶哑,满眼都是不舍。 羊献容被这一头的金饰压得根本动弹不得,只靠着身边的两名婢女翠喜和兰香搀扶,才堪堪费力走到门口。 听到她父亲这一声唤,她的眼泪立刻就流了下来。 本来在与母亲告别时都没有流泪,这时却忍不住哭了起来。 “莫哭莫哭,大喜之日可不能哭。”羊玄之有些慌张,想去擦掉女儿脸上的泪水,但又怕花了她的妆容,“为父只能送你到这里,该叮嘱的话也说过了,你……莫要怕,我们羊家身正不怕影斜,我们不作恶,也不能让恶人欺负了我们。” 谁家女儿出嫁竟然用这样的送别之词,监礼官张度站在一旁听了之后都不禁撇了撇嘴角,才高声说道:“吉时已到,请泰山郡羊氏献容上凤銮!” 大晋皇家婚礼,即便是皇后也是要自己进宫,皇帝是不会来接亲的。 现在看起来,司马伦,司马颖两位王爷过来接亲,给足了羊家牌面,足够荣耀。 羊玄之即便是有千言万语,百般不愿,此时此刻也只能狠狠心将女儿送入凤銮之中,并按照规矩,将凤銮轿门用金锁锁好,将金钥匙交到接亲的司马颖手中。 这也是为了防止半路有人对皇后进行调包,或是怕皇后受到不必要伤害的安全举措。 凤銮进宫后,司马颖再将金锁钥匙交给皇帝,由皇帝亲自打开迎接皇后出来,预示着只有皇帝才能掌握金钥匙,象征着只有他才能“释放”皇后,成为母仪天下之人,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和想要拥有的一切。 羊玄之将金钥匙交给司马颖的时候,手部的动作还是停顿了一下。 司马颖一脸微笑地看着他,也不催促。 终究,这钥匙还是交到了司马颖的手中。 他拿到钥匙后,又郑重地放在了锦盒之中,高举过头顶,表示尊重。 随后,揣入怀中,翻身上马,做迎亲先行官前去开路。 禁卫军早已经维持好秩序,现在不过是又加强一些。 他们也是衣着鲜亮地站在道路两旁,维持着秩序,并整肃那些过于爱看热闹的人进入黄土铺垫好的官道之上。 场面开始骚动,人声更加嘈杂。 07 万般心思尽无言 出乎意料的是,那群送亲的女眷一直没有言语,都默默地看着这顶奢华的凤銮出神,眼中的种种嫉妒和不屑全忍不住表现了出来。 也的确是,即便是她们的父兄再富足有钱,也不会为女儿打造这样一顶极致华丽的红妆婚轿。 所以,即便是嫁给傻子皇帝又如何? 孙婉儿攥了攥拳头,就连她姐姐在拥挤人群中重重地碰了她一下,也没有吱声。 “怎么?后悔了?” 孙苏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刺耳,她回转过头去,横了她一眼才说道:“这有什么可后悔的?谁要嫁给一个傻子,任人摆布呢?” “那也不一定哦,贾南风不就是活得挺好,呵呵。”孙苏儿轻笑道,“当初父亲问你要不要去做皇后,可是你自己不同意的。现在,由不得你了。” “姐姐,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我再说一遍,我必然是不能嫁给这个傻子的。”孙婉儿竟然恼怒起来。 “那你何必攥拳呢?”孙苏儿很是认真地看着她,“你我是亲姐妹,对我说真话有这么难么?” “姐姐,我只是恨而已。”孙婉儿叹了口气才说道,“恨这辈子怕是坐不上这样的凤銮了。” “哈哈哈,不会的。你伺候好赵王……他还是很喜欢你的。”孙苏儿的笑容诡异起来,眼光也落在了金灿灿地凤銮之上,“这天啊,说不准会变的。” 孙婉儿毕竟年纪小,没有听懂孙苏儿言语之间的意思,还真的只是裹了裹身上的丝绵夹袄,不再说话。 站在一旁的嵇飞燕已经听到了她两人的对话,心里不由得一惊。 她的目光落在了前行的司马颖身上,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有些出神。 羊家的大门口,女眷们排排站好,孙氏忍不住又悄悄抹了眼泪。 孙娥抱着羊献怜站在一旁,轻声说道:“姨母莫哭,不合规矩。” “嗯。”孙氏点了点头。 “娘亲。”羊献怜此时竟然又开口说话了,惊得孙氏回头看着她,伸手摸着她的小脸问道:“怜儿?” 孙娥也惊了,急急地问:“怜儿?你刚刚说了什么?” “娘亲。”羊献怜竟然又重复了一遍,并且指着凤銮的方向又说道:“三姐姐。” “我的老天爷啊,我的怜儿啊!”孙氏的双手都颤抖起来,摸着羊献怜的小脸,“我等你这句‘娘亲’等了三年啊!” “姨母,姨母。”孙娥抱着羊献怜,又不好有太大的动作,只得低声说道:“我们等下说,莫要在此刻。” “哦哦哦。”孙氏双手都在颤抖,抹了抹眼泪。 因为孙氏的声音有些大,站在不远处的羊玄之都听到了,回头看向了她这边。 这边并无任何异状,他又将目光看向了府内摆放的祖宗牌位上,那前面还摆放了一份皇帝诏书,是三个月前皇帝派张度送到他这里的。 司马伦也看了一眼羊玄之,但一旁的孙秀笑盈盈地摸着自己花白的胡子说道:“这羊家的女儿自小长在泰山郡,与父母亲常年见不到一面,现在又这样匆忙嫁到了宫中,就连我这个外祖父也着实心疼得紧呀。” “这孩子倒真是识大体。”司马伦也笑了起来。 “那当然,这可是羊祜大将军的后人,夏侯老夫人亲自带大的。”孙秀看向了凤銮方向,“所以许真人看了她的生辰八字之后,才会如此惊讶吧。这真真是凤命啊!” 司马伦听了这话,忽然皱了一下眉头,才问道:“许真人何在?” “听闻下个月回洛阳城,但也有可能这几日就回璇玑殿。” “那日他从泰州郡走了之后,说为什么要去襄阳了么?” “听说他算了一卦,察觉襄阳某处似有异动,他要去看上一看。”孙秀压低了嗓子,“这许真人只有一个道童在身边,也并未与其他人接触过。” “嗯,还是要继续看着点好。”司马伦点了点头,准备上马去往宫中方向了。 但就在此时,忽然一支燃烧的长箭以极快的速度飞了过来,直直地扎在了凤銮的顶部,瞬间将凤銮顶部的金线丝绸装饰点燃…… 过于喧闹的现场,众人的注意力还在司马颖等高官显贵者以及热闹的鼓乐声中,甚至还有因为看热闹的人实在太多,被挤倒在地,正在与他人发生争吵……谁都没有注意到凤銮的顶部已经燃烧起来。 第一个发现不对劲的是羊献康。 羊氏一族只能送羊献容到府门口,他站在父兄的身后满眼泪水地看着三妹妹上了凤銮,心里很是不舍,想着还应该再与她多说几句才好。 抬凤銮之人是八名皇家侍卫,这几个人也是精挑细选的彪形大汉,身高个头都相似,穿上皇家典礼制服,自有一股精气神儿。 不过,这雷大勇制作的凤銮添加了几十斤的金箔和名贵的金丝线丝绸,就越发沉重起来。 他们几个本来将凤銮抬过来的时候,心里就暗暗觉得这东西怎么能够做得这么沉。 虽然羊献容的体重也不足百斤,但也增加的分量。 这八个人正在费力起轿,第一次竟然没有抬起来。 这就有些丢人了,张度站在一旁都黑了脸。 幸好此刻起了一阵大风,将这一幕遮掩了过去。 外人看来,这八人不过是为了等这阵风过去,才略略停顿了一下。 等到张度再次喊“起轿”时,竟然又刮了一阵大风。 这风的确是太大了,八名轿夫都迷了眼,只得又放下凤銮,揉着眼睛或者用衣袖抵挡着忽然起来的这阵大风。 羊献康只是觉得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凭借他的敏锐度,分明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拉了大哥羊献永一把,低声道:“大哥,不太对劲,你看那凤銮的顶部是怎么了?” 话音未落,那本是小簇火苗借由风势一下子就变大了。 丝绸之物又是极容易燃烧的,瞬间,这凤銮竟然变成了一个火球,唬得八个抬轿子的侍卫都快速躲闪开。 “三妹妹!”羊献永和羊献康可不会躲开,而是立刻冲了过去,但大风原地打了个旋儿,直接将火势朝向他两逼了过来,极为凶猛。 这两人也不得不后退数步,大喊起来:“救火啊!” 08 凤凰浴火英雄现 这种时刻,谁会想到凤銮竟然起火了,并且还燃烧得如此之快。 围观的人已经惊呼起来,靠得近的那些女眷急急地往后退,还有些人摔倒了,场面极乱。 本已经骑上马前面开路的司马颖听到身后声音不对,立刻调转马头回望,这一下也是惊呆了。 羊玄之的动作极快,脱下身上的官袍,直接用袍子拍打火焰。 羊家两兄弟此时也反应过来,立刻脱了外衣急急地去帮父亲,有羊家的仆从们也赶过来灭火。 但这火势诡异汹涌,风助火势,越拍打越旺盛。 “容儿!” “我的儿啊!” “三妹妹!” “女郎啊!” 一时间喊叫声四起,场面愈加混乱起来。 凤銮轿门被金锁锁住,里面端坐的羊献容本就察觉到两次起轿都没能起来,正在奇怪中,又听到了异状,不由惊慌起来。 在混乱声中,她感觉到了热气不断涌进来,还有些黑烟渐渐在轿子内部升腾流动。 可是,轿门已经被锁,凭她的力量也根本不可能踹开轿门。 侧头发现已经有明火在轿窗外噼啪作响,很是吓人。 用凤袍长袖遮住了口鼻,只能尽量保持冷静。 此时若大声呼救,反而会吸入大量黑烟造成窒息危险。 手中只有一柄玉如意,似乎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头上的大金凤钗应该是尖头,或许可以用它来把凤銮扎出一个缝隙?但是它和头发缠绕在一起,一时间也拔不出来。 她很是紧张,急急地想着对策。 火势如此凶险,看热闹的人们又退后数十尺之远,生怕打转的旋风将火带到他们的身边。 那些妇孺更是惊声尖叫,躲到了更远的墙角屋檐下。 赶回来的司马颖看到这等状况不由得心急,站在凤銮前面数十米远的攥着拳头。 脱下外衣拍打凤銮火焰的人越来越多,但根本不管用,还有人被旋转的风带着火势撩燃的,大家都急急地去救他们。 “找水!”司马颖大喊道,“先把我浇透,我过去开锁!” 司马颖的侍卫们跟了过来,他们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动作很快,立时就从周边的店铺和羊府门前的大水缸中拎来了水,泼到了司马颖的身上。 但冬日战袍厚重,泼两桶根本不管用,又有人去提水。 就在此时,众人听到了带着呼啸之声的箭镞扎入了凤銮顶部,竟然是扎在了之前那支长箭的位置。 不过这支长箭的力度极大,距离近的人都能够听到箭簇穿透銮轿顶端木头的声音。 有道黑影从一旁的二楼跃下,同时又一支长箭射出,稳稳地扎入了同一个位置。 须臾之间,这人已经站在了燃烧的凤銮顶部,用手中的黑色长弓一头插入箭簇扎入的裂痕之中,大喝了一声:“开!” 这凤銮竟然硬生生地被他从轿顶撬开两半,左右两侧分开倒了下去。 就在火焰和灰烬四散飞舞之际,他俯身捞起了凤銮中娇小的羊献容,脚下借力从中跃了出来,又稳稳地站在了羊府门前的安全地带。 “三妹妹!” “容儿!” 羊家父子第一个冲了过去,围住了他们。 羊献容只觉得一阵阵眩晕,以及头上的凤钗和珠翠实在是太沉重了,身体根本不能保持平衡,只好紧紧抓住眼前的这个男子,根本不敢松手。 “已经安全了。”这人的声音很是沉稳,胸膛也很是雄厚,“莫怕,无事了。” “咳咳咳……”她还是忍不住轻咳起来,凤钗已经歪斜,眼看着就要掉下来了。 羊献容重心随着凤钗倾斜,这男子只得腾出手去“搭救”她的凤钗。 场面很是尴尬,他将羊献容整个身体全部揽在怀里,才能保证她不会真的倒下去。 眼前的金流苏早都已经凌乱,露出一张娇艳且惊慌的俏脸。 这男子低头看到她的时候,眼中也有些失神,随即又狼狈地维护两人的姿态。 幸而羊献容的父兄已经跑了过来,伸手扶住了二人。 更加尴尬的事情又出现了,应该是刚才两人过于靠近,凤钗竟然勾住了这男人的头发……没有办法硬扯,这两人只能头碰头地靠在一起。 “容儿!”羊献容的母亲孙氏以及抱着羊献怜的孙娥,侍女翠喜和兰香也都跑了过来。 “没事没事。”羊献容没有办法转头,只好喊着,“头发缠住了,来解一下。” 孙娥将羊献怜交给了侍女翠喜,她和孙氏看着这状况,有点不知如何下手。 羊家父子帮着这男子抱住了已经歪倒了的羊献容,这场面又有些搞笑。 “哎哎哎,轻一点,这大金子太沉了,头发可不能掉……”羊献容被扯得有些龇牙咧嘴。 “可以从我这边将头发剪断就好。”这男子还真是挺豪气的。 “别别别,你别动,让娥姐姐和母亲来……”小女儿的娇音都出来了,“哎哎哎,娘亲啊,您轻一点……”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羊玄之这时候还十分正色地念叨起来,“请问这位英雄大名?多谢救了小女。” “刘曜。”他歪着头,脸都快贴到了羊献容的小脸上,略略有些不自在。“无妨的,我无父无母,也没这个讲究。” 说着话,他竟然从袖口抖出了一把短刀,直接将自己的头发斩断,然后收刀归袖,将羊献容轻轻交到羊玄之的手中。 这套动作行云流水,若不是近距离观看,完全没看清楚他是怎么做的。 “这位英雄……”湿漉漉地司马颖也赶了过来,他看到羊献容已经脱困,就先让自己的侍卫们去救火和维持秩序,自己抹了抹满脸的水渍才走了过来。 “在下刘曜,路人而已。”刘曜将自己的碎发随意抓了抓,冲司马颖拱了拱手。 “英雄不必自谦,您救下的可是我大晋的皇后,理当奖赏!”司马颖一脸严肃,向刘曜也拱了拱手表示感谢。 “大哥。”刘曜的两个兄弟也跟了上来,他们正是刚才在馄饨铺里吃饭的三人。要不是最小的那个少年想看热闹,刘曜他们也不会上了二楼观礼。 看到凤銮大火,想到这里面还有个华服小女子,刘曜想都没想就先赶着救人了。 此时还在母亲怀中的羊献容悄悄抬眼看向了刘曜,发现此人身体健硕,一身黑衣锦袍,棱角分明的脸庞犹如雕刻般冷峻,一双幽深至极的黑眸略显冷漠,英挺低鼻梁,看起来倒不像是普通汉人模样。 而正与他说话的成都王司马颖尽管一身湿漉漉的,但显得斯文随和许多,虽然比他略矮一些,但气度非凡,面庞白皙,自有另一番风采。 09 人面桃花孤勇行 “容儿!我的容儿!”孙氏终究还是没忍住,嚎啕大哭起来,紧紧地抱住了羊献容,说什么都不肯撒手。 孙娥只得在一旁低声劝道:“姨母,容儿无事,放宽心。” “怎么能无事?这是我的容儿,我辛辛苦苦养了十五载的女儿,你要我如何放宽心?”孙氏的眼睛都有些赤红,声音也变得尖利起来,“谁稀罕什么皇后之位,我们不嫁了!” “夫人!”听闻这话,羊玄之抓住了孙氏的肩头,低喝道:“不可说。” “谁知道那许九郎说的是什么鬼话?就让我的女儿进宫去么?”孙氏看着自己的夫君,眼泪根本就止不住,“凤銮都烧了,我们不嫁了。” “夫人!”羊玄之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得又喊了她一声。 “母亲。”大儿子羊献永也伸手扶住了他们。 “不嫁了,不嫁了。”羊献康的眼睛里也有晶莹之意,急急地说道,“轿子都烧了,还嫁什么嫁。” 司马颖和张度听闻这话,一时间愣在原地。 这怎么还不嫁了? 怎么还敢不嫁了! 宫里宫外全都准备好了,皇上还在宫里等着,皇后的金册凤印也都准备好了…… “咳咳咳,母亲,莫要抱我太紧,喘不上气了。”羊献容费力挣脱母亲孙氏的怀抱,又扶着自己略略歪掉的发髻。 那金凤钗竟然没掉下来,她赶紧插了回去,略微有一些松散的发髻,居然有种别样的慵懒凌乱之美。站在一旁的刘曜又愣了一下,转头看向了正在燃烧的凤銮,略略皱了皱眉头。 孙氏自是疼爱女儿,松了手,但又不肯彻底松手。 羊献容站立好身子,眼前的金流苏纠缠在一起,她只好撩起来,看向周围的人。 其实,她的手在发抖,遏制不住地抖。 围着她的人还真的很多,有自己的父兄母亲姐妹侍女,有司马颖、张度和刘曜,有八名轿夫侍卫,还有不太认识的人……大家都看着她,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她不能输了羊家之女,羊祜大将军后人,夏侯老夫人的气度。 “三姐姐。”羊献怜在此刻忽然又喊了她一声,脸上还有一行泪水。 “怜儿,你今天居然喊了我三次!”羊献容笑了起来,很是明媚,她也摸了摸羊献怜的小脸,“三姐姐今日要去做皇后了,等几日接你进宫去玩,到时候多与我说说话。” 羊献怜被翠喜紧紧地抱住,又不再说话。 羊献容没有再看她,而是转身看着刘曜和司马颖,很是真诚地双手相握放于胸前,躬身行礼。 这可是大晋女子中的大礼,这两个男子身体有些僵直,想要闪身躲开。 正在擦脸的司马颖还连声说道:“不可不可,你是大晋的皇后,不能向我们行此大礼。” “为何不可?您们二人是我的救命恩人,这礼是一定要有的。”羊献容小脸一板,看起来还很是认真,就是纠缠在一起的金流苏看起来有些破坏气氛。 “顺手而已,无需挂怀。”刘曜的声音浑厚,说话也很是简单。 “别别别,这可不是顺手。”羊献容足足行了三次大礼,才站好,“现在我还只是羊家之女,羊献容,所以二位也莫要有负担。” “好。”刘曜略微笑了一下,“在下刘曜。” “刘大哥。”羊献容也笑了起来,因为她想起刚刚两人头发缠绕在一起的窘迫样子,“我要进宫去了,我父兄会呈上谢礼的……” “不用不用……”刘曜又立刻摆手,还略略后退了半步。 “父亲。”羊献容也没有理会刘曜,直接娇声喊了羊玄之,“这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哦。” “好的。”羊玄之也向刘曜行了大礼,唬得刘曜又后退了半步。“稍后请刘兄羊府一坐。” “……”刘曜咧了咧嘴。 “王爷的救命之恩,也是要谢的。您现在还是要先换换衣服才好,今日变天了,小心受了寒凉。”羊献容又笑了一下,不过她看到监礼官张度很是严肃地站在一旁,皱着眉头,似乎想要张嘴说些什么。“吉时不能误了,我要进宫去了。” “容儿!”孙氏又出了哭腔。 “母亲,今日可是我的大日子。”羊献容依然保持了笑脸,娇俏的小女儿状,“这凤銮……哎……” 凤銮还有明火燃烧着,显然是不可能用的。 张度随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又看了看周围,的确没有符合她身份的车辇,有些无措。 见到羊献容无事,看热闹的人又都围了过来,禁卫军正在努力维持着秩序,不过嗡嗡嗡的议论声一直都没有停过。 这个时候,司马伦才大跨步地走了过来,粗声粗气地问道:“人没事吧?赶紧进宫去吧。” “这凤銮烧了……”也只有司马颖能同司马伦说句话,其他人级别不够,都默不作声。 “骑本王的马。”司马伦还挺不吝的,“吉时可不能耽误,皇上还等着呢。” “这不合规矩。”张度有些不悦,面孔也板了起来。 “那你现在找个凤銮过来?”按辈分来说,司马伦是当今皇上的叔叔,说话很是不客气。 可张度也是两朝元老级别的人物,年纪比司马伦还大上两岁。 眼看着他要发火,羊献容赶紧说道:“骑马我是不会的,但距离又不远,我走过去就好了。” “这成何体统?”张度依然不乐意,“我大晋的皇后,竟然要自己走进皇宫去,怎么可以?” “没事没事,不远的。”羊献容的声音娇软,很是好听,“您看看怎么安排,把这些看热闹的人赶一赶,我们走过去吧。” “……”张度很是无语,但司马伦一脸的黑,也很是令人烦躁。 既然羊献容不在乎,他还坚持什么呢。 羊玄之伸手拉住了女儿,欲言又止。 羊献容却只是笑着说道:“父亲啊,莫要担忧,瞧瞧这白发又多了两根。” “三妹妹……”她的两位兄长也小声喊了她。 “哎,赶紧走吧。”羊献容的笑容更盛了一些,人面桃花的娇俏少女模样竟让众人有些失神。 本来在手中持有的玉如意还在燃烧的凤銮之中,她的双手就紧紧攥住了凤袍有些硬挺的布料,往上提了半寸裙摆方便走路。 其实,就在这一刻,她都不敢回头或者往两边看,因为她的身体也在颤抖,强撑着往前走。 按照婚礼礼制,羊家人是娘家人,现在不可以跟随进宫。 但羊玄之和两个儿子也紧紧跟在了羊献容的身后,一步不落。 张度看到这样的情形,就向着禁卫军等人招呼,让他们维持好秩序,将无关人员都赶开。 自是有人来处理这些事情,大家也是看了个稀奇和热闹。 这红色的凤袍很是大气华丽,还有长长的拖尾,更显得贵气十足。 跟随她的人不敢距离她太近,生怕踩到她的凤袍,失了礼仪。 她从刘曜身边走过的时候,没有看他。 她从司马颖身边走过的时候,也没有看他。 在她的眼里,只有前方偌大壮阔的皇城。 在又吹起来料峭的北风中,这里显得越发看不清楚。 这皇城之中,还有多少的未知在等待着她? 她也不知道。 刘曜站在原地,看着这柔弱俏丽的女郎以及她身后庞大的送亲队伍,忽然觉得,这女子竟是孤勇和坚毅,甚至还有些决绝。 谁不知道她要嫁给一个傻子,谁不知道大晋皇朝正在混乱纷争之中,她就这样笑着自己走进了皇城,她真的能够明白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刘曜忽然有些心疼,转过头不再看她,但又忍不住用余光看向她即将前往的皇城方向,看到她娇小的背影。 那华丽的凤銮还在燃烧,丝绸金线烧毁了,金箔都化作了金水流了满地,但凤銮中最坚硬的木质露了出来,有裂痕,有焦黑,还有那把碎成两截的玉如意。 10 大殿之上听册封 大风终于停了下来。 羊献容迎着风走得就没有那么辛苦。 她能够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很是急促,像是下一刻心就会从口中跳出来一般。 她只好紧紧抿住刚涂好胭脂的红唇,不断给自己鼓劲。 一身大红的凤袍,真是过于沉重。 “只见发上黄金冠,不见长夜人未眠。”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了这样一句诗,似乎是在来洛阳的路上,看到客栈墙壁上题写的。 有风沙迷了眼,她略略闭上了眼睛,脚步停顿了一些,身后的人也停了下来。 她又赶紧前行,一步步,走得很稳。 快走到皇城城门口的时候,监礼官张度快步走了过来,低声说道:“请您略等一等,在正阳城门口,会有司马皇族之人来迎接凤銮……迎接您。” “有劳。”终于可以停下来喘口气,羊献容住了脚步,抬头仰望着高大的皇城城墙及城门,灰墙之上,旌旗招展,更有禁卫军的将士们挺直了身姿值守着皇家的威严……这还真是壮阔威武。 司马伦和司马颖匆匆从羊献容身边走过,与站在城门口迎接的皇族亲眷说明情况。 羊献容悄悄往过去,司马颖没来得及更换衣衫,还是浑身湿漉漉的,走起路来,地上都有水渍脚印。 不知道为什么,她又觉得有些好笑。 但这人不顾安危,想要为自己打开轿门,还是很令人感动的。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那些城门口一脸的错愕的达官显贵及皇族之人,看着羊献容他们一行人,又听到司马伦的简单解释后,嗡嗡嗡地议论起来。 幸好司马伦很是强势,一声大吼:“皇后驾到!” 这些人才赶紧各就各位,列道城门两旁,恭恭敬敬地跪了一片。 趁此空档,孙娥悄悄从后面跟了上来,低声对羊献容说道:“我帮你把金流苏整理好。” “哦。”这纠缠在一起的金流苏的确很是碍眼,但又不得不戴着。 “我再叫几个人过来,收拾一下衣妆。”孙娥很是妥帖,招呼了羊献容的两名侍女以及几个跟在身后的婆子将她团团围在了中央,这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羊献容的头饰衣衫全都整理了一遍,虽然发髻有些松散,但现在也来不及再做一遍了。 凌乱之美,也很美。 有个婆子都忍不住说道:“女郎真真是美的。” “女郎。”有人出了哭腔。 “噤声。”孙娥板着脸又赶紧叮嘱道。 但这几个人竟然没有听孙娥的话,直挺挺地跪在了羊献容的身边。 有个年长一些的婆子说道:“女郎小小年纪就有这份气度,是我大晋之幸。” “哎,还好还好。”羊献容没想到身边的这群人竟然会有这样一出,想伸手将她们扶起来,但自己的母亲孙氏抱着羊献怜也走上前来,红着眼眶说道:“女儿,娘亲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 “娘亲啊,莫哭哦,咱们不都说好了么……”羊献容拉住了孙氏的手,“不能哭,要笑才对。” “三姐姐。”羊献怜竟然今日竟然又开口说话了,将羊献容的眼泪引了出来。 “怜儿,你也要快快好起来。” “我的容儿啊……”孙氏这眼泪根本止不住。 孙娥在一旁有些着急了,低声说道:“张公公过来了,女郎是要进宫去了。” “娘亲,就这样吧。”羊献容又笑了起来,轻轻抱了抱自己的母亲,转身跟着张度从皇城正门走了进去,没有任何犹疑。 不管后面人员要怎么安排和调度,这自有孙娥他们来安排。 羊献容因刚才短暂停顿,心跳已经没有那么快。 她悄悄深呼吸了一下,才跟着已经赶到前面的司马伦和司马颖两位王爷走进了皇城。 现在可不比在羊府轻松随意,每走一步都有严格的礼仪制度。 她贵为皇后,能够走中间的青石板路,而两位王爷都只能走两旁。 这条路还真长。 从泰山郡羊家祖宅,一路到了洛阳城。 又从羊家闺房走到前堂,走到正门,走过朱雀大街,走到皇城之中。 她的每一步,都在前行。 等走到大殿之前,高高的台阶之上还铺上了红色的丝绸,看着也极为喜庆和贵气。 隐约能看到大殿之上,正中皇位龙椅中坐着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 这就是司马衷? 羊献容在心里小小嘀咕了一句,远远地看不真切。 似乎和身侧的司马颖、司马伦又不太相同,多了几分威严和神秘感。 他们应该都是亲叔叔以及表兄弟……一想到此,羊献容又觉得头疼起来,司马家族的人实在太多了,她在家里背了许久的司马家族族谱,依然还是出错。 此时的张度已经回到了司马衷的身边,站在高台之上高喊着:“泰山郡羊氏献容,近前听封。” 他怎么如此之快就上了这高台阶?难道还有什么密道? 羊献容略略有些吃惊,因为纵然她之前就知道有这样九九八十一级台阶,象征着皇权至高无上,但真正站在这里的时候,她还是有些皱眉。 穿这么多绫罗绸缎,戴这么多金银首饰,还要站在这大风之中,真是太考验人了。 可是,她能怎么办? 调整了一下呼吸,幸而,阳光已经洒了下来,一点风都没有了。 她就这样,一个人不急不缓,控制好速度,一步步上了台阶,走向了皇权宝座之上的这个男人。 晋惠帝司马衷,今年虚岁四十,长相身形都与先皇司马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 特别是在他身着华服不说话,一双细长的眼睛看人的时候,总透露出一丝阴郁和戾气,令人感到紧张和害怕。 他看着一步步走上来的羊献容,眼中没有任何喜悦之色,甚至还有些厌烦。 “泰山郡羊氏献容觐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羊献容的礼仪学得很到位,声音也有小女儿的娇俏,姿势相当优雅。 “嗯。”司马衷只是随便应了一声,不再言语。 张度又上前一步,展开了一道圣旨,大声念了起来:“皇帝臣衷,敢用玄牡,明告于皇皇后帝:自魏晋以来,天命使然,臣衷兢兢业业,开拓疆土,励精图治,先祖司马一族,披荆斩棘……” 内容开篇从西晋宣皇帝起逐一回顾晋室历代帝王的业绩、经历,至武帝建立晋朝,皇帝司马炎如何英明神武,皇帝司马衷更是天赋异禀,能干异常,为了江山社稷着想,特令羊氏望族之女进宫封后…… 这是册封羊献容为皇后的圣旨,内容极长。 大家都静静地听着张度阴阳顿挫的念诵,可都念了一炷香的时间,还没有念完。 他倒是情绪饱满,声音洪亮。 跪在下方的羊献容已经不成了,青石坚硬,膝盖跪在上面酸痛无比,头顶又有金钗沉重摇摆。 即便是之前有心理准备,但现在这种情况,她也很是难受和烦躁。 可此时的张度还在念着,才念到羊祜开国大将军的事迹,这距离羊献容册封这一段应该还有两炷香的时间。 她正想要不要悄悄挪换一下姿势,凤袍宽大,即便是盘腿坐了下来也是无人能发现的。 可此时龙椅上的司马衷忽然站了起来,大声说道:“朕要吃饭。” 众人都愣了一下,正在念圣旨的张度也停顿半拍,然后就继续念下去。 司马衷身边的小太监连忙俯身跪在他的身边,低声说道:“皇上,再忍一会儿,马上就完了。” “朕饿了,朕要吃饭。”司马衷身形高大,完全没把小太监放在眼里,站起身推了他一把,眼看着就要走下龙椅。 “皇帝!”司马伦大步走了上来,直接拉住了他,低喝道:“这个时候,你必须在场。” “朕饿了。”司马衷竟然油盐不进,依然要出大殿。 张度还在念着圣旨,一刻都不敢停。但速度也是明显加快了许多,还偷眼看了看司马衷的状况。 司马衷被司马伦拉扯着衣袖,满脸不高兴。“朕要吃饭。” “皇帝!你的皇后正跪在下面,你要为她戴上凤冠之后才能去吃饭!”很明显,司马伦的语气很差,甚至都没有任何尊重司马衷这位皇帝的意思。 羊献容都不禁抬起头看着他们的拉扯,也仔细看着这位皇帝夫君的容貌。 长得不算特别丑,但这行为做派,以及说话的口气,的确不太正常。 11 最是难测帝王心 “朕要吃饭。”司马衷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他身宽体壮,十分有力,司马伦一时间还拉不住他。 “一会儿再吃!”司马伦有些怒了。 在如此重要的场合,他虽然是亲叔叔,但如此拉拉扯扯,被其他王爷重臣看到,也会有闲言碎语流传出去的。 他转头冲着司马颖喝道:“叫几个人上来。” 显然他已经不耐烦了,打算来硬的。 司马衷此时忽然又停下了动作,看着后面跟上来的司马颖,问道:“你怎么又来了?今日朕大婚,你来做什么?” “……回皇上,臣弟是来祝贺您大婚,且做接亲官。”司马颖依然斯文有礼,还略略躬了躬身子,表示敬意。 “哦,那你看到我的新皇后好看么?” 看到司马衷站在原地,司马伦也松开了手。 他替司马颖回答道:“这都跪在下面听封了,你一会儿自己去看看。” “不,朕在问颖弟,皇叔不要说话。”此时的司马衷忽然又恢复了帝王之气,满脸的严肃。 “皇上可以自己去看看。”司马颖有些尴尬,毕竟是新皇后的容貌,他不便贸然点评。 “那好,随朕一同去看看。”这司马衷力气很大,拉着司马颖几步就走到了羊献容的身前。 羊献容有些手足无措,这是什么路数? 不是说等着张度念完圣旨之后,皇上将代表权势的凤冠给她戴上之后,仪式就算结束了。 但现在他下了龙椅宝座,还是带着司马颖一同过来的。 这不仅不尊重她,更不尊重这场浩大的册封典礼。 即便是羊献容再年幼,也懂得这个道理。 殿内殿外都有人悄声议论起来,司马伦的脸都黑了。 司马颖也一脸的尴尬,最终还是说道:“今日皇兄大喜,臣弟只想讨一杯喜酒喝喝。” “哦,对了,你是见过朕的新皇后。是你和皇叔一起去的泰安郡,对不对?”司马衷那副样子看起来根本没有任何问题,眼中还多了几分探究和不屑。“你们觉得这女子很好,是么?” 他这是什么意思? 忽然,气氛安静下来。 张度也没有办法再将圣旨念下去了,他将绢帛收起,快步走到了司马衷身边,低声说道:“皇上,这是先皇为您选的皇后。” “哦?那贾南风呢?她不也是父皇给我选的么?”司马衷那副模样,一点都不像是个傻的,两眼中的精光反而令人害怕。 “咳咳,皇上,贾南风是后来变坏的……”张度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只好瞎糊弄了一句。 “她一直在宫中,怎么就变坏了?”司马衷竟然还揪着这个话题不依不饶起来。 场面愈发奇怪,新皇后跪在下面,皇上还在纠结前任皇后的事情。 羊献容低着头,不敢动,也不敢出声。 “权利熏心,就变坏了。”张度弯下了腰,整理起司马衷的皇袍礼服,并且用极小的声音说道:“皇上,坚持一下,就要完了。咱们一会儿回去吃糖好不好?奴才给您准备了五色糖,很好吃的,对不对?” “哦。”司马衷眼光动了一下,看着眼前的羊献容问道:“她会不会也变坏了?” “不会的,不会的,她是先皇和许真人挑来的。”张度那样子像是在哄小孩子。 “行吧,把凤冠拿过来,朕给她戴上好了。”司马衷似乎终于不再纠结那些问题,接过司马颖呈上来的极为精美且金灿灿的凤冠,很是随意地就放到了羊献容的头顶。 羊献容也不敢有什么动作,只是梗着脖子盛接住了凤冠。 这凤冠是纯金打造,上面还镶嵌了一百零八颗宝石,愈加沉重。 “还不赶快谢恩?”张度又小声对羊献容说道。 “谢主隆恩。”她想俯身下去的,但是过于沉重的凤冠差点掉下去,她双手扶着略略点了点头。 司马衷也没去看她的样貌,转身走了。 张度轻咳了一声,还是朗声说道:“泰山郡羊氏献容,接旨吧。” 他没管司马衷,只是按照流程继续下去。 有十二个小太监分别端着金托盘,那上面摆放着皇后的金册,金印,金如意,金笔墨,金凤钗,金手镯……全都是明晃晃的。 孙秀,这位表外祖父曾经对羊玄之说过:“你视容儿为珍宝,我又何尝不是。如今,这也是她的命。我会尽力将大晋最好最值钱的都给她,弥补那些遗憾。” 所以,全都是大金子?倒真是挺值钱的。 羊献容单手扶着凤冠在张度的搀扶下站起了身,她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看着这些属于皇后权利的象征,说道:“多谢张公公。” 张度连忙说道:“皇后客气了。” 听到这句话,羊献容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了大晋真正的皇后,不由得轻笑了一声,拿起了那本金册看了看,才说道:“张公公,现在算是礼成了吧?” “其实,还有一个环节。”张度略略叹了口气,看向了司马衷离去的方向。 “什么?哦,出大殿,接受众人朝贺,对不对?”羊献容放下了金册,“我一个人去么?” “……”张度有些踌躇。 “没事,我去吧。”羊献容深呼吸了一下,“烦请张公公帮我把凤冠再戴牢固一些。” “老奴不敢,这是皇家之物。” “若是半路掉了多不好?”羊献容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全是恳求,“都这样了,只有您能帮我了。” “是。”张度被这小女儿的娇软之声蛊惑,抬手将凤冠为羊献容摆正,又用几根小金钗固定住。 通过金流苏,他看到这小女子同刚刚出羊府的样子又略有不同,似乎就在瞬息之间长大不少,多了几分气度。 “皇后,请。”这一次,张度将腰身弯得愈加低了。 羊献容则努力挺直了脊背,承受着来自头顶饰品的重量,一步步走出了大殿,站在了众人面前。 这是洛阳皇城,这里有文武百官,有禁军万人,有大晋皇朝的天下。 脚步声响,刚刚离去的司马衷忽然又转了回来,站在羊献容的身侧。 张度面上一喜,立刻站在大殿台阶上高喊道:“恭贺大晋有了新皇后!吾皇万岁,皇后千岁。” 乌压压一群人都在跟着张度高喊,那场面还真是震撼。 羊献容的心跟着狂跳起来,手也有些发抖。 她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忽然站在了大晋皇朝的最高处,权利的中央,享受着众人的瞩目。 所以,做皇后就为了这个?万人朝拜? 羊献容在心里问自己,忽然觉得有些无趣。 “无趣。”身边的这位皇上忽然就说出了这句话,唬得她扭转过头去看他。 司马衷看着这些跪拜之人,他们正在高喊着万岁,没有人能够听到他们的万岁正在说他们无趣。 继而,他转头看向了羊献容,掀开了她面前的金流苏,仔仔细细地看着她。 “果然,好看。颖弟没有诳我。” 12 深宫大殿多算计 众人三跪九叩之后,大晋新皇后的册封典礼总算是礼成。 至少,在新皇后羊献容可以先回自己的宫殿——天元殿,略略休息。 按理来说,她应该住在专属皇后的椒方殿,但因为那里是废后贾南风住过的,羊玄之死活不同意让自己的女儿住进去,所以就选择了离皇上寝宫正阳殿远一些的天元殿居住,这也是之前羊家前辈之中嫁入宫中的瑾皇后曾经住过的地方,算是合情合理。 天元殿虽然破旧了一些,但想着过些时日慢慢修补也是可以的。 所以,现在尽管漆料未干,角落里还有残枝和落叶,也都没有人计较。 羊献容不太挑拣这种事情,她只想着能平躺一会儿才好。 从二十几日前抵达洛阳后就一直在试装、学习礼仪、收拾嫁妆物品,以及今日一早的上大妆,现在又闹出这么多是非,她真是感觉到万分疲惫。 天元殿里多半是自己从娘家带过来的仆从,她们早已将寝宫内殿先收拾妥当,在这里恭候她了。 特别是从小就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两名侍女翠喜和兰香,因没有资格上大殿,就只能一直站在天元殿门口伸长了脖子等着,浑身上下都被北风吹透了,但还是踱着碎步,心里却有些焦躁不安。 远远的,看见一众人等走了过来,中间还簇拥着一辆明晃晃的皇权轿辇。 天元殿的人都赶紧出来跪在石板地上,大气都不敢喘。 看起来,应该是皇上司马衷的轿辇。 谁承想,掀开车帘的时候,下来的竟然是羊献容。 有太监已经躬身将脚踏准备好,但她这一身行头实在是太过沉重了,左右都不好下来,求助地看着跟随而来的张度。 张度轻叹了一口气,躬身说道:“僭越了,老奴托皇后娘娘一把。” 说是托,但实则就是将羊献容从车辇上抱了下来。 张度可比司马衷还要壮实一些,抱起娇小的羊献容完全不费力气。 此时的羊献容已经没有了紧张,很是轻松地笑道:“多谢张总管。” 既然已经成为了大晋的皇后,她现在对张度的态度和称呼也少了很多拘谨。 当然,对于张度来说,一个娇软有礼貌的小女子更是令人喜欢才对。 几个月前,后宫还在贾南风的淫威之中,如今来了这样一个明媚之人,张度的脸上都堆满了笑容,“皇后娘娘莫要客气才是,皇上都亲自将他的轿辇赐予皇后,足以见得皇上是喜欢皇后的。” “嗯嗯,皇上真好。”羊献容用手托着凤冠,歪着头问道:“现在可以回宫喝口水了?” “皇后娘娘稍作歇息。过一会儿,后宫的嫔妃宫女等人是要来天元殿请安的。” “知晓了。”羊献容点点头。 皇后册封大殿,岂能就这样轻易结束。 繁文缛节何其多,羊献容都要走一遍的。 幸好张度一直在身边指点,羊献容只需要照做就好了。 她就装作是一个提线木偶,张度让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因为很是听话,张度也不费力气,所以他的态度就更好了几分。 “皇后娘娘现在可以换一身衣裙,稍微歇息。等皇上过来喝合欢酒……”张度看到羊献容已经有疲倦之态,赶紧让个宫女过来,“这是宫中妆容手艺最好的宫女绿竹,今后由她来伺候皇后娘娘的日常装扮。” “见过皇后娘娘。”站在大殿内一众宫女中的一个身形略胖的女子走了出来,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年纪。 羊献容愣了一下,刚想发问。 这绿竹倒是先开了口,“皇后娘娘莫要嫌弃我年纪大。虽说后宫允许女子年满二十四岁就可以出宫去,但我家中无有亲人,出宫也没什么意思。所以就签了死档,生死都在宫中的。” “我……”羊献容刚一开口,张度就轻咳了一声,她又立刻改口说道,“本宫,没有嫌弃你的意思。这皇宫现在也是我……本宫的家,我们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感恩皇后娘娘。”绿竹又磕起头来,羊献容不可察地轻叹了一声,转身还是让自己的婢女帮忙去整理衣裙了。 可直到亥时,天色已经黑透了,司马衷竟然还没有出现。 这可是他和她的新婚之夜,如此重要的事情,司马衷竟然在自己的正阳宫睡着了。张度皱着眉,听着小太监的禀告。 “皇上还在睡着,丽妃娘娘说皇上刚才吹了风,还有些着凉……” “知晓了。” 他示意让小太监不要再说下去,可以先退到一旁去。 他整了整衣衫,轻走到了皇后寝殿门口,清了清嗓说道:“皇后娘娘,稍等片刻,老奴去看看皇上是否需要更衣……” “张总管。”羊献容的声量不大,但足以让他可以听得清楚,“进来吃些东西再过去吧,这也忙了一整日了,不怕耽搁这一小会儿的。” 张度愣住了,顿了一下才说道:“谢皇后娘娘,老奴不饿。” “您可是昨夜就来了羊府,今日跟了本宫全天,应该还是滴水未进呢。无妨事的,翠喜,开门让张公公进来吧。” 门打开,张度看到羊献容正坐在桌旁吃着小糕点。 “皇后,这不合规矩……” “哦,那您也先吃一些吧,饿坏了就不好了。”羊献容推了推眼前装有糕点的食盒,“丽妃刚刚有来过么?” 就这么一句话,张度立刻跪了下来。 他可还有废后贾南风的阴影,血雨腥风的后宫着实惨烈了一些。 “我就是问问。”羊献容还是用了“我”来称呼自己,感觉更自在一些,“父亲同我说过一些宫里的事情,并且担心我年纪小,不能适应这里的生活。但我既然答应了要进宫来做这个皇后,自然也是有所考量的。我知道张总管是先皇的人,更是伺候了皇上这么多年,我不过是个外人而已……” “皇后可莫要这样说……”张度一时间不知道羊献容要说什么,只能先低了头。 “我是大晋的皇后,又有多少人真正把我看做皇后呢?” 听羊献容竟然就这么说了出来,站在一旁的婢女们很是紧张地都跪了下来,齐齐喊道:“皇后娘娘!” “莫要让我被世人看做笑话。”羊献容看着张度,长长地叹了口气。 张度立刻说道:“老奴去看看,这就回来,娘娘稍等片刻就好。” 说完,他也没顾得上听羊献容后面的话,飞快地跑了出去。 几名小太监也跟在他的身后,快速地消失在黑暗的宫墙之中。 羊献容则往嘴里又放了一块小糕点,看着一旁已经摘下来的凤冠出神。 “女郎……皇后娘娘,再喝些热茶吧。”兰香倒了一小杯热茶端了过来。 “兰香,现在还来得及。”羊献容很是认真地看着她,这婢女与她身量相仿,连面容都有几分相似。 兰香和翠喜都是泰山郡羊家祖宅带过来的侍女,从小就伺候羊献容,几乎就是形影不离。 这二人也是当年夏侯老夫人亲自挑选,精心调教过的。 “女郎,奴婢心意已决。”兰香跪在地上呈上了这杯茶,杯身侧漏,烫到了她的手,眼瞅着起了一个黄豆大的水泡。 13 洞房花烛影连连 一个时辰之后,司马衷才晃悠着来了天元殿,还带进来一股寒风。 “皇后。”他进门的时候竟然还是穿着白日里华丽皇袍,看起来架势十足。 寝宫之中,红烛已经燃烧了一半,被司马衷带进来的风吹得有些歪斜摇摆。 张度示意让在一旁伺候的太监宫女等人都鱼贯从寝殿中出来,站在门口候命,只留下帝后二人说话。 羊献容坐在凤床之上没有动,大红的喜袍衬托出她娇媚的模样,倒让刚进门的司马衷愣了一下,才说道:“你饿了么?” “还好。”羊献容低声回答。 “他们说还要喝酒吃饺子。”司马衷坐了下来,却不是凤床,而是外面的饭桌。 “礼数应当如此。”羊献容也不多言,只是看着这个男人。 有传闻说,废后贾南风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还常常不搭理他。 而他也就在自己的寝宫里玩,需要他的时候,他就会出面装装样子。 可是,今日他在某些时刻,又表现出了帝王的气度。 所以,他真的是傻子么? 一个人能傻到什么程度,却在这个最高位置上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 张度一直站在外面,听到司马衷说要吃饺子的时候,就招呼小太监拿来了食盒,他送了进来,还将碗筷摆好。 象牙筷箸很是精致,上面似乎还有雕刻的小人儿。 羊献容都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张度立刻说道:“这是百子多孙筷,寓意帝后多子多孙。” “哦。”羊献容的脸红了起来。 司马衷看着她,忽然又说道:“这个新皇后果然好看,难怪颖弟说了好几遍好看。” “……”这话怎么接?羊献容只得又低了低头。 “皇上,吃一个饺子吧。”张度帮司马衷拿起了筷箸。 但司马衷直接用手捏了一个热饺子,又扔了回去,“这么烫,是要烫死朕么?” 听闻这话,小太监早已经跪了下来,羊献容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要跪下的时候,张度竟然用筷箸夹起了刚才被扔回去的饺子,直接塞到了司马衷的嘴里。 司马衷也真的就直接吃掉了。 “生么?”张度问道。 “没尝出来。”司马衷回答,然后又伸手捏了一个热饺子放到了嘴里,他这次没有嫌烫,直接吃了进去,咂摸着味道说道:“有点淡了,再咸一些就好了。” 羊献容也顾不得什么规矩礼仪,就这样看着他。 原来,他还是傻的。 “皇后也请吃饺子吧。”张度很是客气地示意羊献容拿起筷箸。 她立时就拿起来,夹了一个吃了下去,果然是不咸。 张度也没有再问,只是让跪在地上的小太监把食盒里的其他菜肴都端了出来摆了满桌,还说道:“恭请皇上皇后用喜膳。” “行,你下去吧。”司马衷自己拿起了筷箸飞快地吃了起来,吃相也是难看的。“皇后不吃么?赶紧吃完就睡觉了,丽妃还等着我呢。” 羊献容立刻就把筷箸放了下来,一口都不吃了。 “怎么?不好吃?朕觉得今天除了这个饺子,其他都挺好吃的。” “皇上,今日我是你的皇后。”羊献容委婉地提醒道。 “那又如何?朕答应丽妃今晚陪她玩投壶的。”司马衷又吃了几口之后,抹了抹嘴,“朕先和你睡一下,一会儿去和丽妃睡。” 这话说的,羊献容立时就变了脸色,站起了身。 “皇上,请您尊重我。” “这又怎么了?朕这些日子都在丽妃那里睡的,怎么就不能去了?”司马衷瞪起了眼睛,“你叫什么来着?羊咩咩是吧?” 眼瞅着越说越不像话了,张度又靠了过来,急急地说道:“皇上,这是您今日册封的新皇后,羊献容。” “随便吧,赶紧让朕睡一下。”司马衷看到桌子上还有个酒壶,拿起来直接倒进了嘴里,“这酒不错。” 此刻的羊献容却已经涨红了脸庞,华丽凤袍下隐藏的双手紧紧攥拳。 她是名门望族之女,习得是儒家礼教,眼前这男人贵为他天子,出口成脏,且极为粗鲁,就算是之前有心理预期,但事到眼前越发不能接受。 “张度,这皇后一点都不听话啊!”司马衷斜眼看了看跪在脚边的张度,“你不是说新皇后可以任朕欺负么?怎么来了一个这样的?” “皇上……”张度很是尴尬。 “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该睡了啊,朕也没错啊。”司马衷伸手去拉羊献容,从门口迅速进来了两名女子,是翠喜和兰香。 这两人跪在了羊献容的身边,挡住了司马衷的路。 “这又怎么了?”司马衷开始不耐烦了,白胖的脸上全是不悦之情。 “皇上,请尊重皇后娘娘。”翠喜和兰香俯下身磕头,也低声说道。 “睡一下啊,怎么了?不可以么?皇后不能睡么?”司马衷已经喊了起来,他叉着腰,瞪着眼睛问道:“朕不是皇帝么?” 这一句比一句可怕,整个天元殿的人都跪了下来,吓得不敢再说话。 羊献容轻声哭了出来,浑身颤抖地往后退,一直退到了墙边。 兰香也不管司马衷是不是在眼前,翻身抱住了羊献容,“女郎莫哭,凡是有我在的。” “你闪开。”司马衷有些醉了,大手抓住了兰香的肩头。 翠喜也站了起来,用力拉扯住了司马衷的衣袖,大声说道:“皇上不可这样。” “怎么新皇后的两名婢女也这么讨厌?”司马衷看向张度,“那不睡了,朕回去睡丽妃了。” “皇上,洞房花烛夜。”张度也急急地说,“您今日不与皇后合衾,他日让皇后如何立足?” “那赶紧呀!”司马衷推了推翠喜,竟然没有推动。 “皇上!”兰香将羊献容藏在身后,面对司马衷说道:“我家女郎年纪小,给她一些时间适应。先请皇上到寝殿更衣,我家女郎先洗洗脸就过去。” “哦?”司马衷看了一眼她身后的羊献容,那娇俏的小脸蛋上全是泪痕。 “请皇上先去更衣吧,这一身皇袍也是挺沉的。”兰香的声音忽然柔和下来,没有了刚才的急切之意。 “皇上先去换衣服吧。”张度躬身对着司马衷,“老奴伺候您更衣。” “哦。”司马衷又看了一眼羊献容,这才走到里间去换衣服。 等他出来的时候,羊献容坐在了凤床之上,低着头不说话。 翠喜站在她的身旁,对张度说道:“张总管,我们出去吧。我家女郎害羞的……” “哦哦哦。”张度其实也很是挠头这件事情,帮着皇上脱下了衣衫之后,看着他一身的壮实,又想起那个娇弱的小皇后,心里也是有些难受。 可又如何呢? 就在他先一步走出的时候,翠喜转身很速度地吹灭了寝殿里的所有烛火,这才退了出来。 “这是怎么了?”张度略略吃惊。 “女郎怕羞。咱们外面灯火通明,刚好映照在寝殿里也是看得见的。”翠喜低声说道,“张总管,请怜惜女郎。” “哦。”张度又是暗自叹息了一声。 随即也关上了寝殿的大门。 这是帝后大婚之夜,天元殿里被布置得十分喜庆红火。 大红的帷幔,燃烧的红烛,以及那些金灿灿的凤冠凤钗和令人炫目的奇珍异宝都摆放在前殿之上。 寝殿之内却十分昏暗,但也有双影连连,映照在窗棂之上,看起来倒也是阴阳和谐。 一阵骚动之后,听得一声女子的隐忍尖叫,随即又没了声音。 14 凤銮命案抓人忙 帝后大婚翌日,洛阳城忽然又刮起了大风,昏天黑地,飞沙走石,寸步难行。 宫中传出消息,说是新皇后念着天气不好,体恤那些应进宫觐见请安的达官显贵女眷们可以待到天气转好之后再来,若有身体不好的,也可以不来。 这道懿旨在情理之中,又有些出人意料。 毕竟,大晋皇朝皇后册封后,无论天气好坏,女眷们都应进宫朝贺的。 这也是一贯皇家拉拢人心和与众人搞好关系的方式和手段。 这些女眷们关起门来小声议论着,也没有人听到。 不过,这大风竟然刮了三天三夜,直到第四日晌午才停了下来。 众人之中年老体弱者倒是感念起新皇后的做法,暗暗替这位娇弱的女郎多叹息了几声,在准备礼物的时候,又加了几件贵重的金银珠宝。 有史官站在洛阳皇城高处记录着天气状况:“疾风吹尘暗城郭,行人隔手不相见。” 天色已经明朗起来,也有阳光照射了下来。 初冬季节的寒冷减少了很多,有了些暖意,很是令人意外,人们纷纷走出户外,享受这短暂的晴好时光,一扫之前压抑的心情。 或许,这一场热闹的皇家婚礼的确给纷乱冗杂的大晋带来了新的希望。 而此时,城根下的北五所内却有一片不小的骚动,很快就又禁军包围了这里,禁止出入。 又过了一会儿,从杂物仓库之中抬出了一个人,白布裹身,很明显是死了。 管辖洛阳城各宗事务的北军中侯朱墨朱大人早已经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若是平日里有命案也不算稀奇事,按照一般流程处理就好了。 但这件事情很不一般。 北五所的杂物仓库里存放着三日前当街烧毁且被劈成两半的御制凤銮,因不知如何处理,就暂时存放在这里。 更何况这凤銮是御制鎏金之物,即便是烧毁,上面残留的金饰品及下方泥土中的金水,都要收集起来。 所以,当时朱大人请示过王爷司马伦之后,就让人连带凤銮下方的泥土一起全都搬到了皇城下的北五所杂物仓库,等几日再同各位大人们商议要如何是好。 狂风三日,无人出门。 谁承想,就在第四日一早,有人发现在这里死了一个人,还是倒在了凤銮之旁。 朱大人皱着眉站在杂物仓库中,地上的污血已经干涸,死者的形态也用石灰粉勾勒出来。 仵作将尸体状况记录后,就先收拾好带回了北军府,以便进一步的验尸。 不过,那死尸的惨状,真真是令人想起来都要打个寒战。 不仅衣衫破碎凌乱,整个脸部更是血肉模糊,根本无法辨认出五官相貌,死相极为可怖。 因这事情牵扯到了皇家凤銮,是要上报的。 朱墨整了整官服,板着脸进了宫。 “兴晋侯。”他在崇华殿外看到了羊玄之和他的两个儿子,旋即想起他们必是来见皇后的。 民风新妇三日回门,但皇后身份尊贵,必不能回去。 她的家人可以进宫问安,嘘寒问暖。 “朱大人。”已经换上了官袍的羊玄之也客气地打着招呼。 “今日倒是风停了,天气也是不错的。”朱墨很是客套,毕竟他和羊玄之并不熟络,甚至说很不熟。 尽管羊家祖上是武将出身,到了羊玄之这里却是做了个文官,并且没有职权。 他的两个儿子虽然也有军职,毕竟品阶不高。 现在因家中出了皇后,这局面又要有变化了。 羊献康从羊玄之身后走了出来,态度很是恭敬,但问出的话却透露着不那么客气和年轻人的莽撞,“大人,卑职想问:凤銮着火一案可有眉目?当日我们都看到是刘曜救了皇后,为何要说他是放火之人呢?” “康儿,莫要无礼。”羊玄之斥道。 “父亲,我说的没错。当日大家都看到,要不刘曜劈开凤銮,三妹妹就……” “二弟。”羊献永拉了他一把,“朱大人自然是有他的理由。” 朱墨在官场这么多年,当然也不会因为这样的无礼就生气,更何况现在羊家的身份不同往日。 “刘曜现为嫌犯,就算他不是放火之人,也是毁坏了凤銮之人,众目睽睽之下损毁御制凤銮,也是大罪。” “可他是救人啊。”羊献康更加不乐意了。 “这事情还要再查。”朱墨的回答很简单,明显就是不想再和他说话了。 此时,司马伦和司马颖也来到崇华殿。 司马伦是监国之臣,大部分事项也都是由他做主。 因此,朱墨前来,就是找他的。 “赵王,成都王。”朱墨、羊玄之等又立刻给他们行礼,按照他们的封职来称呼。 “行了,有什么事情?”司马伦很是不耐烦的样子,司马颖依然还是那副俊美斯文的样子,今日只是普通官家男子装束,墨绿色暗纹长袍,锦绣金线镶边,看起来更加倜傥风流,赏心悦目。 “下官依礼今日是来见皇后娘娘的,特先前来给二位王爷请安。”羊玄之如今也是虚职的兴晋侯,自然是先开口。 “嗯,知晓了。”司马伦点了点头,“对了,你也可以先等一下,孙秀他们几个很快就要过来议事,你们可以一同去见皇后。” “好的。”羊玄之又拱了拱手。 “刚才的喧哗又是什么事情?”司马伦早就看到羊献康的表情有些激动,所以也就故意问道。 “事关凤銮被烧一案,下官只是想多问问。”羊玄之自然是维护儿子,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哦?有什么进展了?听说是抓了一个人。”司马伦看着朱墨。 “是,抓了那个劈开凤銮的刘曜。”朱墨立刻回答。 “什么?”司马颖出了声,“这人是救了皇后的人吧?” “回王爷,此人的确救了皇后出了凤銮,但他也是放箭之人。现在能断定的是有人射了一支火箭点燃了凤銮,但会不会也是刘曜做的呢?再者说,他毁坏凤銮,也是死罪……” “……”司马颖听了这话,抿了抿唇才说道,“这事情还是再查查吧。” “是。”朱墨赶紧点头。 毕竟初冬时节,外面还是有些冷。 司马伦已经进了崇华殿坐了下来,众人也都跟着他走了进来。 崇华殿的陈设很是简单,因为是王爷们议事的地方,座椅有不少。 他自然是为首,就坐在了主座之上。 按辈分,司马颖是子侄辈,所以他还是站着。 “你这是来做什么?”司马伦向朱墨问道。 “回王爷的话,刚刚有禁卫军在北五所杂物仓库中发现了一具女尸。”朱墨小心的遣词造句,“因为是死在了凤銮旁边,卑职觉得这事情还是要第一时间汇报给王爷的。” “什么?怎么死的?”司马伦的眉头拧了起来,“北五所不是禁军之地,怎么可能会有人死在哪里?” “之前为了制作凤銮,就特别将北五所的杂物仓库腾了出来给雷大勇使用。大家都觉得那地方在皇城脚下,相对来说很是安全,平日里也就一把大锁挂着,没有人特别值守。现在凤銮都变成了那个样子,也不会有人进去的,所以就……”朱墨赶紧解释起来。 15 不冤枉一个好人 “死的是什么人?”司马伦的表情很差,“鎏金凤銮可是花费了不少金银之物打造而成,是什么人烧的查出来了么?朱墨,本王之前就说过,点燃凤銮的人要尽快抓到,你这几日都做了什么?” 眼看着司马伦的语气越来越恶劣,朱墨立刻跪了下来。 “这么点事情都做不好!”司马伦明显很是不悦,又说了起来,“大晋有十余年没有办喜事了,现在搞成这个样子,你让百姓怎么想?再说了,到底什么人要烧凤銮?是不是要烧死皇后?” “恳请王爷尽快查案。”羊玄之本身就觉得这事情很是蹊跷,听得司马伦说出有人想要烧死皇后,他立刻跪了下来,两个儿子也跟着跪了下来,“我羊家一向本分老实,不与任何人交恶。是何人要害死我的女儿?” “朱墨。”司马伦瞥了一眼羊玄之,继续对朱墨说道:“本王限你七日之内破案,否则……你就去守城门吧。” “王爷!”朱墨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想要申辩但也不知道能说什么,现在这个情况,一点头绪都没有。 “你也别喊冤,这事情赶紧查出来!”司马伦敲了敲桌子,“你要知道现在的局面,这贾南风刚除掉,各种流言这么多,本王要维稳,维稳!懂不懂?” “卑职明白。”朱墨匍匐在地上,满头都是冷汗。 “你们抓了刘曜?那现在凤銮旁边死的又是谁?”司马颖开了口。 “刘曜目前是嫌犯,先关押起来了。至于死的这个,还在查。仵作刚刚把尸身运到北军府的后堂,要仔细勘验一番。”朱墨现在是有问必答,很是紧张。 “刘曜救了三妹妹。”羊献康小声嘀咕了一句。 “是啊,本王可是亲眼见到的。”司马颖皱了皱眉头,“我们可不能冤枉一个好人而放过了真正射箭放火,企图谋害皇后之人。” “是是是。”朱墨立刻附和,“卑职立刻去放人。” “这个事情,本王一会儿随你去看看吧。”司马颖冲着司马伦拱了拱手,“皇叔,这事情很是蹊跷,怕后面还有什么问题。侄儿是想去看看的。” 司马伦看了他一眼,才说道:“事关皇后,本王也是要去的。等下议完事情,我们一同去北军府。” “感谢赵王,成都王。”羊玄之立刻出言感谢。 “兴晋侯,何必言谢呢?现在这可不止是你女儿的事情,更是我大晋皇朝的事情。”司马伦一脸的和善,还透露出几分亲切,“这事情,本王必然一查到底。” “感谢王爷。”羊玄之礼数十分周到。 “行了,你们先去看看皇后吧。”司马伦挥了挥手,“宫里也备了回门酒,你们吃了之后再走。” “好的,多谢王爷。”羊玄之带着两个儿子又是一番行礼才退出了崇华殿。 这一次,连羊献永都满脸的不高兴,走在深宫夹道中的时候小声说道:“这司马伦的官威怎么越发大了,他以为他是谁啊?” “就是。”羊献康点了头,“现在怎么说我们也是皇后的……” “皇后的什么?”羊玄之忽然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两个儿子。 看到父亲的气势,这两人忽然就闭了嘴,还往后退了退。 “今时不同往日,你们现在只是羊家之子,大晋的子民,司马王朝的臣子,记住了没有?” 面对父亲如此严厉的训斥,这两人立刻挺直了脊背,但低下了头,异口同声地说道:“记住了。” 穿过长长的夹道,很远都能够看到天元殿前一派热闹的景象,今日是各家女眷来朝见新皇后的日子。 女人们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说着喜庆吉利话,大多数都是来奉承几句,再送些礼的。 羊献容已经脱去了华服,只是换上了普通的金线凤袍坐在主座上,面带微笑地看着众人走马灯一样说着重复且相似的话,让翠喜把礼单接了过来,交给绿竹去登记处理。 羊玄之站在门口的时候,也不由得惊叹了一下。 司马伦和刘秀的确兑现了他们的承诺,给了他女儿最好的物质条件,让她能够做最富庶的皇后。 天元殿中,不仅器物都是全新的,也是大晋最好最值钱的物品。 小到那些不起眼的宫灯,青铜制作本就是很好了。但这里都是纯金打造的,个个闪耀异常。 三日不见,他看向殿中端坐的女儿时,竟有了陌生的感觉。 举手抬足之间,透露出优雅恬静的意味。 白净的小脸上有种令人看不透的微笑,只是眼中偶尔闪现出的疲惫之色令他极为心疼。 “有请兴晋侯。”一个有些年纪的大太监匆匆跑了过来,低着头客气行礼,“皇后娘娘请您殿内等候,就不要在这里吹冷风了。” “多谢皇后娘娘妥帖。”羊玄之点了点头,跟着他往寝殿方向走了过去。 自家人,当然是被请到寝殿的前厅等候。 这里收拾得相当干净整齐,已经燃烧过一半的龙凤烛以及帷幔后的大红龙凤床透露出专属皇家的喜气之象。 “皇后娘娘说:这是寝殿,请兴晋侯莫要拘谨。” “好。”羊玄之带着两个儿子走进寝殿,也不敢多打量,毕竟这里是皇宫内院,他们算是外男,多少还是有些禁忌的。 “您先喝些热茶。”太监弓着身子很是恭敬,指挥着另外三个小太监上来奉茶。“奴才张良锄,现在是皇后这边的内监主事。” “张主事。”羊玄之点了点头,想来这也是张度的人。自己的女儿只带了两名婢女和四个婆子,其他的人她也不要,说太麻烦了。 “兴晋侯有任何事情都可以和奴才说的。”张良锄又弓了弓身子。 “你是张总管的第几个弟子?” “第三个。”张良锄的声调里略略有些骄傲,“张总管说皇后娘娘很是尊贵,要求奴才们一定精心伺候才是。” “有劳。”羊玄之点了点头,看这张良锄与张度有几分相似,态度也十分恭敬有礼。这身板也应该是习过武的,想来张度也是有一番思量的。 “兴晋侯莫要如此客气,真是折煞奴才了。”张良锄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小人也是泰山郡人士,家人得过夏侯老夫人恩惠,所以才央求着我师父准许我来伺候皇后娘娘的。” “哦?”羊玄之愣了一下,羊献康和羊献永听了这话也将目光收了回来,很是专注在此人身上。 “说起来有些久远,十九年前年,泰山郡闹过一阵子饥荒,我父亲病重,托人找到正在宫里做杂役的奴才想要几个钱买药,奴才当时穷的自己都吃不饱,所以也是哭着没有任何办法。”张良锄自顾自地已经说了起来,“那日刚好夏侯老夫人进宫和先皇说事情,看到正在后院抹眼泪的奴才。先皇当时很不高兴,要责罚于奴才,但夏侯老夫人耐心地听完奴才的事情后,说让我放心,她很快要回泰山郡,会让人给奴才的父亲治病的。” “嗯,祖母的确会做这样的事情。”羊玄之点了点头。 “没过半年,父亲又托人传来消息,说自己不仅病好了,全家也都在夏侯老夫人身边做事情……” “哦?你是张元茂的儿子?”羊玄之愣了愣,“这竟然……” “是的。”张良锄很是认真地端正了身姿,“奴才是张元茂的儿子。这么多年都没有机会回泰山郡看父亲,但奴才知道他在夏侯老夫人身边做事情,也很是安心。夏侯老夫人过世后,幸得大人不弃,还让他继续留在泰山郡祖宅,真是万般感谢。” 待张良锄工工整整地磕了三个响头,羊玄之伸手扶起了他,才说道:“这真是不曾想到的事情。” 16 父亲的敦敦教导 既然是有些渊源的人,态度自然要亲切许多。 羊玄之的脸上也少了些刻板,看着张良锄说道,“你父亲年纪大了,腿脚不好,这一次就没有跟着容儿来洛阳城。” “嗯。”张良锄轻轻叹息了一声,“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回去看看老父亲,只是偶尔有书信往来。他应该也不知道我被调到皇后身边做事情。其实,这也不过是十日之前张总管安排的,我还未来得及通知父亲。现在听闻您这么一说,他活得还不错,心里也是好受的。” “那他可不止是活得好,还挺开心的。”羊献康插了一句,自己又笑了起来,“他做的饭菜很是好吃,大家天天盼着他做饭呢。” “……这话如何说起的?”张良锄看向了羊献康。 “老张叔做饭真的是很好吃,我们练完武之后,都等着他蒸的大馒头出锅,真的是很好吃。”羊献康一脸的笑容,“除了腿脚不太利落了,其他的都还行。” “多谢二郎君告知。”张良锄眼角有了些泪痕。 “哎,都挺好的。要是老张叔在这里的话,做的桂花糕一定比我娘亲做的好吃,三妹妹会开心地全都吃掉的。”羊献康笑了笑,刚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只看到一道娇俏的身影飞奔了过来。 “父亲!大哥,二哥!”羊献容完全没有顾及宫中礼仪,拎着裙摆,朝着自己的父兄奔了过来。 反正从前殿到后面的寝宫前厅也不过百余米,她快速穿过回廊,笑容满面,心情极好。 “皇后娘娘。”羊玄之可不能不顾忌,甚至还往后退了半步,对着自己的女儿躬身行礼。 羊献容急急收住了脚步,看着自己的父亲,忽然就哭了出来,娇声道:“怎么到了寝宫还要行礼?现在这里是我的地方啊。” “皇后娘娘,莫要失仪。”羊玄之又拱手提醒道。 羊家的两兄弟看到妹妹后很是开心,但见到自己的父亲竟然这样疏离,也不知道要如何是好,特别是羊献康的双臂都已经张开了,又讪讪地放了下来。 “我不管!”羊献容发了脾气,对着跟在身后的翠喜说道:“关门。” “是。”翠喜立刻将身后寝殿的门关上光线都暗了许多。 “皇后娘娘。”羊玄之竟然还想再教育她一番,但羊献容已经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父亲。 “爹爹,我现在是您的女儿呀。”羊献容将自己的眼泪全蹭在了他的前衣襟上。 这个小女儿的个头才堪堪到他的前胸位置,那样柔弱娇小,令人心疼。 就像每一次他回到泰山郡祖宅时一样,这个花一般的女儿都会第一时间从大门中冲出来,开开心心地喊他一声:“爹爹啊!” 羊玄之的眼泪也流了出来,越发汹涌,几乎控制不住,心里万般酸楚。 他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女儿,不肯再放开。 “爹爹?”羊献容感觉到羊玄之的异样,不禁又喊了他一声。 羊家两兄弟也走了过来,和他们抱在一起,一点形象都没有了。 但这就是他们在泰山郡祖宅时的样子,没有礼仪,只有亲人。 “爹爹,人家说女儿出嫁回门应该是女儿哭的,怎么爹爹哭成了这个样子?”羊献容虽然满脸泪痕,但全是笑颜,“好傻的爹爹呀。” “容儿过得可好?”既然都没了礼仪,羊玄之也就没了之前刻板严谨的样子,满眼的心疼全都显现出来。抱着女儿的手也一直在颤抖,因为他明显感觉到女儿瘦了一圈。 “还行,就是吃得不太好。”羊献容满脸的轻松,“这边吃的清淡,还都是肉糜,我不喜欢。” “洛阳城的饮食就是如此,之前在家的时候,她们都是按照你的口味来做的,自然要好吃一些。”羊玄之抹掉了女儿脸上的泪滴,“明日我让人送些吃食过来。” “哦,那倒不用了,我再吃几天适应一下吧。”羊献容直接把脸在父亲的衣衫上蹭了蹭,才问道:“明日娘亲能来看我么?” “她身体不太好,怕是不能来。” “怎么了?”羊献容急急地问道。 “无妨事。有些风寒而已。” “是的,没事的。”羊献永补充了一句,“你也知道的,娘亲心情不好,所以那日受了些风寒。等再过几日,她好一些了,再来看你。这不是省的把病气过给你就不好了。” “嗯。”羊献容自小聪慧,自然明白娘亲这病因她而起,是心结。 病是真的病了,但不愿意进宫看到她凤冠霞帔端坐在皇后宝座上也是真的。可是啊,这是事实,她必须接受才好。“让她多歇息,莫要忧虑过多。我这里真的还可以的。” “皇上没有为难你吧?”羊献康凑过来小声嘀咕道。 “这个……还好。”羊献容了皱了皱眉,“就那日大婚晚上过来了,这几日都没来,我这里挺清净的。” “容儿!”此刻的羊玄之已经平复了心情,又板起面孔,“这话不是皇后应该说的。” “哦,我错了。”羊献容就像之前一样,承认错误极快。 老父亲看着这样娇俏可爱的女儿,又怎么能够真正的生气呢。 他拉着女儿的小手摩挲了一下,又轻叹说道,“女儿啊,这后宫不比家里,你……要在这里立足,是皇后。皇上不来你这里,是不对的。为父怎么听说这几日皇上都在丽妃那里,你们才成婚三日,不可以这样的……” 这话说很是隐晦,也很是尴尬。 毕竟,帝后不在一处安睡,流言会有很多。 更何况羊献容是继后,应该牢牢把握住皇帝,在宫里立住脚,才是生存法则。 “……这个,我……”羊献容有些不高兴了,“他不来,我怎么办?并且,我也不想他来……以后,怜儿是要跟着我住在这里的!” “容儿!”羊玄之这一声变得极为严厉,甚至还放开了她的手,与她保持了距离。 这一举动让两个儿子都退后了半步,怔怔地看着自己忽然变脸的父亲。 张良锄和翠喜看到这样的情形,非常知趣地后退着出了寝殿,并轻手轻脚地连门都给关上了。 只剩下他们父子四人后,羊玄之更是严厉,“羊献容,你要记得,你现在是大晋的皇后,当今皇上是你的夫君,你要做的是和你的夫君在一起,照顾他,尊重他,帮衬他。这里没有我的女儿,只有大晋的皇后!” “……”羊献容看到如此模样的父亲不禁有些害怕,求助地看向了自己的两位兄长。 但此时的羊玄之也看向了两个儿子,直接说道:“给皇后娘娘跪下行礼。” 这两个儿子极为听话,立刻就跪了下来,口称:“皇后娘娘,金福万安。” “父亲……”羊献容的声音有些发颤,“大哥,二哥,起身吧。” “皇后,你要知道你应该做什么。”羊玄之也跪了下来,冲着羊献容竟然磕起了头。 两个儿子看到父亲都这样了,也赶紧跟着一起给羊献容磕头。 羊献容可没想到父兄会忽然这样,也立刻直挺挺地跪了下来。“……我……本宫……知晓了。” “皇后,在家千日好,在外步步难。莫要忘记你的身份,莫要忘记你身后背负的是羊氏一族人的性命。” 看着羊玄之官帽外花白的鬓角,羊献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送亲那日,父亲的鬓角还大部分是黑色的,怎么现在变成了全白? 他眼底深深的忧虑和枯干的手指,都令人想起他在祭告祖先时短短的几句:“列祖列宗在上,今日小女羊献容进宫,成为我大晋皇朝的皇后!求列祖列宗保佑小女平安顺遂。” 自官阶升至兴晋侯后,羊玄之辞掉了身上其他所有官职,安心做个挂名富家翁。但实际上,他时时刻刻关注朝堂及后宫之事,就连皇上并未在女儿这里过夜的隐秘事,他也极为清楚。 “丽妃的父亲现在是司马伦得力的武将董元赫,比起孙秀这种文职官员来说,与司马伦更为亲近一些。”羊玄之依然跪在原地,只是声音压得极低,“在家时,我已与你说过了朝堂的乱局,要你打起十分的精神来应对,你有没有听我的话?” “……”羊献容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容儿,你在宫中三日,的确会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但你一定要记得,你是皇后,你唯一要在意的人是皇上。”羊玄之稍微停顿了一下,才说道:“他就算是个傻子,现在也是你的夫君,你伺候好他,才能够在现在这场乱局中保证安全。” “哦。”羊献容的脸红了一下。 “我们羊家的人顶着开国大将军的盛名,但在我这一辈已经势微,老祖母说过:富不过三代,她想我们能够平平安安就好。为父对你,对你的兄长们,对怜儿都是这样的想法。只是,生逢乱世……但也要保护好自己,知道不知道?”羊玄之的声音又柔和了一些,“容儿,你的年纪也不小了,虽然让你做大晋的皇后并非我愿,但我也希望您能够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哦。”羊献容看着父亲憔悴的面容,又想起司马衷那个蠢笨的身子,心下黯然。低头看向自己的凤袍裙褂时,那金线勾勒出的凤舞九天的模样竟然是如此刺眼。 “话不能多说了,这里也全是眼线。你自幼在祖宅老祖母身边长大,她也同你讲过我大晋王朝的过往,你也要明白……女儿,”羊玄之欲言又止,的确很多事情不能说得太明白,这深宫内院有各方势力的眼线,他能说什么呢。“女儿,容儿,你进宫不应仅仅是因为许九郎的卦象,不应是因为怜儿的病,还要为羊家,为大晋多想一想。” “父亲,莫要给三妹妹……皇后娘娘太大压力,羊家有我们的……”羊献永低声加入了谈话,“我同二弟会为羊家……” “献永。”羊玄之又转向了两个儿子,“你们已经长大了,知道这份责任,为父也很是欣慰。但未来风云变化,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我现在只是希望你们做好眼前的事情,身正影不斜。” “是。”两兄弟又齐齐低下了头。 此时的羊献容心里已经明白父亲的心思,他不便说出口,也不想说出来。 但她知道应该怎么做了。“放心吧,我……本宫知晓了。” “皇后金安。” 父兄的这一拜,羊献容已经站起了身,收敛了所有表情,从容地收下了这一君臣大礼。 从此,她便只是大晋王朝的皇后。 与此同时,那凤舞九天的金线纹样上有一颗滚烫的泪珠滑落,没有人看到。 17 回门酒宴砸玉梳 午膳就摆在天元殿大殿正中,司马伦、孙秀、孙旂以及羊家父子均在座。 羊献容踌躇了一下,看着身边的张良锄问道:“本宫应该如何做?” “回皇后,回门酒是招待娘家人的。您此刻出去和他们喝一杯酒也是可以的,只是,若是皇上能够在场就更好了。”张良锄还真是不见外,把实话都说了出来。 “皇后岂能不知这个道理?”一旁的绿竹已经将话接了过来,她是宫里的“老人”,虽然比张良锄小几岁,但因彼此极为熟悉,说起话来略微随意一些。 虽然被怼了,张良锄也不生气,继续躬身说道:“奴才找人去问师父了,他那边会有说法的。” “……皇后娘娘,咱们先梳梳妆吧。”绿竹忙着准备起梳妆匣子。 但翠喜还有些不明白,低声问道:“咱们等皇上来?” “是吧?”羊献容也有些含糊,毕竟这些宫中礼仪她也没有特别明白。 “皇后娘娘,您这边先坐下,奴婢帮您梳妆再换一身衣裙。”绿竹将梳妆匣打开,拿起了翡翠玉梳。 就算是羊献容这三日已经看过了太多的宝物,再看到这柄玉梳的时候,心里还是惊艳了一下。 现在,她使用的都是价值连城的饰品。 老祖母夏侯老夫人说过这些不过是身外之物,让她学会见识和鉴赏,但从来不赞成她把时间耗费在这些事物上。 “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你有这些东西毫无用处。” 她自小手中只有一把梨花木的小梳子,虽然也是价格不菲,但比起洛阳城的贵女们来说,也是略逊色一些。 “把我的梨花木梳也插在头上吧。” 这淡淡的木质香气还能提醒她自己的来时路。 绿竹的手停顿了一下,还是将梨花木梳插进了发髻之中,隐藏在凤钗之下,倒也有了特别之美。 “兰香去哪里了?这两日怎么没看到她?”绿竹和翠喜去给羊献容拿新的衣裙时,忽然问了一句。 翠喜翻出了一套绯红色的长裙让绿竹帮忙抱好,又垫脚去拿放在衣柜上层的外衫。 “兰香不是前日跟着陈婆子回了家,给女郎……皇后娘娘拿杏干的时候扭了脚,这不在西院躺着呢么。” “哦,对对,想起来了,那天还是陈婆子搀着她在院子里走来着。”绿竹看着翠喜身形不稳,还及时扶了她一把,“你也要小心些。” “嗯,多谢绿竹姐姐。”翠喜的笑容很是讨喜,嘴又甜,又和绿竹扯起这套衣裙的女红做工。 刚刚帮羊献容换好了衣裙,张度张总管略微尖利的嗓音就在天元殿门口响了起来:“皇上驾到!” 司马衷倒也是一身新衣,看起来极为精神,大跨步走了进来。 司马伦等人立刻跪了下来接驾,一派祥和的君臣气氛。 “嗯,平身吧,朕来看看皇后。”司马衷面无表情地直接从他们的眼前走了过去。 司马伦和孙秀他们应该很是习惯了皇上这幅模样,也都不说话,只是等着皇上前脚离开,他们立刻站了起来重新坐下来。 张总管跟在后面,很客气地说道:“各位大人,皇上要先去看看皇后的,一会儿出来。” “好的。”孙秀应了一声,“看来皇上还真是很疼爱容儿……皇后娘娘,这回门宴还亲自过来了,当年可都没有出现过……” 司马伦没理会孙秀的话,瞥了一眼张总管,轻轻“哼”了一声。 羊玄之带着儿子们最后才起了身,默默地往后退了退。 羊家兄弟互相看了一眼,心领神会,都皱了眉头。 彼时,羊献容还正在看铜镜中的自己,小声问着翠喜:“这身绯红色还真好看,是用的老祖母那匹布做的吧?” “是,主母手巧,只花了一个晚上就做好了,说让回门酒宴时让女郎穿的。”翠喜是娘家带出来的婢女,自小又与羊献容一同长大,彼此之间连秘密都没有,在这等深宫大殿之中,更加亲密了几分。 “娘亲的手艺真真是好,我怎么就没学会呢。”羊献容的小女儿娇态又流露出来,轻笑着和翠喜说着话。 不过,她们都忽略了皇上的到来。 确切地说,按照常理皇上应该在前面与司马伦等人寒暄片刻才回到寝宫来的。 没想到他脚步根本没停,直接走了进来。 有光照在了羊献容的发髻之上,金钗闪着光芒,令她的笑晏更娇俏了几分。 司马衷看到她这幅模样,忽然停住了脚步,大声问道:“为何不戴玉梳?” “……”寝殿内的人被司马衷的突然到访都吓了一跳,纷纷跪了下来。 站在门口的张良锄连声说道:“给皇上见安。” 但司马衷完全没有理会他,直直地走进了寝殿,向羊献容走了过去。 绿竹侧身闪开了道路,翠喜则立刻跪在羊献容的身前,大声道:“给皇上见安。” “为何不戴玉梳?”司马衷竟然直接一脚踹了过去,将翠喜直接踹出了三米远。她已经满脸痛苦地躺倒在地上,嘴角有了血丝。 “啊?”羊献容惊呼起来,想跑过去看看翠喜的状况,但已经被司马衷抓住了肩膀,又问了一句:“为何不戴玉梳?” “什么玉梳?”羊献容只好被迫仰着头看着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满眼都是惊恐。 “这个!”司马衷一只手抓着羊献容,一只手从梳妆匣中拿出了翡翠玉梳,继续问道:“为何不戴玉梳?” 肩膀疼得令她差点流下眼泪,但残存的理智告诉她,这个时候可不能哭。“这玉梳如此好看,臣妾有些不舍。” “真的?”司马衷的眼中全都是不信任。 “当然是真的,太贵重了。”羊献容忍着疼痛继续说道:“皇上,您看这天元殿里全是贵重的物品,臣妾受宠若惊,谢皇上还来不及呢,真心是感念皇上的爱护。” “哦。”听闻此话,司马衷松开了羊献容,“怎么丽妃说你很不满意嫁给我呢?” “为什么不满意?”羊献容心中一惊,果然父亲的忧虑是极对的。 她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幸而这殿中铺的是厚厚的毛毡,但也能够听得到“咚”的一声响。 “皇上明鉴,从何说起臣妾不满意呢?臣妾从泰安郡一路急奔而来,就连凤銮被烧毁了,也执意要走到宫中来与皇上完婚,为何会有这样的传言?皇上明鉴啊!” “丽妃说,你母亲喊着说不让你嫁给朕。”司马衷的眼睛里依然透着不信任的光。 果然,有人将那日的情形传到了有心人的耳中。 羊献容笼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了攥,朗声说道:“上天可鉴,臣妾羊献容一片赤心。成婚那日,凤銮大火,妾身的母亲心疼女儿无可厚非,情急之下说出那样的话也是情有可原的。皇上可否设身处地为臣妾想一想,若是那时您在现场,看到臣妾在着了大火的凤銮之中,是否也会这样说呢?” “哦。”司马衷的眼神中有了一点点停顿,“火很大么?” “很大的,那些很贵的鎏金都烧坏了,可吓人了。”羊献容看着司马衷眼神里的变化,慢慢娇柔了几分,“臣妾当时都快吓死了,想着怎么这么没有福分呢,竟然在这一刻被烧死,都不能嫁给皇上了,真是死都不能瞑目呢。” 一个娇俏的女子向一个痴憨的皇帝解说当时着大火的瞬间,竟然也是绘声绘色,还似模似样地比划起了当时的情形。 “当时臣妾手里拿着玉如意,想着是不是能够把轿门撬开。但是啊,玉如意好贵啊,臣妾舍不得。”羊献容表现出极为心疼的样子,“所以呀,您看这个翡翠玉梳,比那个玉如意又要贵上几百金才对,万一臣妾给摔坏了,就太不值了。” “也不值钱的。”司马衷掂了掂玉梳,看向已经小步赶过来的张总管,“你说让朕给皇后一件物饰,朕把太后的那件玉梳给了皇后,可皇后怕给摔坏了不肯戴,那朕就先给摔了吧。” 话音未落,司马衷就真的将玉梳往大殿柱子上狠狠一摔。 众人都未来得及反应过来,这玉梳已经碎成了三段,还有些碎渣掉落在毛毡之上。 “皇上。”张总管扑通一声也跪了下来,还冲着玉梳的方向磕了三个头,颤声说道:“皇上,这是太后生前最喜欢的,怎么能摔坏呢?” 18 一块香软桂花糕 “怎么?现在是朕的天下,大晋所有的物什都是朕的,朕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司马衷的声音又高亢起来。 天元殿里的人全都跪了下来,张良锄偷眼看了看也已经跪了下来的张度,也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这么大的动静,司马伦他们自然也是小跑着赶了过来,被跪在门口的张良锄和张度堵在了门口。 羊家父子看到这样的情形不由得焦虑起来,想要进到寝殿之中,但碍于前面还站着司马伦等人,只得先停住了脚步。 羊家两兄弟往殿内张望着,手已经攥成了拳头。 “怎么?你们又说朕错了?”司马衷也看到了门口的这些人,明显情绪又变坏了。“不就是扔了个梳子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回头朕再给皇后几把梳子好了。” 看到众人依然没有说话,司马衷也皱了眉,“果然丽妃说得对,你们都觉得朕不听话,肆意妄为。” “丽妃还说什么了?” 没有人敢接皇上的这句话,都跪在原地沉默不语。 只有羊献容抬起了头,看着司马衷,眼中没有了害怕的神情,倒像是要与他闲聊一样。 “她说只有她对朕是最好的,是真心的。”司马衷的黑眸之中有了一点点凝固。 “比如呢?”羊献容竟然还站了起来,轻轻拉平了绯红色衣裙,“她有没有给皇上好吃的?” “……这……似乎没有。”司马衷愣了愣,看着站起来的羊献容,那少女的身姿,窈窕婀娜。 “哼,这哪里是对皇上好啊。”羊献容俏脸一板,从梳妆匣旁的食盒里拿出了一块桂花糕,“皇上要不要吃一块?这可是臣妾的娘家刚刚做好拿进宫中的,臣妾还没吃呢,有些热乎的。” “好吃?”司马衷的表情又呆了呆。 “当然好吃呀,否则臣妾怎么会巴巴地等着父兄今日的回门酒宴呀。”羊献容笑了起来,很是明媚。“他们怕桂花糕凉了,还特别用小被子将食盒包裹起来的。” “哦,那朕要尝一尝。”司马衷向着羊献容伸出了手,“对了,那你要什么?” “什么?”羊献容有些不解地看着他,“要什么?” “怎么这么傻?”司马衷竟然还笑了起来,“当然是以物换物。你给了朕桂花糕,朕也要给你什么的。” “不是给了翡翠玉梳了么?”羊献容歪了歪头,看了一眼正静静躺在毛毡之上的碎裂玉梳。 “你等下。”司马衷竟然几步走了过去,捡起了玉梳的碎片,但那锋利地边角瞬间就划破了司马衷的手指,流出了血。 “皇上!仔细些。”张度跪在门口,想要起身去查看情况,但转念又想到现在这里这么多人,又有皇后在,他跑过去似乎不合规矩。 就在他慢半拍起身的时候,羊献容已经快步走了过去,握住了司马衷的手,“桂花糕又不值什么钱,皇上要做什么?玉梳来换?哎,没关系的。您要是觉得好吃,就跟臣妾说呗,臣妾也学着做起来,您随时都能来吃呀。瞧瞧,现在手都破了,多疼呀。” 羊献容的小手都没有司马衷手掌的一半大,又是软软白白的,令司马衷一时看痴了。 “不疼。”他的手不敢动,因为羊献容正在轻轻吹着伤口。“是桂花糕的香气?还是皇后的香气?” “哎呀,皇上说什么呢?”羊献容的脸红了起来,“当然是桂花糕香了。” “哦。”司马衷任由羊献容拉着手,坐了下来,“那朕想尝尝桂花糕。” “好啊。”羊献容也没客气,直接把另一只手中的桂花糕塞进了司马衷的嘴里。 此时,张度已经跑了过来,张良锄也急急地捧了药匣子过来,问道:“师父,我去喊太医?” “去,赶紧去。”张度满脸的关心不似作伪,一旁的羊献容偷眼看了看他,还只是对着司马衷说道:“挺好吃的吧?” “嗯,香香软软的。”司马衷两口就吃光了桂花糕,“再来一块。” “好呀。”羊献容笑了一下,招呼绿竹,“去把那个食盒子拿过来。” 绿竹此时也才敢站起了身,快步将食盒放在了司马衷眼前的圆桌上。 “再去倒些热茶,这桂花糕配热茶最是好吃的。”羊献容没看她,依然是笑眼看着司马衷,轻声问道:“皇上,疼不疼呀?” “不疼。”司马衷的所有注意力都在桂花糕上,甚至还想用受伤的手去捏桂花糕。 羊献容立刻拉住了他,皱着眉说:“手上脏,一会儿让太医给看看呗。反正这些桂花糕都是皇上的,不急哈。” “哦。”司马衷看着羊献容,忽然也笑了起来,说道:“你这样子倒像是朕的母后。” “咦,臣妾很老么?” “不是,就是说话的这个样子。”司马衷的神情飘忽了一下,“丽妃不是这样的,她会要礼物。” “要什么礼物?” “无非是那些珠宝首饰珊瑚树什么的,多没意思。” 羊献容从食盒里又拣了一块桂花糕放在司马衷的嘴里,看得张度都愣住了,小声说道:“皇后,这不合规矩。” “怕有毒?”羊献容还真是直接问了出来,唬得张度轻咳了两声才又说道:“奴才不敢。” “本宫也吃一块呗。”她抿了抿嘴角,拣了一块放进了嘴里,“皇上,这是臣妾娘亲给做的,臣妾也要吃一块的哦。” “嗯。”司马衷只是看着眼前这个女子,没有说什么。 太医们很快就赶了过来,看到司马衷还在忙着吃桂花糕,受了伤的手被皇后拉着,画面倒也是温馨。 被划破的伤口其实很小,流的血也不多。 不过,这是龙体受伤,自然是大事件。 太医们一丝不苟地严格按照流程,从消毒到查看是否又碎屑留在伤口中,再洒上药粉,进行了包裹一系列动作之后,才算是完成。 全程司马衷都没有说话,只是专心吃着桂花糕,和看着羊献容。 羊献容也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司马衷,这个大龄痴傻的皇帝。 19 不断变化的局面 “皇上,皇后,热茶来了。”绿竹急急地托着茶盘碎步走了过来,因为在毛毡上走路,没有声音。 司马衷正专心吃着桂花糕,看着羊献容的笑脸,甚至想伸手摸摸她的小手。 此刻,被绿竹这样打断了,心里很是不悦。 “皇上,喝些热茶才好。”羊献容抿嘴笑着,往后坐了坐,让绿竹给皇上倒茶。“一会儿还有杏干,也很好吃的。臣妾的婢女特意回臣妾的娘家又取了一些的。” “嗯。”只要有好吃的,司马衷都会点头。 绿竹的手法很是纯熟,看来也是练过茶艺之术的。 “浮梁茶?”羊献容问了一句。 “回皇后娘娘,是浮梁茶。”绿竹已经将青芽挑拣出了一些放在了陶碗中,并准备浇注沸水。 “江西产?”羊献容又问了一句。 “回皇后娘娘,这是国子监祭酒杜大人亲自从江西浮梁采买的。”张总管躬身站在一旁,“先皇和皇上都一直喝这个。” “哦。”羊献容看了一眼陶碗,没有再说话。 张度伸手摸了摸陶碗的温度,才对司马衷说:“皇上,略略有些烫,要吹凉一些才可以喝。” “你吹。”司马衷还在忙着吃桂花糕。 张度轻轻吹去了陶碗中的浮茶沫子,又摇晃起茶水,使其快速降温。 在司马衷吃下最后一块桂花糕的时候,递了过去,时间掐得刚刚好。 羊献容都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了一句。 不过,下一秒张度就失算了。 因为司马衷喝了一口热茶后就直接将茶水全都喷了出来,并且连陶碗都扔了出去,刚刚好砸到了绿竹的额头,力气极大,她的血立刻顺着脸颊流了出来,看起来伤的不轻。 可此时此刻,做奴婢的不能躲,不能捂住伤口,只能匍匐认错。 “皇上,这是怎么了?”张度也被喷了一身的热茶水,但他也不敢擦拭,只能跪着问司马衷。 “你想苦死我么?”司马衷真的生气了,直接捶了桌子,“你们都欺负我!” 羊献容已经退后好几步,也跪在了一旁,没有出声。 “皇上,这可是您刚刚在丽妃那里喝过的浮梁茶,一模一样的。”张度解释道。 “胡说!这个分明是特别苦的!”司马衷很是生气,站起身又大力踹了绿竹一脚。这力量比刚才踹翠喜的还大,殿里的人都能够听到绿竹身上某处骨头断裂的声音。 “皇上饶命。”她还是忍着痛挣扎跪好。 “皇上。”张度拉住了司马衷的衣角,“莫要动怒,不过是一杯茶而已。” “哼,不过是一杯茶?这分明是要苦死朕!”司马衷可不管那么多,大声喊道:“把她拖出去乱棍打死!” “不要啊!不要啊!”绿竹这次是真的怕了,急吼吼地喊了起来,“张总管,不要啊!” “什么不要?”司马衷俯身看着她,“你沏的茶,当朕是傻子么?” “皇上饶命啊!”绿竹听了这话,浑身已经抖做了筛糠状。 “打!”司马衷又吼了一声,即便是张度再护着绿竹,此时的一顿毒打也不可避免了。 羊献容跪在一旁仍然没有出声,还伸手去扶了扶堪堪爬起来的翠喜。 她的嘴角还有血丝,但冲着羊献容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大碍。 司马伦几个人也不说话,看着司马衷这样随意发脾气。 应该也是习惯了他这幅模样,见怪不怪了。 张度向外面挥了挥手,有两名身强力壮的太监不管不顾地将绿竹拖了出去,就按在了天元殿的院子里噼里啪啦地打了起来。 绿竹的惨叫声听着也很是骇人,但司马衷的脸上竟然流露出一丝微笑。 羊家兄弟不禁面面相觑,也不再低声交谈。 打了一阵子后,绿竹的声音微弱了下来。 张度张了张嘴,但看着司马衷那副样子也没有说出来。 倒是羊献容站起了身,捡起了被司马衷扔到毛毡地毯上的陶碗,重新放回了桌子上。 又用热水壶中的热水将陶碗冲洗了一遍,才又拣了几片青茶芽,浇了热水进去,才说道:“皇上,喝这个吧。” “不喝!肯定是苦的。”司马衷还在犯脾气。 “您尝尝嘛,真的不苦。”羊献容看着他,“那我先喝一口好不好?然后您再喝?” 她说话这腔调竟然有点像在哄一个小宝宝,司马伦都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皇后娘娘,给臣等要倒上一杯吧。” “好啊。”按理说,司马伦这种做法是僭越了,他竟然指挥大晋的皇后倒茶。 羊献容非但没有生气,还笑眯眯地让张良锄去找出了干净的陶碗,冲洗了一遍之后,给司马伦,孙秀,孙旂和父亲羊玄之全都倒了热茶。 “王爷,表祖父,祖父,父亲,这杯茶是容儿敬您们的,刚才还未来得及去敬酒,现在以茶代酒好了。” “这孩子倒真是周到。”孙秀先笑了一下,孙旂这个正宗的祖父才跟着笑了笑,羊玄之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女儿。 “那日在泰山郡羊家祖宅,本王就觉得羊家这女儿不仅是生的好看,还是极有眼力劲儿的。”司马伦端起了陶碗喝了一口,也没有管司马衷还站在一旁。“果然清香怡口。” 其他人看到司马伦喝了,也都跟着浅尝了一口,点了点头。 司马衷也跟着喝了一小口,然后直接把茶水全倒进了嘴里,又变得很是高兴,“皇后这茶水真是好喝。桂花糕也好吃。都很好。” “皇上要不要再喝一碗?”羊献容摸了摸热水壶,“但是没热水了,要等才能喝到了。” “没事,不喝了。朕已经饱了。”司马衷竟然还打了一个饱嗝,“朕要回丽妃那边睡个午觉。” “皇上。”张总管又小声提醒了一句,“今日是皇后的回门酒宴。” “哦,不是喝了吃了,可以了吧?”司马衷挠了挠头发,又挠了挠胳膊和大腿。 “您再问候一下兴晋侯是否吃好了?”张总管又小声说道。 “朕看他挺好的呀,也喝了茶。”司马衷看了看羊玄之,羊玄之立刻躬身示意。 “您再问问凤銮的事情。”张总管的额头已经冒了汗。 司马衷又挠了挠脸,“哦对,凤銮着火了是吧?有人放火?是谁要杀了朕的皇后?” 这话说的又严重了,众人重新都跪了下来。 司马伦和孙秀孙旂年纪都不小了,这又跪了下来,也挺是费力的。 不过,司马衷是大晋的皇帝,说到凤銮着火的大事件,还是要跪的。 羊献容没有跪,反而是坐在一旁,摩挲着着小小的陶碗碗边,看着这些人,包括自己的父兄,眼中又有了些令人看不懂的光芒。 羊玄之的目光之放在了自己的女儿身上,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忽然心里一动,那摩挲碗边的动作像极了夏侯老夫人坐在祖宅里同他分析朝政时的样子,一点点,一段段,一层层,抽丝剥茧,令人惊心。 20 看不见刀光剑影 “回皇上的话,凤銮着火一案还在查。”孙秀率先开了口,“暂时抓了几名嫌犯,还要审一审的。” “杀了吧。”司马衷说这话的时候竟然毫无表情,说得极为顺口和轻松,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皇上,这事情还是要先查清楚,为何有人放火?意欲何为?”司马伦皱了眉头。 “不就是要烧死朕的皇后么?还有什么?”司马衷有些不耐烦,“既然抓到了嫌犯,尽快杀之。” “事情还有些疑点,并且这嫌犯也不能杀。”孙旂开了口,他和羊玄之长得很像,都是清瘦的斯文人模样,连表情都有几分相似,只是孙旂比羊玄之更为老道沉稳,面容略显沧桑,可没有表现出内心的焦灼之情。 “嫌犯是谁?”司马衷问道。 “这人在现场救了皇后出火海,但朱大人却将人收押了。”孙秀看了一眼司马伦。 “哪个朱大人?丽妃父亲董元赫的小舅子?”司马衷几乎句句话都离不开丽妃,听得羊献容都想翻白眼了。 她明明记得这个丽妃已经是三十开外的年纪,并且身材很是臃肿,没有任何吸引人之处。 早知道傻子皇帝这么相信丽妃,在之前丽妃等嫔妃过来请安的时候,就应该多注意看看她。 “是,北军中侯朱墨朱大人。”孙秀回答道,“朱大人抓的这个嫌犯名为刘曜,是来洛阳城看热闹的匈奴人。但人家不过是来看热闹,又救了皇后……” “什么?刘曜是嫌犯?”这下轮到羊献容出声了,她可还深深记得这名高大英俊的男子,甚至他缠在自己金凤钗上的发缕都细细摘了下来,放在香囊之中,想着有朝一日能够还给他,毕竟发肤受之父母。 “成都王颖王爷已经跟去了北军府,查看情况。”孙秀很认真,“因为今早在凤銮旁又发现了一具尸身。” “什么?”羊献容声音又大了一些,“这又是怎么了?” “还不清楚。”孙秀一副祖父慈爱面容,沉声道,“皇后娘娘也莫要害怕,事情总要查一查的。” “哦。”羊献容垮了小脸,“那日可是刘曜将我……本宫从着火的凤銮里拉出来的,大家都看到的,这可是我……本宫的救命恩人,可不能冤枉一个好人的,否则,众口难平。” “嗯。”孙秀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所以,臣想和成都王一起去查查这件事情,不知王爷可否应允?” 司马伦看着孙秀,忽然笑了一下,“孙大人果然是疼爱这个外孙女啊,都要亲自查这件事情了,是不信任朱大人么?” “臣不敢,只是事关自己的外孙女,想查查的。”孙秀的脸上那祖父和蔼神色愈发明显,他看着羊献容,轻叹了一声,“我这外孙女才来到洛阳城,都不曾出门看看洛阳城的繁华就进了宫。她与这里的人无冤无仇,却遭此大险……臣必是要亲自查清楚的。” “臣附议。”孙旂同声同气。 两位祖父都这番表态,羊玄之也赶紧说道:“臣附议。” 羊献永和羊献康已经跪了下来,“臣附议。” 司马伦看着这几个人,眼中闪过了一丝精光,才转向了羊献容,“皇后怎么说?” “本宫也能去看看么?”羊献容咧了咧嘴,小声问道,“本宫还没有见过审案,就是想去看看。” “皇后,休要胡闹。”羊玄之低声说道。 “那个,真的没见过嘛。”羊献容的小女儿姿态毕现,还挺好看的。 皇帝司马衷一直看着她,突然说道:“皇后想出宫?” “去看审案呀。”羊献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司马衷,“皇上要不要一起出宫看看?” “这有什么可看的,无趣。”司马衷竟然对这个提议丝毫不感兴趣,还打了个哈欠,“你们决定吧,朕要睡一下了。” 张度立刻上前来,“皇上。” “行了,就这样吧。”司马衷没有看张度,只是又看了一眼羊献容才说道:“你要是想出去就去吧,记得给朕带些桂花糕回来。” “哦。”看着司马衷要出门,羊献容也站起了身,不过她完全没想到司马衷这么轻易答应她出宫的事情,还有些不敢相信。 司马伦已经黑了脸,但皇帝已经大步走了出去,根本都没有搭理他。 “皇后对审案也有兴趣?”孙秀依然还是慈爱的祖父脸。 “其实也没有,正如祖父说的那样,本宫来到洛阳,还没有见过繁华的模样……总是想出去看看的。”羊献容有些撒娇,“听说也有不少好吃的。” “你呀,还是个小孩子。”孙秀的笑容更饱满了一些,“这事情还是要问问王爷的,若真是有人要杀你,可千万不能出宫的。” “孙大人说的对,皇后若是出去会有危险的。”司马伦也像是对小孩子一般得口吻和羊献容说起了话,“这事情不妥,不能听皇上的。” 在看不见的刀光剑影中,羊献容都已经感觉到了这几个人之间的厮杀和博弈,分明是司马伦在主事,孙秀同朱墨又不是一个派系,孙旂也未必真的和孙秀一条线……事情竟然如此复杂,父亲曾经分析过这个局面,但真正看到了,才发现这其中的诡谲翻涌。 “皇后还是小孩心性,请众位大人们见谅。”羊玄之一直跪着,就没有站起来。 他这话一出,羊献容的心又揪了一下,看着父亲和他身后低着头的两位兄长,不禁闭了闭眼睛,轻声叹息。 “许真人回来了,在璇玑殿呢。让他先给皇后卜上一挂看看吉凶可好?”孙旂打了圆场,“我们也是许久没有见过许真人了,倒是真的想同他喝上一杯的,不如将前面那些酒水搬去璇玑殿吧,许真人不在乎这些俗礼的。” “的确也是,当初他留下的那个玄机题还没有人能够参透呢。”孙秀也补充了一句,“我倒是记得他在泰州郡祖宅里也问了容儿这个问题,容儿是怎么说的来着?” “她说要到宫里看看才能回答。”羊玄之回答道,又想起了自家女儿稚嫩的小脸,心里又再叹息,女儿当时是不是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什么问题?”一旁的羊献康忍不住问道。 羊献永扯了他一把,示意他在这样的场合,莫要多嘴。 他低声说道:“就是许真人给先皇做续命灯的时候,为何让探望者带一匹白色丝绢来?” “哦哦哦,我知道了。大概是做什么法术吧?”羊献康小声回道。 “不是。”羊献康又扯着他往后站了站,“还没有人能猜出来。但三妹妹似乎是猜到了什么,所以许真人才认可她是凤命……” “啊?三妹妹怎么会知道……” 一旁的羊氏兄弟两个在低声交谈,孙秀微微一笑,才说道:“容儿这嫁也嫁了,人也在宫里了,应该也见见许真人的。”他又看向了司马伦,“王爷,我们一同去吧?” “也好。”司马伦终于同意了这个说法。 21 璇玑殿里忆往昔 说是璇玑殿,但实际上只有三间大屋而已。 它位于先皇司马炎所居住的含章殿东南角,有一道月亮小门相隔。 三间大屋,黑砖黑瓦黑墙黑窗户,呈现出全黑的模样,看着也很是怪异。 正中一间供奉吕祖神像,左一间是许真人的居所,右一间放的是经卷书籍。 不过,许真人也不怎么住在这里,常年都在东山闭关修行,除非天下有什么异动才会出来看看。 这些年也没有特别的大事件,所以他每年冬月才会来宫里小住几日,也只与皇帝司马衷和几位司马家的王爷说说话吃吃饭。 半年前,他忽然来了洛阳城,同司马伦等辅佐皇上的大臣们说他算出当年卦象中的“凤”即将现世,请帮忙查找。 这群人面面相觑,很是惊异。 当年,司马炎薨时虽然留了这道圣旨,但十年过去了,也没有找到。 现在许真人这样说,又是在众位王爷秘密聚集洛阳城,打算除掉皇后贾南风之时,大家都有些惊疑不定。 孙秀刚好站在他的身旁,还琢磨着许真人这话的意思。 许真人忽然转头看向他,还默念了几句经文之后才问道:“孙大人可有孙女?” “有十六个。”孙秀迅速算了算自己嫡出庶出的孙女。 “可请生辰八字看看?”尽管已经过去十年,但许真人的样貌同当年没有丝毫差别,依然面容清瘦,只是少了当年的恣意妄为的潇洒,更多了几分平和静谧之色。 “好。”孙秀心念一动,也看向了坐在主位上的司马伦。 司马伦的表情晦暗不明,只是看着许真人一言不发。 翌日,不仅是孙秀的十六个孙女的生辰八字呈了上来,其他高官也呈上了自己家族里未婚女子的生辰八字。 这一次,大家都聚集在璇玑殿外,等着许真人说些什么。 皇帝司马衷懒得参与这种事情,在正阳宫睡觉。 他可不喜欢含章殿,总觉得这里一到夜晚就有他父皇司马炎的身影,极为害怕。 所以,他更愿意住在一旁的正阳宫,尽管规模小一些,但胜在宽敞明亮,令人心情愉快。 他身边的张度之前就与许真人关系极为熟稔,所以由他捧着厚厚的写满了生辰八字的折子进璇玑殿最为合适。 清晨朝阳的光芒,从窗棂透进了璇玑殿左手边许真人居住的房间内。 身着黑衣道袍的许真人盘腿坐在蒲团之上,看起来浑身像是被镀了一层金般散发出柔和的光。 房间很大,却只有蒲团和矮桌以及茶具,其余什么都没有。 他的小道童在一旁存放经卷书籍的房间里整理物品,没有他的召唤也不会出来。 张度看到他这幅模样,仿佛是又回到了十几年前。 许真人在屋里打坐,皇帝司马炎却非要他教自己儿子学识,两人就在这间屋里辩论起来。 许真人是唯一能够在司马炎面前随意说话的人,毕竟他们当年一同征战,有过很多共同的经历…… 所以,即便是璇玑殿这样空无一物的地方,也因为这两个人常常互怼和闲聊变得极为热闹。 忽然有些晃神,张度愣了愣,才跪了下来,低声道:“许真人,这是今日呈来的一百九十八名我朝未婚女子的生辰八字,请您看看。” “好。”许真人示意他将折子都放在蒲团前,快速地翻看起来。然后,他忽然问道:“只有这些人么?” “哦……是的。”张度一时间没有明白的他的意思,只能先是点了点头。 “那这些人都不是。”许真人站起了身,自顾自地倒了杯隔夜茶水喝了下去之后才说道,“张度,你我相识四十余载,你在朝中也做了这么多年总管,他们在做什么,你不知道么?” “您的意思是?”张度心里一惊,但没有正面回答他。 “你呀,也是过于小心翼翼,又想护着皇上的安全,真是辛苦了。但可惜的是,这大晋的气数……”许真人压低了声音,“今晚他们就会动手杀了贾南风,你带着皇上先去出宫躲一躲吧。” “噗通”一声,张度就给许真人跪了下来,想说些什么但又发不出声音,只是满脸通红,双手攥拳。 “你想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先皇走后,你是眼看着贾南风越发的荒淫无道,但又无可奈何。所以,你只能护着皇上的周全,不要受太多委屈就好?那么,你自己呢?如果不是司马伦出手,你想怎么样?”许真人这个时候倒是没有了仙人之姿,完完全全是个人,仿佛又回到了和司马炎闲聊的样子。 “我会出手杀了这蠢坏的女人。”张度的拳头更紧了一些,指甲都掐入了自己的皮肉之中。 “然后呢?”许真人忽然又笑了起来,看着他。 “归政于朝。”张度正色道。 “难道不是归了司马伦?”许真人一点都不忌讳,精光的眼眸透露出嘲讽之意。 “那也总比让一个蠢坏女人和她的父兄执掌了天下好。”张度恨恨地说着,但还是悄眼看了看门外,生怕被跪在门口的司马伦等人听到。 “算了。”看着他这副样子,意兴阑珊,“我师父常常说我是性情中人,尘缘未了才会与皇家之人有如此渊源。我也是因看到洛阳城中异象才匆匆下山来,想看看衷儿的情况。毕竟,当年我是答应先皇要护他一辈子周全的。” “感念。”张度又俯下身去。 “呵呵,你去吧。告诉他们,这些生辰八字中没有我要找的人。这人怕不在洛阳城,因为目前还没有卦象显示。但我也给一个线索,这女子的确是大富大贵之命。”许真人对于故人还是比较好的。 不过,司马伦很是头疼,以许真人的威望,势必也要是将此人找出来的,但他的宫变也要快快进行。 当晚,他联合不少司马家族的人,集合禁卫军抓了贾南风,灭了她这一族人的性命。 血雨腥风,在历史长河中,又何足道哉。 发生与结束,不过一昼夜。 血流成溪,归于大江大河。 时光变换,这一刻,新皇后已经嫁入宫中三日。 再次站到璇玑殿门口的时候,众人也都是神态各异。 毕竟,当孙秀让自家兄弟孙旂也呈上家中未婚女子的生辰八字时,孙旂只有羊献容一个孙女,还住在祖宅中,从未踏足过洛阳城。 他当时不肯交出孙女的生辰,说是年纪尚幼,未到婚配年纪。 但不知道是谁多嘴,说羊献容即将及笄,是可以婚嫁的年纪。 迫于兄长孙秀的压力,他交出了孙女的生辰八字,也暗暗地想:这么多贵女,应该不会是自家孩子。 可是,许真人一眼就看中了这份生辰八字,还去了泰山郡看过羊献容的面相。 如此重视,也足以见得这的确是“真凤”。 “真人说,请皇后进屋一叙。”许真人身边小童许鹤年的年纪都要比羊献容大上两岁,是相貌极为出众的少年,更得了许真人道家真传,很有仙道风范。 他的声音自有少年人的清朗之意,将一众人的思绪都拉了回来。 初冬的阳光更热烈了一些,穿得略多一些的司马伦,额头都有了薄汗。 “有劳。”羊献容只穿了简单的夹袄凤袍,体态轻盈。 她之前见过许鹤年,因此也并不陌生。 略略颔首之后,径直走了进去,没有带任何人。 22 许真人的玄机题 一众人浩浩荡荡来到璇玑殿外。 许真人竟然像是早早知道一般,让自己的小童许鹤年站在门口迎接,并只让羊献容进去。 司马伦明显又皱起了眉头,看着羊献容推门进了屋。 他转头问孙秀:“听闻你日前身子也不好,何必一起在这里呢。大家先去……” “各位大人。”许鹤年又转了回来,极为客气地躬身说道:“真人说外面风寒,请各位大臣到含章殿略等,他很快就会过去的。只是,要先与皇后娘娘说句话。” “好。”总算是有了这样一句话,司马伦的面容也舒展不少,带着所有人都去了含章殿。 羊玄之和两个儿子走在了最后,还是回头看了看已经紧闭的房门。 羊献容可不知道外面这些人的神色各异,只是依言进了屋。 见到许真人在蒲团上打坐,身边还有一个蒲团。 “坐吧。”许真人看了看羊献容,示意她可以坐在这个蒲团上。 房间里的光线很好,没有火盆取暖竟然也有股暖意。 羊献容拢了拢自己的衣裙才坐了下来,她可不能盘腿打坐,而是采取了极为规矩的跪坐。 “之前在泰安郡我问你的事情,你可有答案了?”许真人看着她,很是认真。 “不是说进宫半年后给您答案么?”羊献容没想到许真人直接问了这件事情,有些撇嘴,“我才进宫三日。” “所以呢?”许真人依然定定地看着她,“你为什么答应做大晋的皇后?” “……”毕竟还是年轻,羊献容被他这句话噎住了,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当时,你问我:为什么挑了你做皇后?我是怎么回答的?” “……生辰八字,以及我的望族出身。”羊献容低声回答道。 “仅仅如此么?”许真人看着这小女子娇俏的样子,与她在泰山郡还略显稚嫩的脸庞有了些许不同。 “因为我老祖母夏侯老夫人的缘故?” “是的。”许真人很是严肃,“我之前并未隐瞒你任何事情,之后也不会。之所以选择你,一是因为你的生辰八字与当今皇上极为合衬。另外,你是夏侯老夫人亲自带大的孩子,我很放心你,不仅仅是知书达理,更能够在这个乱世之中审时度势。” “乱世?很快?”羊献容的眼睛略微睁大了一些。 “乱世,很快。”许真人给了肯定的答案。 “所以,当年我让人带着一匹白色丝绢来含章殿寝宫来探望重病的先皇是为什么?为什么是白色丝绢?” 羊献容听到这话,也忍不住捏了捏自己宽大袖子里的手指,当年续命灯的事情也极为隐秘,只是在皇族之间流传,后来许真人在泰山郡见到羊献容的时候,很是直接地告诉了她这件事情,并且直接问:“为什么是白色丝绢?” 一旁的羊玄之还猜测是方便收集血灯油,其他人也附议。 不过,羊献容当时就回答:“这事情未必这样,要进宫看看才能知道。必然不是为了法术,一定有别的原因。” 所以,现在的许真人才有此一问。 “有人知道么?”羊献容又问了一句。 “没有,至今还没有人知道。不,除了先皇。” “我若说错了怎么办?”羊献容还真是少年心性,一点都不惧怕这位大晋唯一的位高权重的皇家术士。 “回你的老家去,我不会给羊献怜看病。”许真人竟然还流露出了迷之微笑。 “别啊!”女孩子的娇音都出来了,“我说我说嘛。才进宫三日,含章殿也才来两次,都没什么机会看清楚呢……好好好,我说。其实特别简单,也不是什么收集血灯油,也不是什么道家法术,就是当那些人倒下的时候,刚好能够扑倒在自己手持的丝绢之上,不会发出沉重的声响,继而不会影响到先皇的休息。至于为什么是白色?其实就是随口说的而已,对不对?” “……就这样?” “就这样。” “果然。”许真人竟然还真的笑了起来,“果然,我没有挑错人。” “所以?”羊献容也学起了他说话的样子。 “查于细微,心思细腻。”许真人轻叹了一声,“多少人都猜测这可能就是道家法术,但没有人去关心当时先皇重病躺在那里,若是能够多睡一会儿,精气神儿就会多恢复一些。当年,我想着这些人必然会匆匆忙忙的来,我也做法事,一定会惊扰到先皇……所以才故弄玄虚而已。” “嗯,因为您心里是以先皇为重。您心里有的是人,而并非权术和法术。” “倒是让你一个小女子勘破了。”许真人又笑了起来,眉头都舒展开,“不过,仅仅因为这道问题就让我给羊献怜看病,可是不成的。” “不是说,您只给皇族看病……我可是皇后了。”羊献容急急地说道。 “你真的和皇上……”许真人忽然住了口,只是看着她,顿了顿才说道,“我知道这事情……也不难为你,你若是拿到始皇帝那枚传国玉玺,就答应你任何要求。” “那又是什么?”羊献容的小脸都垮了下来。 “天下分分合合,能够号令天下,也不过是因为手持了始皇帝唯一确认的传国玉玺,持有此玉玺,才是正统。”许真人正了正自己的衣衫,“先皇从曹氏后人手中拿到了传国玉玺建立了大晋王朝,现在这玉玺在皇上手中,他什么时候交给你,你就可以来找我给你妹妹看这痴傻之症。不过,你要注意的是,保管好,莫要让他人夺了去。” “哦。” “这世间,皆以拿到传国玉玺,称自己是继承天下大统之人。这乱世,觊觎此物之人更是何其多,你在这个位置上,要明白。” “哦。” “道不可测兮,无所休息;天不可运筹兮,人为蝼蚁;夫阴阳相融兮,不可开物;自作牢囚兮,难窥丝缕。” “……这又是什么?”羊献容不敢敷衍回答,端坐了身子问道,“是要解释这个么?” “无须。”许真人的眼中流露出慈悲之意,“日子还长着呢,以后你会懂的。” “又是打玄机?” “那又如何呢?”许真人反问她。 “哦,也没什么。”羊献容自是不敢和许真人多废话,不过她还是大着胆子问道:“可不可以帮我说说情,让我出去看看怎么审案,我的救命恩人要被他们杀了,这可不成呢。” “为何是我?”许真人反问道。 “那不是您比较厉害么?大家都听您的呀。”羊献容这一次还挺真诚的撒娇。 23 每一步都要小心 回门酒宴中的好酒好菜都给了许真人。 司马伦等人心里有事,喝了几杯之后就起身离开了。 羊玄之以“再问问皇后还需要什么”为由,又回了羊献容的寝宫,低声问她:“你在宫里好好待着就好,何必要去看审案呢?” “那不能眼瞅着我……本宫的救命恩人被砍头吧?”羊献容从张总管那里得知司马伦虽然没有答应,但也没有反对。 因为许真人说:“皇后还要去看看大晋的山河,看看繁华的洛阳城。” 羊玄之很是烦躁:“出了危险怎么办?每一步都要踏踏实实,小心才对。” “我带着翠喜和张主事好了。”羊献容还是少年心性,一脸的向往:“以前在泰山郡的时候,我就常常出去玩,也去看审案,社火,赶集……真的很热闹,我会注意安全的。” “这里是洛阳城!”羊玄之很是严肃,“你是大晋的皇后!你想想,贾南风是淫乱后宫,若万一有人说你出宫私会……这样的流言,你承担得起么?” “爹爹啊,我能私会谁呀?”羊献容满脸的不高兴,“那你让二哥跟着我成不成?大哥也可以的。他们两个武功好,能够保护我。其实,何必呢?我就悄悄去看看,不会太久的。除非……” “除非什么?” “您觉得我要逃跑?”羊献容忽然问了这么一句,羊玄之也愣住了,定定地看着她。“是哦,您觉得我不肯在宫中好好待着,必定是想要逃走。之前,祖父他们带着五百人来泰山郡逼婚……迫于无奈……现在反正婚礼也成了,我找个机会逃走……你是怕羊氏一族的人遭殃,对不对?” “你胡说什么?!”羊玄之低喝道,“我从未如此想过。” “真的么?”羊献容笑了起来,“我真的这样想过。” “容儿!” “那也只是想想而已。因为,我身上背负着羊家一族的兴衰,我懂的。”已经站起身的羊献容看向了窗外,“爹爹,这皇宫我进来了,就不会轻易出去。我倒要看看这天下会如何的乱下去!” “容儿。”这一刻,羊玄之忽然发现自己并不了解这个女儿,因为他有些猜不透她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 夏侯老夫人临死前,拉着羊玄之的手不放,眼睛却是看着年幼的羊献容。 他赶紧说道:“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她。” “咳咳,你要照顾好你自己才对,莫要给她添麻烦。”夏侯老夫人是年纪大了,自然地衰老。“这孩子无须你操心,她心里明白着呢。我这辈子,最骄傲的两件事情,一是嫁给了你的曾祖父,二是晚年有这么个聪明的小姑娘陪着,我也把我能教的都教给她了,其余的,就看她的命了。我们羊家的孩子,自然是正直善良无所畏惧的!” 羊玄之只能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这才出了宫。 羊献容这边则更加忙碌了一些,因为就算是出宫,也要先安顿好天元殿的事情再说。 目前,自己的婢女翠喜受了伤,绿竹只剩下半条命,总还是要顾及一下的。 张良锄张主事忙得简直要飞了起来,想着和张度再要几个人到天元殿里来伺候。 但羊献容说自己娘家带过来的四个婆子可以先安排在近身帮忙。 更何况,兰香还在身边伺候,她不缺人手。 羊玄之他们带过来的东西都交给了兰香。 傍晚时分,还在天元殿的小厨房熬起了汤药,说是羊献容要沐浴用的。 张良锄闻了闻味道,心下了然。 新婚之夜,这女子还是有些伤的。 他悄悄告诉了张度,给皇后娘娘这边多做些滋补药膳。 绿竹暂时不能在这边伺候,张度说再找个人过来梳妆,也被羊献容拒绝了。 大婚礼成,回门宴结束,现在她这里也不需要特别妆容伺候,所以可以等绿竹伤好之后再回来。 消息传到绿竹耳朵里,她大哭了一场,表决心说一定要好好伺候皇后娘娘。 羊献容只是去了翠喜和兰香的房间,看看翠喜的伤情。 幸好,并无大碍。 “女郎不必焦虑,奴婢们暂时行动不便,很快就会好的。”翠喜的状态还好,就是脸色差了些。 “女婢也快好了,没关系的。”兰香的手腕处有一块很大的淤青,看着也很是骇人。 “兰香。”羊献容想要摸摸那淤青,但最终还是收回了手。“父亲带来的那些草药,你多泡泡吧。那些……也会好的快一些。” “其实,也还好。奴婢知晓分寸的。”兰香的面上红了红,“女郎莫要担心了,幸好是我,否则女郎若是遭此……奴婢们必然是要拼命的。” “老夫人当年买了我们二人,就是要替女郎做事的。”翠喜的眼泪流了下来,“女郎莫要有愧疚,这正是老夫人的良苦用心啊。” “……哎……”羊献容看着同自己自小一起长大的两个婢女,虽说只比自己大一两岁,但平日里都是这两人照顾,日子过得相当愉快。 现在,两个人都倒了下来,多少令她很是难过。 “女郎沏的茶为何不苦?还是极为清香的?”翠喜怕羊献容还纠结两人的伤势,特别换了个话题。 “一直很清香的。”羊献容摸了摸翠喜的衣角,又按了按兰香的被子。 “是,这个奴婢知道。但是,刚才您和绿竹明明是用了一样的手法沏茶,为何皇上说绿竹的茶很苦?”翠喜问道。 “那还不是娘亲桂花糕的功劳。”羊献容笑了起来。 “为何?”翠喜很是不解。 “娘亲的桂花糕一直很甜,甜到牙疼,我不是很喜欢,对不对?”羊献容解释起来,“吃了那么甜的桂花糕,再喝热茶,会显得原本并不苦的茶很是苦涩。这就是皇上喝了之后生气的原因。那他喝过了,也吐出去了,相当于漱口了。再喝一杯的时候,就不会苦了……” “这么简单?”翠喜睁大了眼睛,“女郎,绿竹会明白么?” “大概不会的。”羊献容又笑了起来。 “这人明显就是张总管派过来监视咱们的。”兰香坐起了身,“那日,我从院子里走过去,她还多看了好几眼。” “是呀,她还问我来着。”翠喜也补充道。 “自以为是的聪明,反而会害了她。”羊献容的眼睛亮晶晶的,“她该吃些苦头,不要以为在天元殿里做事,就能够掌控一切的。” “是。”翠喜和兰香也很是肯定地回答。 “老祖母说过,深宫的水更深,没人值得相信。”羊献容摸了摸头上的梨花木小梳子,不禁心下黯然。“这不过才是开始,未来还很长吧。” 24 案子变得极复杂 凤銮旁的死者,竟然是制作凤銮的工匠雷大勇的妻子,林氏林淑媛。 张良锄带来这个消息的时候,羊献容都愣住了。 “这是发生了什么?” “因为是北五所这个仓库出的事情,雷大勇也得知了消息,带着自己的女儿跑来北军府报案,说是自己的妻子不见了。” “什么?” “奴才也是这么听说的。”张良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一大早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就赶紧跑了回来。 “因前几日飞沙走石,他就在自己的铺子里睡了,并没有回家。天气转好之后,他回家看到自己的女儿急得不成了,说是母亲不见了。所以,雷大勇就来报案。谁知道刚好听说那被烧毁的凤銮旁边有一具女尸,当时就哭了起来,说这凤銮贴金箔的工艺都是妻子协助完成的,必然是他妻子舍不得凤銮,所以冒着如此大的风沙跑去北五所看个究竟……这才出了意外。” “……这个……”羊献容也有些挠头,凤銮流光溢彩,极尽奢华,自己差点死在里面。 凤銮边上真的死了人,本是喜庆的象征,现在却变得极为凶险,是不祥之物。 “仵作说,这尸体的颅骨、上下颌骨及鼻梁骨均已破碎。显然凶手作案手段极为残忍,是用利器把被害人的面部给活活打烂致死。” “这是多大的仇恨啊。”一旁的兰香都忍不住出声了,她给羊献容摆上了一些小糕点以及杏干,很是精美。 “朱墨朱大人审案嘛,他就问雷大勇,他妻子生前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雷大勇说不知道,他女儿却说之前母亲出门之前曾被一个流氓无赖调戏过,林氏气不过,就把对方痛骂了一顿,有路见不平的人还出手帮忙揍了这个无赖一顿。那雷大勇就说,他也想起这个事情,当时是有人跑到北五所给正在做凤銮的自己报信,他赶紧跑了出去,揪住这个无赖警告他:若是再打自己妻子的主意,他必然是要弄死他的。” “所以,这个无赖杀了人?”羊献容捏起了杏干吃了一口,酸甜可口。 “那朱大人就让人去找这个无赖,谁知这人不见了,就下了缉捕文书,让兵丁们去抓人了。” “就这样了?”一块杏干吃完,她还想再吃一块,被兰香扯住了袖子。 “皇后娘娘,不能多吃的。”兰香可是敢阻拦羊献容的,羊献容也很是听话,立刻放下了手,改吃起了桂花糕。 “那现在又如何了?” “听说是抓到了这个无赖,正在去北军府的路上。”张良锄看了看门外正午的阳光正好,天元殿的太监宫女们正在忙碌着自己的活计,也没有人敢往寝宫里多看一眼。 “嗯,可以去看看审案。”羊献容瞬间便明白他的意思。 之前他自报家门之后,羊献容也是挺高兴的,竟然在宫中也算是有熟人。 老张叔是泰山郡与她最熟悉的人,现在他儿子在自己身边,也是亲切的。 有了张良锄的帮助,出宫就变得相当顺利。 为了掩人耳目,羊献容更换了一身宫女的装束,跟在张良锄身后,扮做天元殿出宫采买的宫女,就这样走出了皇宫。 不过,北军府实在是太近了,都没让羊献容感叹一下,就到了北军府的后门。 “皇后娘娘,咱们是偷偷出来的,不能从正门进。”张良锄低声说道,“从这个角门进去。” “没事没事。”羊献容并没有端起皇后的架势,否则早就銮驾大张旗鼓地出门了。 她整了整身上宫女的衣裙,还很合身。 兰香和翠喜说什么也要跟着出宫,都被她拒绝了。 理由很简单,这两人身上都有伤。 她穿了兰香的宫装,拿了她的令牌。 不过,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刚从北军府角门进去,就看到有具尸体停放在门后的石板地上。 虽然是白布遮盖,但也有肢体露了出来。 张良锄吓了一大跳,急急往后退了退。“皇后娘娘,莫怕。” “哎,不怕不怕。记得唤我女郎就好,咱们是微服。”羊献容虽然也退后了半步,但还是很镇定的。 “张主事。”有人走了过来。 “陈仵作。”张良锄冲此人拱了拱手,“莫要声张,我就是来看看的。” “嗯。”陈仵作年纪不小了,眼睛精亮。 他看到张良锄身后的羊献容,张了张嘴,最终也没有说话。 “奴才的酒友。”张良锄微微佝偻了身子,和羊献容说着话。 陈仵作也是官场中人,自然也明白羊献容的身份非富即贵,必然不一般。 所以,他也很是客气且小声地说道:“这个角门平日里就是运送尸体的,仵作办事的地方就在那边,所以,常常把尸身放在这里。这尸身全是血,我是怕它弄脏了里面,就给抬到这里了。天气冷,也好保存……因为是女尸,我们几个大男人也不好勘验,现在正在等一个女仵作过来看看情况……” 陈仵作很是絮叨,解释起来。 羊献容只是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尸身,才悄声问道:“嫌犯抓到了?” “听说朱大人刚去了前厅,应该是嫌犯抓来了。”陈仵作已经动手将尸身往一旁挪了挪。 结果白麻布的移动,反而露出了血腥可怖的尸体,真是血肉模糊,无法直视。 “女郎莫怕。”张良锄又急急地喊了出来,并且用身体挡住了羊献容的视线。 “嗯,不怕。”羊献容还是多看了两眼,才说道,“去前厅找个地方听一下吧。” “我来带路。”陈仵作站起身,本想前行,但张良锄实在是嫌弃他刚刚搬动过尸体,说什么也不同意。 “这里我认识,我们自己去就好。” “哦。”陈仵作看一眼自己的手上竟然有了凝固的黑血,也觉得十分不妥,就没有继续坚持。 但他跟在这两人的身后,都去了前厅。 “你们若是只想听听墙根,可以站在朱大人背后的这扇大屏风后面,能够听得很清楚。”陈仵作还挺细心的。 “怎么是大屏风?背后不是墙??”羊献容忍不住问道。 “哎,前日不是抓了个烧凤銮的嫌犯,那人和他的兄弟们闹了一场,他的兄弟直接扔了两个铁锤过来,把朱大人背后这堵墙给砸塌了……这才临时找了大屏风先放着了。” “这么厉害?是谁?”张良锄引着羊献容往前走,也侧头和陈仵作说着话。 “叫什么来着?刘曜。”陈仵作想了一下,“匈奴人,挺厉害的。” 羊献容悄悄皱了一下眉,这事情怎么变得如此复杂了? 25 凤銮命案有疑点 当羊献容来到朱大人背后这座屏风时,有些哭笑不得。 这上面画的竟然是初春外出踏青的景象,很多男男女女成双成对地携手漫步,就连跃然之上的蝴蝶和飞鸟都是成双成对的。 它出现在北军府大堂审案现场,显得极为不和谐,甚至还有些轻浮。 但还没等羊献容再仔细看这画作,就已经听到有人被打的吱哇乱叫,大喊着:“我招啊!不要打了!” 三个人都放轻了动作,站在屏风的阴影之中向大堂望过去。 朱墨朱大人自然是主座,一旁还坐着司马颖和刘秀。 这两人的官职都比他大,但却是来旁听的。 堂下站了三个人,是刘曜和他的二兄弟。 另外一名泪流满面的中年人和满脸哀戚的小女孩应该就是雷家父女。 那被按在地上一顿乱揍的,必然是这名无赖了。 他的后背衣衫已经晕染出了血色,看来刚才也是打的不轻。 不过,浑身上下倒是绫罗绸缎,衣衫质量很是讲究。 “说!”朱大人的气势很足,一嗓子把藏在屏风后面的羊献容都吓了一跳。 “小人苏顺,今年三十六岁,之前也是与林氏林淑媛认识的。”他看到现在这样的情形,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一五一十地说了杀人的事情。 原来,半年前林淑媛在金铺买东西的时候,掉了二两银子,被苏顺捡了起来。 他见到林淑媛长得丰腴风情,身材玲珑有致,就起了色心,想方设法地接近她,讨些便宜。 林淑媛已年过四十岁,又是洛阳城知名匠人雷大勇的正妻,自然是不会与苏顺搞到一起。 她十分厌恶苏顺的轻薄之意,当街还训斥了他一顿,引来不少人的围观。 苏顺恼羞成怒,想着总是要将这个女人搞到手的。 所以,就趁着她一个人到北五所看烧毁凤銮之时,强行与她欢好。 林淑媛宁死不从,一边激烈反抗,一边连声呼救。 那日北风正盛,风沙走石昏天暗地,没有人听到这里的异样。 苏顺怕林淑媛真的喊来什么人,抄起了凤銮轿杆,坚硬的白蜡木,狠命地向着林淑媛打了过去。 北五所平日里还是有禁军巡逻的,就算是风沙漫天,禁军巡逻的间隔变长,但还是会有人过来。 听到禁军的脚步声,苏顺慌忙从后门逃走了。 前日听说北五所拉出来一具尸体,他想着很有可能会怀疑到自己,所以连夜出逃去了外地。 禁军还是厉害的,很快将人抓了回来,一阵毒打。 北军府的文书迅速写好了口供,让苏顺按下了血手印,押送去了死牢。 一旁的雷家父女早已经哭天喊地,几乎晕厥过去。 雷大勇匍匐在地上哭喊道:“诸位大人啊!一定要为草民做主,为亡妻伸冤,必要将这苏顺千刀万剐才对。” “嗯,事情太过恶劣,本官要斟酌一下量刑的事情。”朱大人一脸严肃,正气满满。“王爷,孙大人,这事情您们二人意下如何?” 毕竟在座的还有两个官阶更高之人,朱墨也不敢自己决断。 “这苏顺心术不正,又犯下如此凶残之事,理当剐刑。”孙秀看向了司马颖,“王爷,这事情您看呢?” 司马颖手里已经拿到了苏顺签字画押的口供,想了想才说道:“因为事关北五所和凤銮,本王还是要进宫一趟,讨个圣旨再……” 大约是站的时间有些长,羊献容忍不住挪动了一下脚。 张良锄看到她动了一下,立刻躬身想问一句。 可自己的动作有些大,竟然将屏风给撞倒,直接倚在朱墨坐的官椅之上,把他吓得直接跳了起来。 这人是习武者,动作很迅速,反应很大,“什么人?” 随着他这一声喊,堂上众人以及禁军也都立刻行动起来。 羊献容就这样忽然暴露在众人面前,很是尴尬。 张良锄赶紧挡在她的身前,连声说道:“莫动莫动,是皇后娘娘微服。” 不说还好,这一出声,众人又立刻全都跪了下来。 羊献容才做了几日皇后,还不习惯这样的跪拜之礼。 特别是看到这么多人忽然就跪了下来,她又往后退了两步,很是紧张地问张良锄,“现在怎么办?” “您让他们免礼平身就好。”张良锄小声回答。 “哦。”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她的手都抖了起来,声音也有点颤,“那个……免礼平身吧。我……本宫就是来听听审案……” 孙秀偏向这个新晋皇后的孙女,立即接口道,“皇后娘娘微服出来,关心百姓疾苦,实在是我大晋之幸啊。” 微服的高度被拔了起来,一旁的司马颖都愣了一下,看着一身宫女装束的羊献容,竟然清秀可人,比起那华丽的凤袍装束,只是多了几分小女子的胆怯之意。 “这事情,皇后怎么看?”他一副斯文有礼的样子,但狭长的瑞凤眼看起来倒有几分轻视。 “哦,本宫就听了一点,还未曾知道事情到底如何。”羊献容没有说谎,她的确是从苏顺开始供述听的,前面雷家父女报案,禁军抓人这一段没有听到。 “所以?”司马颖眯了眯眼睛,继续问道,“皇后娘娘需要看看文书的记录?” “嗯。”羊献容明显感觉到了不自在,还是整了整衣裙从倾倒的屏风后面绕了出来。 她看到刘曜站在一旁,身上有些灰渍和稻草,八成也是刚从大牢中出来的。 “本宫微服是为了凤銮被烧一案,因牵扯到命案,就特来听听。”她慢慢调整着自己的状态,至少不能输了气势。 现在,她可是大晋的皇后。 镇定为先,挺直腰板。 “命案已经审结。”司马颖的目光随着羊献容的步伐在大堂之中移动,“稍后朱大人会有详细的文书奏折提请皇上定夺。” 这话倒是客气了,但谁不知道傻子皇帝怎么可能看奏折,都是交由司马伦来签批盖印的。 羊献容也听出了司马颖对她明显的轻视,心里很是不快。 小脸板了起来,又不好立时发作。 “嗯,成都王说的对。本宫也只是来看看的。” “这里乱糟糟的,皇后娘娘先请回宫吧。”孙秀还是一副极为慈爱的模样看着她,想为她找个台阶下。 “嗯,多谢祖父关心。”羊献容点了点头。 孙秀对自己如此之好,自己也要对他显得亲近一些。 她又看了一眼雷家父女,特别是雷大勇,“本宫的凤銮是你做的?” “是。”雷大勇一直匍匐在地,满脸泪痕。 听到羊献容的问话才抬起了头,但也不敢正视看她。 “真是很好看的,烧了也真是可惜了。”羊献容叹了口气,“听说你妻子也参与了制作?” “是的……这金箔轻薄,即便是呼气重一些都会坏掉。草民的妻子手巧,为凤銮贴的金箔,贴了半月有余,熬红了双眼……”说着说着话,雷大勇又哭了起来,很是伤心的样子。 羊献容看着他,又叹了口气,“这是你的结发妻子?今年多大了?” “四十有三。”雷大勇身形有些臃肿,跪在地上的样子并不雅观,特别是一脸的泪痕和凌乱的头发,看着也令人哀叹中年丧妻之痛。 “那你可能要等一下再哭了。”羊献容忽然话锋一转,“陈仵作,把尸身抬到大堂来吧!本宫要确认一件事情。” 26 北军府公堂之上 听到羊献容这样说,大家都愣住了。 朱墨率先开了口,“皇后娘娘,这公堂之上岂能随便搬运尸体过来?更何况这尸身已然腐臭……” “那她曾经也是人吧?还是此案中重要的证物。”羊献容直接抢过了朱墨的话,又转头看向了雷大勇,“你们认尸了么?” “……”雷大勇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他的小女儿哭着说道:“朱大人说母亲的尸身被毁严重,怕我们心里承受不了,说是暂缓认尸……” “这是什么话?她若是你的亲生母亲,即便损坏严重,也是你的母亲。”羊献容比这小女儿的年纪大一些,满脸的严肃,“朱大人,本宫还不能要求你了么?” 这句话的口气重了。 就连一旁的司马颖心里也衡量了一番,才冲着朱墨说道:“为何之前没有认尸?现在,把尸身抬上来。” “哦,好的。”朱墨皱着眉头,冲陈仵作挥了挥手,他们赶忙去做事了。 孙秀看出来气氛不对,出来打圆场。 “皇后娘娘,这是要做什么呢?” 幸而他的口气和蔼,想来自己虽然不是他的亲孙女,但被抬到这个位置上,他的“功劳”也不小,羊献容还是柔声说道:“祖父略等一下就知道了,本宫自是有道理的。” “好。”孙秀只是点了点头,他有意为羊献容立威,自然是不会折了她的面子。 司马颖只是看着她,心中疑惑。 趁着陈仵作带人去搬尸身,羊献容又问朱墨,“朱大人,这凤銮被烧一事,可有了定论?” “还在查。”朱墨回答道,“王爷亲自过问此事,孙大人也在一旁监审,这事情倒是不劳皇后娘娘操心的。” 羊献容看着这些人,心下了然。 皇上没有实权,自己这个皇后也只是空有头衔而已。 一个北军府的朱墨都敢这样对自己说话,未来的日子怕真的就是傀儡而已了。 心里叹息,但面上未显露出来。 “那刘曜可是放火之人?”她得目光看向了这三个壮硕的男子。 刘曜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他的两个弟兄也挺直脊背,站得很是威武。 “目前尚未定论,暂时只是怀疑。”朱墨有些不耐烦,“王爷和孙大人都说可以先将此人放了,稍后再议。” 听到“放人”,羊献容也松了口气,毕竟刘曜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可不能让他受到冤屈。她转头看向他的时候,发现这男人比自己要高很多。 “刘曜,本宫且问你,当日大火之时,你在哪里?之前做了什么?” 若是细细看起来,这双深黑眼眸和匈奴人的棕黄色有细微的差别。 “我……” 刘曜刚一出声,他身边那个略微年轻的少年就开口提醒道,“草民草民。” “哦,草民当时是与两个弟兄在梧桐大街李记馄饨铺吃饭,听闻皇后娘娘大婚,草民的弟弟想去看看热闹,我们三人就走去了朱雀大街。那里早已经人山人海,没有地方站脚。我……草民就带着他们二人站在了一个酒楼的楼顶。” “你还记得大约是什么时辰?” “这记不清了,我……草民只记得不远。” “火镞扎在凤銮之上时,你可否第一时间看到?知道它是从何处而来?” “当时人声鼎沸,草民未曾注意。但必然是从草民身后的几处高楼射出,草民所处的位置以及前面的酒楼都没有人。” “依你的判断,这射箭之人的本领如何?”羊献容的问题还真的很多,幸而都是柔声问话,令人不忍打断。 “与草民不相上下。”刘曜很认真地看着她,没有君民之间的禁忌。 孙秀有些不满刘曜这样的目光,走了过来,“皇后娘娘,刘曜的嫌疑……” “他不是嫌犯,也不会害本宫性命。”羊献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向了孙秀,“祖父,本宫只是想问一问。您要知道,本宫才到洛阳城,若真是有人想要害死本宫,并不会因为和本宫有宿怨,而是本宫这皇后的身份罢了。” “皇后娘娘。”孙秀心下骇然,这小女子竟然这么直截了当,不知道是少年无畏,还是有心试探,“莫要忧虑,祖父一定会查清楚的。” 他时时刻刻拿出祖父的身份,还真是令人感动。 要不是自己的生辰八字合适,这人也未必肯认自己这个表外孙女吧。 羊献容在心底轻轻笑了一下,看到陈仵作等几人抬着尸身到了大堂。 依然盖着白麻布,血腥和腐臭的味道也随之在公堂之上弥散开。 “雷大勇,你妻子多大年纪?”羊献容忽然又问了一句。 “四十有三。” “这女儿是她所出?” “是的。” “她可是参与了凤銮的制作?亲手贴了金箔?” “是的。” 一连串问题,又再次被确认了一遍。 朱墨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刚想说话,司马颖却先开了口。 “皇后娘娘,这是要做什么?” “认尸。”羊献容转身看向了他,“王爷,本宫有个疑问,想请王爷解惑。” “请。”司马颖不知道羊献容到底要说什么,稍微犹豫了一下。 “您看本宫这双手如何?”她忽然说出这么一句,搞得司马颖愣住了,还真的就看向她伸出来的双手,白皙,瘦小,骨节都很明显。 “……这要说什么?” “陈仵作,只掀开麻布一角,将此人的手显露出来好了。”羊献容也很膈应这血肉模糊的尸身,所以指挥陈仵作去掀白麻布。 尸身的右手显露出来,已经青白发乌,但却明显也是十分瘦小,甚至和羊献容的手很是相似。 雷大勇的女儿雷小妮伸出了自己的手,比羊献容的手更娇小一些。 常年跟在跟在父母身边做木工之事,尽管年纪小,手掌之中已有了薄茧。 司马颖也注意到这一点,大步走了过去。 雷小妮也跪爬了过去,拉起了这只手,摸了摸说道:“这不是我母亲。” 随即,她直接掀开了白麻布,一张血肉模糊的脸以及浑身黑红色血渍的尸身呈现在众人面前。 藕红色棉布罗裙,上有墨绿色菱形花样,一看便知是洛阳城年轻女子的打扮。 尽管无法看清楚面容,身形并不臃肿,只是有些肿胀而已。 另外一只手上有血渍,骨节清秀,不像是常年做工之人。 司马颖俯下身的时候,用衣袖掩住了口鼻。 他仔细看了看这双手,才抬头看向了陈仵作:“验尸报告呢?” 27 令人起疑的女尸 陈仵作看了一眼朱墨,才说道:“因这是女子尸身,北军府都是男仵作,实属不方便。我向朱大人申请找一名女仵作来验尸。现在,只是初步检验……” “都过去这么多天了,女仵作呢?”司马颖的声音高了起来。 “女仵作这几日身体不适,染了风寒……” “这是什么理由?就不能调派别的女仵作么?”司马颖拍了桌子,“事关人命,验尸又是如此重要的事情,为何不尽快检验?” “……下官想着天气寒冷,尸体还是能够再停放几日的。”朱墨看到司马颖生气了,连忙解释起来,“女仵作马上就到,马上安排。” 此时的雷小妮也顾不得血污和腐臭的味道,伸手就去摸这具尸身的后脖颈位置。 司马颖愣了一下,与羊献容一同出言:“你要做什么?” “母亲后脖颈处有一块胎记,我要看看。”雷小妮不过十三岁,双眼红肿得厉害。 不过,她人小力单,根本就抬不起尸身。 司马颖离得最近,竟然不顾身份尊贵,直接帮她将女尸翻了过来。 唬得朱墨以及陈仵作都急忙赶过来帮忙。 但朱墨可不愿意动手,只是虚虚地帮衬了一下。 陈仵作蹲下身子,手中垫了一块白麻布,在女尸的后脖颈处擦了擦。 不过,尸体已经发黑,出现了尸斑。 “是红色的胎记,不是黑色的。”雷小妮哭着说道,“母亲说是她当年是仙女,不愿下凡,王母娘娘推了她一把,所以才有了一大块红色的胎记……怎么没有?怎么没有?这人是谁?” 随着她的哭喊声加大,雷大勇也已经蹲在了女儿的身边,低头看着这具女尸发呆。 羊献容站在距离尸体半米的位置,只是看着。 刘曜忽然开口道:“这女子似乎还是个跛脚?” “什么?”羊献容又看了他一眼。 “你看她的鞋底,明显左边比右边的磨损要多很多。”刘曜走进羊献容,指着女尸的双脚。 一双青黑色软布鞋,但的确左脚跟鞋底被磨掉一块,还有些黑泥在上面。 “我母亲不是跛脚!”雷小妮又喊了起来,“这女人不是我母亲!我母亲一定没有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司马颖愈加不高兴,站起了身,“朱大人,这事情你要给本王交代清楚!” “……啊这……”此时的朱墨都口吃起来,不知道怎么解释。 “发生了什么?这女人不是我的妻子!我的妻子在哪里?”雷大勇也喊了起来。 场面乱了,刚刚苏顺承认自己在北五所杀了林淑媛,但现在从北五所拉出来的尸体并不是林淑媛? 那林淑媛去了哪里? 这具女尸又是谁? 司马颖的脸已经全黑了下来,紧紧皱着眉头,“朱大人,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下官……下官想想。”朱墨是完全慌了,他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其实,也简单。”因刘曜靠得有些近,一股牢房里的馊臭味道令羊献容有些不快,她向司马颖这边走了过来。“北五所报案有人死了,雷大勇报案妻子林氏去了北五所,很自然大家都会想到这死的人就林氏。” “是是是,皇后娘娘说得极是。”朱墨立刻点头。 “让女仵作再来验尸吧。”羊献容坐到了司马颖之前坐下的位置,面色平和,“现在,我们等吧。” “是是是,哦,不不不,不合适不合适,不能让皇后娘娘和王爷在这里等着……”朱墨现在的态度又好了很多。 “有什么不合适的?”司马颖瞟了一眼羊献容,“左右不过是验尸,有什么可怕的?” “场面不好,还有味道的……”朱墨又解释起来。 “你们出去吧。”羊献容拿捏起了皇后的架子,虽然是一身宫女装束,但表情极为严肃。 张良锄站在她的身后,也端着宫中主事的姿态。 “为何?”司马颖又有些不快,“皇后娘娘不惧这血污,臣等也是不怕的。” “哦,倒不是因为这个。”羊献容看着被翻过来的女尸叹了口气,“都要请女仵作来验尸,必然是男仵作不方便……那现在验尸,男人也不适宜在场的。” “你不怕?”司马颖还真是直接问了出来。 “本宫不怕。”羊献容低垂了眼眸,“活人比死人可怕。” 听闻这话,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这样的小女子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是偶然还是有感而发? 孙秀轻咳了两声才走过来,“皇后娘娘说得极是,给死者一些尊重也是对的,我们先出去吧。” “好。”司马颖很是干脆,不再多言。 跟着他走出去的孙秀和朱墨都冲着羊献容弓了弓身子,礼仪规范了很多。 大堂之上的兵丁带着雷大勇父女二人,也走了出去。 现在只剩下刘曜和他的二个弟兄。 “验尸的事情,我略懂一二。”刘曜开了口,“或许可以帮忙。” “刘大哥先出去吧,或许也可以换换衣衫。”羊献容看到他的时候,面容更加柔和了一些,“这几日的牢狱之灾真是对不住了,稍后我让父兄给你买几身新衣。” “那倒不必了,尽管找到凶手才对。”刘曜面对这样的娇弱女郎,说话的声调也放低了不少,“凤銮被烧一事,我也没有头绪。当时真的没有看到什么。” “无妨事,咱们慢慢查。若是真是要我的性命,我倒是想看看到底是谁?” “我帮你。”不知道是不是被羊献容的声音蛊惑了,刘曜竟然想都没想就说出了口,他身边的两个弟兄都多看了他一眼。 “多谢刘大哥。”羊献容微微笑了一下,“日子还长,你们先去洗漱一番,我们等下再说。现在这味道……实在是……” “……对不住,这就去换衣衫。”刘曜的黑脸都红了一些,带着两个弟兄快步走了出去。 现在,大堂之上只有羊献容和张良锄,以及那具女尸。 张良锄面色极为难看,低声问道:“皇后娘娘,奴才是不是再叫些人过来?” “为何?” “……人多力量大。” “那倒不必了,我在泰山郡的时候也见过验尸,不怕的,一会儿你转过身子就好了。”羊献容摸了摸案几上的茶碗,“这朱大人的茶碗也不便宜吧?他一个北军府也很有钱么?” “有钱,禁军都归他管理,吃得全是俸禄。” “那还真是好大权利啊。”羊献容看向了已经倾倒的屏风,“所以,丽妃……” 话没说完,张良锄却是浑身一凛,明白过来,刚刚朱墨如此表现,果然是背后有人。 28 女仵作验尸报告 女仵作来的很快,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婆婆。 阮阿婆的丈夫是仵作,有时跟着他出门验尸,也学会了不少技巧。 洛阳城的女仵作不多,阮阿婆年纪大了,很多人也不想劳动她来验尸。 现在这种情况,朱墨是让兵丁去了阮阿婆的家把正在做饭的她给拽了过来。 阮阿婆到的时候,还穿着围裙,脸上有灰。 看到羊献容的时候,她还没搞清楚状况,大大咧咧地问道:“这是谁死了?这么着急让我过来!我收费很贵的!” “大胆!皇后娘娘在此,岂容你大呼小叫!”张良锄可是宫中主事,自然是一等一地遵从礼仪教化,看到这样的婆子,一点都不客气。 “阮阿婆,快快行礼,这是皇后娘娘!”朱墨也赶紧说道。 “给皇后娘娘见礼。”阮阿婆多看了羊献容一眼,发现这不过是个娇俏的小姑娘,行礼时也没有多规矩,只是匆匆跪下磕了一个头。 “不必多礼。”羊献容也不生气,“先去验尸,稍后再过来说话。” “哦,好。”阮阿婆整了整自己的围裙,又向陈仵作要了他的验尸工具箱。 刚刚俯下身,又转回头问道:“皇后娘娘不怕么?” “不怕,你尽快开始吧。”羊献容对于眼前这个阮阿婆是否能够胜任仵作一职也是存疑的,毕竟这个婆婆身形高大,动作粗鲁,就连发髻都是随意扎了扎,很是不雅观。 “谁来记录?”阮阿婆又问了一句。 陈仵作已经走了出去,大堂之上又只剩下了羊献容和张良锄。 “我来吧。”张良锄倒是自告奋勇,想要做记录。 羊献容站起了身,“张主事,你也出去吧。本宫和阮阿婆就好。能够做北军府的文书,想来也是好的。” “皇后娘娘。”张良锄必然是不同意,“不合规矩。” “张主事,什么是规矩?在这个时候,你觉得本宫不可以么?” “不是不是,就是觉得这血污会冲撞了皇后娘娘。” “这不是血污,这是命,是一个女人的命。她是谁?做了什么?为什么会死?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帮她找出答案,需要什么规矩呢?” “……是。”张良锄低下了头。 “快一点出去。”羊献容不耐烦起来,“要赶紧验尸,本宫也是要被臭死了。” “哦哦哦,是是是。奴才就在这边站着,您随时喊我。”张良锄指了指通往后堂的小门,走了过去。 阮阿婆用干净的软布将口鼻遮掩了起来,又让羊献容站得远了一些,从工具箱中拿出了竹签和竹钳,俯下身勘验起来。 她的动作真快,口中也说了起来。 做起事来的人,倒显得很是正经严肃。 羊献容立刻跟着在纸上记录: 年轻女子,年纪不超过二十岁,面部凹陷,头骨破裂,应是失血过多而亡。死亡时间在四五日前。跛脚,处女之身,无其他外伤。手指甲中有黑泥,鞋底有黑泥。 验尸完毕,羊献容又让所有人回到大堂之上。 现在很是明显,这具女尸根本就不是林氏。 雷大勇哭得很大声,“皇后娘娘,王爷,大人们啊,一定要替我做主,替我亡妻讨公道啊!必然是苏顺捣鬼!他杀了我的妻子啊!杀人偿命!” 雷小妮在一旁也跟哭,样子极为凄惨。 司马颖的脸色自然是极为难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再审审苏顺?”羊献容很是好心地建议着,“他不可能杀错人吧?” 朱墨立刻又提审了苏顺,但苏顺说的很刚才一样,并且确认自己的确是尾随着林氏进了北五所,并且用轿杆白蜡木打死了她。 “难道是出了鬼?”朱墨都忍不住自言自语起来。 “世上哪里有鬼?”司马颖眉头紧锁,甚至想把苏顺再打一顿。 不过,看苏顺这样子,现在也是出气多,进气少,再审下去,这人怕也成为大堂之上另一具尸体了。 孙秀也流露出了疲倦之色,“现在这状况也是审不出什么了,还是把人押入死牢。” “嗯。”司马颖点了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事情无解,众人退堂。 雷家父女哭着离开了北军府,陈仵作带着人把尸体又搬回了角门仵作处。 阮阿婆倒是没有走,饶有兴趣地站在大堂之上看着羊献容,欲言又止。 羊献容也觉得累了,又哭又闹的大半天,耳朵都在嗡嗡作响。 “这事情很是蹊跷,现在看起来是有两条命案。”司马颖对朱墨说道,“加紧巡查洛阳城,看看是否有线索。” “是是是。”朱墨现在哪里还敢不听话。 “七日内破案,今日已是第三日,你自己看着办。”司马颖这口气倒是和司马伦很像,搞得朱墨冷汗都下来了。 “是是是,下官抓紧时间。” “本王先走了。”司马颖站起身,忽然又看向了羊献容,才拱了拱手说道,“皇后娘娘辛苦了,还是早些回宫的好。” “嗯,本宫会的。”羊献容没有理会他的轻慢之意,“王爷也是辛苦了,早些回去吧。本宫今日出来,还想去街市上看看。” “这不太好吧?”司马颖的眉头都快皱到一起去了。 “不妨事的,只是朱雀大街,本宫想看看烧了凤銮的箭镞到底是从哪里射出来的。” “那本王……” “不用了,你忙去吧。”羊献容很是头疼,一个大黑脸的王爷跟着,还能逛街么? “皇后娘娘……”孙秀也开了口。 “祖父莫要担心。”羊献容也站起了身,“阮阿婆要回家吧?和本宫一起走可好?” “哦,好。”阮阿婆挺了挺身子,竟然比羊献容还要高一些。 “皇后娘娘,下官派人跟着您……”朱墨也赶紧说道。 “哎,不用了,刚才不是说过了么。”羊献容摆了摆手,“张主事,咱们赶紧走吧。” “是。”张良锄自然是听话的,小碎步跟了上来。 羊献容真是头疼了,大堂内的空气十分差,她也是一直强忍着。 这一次走的是北军府的大门,正对着朱雀大街。 已是傍晚时分,人来人往的街市很热闹。 “阮阿婆,您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么?”羊献容看着跟出来的阮阿婆,她的神态要比初初见到的时候好了很多。 “皇后娘娘……”她喊了一声。 “现在是微服,莫要这样喊。” “女郎。”阮阿婆换了称呼,“您怎么知道我想和您说话?” “因为你在验尸的时候,没有说实话。”羊献容转头看向了她。 29 司马颖路边相救 阮阿婆的脸色已经变了,眼睛也游移不定,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回答羊献容的话。 张良锄一直细心听着两人的对话,见到此情景又略略靠近了羊献容一些,生怕出什么意外。 羊献容的目光却投向了羊府的方向,悄然叹了口气。 现在是微服出来,若是被人知道她偷偷回家去了,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 即便是家在眼前,她也只能是看看而已。 没有看到娘亲和妹妹,心里还是放心不下的。 “所以,是什么?”她又回转过头看着阮阿婆,“你是知道的,北军府苛政严明,若是没有实情禀告,可是要挨一顿毒打的。” 阮阿婆“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皇后娘娘,草民只是想给这女子一点最后的尊严。所以,也一直在犹豫过要不要说出来。” “她被侵犯过?”别看羊献容年纪小,但并不忌讳这样的话题。 “……”阮阿婆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阮阿婆,你可知验尸一事,兹事体大,你若不如实说,很可能令死者枉死,加害者逍遥法外。”羊献容的俏脸已经黑了下来。 北军府大门口守卫的兵丁们看到这样的状况,都是面面相觑。 阮阿婆进出北军府的次数不少,一直受到朱墨朱大人的优待。 现在,她竟然就这样直挺挺地跪在了大门口。 “……草民只是有些不忍……” “没有什么不忍,你不说实话,就是对坏人的纵容。”羊献容低头看着她,阮阿婆也抬头看向了她,眼中有了一丝的惊艳和犹疑。 “赶紧说!”张良锄都忍不住插了句嘴,甚至想踹她一脚以示责罚。 “让她说。”羊献容拉了张良锄一把。“就在这里。” “这女子没有被侵犯,但应该是遭遇过侵犯。”阮阿婆终于说道。 “这是什么话?”羊献容皱了眉。 “就是说,有人曾经意图侵犯她,但因为她被打死了。所以,衣衫又被重新系好了,没有被侵犯成。” “所以,你只是说她是处女之身。” “是的。”阮阿婆说完这些,倒像是放下了心中的某个结,“皇后娘娘是如何知道草民没有说完全?” “她裙子的系带……若是自己系上的,是正面打结,现在却是反面打结,明显是有人给她系上的,我也只是猜测。”羊献容看了一眼这才匆匆走出来的司马颖,孙秀以及朱墨,“朱大人,阮阿婆验尸不详尽,如何责罚?” “啊?”朱墨还没有搞明白状况,嘴张得老大,看着阮阿婆。 阮阿婆也苦笑了起来,“的确是这样的。” “啊?很重要?”朱墨问了一句。 “算了,让她自己和你说吧。本宫走了。”羊献容可不想耽误时间,好不容易出来,她还有个地方要去,有个人要见。 所以,这样华丽转身的感觉还挺好。 皇后身份加持,所有人都要跪她的感觉也挺好。 权势带来的满足感大约就在此。 此时,街市上的灯火已经全部点亮,朱雀大街更加热闹。 所有的临街店铺外,都有伙计在招揽着过往的路人,各式各样的食物也摆放了出来,香气渐渐弥散开。 繁华的洛阳城,金碧楼台相依,千灯万盏红袖招,雕车宝马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转身进入了这样一片流光溢彩的景象中,羊献容有些吃惊。 自小在泰山郡长大,她从老祖母以及父兄口中听到过关于洛阳的种种。 但在这一刻真正见到如此盛景,难免也有些恍然。 “小心!”忽然有个男子将她拉扯在怀里,耳畔有疾驰地马车而过,还有不少惊呼声四下里响起。 羊献容定了定神,从这男子的怀里抬起头看上去,白皙俊朗的面庞,剑眉星眸,竟然是司马颖。 “可有受伤?”司马颖将她转到街市里侧,板着脸问道:“朱雀大街是洛阳最热闹的街市,但也总有纵马而过之人,所以要小心些才对。” “哦。”羊献容有些没反应过来,这是在训她么? “你不带着侍从出门,不合规矩。”司马颖的面孔愈发严肃。 “哦。”羊献容推了推他,打算自己站好。 刚刚纵马而过的人掀翻了附近的竹编箩筐摊子,她刚一挪动脚步,就踩到了一个筐,差点摔倒。 司马颖反应极为迅速,又揽住了她。 “这里太乱了,先离开这里。”他也没等羊献容反应过来,只是跟一旁已经摔倒的张良锄说了一声“跟上来”,就带着羊献容进了一旁的店铺。 张良锄被刚才的疾驰的马剐倒了,摔得不轻。 司马颖的贴身侍卫搀起了他,也往店铺走去。 这是一间金铺,门脸不大,也没有什么顾客。 店老板看到司马颖走了进来,立刻就跪了下来,“王爷来了。” “起来吧。”司马颖瞥了他一眼,依然紧紧揽着羊献容去了后面内堂。 等她坐定,才又问了一句:“有没有受伤?” “哦,没有。”羊献容看着司马颖那张刻板的脸有些不知所措,好看是好看,但这么板着也挺难看的。“王爷莫要担心,我没事的。” “皇后娘娘微服出宫本不合规矩,去北军府也就算了,现在还要在朱雀大街上闲逛,更是不对。”司马颖竟然也坐了下来,那口气有点像训小孩一般。 “哦。”羊献容还摸不清司马颖的路数,只好以不变应万变。 “我送皇后娘娘回宫。”司马颖接过店老板递过来的热茶,看了一眼才说道:“不喝这个,要最新的浮梁茶。” “这个,没有。”店老板很是尴尬地站在一旁。 “那算了。”司马颖又向走进来的侍卫问道:“去查查,刚才是什么人当街纵马。” “是!”有个侍卫抱了抱拳,转身出去了。 此时,张良锄一瘸一拐地走进来,裤腿上有一大片血渍。 “哎,你受伤了。”羊献容立刻站了起来,想去扶张良锄一把。 但司马颖又轻咳了一声,提醒道:“皇后娘娘,这不合规矩。” “又是规矩!我是微服出门,现在只是个小宫女呀。”羊献容明显也不高兴起来,总是被人训,心情非常不好。 “皇后娘娘!”司马颖竟然又喊了她一声。 “我现在是宫女羊小容。”羊献容又强调了一遍,“不要喊我皇后娘娘。” “……”这一次,轮到司马颖不知道如何接下去了,只能看着她也板起来的小脸,竟然有一点点错愕,毕竟也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过他。 趁着司马颖没反应过来,她立刻将张良锄搀扶到了椅子这边坐下,还伸手去拉他的裤腿,唬得张良锄连声说:“女郎啊,这可使不得。” “先看看伤口嘛。”羊献容的娇俏小女儿音很是有魅惑力,让人心里痒痒的,又暖暖的。 裤腿被拉开,果然是破了一大片,还流出了不少的血,有一处竟与裤子黏在了一起,血污粘稠,看着很是吓人。 “我去喊个郎中来。”店老板反应很快,没等司马颖说话,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到底是谁骑马过去的?太过分了!这么多人,说不准还有其他伤者呢!”羊献容攥了攥拳头,“抓人,抓他!” 30 月圆之夜喝冬醩 “女郎,无事的。”张良锄竟然还有息事宁人的意思。 “都破成这样了,多疼啊。” “算了。”张良锄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伤口,很明显他在忍着疼痛。 “你知道是谁纵马过去了?”司马颖忽然问道。 张良锄愣了一下,头更低了一些。 “是谁?”羊献容也问了一句,“说出来!我是皇后呀。” 这个时候,她又把这个头衔搬了出来。 司马颖轻“哼”了一声,才说道:“到底是谁?你不说,我也会查出来的。” 张良锄咧了咧嘴,小声说道:“看那衣着,应该是赵王的嫡孙司马山。” 竟然是司马伦的孙子! 这事情就不好办了。 司马伦现在是监国重臣,谁敢动他? 伤了也就伤了,只能自认倒霉。 羊献容在心里也掂量了一下,自己这个皇后的位置也是司马伦和孙秀做的后台,完全不能得罪他。 气氛尴尬起来。 “女郎,无事的,我养几天就好了。”张良锄当然知道即便是说出来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反而还要安慰羊献容道,“只要女郎没有受伤就好了,咱们也赶紧回宫去吧。” “等一下回去,我还要去个地方的。”羊献容叹了口气,“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不可不可。”张良锄急忙拉住了羊献容的衣袖。 “要去哪里?做什么?”司马颖也看着她。 “就是去前面那个酒楼啦。”羊献容扯住了自己衣袖,“轻一点,这是兰香的衣服,别给她扯坏了。” 张良锄松了松手,但依然没有放开。“女郎,奴才不能离开您的,不安全。” “就前面酒楼,不远的。” “不行。”张良锄在这件事情上还挺坚持。 “我陪你去。”司马颖又板起了脸,“现在就去,速去速回。” “哎……”羊献容笑了起来,“不敢劳动王爷的。” “无妨。”司马颖收了收自己刻板的脸,“郎中很快就到,他会处理的。我们现在就去吧。” “哦。”羊献容又扯了扯自己的袖子,“王爷陪着我,你放心了吧。” “好吧,女郎千万小心。”张良锄有些不情愿,但看到司马颖的脸,又不得不放手。 羊献容整理好衣裙,出了金铺的门。 走在门口的时候,刚好见到老板带着一个郎中匆匆走了进来。 老板喘得很厉害,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扶住了门板,指了指里间方向,让郎中自己走了进去。 他不知道羊献容的身份,看到司马颖走了出来,躬身行礼,并让出了道路。 “这老板怎么喘得如此厉害?”羊献容忍不住问道。 “听说是一种喘症,不容易好。”司马颖已经快步走到了羊献容的身前,走出了金铺。 朱雀大街依旧热闹异常,刚才的一场当街策马制造出的混乱又被喧嚣淹没了。 那个竹编箩筐摊子的小老板还在收拾自己的箩筐,看来也有不少破损。 “这事情,还是烦请王爷查一下吧。”羊献容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小本买卖,讨生活不易。” “皇……女郎倒是体贴。”司马颖这话听不出情绪,但看着他板起的面孔,羊献容也只是叹了口气,才又说道:“王爷还是查查吧。” “好。”这答应的还算干脆。 距离金铺也不过是百米,有一间极为奢华的酒楼——明月楼,也是洛阳城中达官显贵最爱去的地方。 此时,已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 羊献容站在门口,仰头向上看过去。 “王爷,您来啦!”店家伙计的眼睛极尖,早早就看到了司马颖。见到他走了过来,立刻上前招呼,“包间给您留着呢,小的现在就让人再给打扫一下。” 司马颖不置可否,只是看着羊献容。 羊献容依然还是看着酒楼的楼顶。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房顶屋檐掩映在黑色之中,又有灯火连连,不易看清。 “在看什么?”司马颖也顺着羊献容的目光看了上去。 不过,他看到的竟然是刘曜。 刘曜坐在二楼靠栏杆的位置向下看,他换了一身干净新衣,应该也是洗漱过了,显得干净清爽许多。 他正在看羊献容。 羊献容还在看屋顶出神。 “进去么?”司马颖只好又问了一句。 “再等一下。”羊献容小声回应了他。 话音未落,从酒楼后方有一轮明月缓缓升起,竟然比眼前的灯火还要明亮。 与此同时,明月楼中也响起了一个浑厚男子的声音——“明月升,时间到!冬醪,开酒喽!” “走吧,进去。”羊献容快步进了明月楼。 大厅正中,有一个大酒坛,有个身穿棉布袍子的中年男子正用撕开酒坛上的红纸,一股浓郁的醇酒香味飘了出来。 四周围了不少人,锦衣华服,多为权贵之人。 “来来来,喝酒喝酒!”这男人已经用长长的舀子先给自己从酒坛中舀了一碗酒水,很是开心地说:“今日月升冬醪成,他日醉倒无须归。” “南青州刺史毛鸿宾怎么在这里?”司马颖已经出了声。 “王爷,这酒楼是毛大人的大哥开的。”店家伙计一直跟在司马颖的身边,听到他的问话,就赶紧躬身回答。 “不对,他之前是辞官了……”司马颖被眼前的热闹影响,一时间思绪有点乱。 “毛大叔。”羊献容可不管不顾地已经走了过去,笑着伸手去接他的酒碗。 毛鸿宾看到眼前人时愣住了,双眼之中都有些迷惘之色,看起来是在极力想着这人是谁。 不过,他很快就喊了出来:“羊小容!羊小容!羊小容!” 声音极大,眼眸极亮,很是开心。 “是我呀!”羊献容的笑容很是明媚,伸手去接他的酒碗,丝毫没有停顿,直接喝了下去。 司马颖没想到羊献容会有这样的举动,没来得及去阻挡她。 只是跟了过去,侧身为她隔开了围在酒坛之前的一众人等。 “毛大叔,我没有食言,我在月圆冬醩酿成这一日来了明月楼!”羊献容喝干了酒,又把酒碗递还给他,“味道还不错,就是有点上头。” “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还真是敢喝。”毛鸿宾笑得很是爽朗,自己又舀了一碗喝了下去,“这味道比春醩要厚重,毕竟是秋米做的。” “果然是的。”羊献容也点了点头。 “怎么?王爷也来了?”此时,毛鸿宾注意到羊献容身边的司马颖,“来一碗么?” “……本王不喝酒。”司马颖又板起了脸。 “王爷,这个很好喝的。”羊献容的眼睛极为明亮,小脸上有些红晕。 “我喝。”刘曜从二楼走了下来,他身材高大,胳膊也长,伸手就去接毛鸿宾的酒碗,然后一口气喝了下去。 “兄弟,豪爽!”毛鸿宾赞叹了一句。 “好喝!”刘曜喝干了酒碗又还了回去,“这是有什么讲究么?非要今日开酒?刚刚我进门的时候就听说这事情了。” 31 明月楼上明月升 毛鸿宾接过了酒碗,又舀了一大碗,再次示意司马颖要不要喝? 司马颖摇了摇头,“本王不胜酒力。” “那我自己再喝一碗。”毛鸿宾也没有任何谦让客气,咕咚咕咚大口喝了下去。 “刘大哥,你在这里啊。”羊献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刘曜,“你不知道毛大叔的事情吧?” “不知。”刘曜看着羊献容的又有些红晕的脸庞笑道,“这酒味道真香。” “三妹妹!”羊献永和羊献康两兄弟挤了过来,满脸都是开心。 “大哥,二哥!”羊献容向他们二人伸出了手,小女儿的娇态令司马颖心里忽然很是不舒服,又板起了脸。 “羊小容,不合规矩。” “哎呀,王爷,别这样嘛。”羊献容被他伸出的手挡住了,只好瞪着眼睛看他,“今日是辜月月圆,是我们泰山郡的喝酒日。辜月是吐故纳新月,这一天喝大酒,来年会有好收成。” “是啊,这日要喝酒的。”毛鸿宾也笑了出来,“我来说说这个酒的故事吧。” 看到已经有不少人围在身边,也有很多食客看了过来,毛鸿宾还特别用舀子敲了敲酒缸,开心地说道:“大家知道我毛某人曾经是南青州刺史,曾经,曾经哈。日前我已辞官,只想在家酿酒了。这酒呢……名为冬醩,其实和明月楼的春醩是一样的酿制方法,唯一不同的是用了秋天刚刚打下的米,味道更加浓郁一些。” 已经有伙计开始将大酒坛中的酒舀出来分发给围观的人以及在明月楼就餐的食客,场面上更加热闹起来。 羊献容的脸又红了一些,兴致极好。 羊家的两兄弟也不管司马颖的阻拦,站到了妹妹的身边。 “明月楼的春醩,是盛夏六月酿造,味道浓烈,一饮而醉。”毛鸿宾又举起了酒碗,“年前我在泰山游玩时遇到盗匪,差一点被抢去了身上所有的银两,当然,也没多少,大约二两银子吧。不过,盗匪因喝了我随身携带的春醩,反而醉了,被全部擒获。当时,这几位小友在泰山郡府衙看到这个情形,问我:春醩能够擒贼,但你的食客不能多喝,所以这酒的销量岂不是有限?为何不做一些味道浓郁却不易醉的酒呢?” 羊献容的眼睛笑弯弯的,身旁的二哥羊献康也笑道:“毛大叔,我们是想帮你多挣些钱,别出门的时候身上只有酒葫芦,连二两银子都没有。” “是啊,所以我就和他们说:我必然会做出新酒,可以挣大钱!我们打赌,我一定要在辜月月圆之夜,泰山郡的喝酒日,将这冬醩做出来!如果做不出来,我请这几位小友一年的饭食;若是做出来了,羊小容要将士行高僧的《大般若经》抄一份给我。”毛鸿宾摸了摸自己的脸,笑得极为灿烂,“大家尝尝这冬醩的味道如何,看看我是否真的做出来了!今日免费!人人有份!” 一听说免费,众人自然十分高兴,又纷纷喊店伙计给自己多来几碗。 这酒香扑鼻,羊献容想再喝一碗,被二哥羊献康拦住,“今日可曾吃东西?” “哦,忘记了,看了一天的审案子,现在还真是饿了。” “先去楼上吃点东西。”大哥羊献永拉着自己的妹妹上了楼,司马颖立刻跟了上来,刘曜也放下了酒碗,亦步亦趋。 楼下自有热闹,楼上有羊家兄弟的小包厢,桌子上已经满是琳琅菜肴。 “刘大哥,我说过吧,三妹妹一定会来的。”羊献康和刘曜走在了后面。 “嗯。”刘曜点了点头。 “有没有点那道过油肉?据说很好吃。”这边羊献容已经拿起了筷子,正看着这些热气腾腾的食物。 “当然有!”大哥羊献康动手夹了一大筷子放在羊献容眼前的空碗之中,“多吃一些。” “行!”羊献容吃得也是开心。 “王爷也吃一些吧。”羊献康又客气地给司马颖布菜,司马颖点了点头,他也是一整天都没吃东西,早已经饿得前心贴后心了。 “羊小容!我还特别给你准备了鱼乍,要不要尝尝?”毛鸿宾端着一盘菜出现在包间门口,满脸的笑意。 “吃呀!”羊献容立刻就伸了筷子。 刘曜刚好站在门口,将盘子接了过来,放在羊献容的眼前,“这是什么?没见过。” “鲤鱼肉洗净剔刺切条,用盐和碎米腌制,风干之后上火蒸半柱香时间,再晾晒风干。洛阳最有名的下酒菜,但也只有我明月楼才有。”毛鸿宾介绍起来,“要不是我那厨子这几日咳嗽得厉害,我还是要让他多做一些的。” “风寒?”羊献康随口问道,也开始吃了起来。 现在这一大桌子人,身份各异,但在专注美食这件事情上倒是出奇的一致。 “也不是。”毛鸿宾更喜欢自己新酿的冬醩,自顾自地喝了起来。“应该也是老毛病了,烟熏火燎的后厨,肺不好。干一行有一行的毛病,就比如铁匠的肩膀常常有损伤,绣娘的眼睛多数不好,木材行的人是腰扭伤。” “也对。”羊献康点了点头,“习武之人也是一样的,手上都会有茧子。特别是射箭之人,茧子会更厚一些。” 听到这里,刘曜不禁悄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的确是有茧子,与羊献容那双白皙的小手完全不一样。 “金铺的人为什么会有喘症?”羊献容忽然问道。 “谁喘了?”毛鸿宾问道。 “就边上那个金铺,喜来福金铺的老板。” “哦,他那个是老毛病了,他父亲也这个毛病。”毛鸿宾又喝了一碗冬醩,撕了一条鱼乍嚼了起来,“他家原来是开纸扎铺子的,常常要做金箔银箔的元宝,金箔那种东西轻薄,吸到肺里去就出不来了,所以就喘了。” “哦,毛大叔还真是什么都知道,好厉害。”羊献容的注意力都在这些美食上,连说句好听的奉承话也挺敷衍的。 “哪里有小容厉害,这都做了皇后,咳咳咳……”这话一出口,毛鸿宾也觉得有些不对,特别是当着司马颖的面。 他只好自己封住了嘴,又喝了一大碗酒,抬头看向了那一轮明月。 那一轮圆满早已经悬挂在了空中,清冷的光辉洒了下来。 寒风吹过时,竟有了要飘雪的意思。 就在此时,忽然听到楼下的街面上有人在惊叫:“那是什么?死人么?” 32 不太好下咽的饭 洛河水穿城而过,因此在城内有不少跨河之桥,造型各异。 朱雀大街明月楼旁,一座极尽奢华之美的飞虹桥就在洛河之上。 这一晚月圆,不少人正在此放河灯,祈福许愿。 忽然有人看到黑乌乌的一团顺着洛河水漂了过来,将不少河灯冲散或打翻。 几名胆大之人用竹竿挑拨,将其翻转过来。 惊奇地发现,这是一具尸体! 早已面目皆非,且肿胀异常。 围观之人忍不住大声尖叫,四散退开。 “死人啦!” “鬼啊!” “无脸鬼啊!” 听闻此声,司马颖已经先一步站了起来,向窗外看去。 刘曜和羊家两兄弟也站了起来,不过他们是挡在了羊献容的身侧,只是张望了一下。 正在吃鱼乍的羊献容,吓了一大跳,在大哥羊献永的身后问道:“这是怎么了?” “三妹妹,莫怕。我去看看。”羊献永的胆子一向极大,跃跃欲试,打算从二楼窗口跳下去看个究竟。 毛鸿宾一把抱住了他,连声说道,“我的小祖宗,这可是二楼,是我家的酒楼,你若是摔出个好歹,我可咋办呀?” “哎,毛大叔,我会武功的。”被拦腰抱住的羊献永还挣扎了几下,“您快放开我,我要去看热闹。” “那可不成,万一真的有鬼,可如何是好!”毛鸿宾的力气不小,死死抱住了他。 “世间哪里有什么鬼?!”在这一点上,司马颖和刘曜倒是异口同声地说了出来。 “所以,这是又出了命案?”羊献永紧张地拉住了还在吃鱼乍的羊献容,“三妹妹,这里不安全,你还是先回家吧。” “大哥,我可不能回家,只能回宫。”羊献容哭笑不得,“我要是回了家,宫里还不就翻天了。” “哦,对对对,我送你赶紧回宫吧。” “别呀,看看这是怎么了?洛阳城还真是热闹得紧呀。”羊献容说这话的时候,看向了司马颖。 司马颖刚好也看向了她,不知为何心里一抖,觉得她这句话真是意有所指。 “北军府会派人过来的,我们就不要凑热闹了。”毛鸿宾依然很是坚持,不让羊献永跳下去。 “二哥,坐下来吧。”羊献容推了推眼前的酒碗,“这么大的洛阳城,自有人管事的。这尸体必然是顺着水流飘到了这里,怕是也死了好几天了。” “哦。”羊献永竟然就不在挣扎,老老实实坐了下来。 刘曜有些诧异地看着她,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么?”羊献容筷子没有停,又夹了一箸青菜放到自己的碗中。“洛河自西向东,这里的河道最为宽阔。听下面的说法,这人都已经是无脸状,那就是肿胀起来。这也能推断出,这人死了四五天,且已经泡发了。” 说着这话的时候,羊献容还夹起一块豆腐泡放到了口中,看得刘曜眼睛发直,扭转过头去。 这饭吃的,还真是不太好下咽。 “王爷。”司马颖的侍从站在了包厢的门口。 “嗯,说。”司马颖应了一声。 “飞虹桥畔发现一具女尸,北军府的朱大人已经过来了,正在下面查看情况。” “还有什么?” “属下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女尸的脸……被打碎了,因为水泡之后,看起来极为恐怖。” “脸碎了?”司马颖一惊。 “是的。”这侍从又停顿了一下,“已经是几个大窟窿,仅有一点点皮肉相连……” 听闻这话的人都浑身抖了抖,有北风也从窗口吹了进来,竟然有种彻骨的寒冷之意。 “……知晓了。”司马颖摆了摆手,示意让侍从继续打探消息,他看着羊献容问道:“回宫去吧。” “嗯,吃完这一碗饭。”羊献容还在努力地吃着,毛鸿宾还为她舀了一碗热汤。 “慢一点吃,都是你的。” “真的很好吃,毛大叔没有骗我。”羊献容喝了一口汤,心满意足。 “那我们的赌约算是完成了,我等着你抄写《大般若经》了。”毛鸿宾的笑容更多了一些。 刚刚这么一折腾,现在的酒醉之气已经涌了上来,脸面上都红了起来。 “当然!放心,不就是三万字么,给我二十日吧。”羊献容已经吃饱,毕竟胃口也不大,但感觉到极为满足。“今日,我也是微服出宫,若不是皇上和许真人的默许,还有赵王和成都王的帮衬,也是不好出来的。” 司马颖看了她一眼,又板了板面孔。 “那你现在也不是刺史了,是不是也不能进宫了?” “这个……我都未曾想过。”毛鸿宾也含糊了。 “你看哈,我们在泰山郡那种地方,没有这么严格的等阶之分,你可以随时出入我家,和老祖母闲聊。但现在这里可不成了,要是官员也好出入宫中的。所以,你要不要继续做官?” 这话说的,仿佛大晋的官员像是过家家游戏一般。 司马颖的脸又黑了。 “羊小容,你是知道的,我真的不喜欢做官,现在,在我兄长的酒楼里做个酿酒的,真的很开心。”毛鸿宾一直在摇头。 “哎,不说这个了,三妹妹你还是先回宫吧。”大哥羊献永催促起来。 “是啊,等你写完了,我进宫拿一趟就好了。”羊献康也跟着说道。 “我要是个北军府的文书就好了,还能自在一些。”羊献容说这话的声音有些小,一旁的刘曜听到了,竟然也暗暗点了点头。 “快走吧,一会儿宫里落锁就麻烦了。”毛鸿宾也催了起来,还摆出了长辈的姿态,“乖乖听话。” “好吧。”羊献容整理了一下衣裙,才对着司马颖说道:“王爷,我们走吧。” “好。”司马颖点头答应。 羊家兄弟自然也是要送的,刘曜也要跟着,毛鸿宾立刻让后厨准备了几个大食盒拎着……司马颖和几名亲随跟着,即便是从后门走的,也还是挺显眼的。 这里距离皇宫极近,众人将她送到皇宫侧门口。 司马颖则将羊献容直接送回了天元殿,看着她的婢女们忙前忙后地接过食盒,又倒了茶过来,才说道:“要浓茶,你们主子喝酒了。” “哎,王爷,这冬醩可以的,不太醉。”羊献容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自己的脸。 “脸都红了,还没醉么?快回去睡觉。”司马颖在烛火中仔仔细细地看着羊献容的小脸,这是他第三次如此认真的看着她。 第一次是在泰山郡羊家祖宅,他惊讶于这女子的秀丽和大气。 第二次是在鎏金灿烂的凤銮之前,他看到的端庄俏丽和狼狈决绝。 第三次是今日大堂之上的侃侃而谈和明月楼中的小女儿娇媚之态。 究竟,哪一个是真实的她? 为何这小女子会有这么多的面孔? 33 灯火通明北军府 皇宫门外,有侍卫凑了上来。 “王爷,回府?” “去北军府。”司马颖还真是一点都不累,“走过去就好。” “是。”看着自家主子信步前行,仿佛是晚上随意遛弯一般。 这步伐倒是和刚才送皇后回宫时一样悠闲,跟随的侍卫也放慢了脚步,还有些不适应。 司马颖的亲随侍卫陈大力跟在身侧,小声说道:“今日司马伦和司马冏的人一直远远地跟着。” “哼,这种小伎俩有何用!”司马颖背着手继续往前走,“策马而过的那个人是司马伦的孙子?” “是。”陈大力的声音更低了一些,“这人很是狂傲,仗着自己的祖父是司马伦,各种花天酒地,甚至豪赌……” “今日还有谁受伤了?” “有几个路人,都是小擦伤。”陈大力看了看四周,随着夜深灯灭,朱雀大街已经安静下来,还有一些店铺正在关门上门板。“很多人都受过伤,但大家也是敢怒不敢言。” “这事再去查查。”此时,已经走到了北军府,司马颖抬头看着迎风而动的大门口的灯笼,忽然又笑了起来,“朱大人可是要忙起来了。” 北军府灯火通明,站在北风中的兵丁都忍不住打着寒颤。 侍卫们跟着司马颖走进了北军府,没有人阻拦。 院子里有不少人在走动,还有人小声交谈。 见到司马颖走进来,立刻行礼。 “怎么?”司马颖问一个快步走过来的人。 这人是朱墨手下的武卫秦昭歌。 “王爷,今晚在洛河发现一具尸体,刚运了过来,正在勘验。” “嗯,朱大人呢?” “在二堂,卑职带您去?” “不必,本王自己过去好了。”司马颖对于这里也很熟悉,自己走去了二堂。 果然,朱墨正坐在二堂发呆,一脸黑地看着眼前的茶杯。 “朱大人。” 司马颖喊了他一声,才回过神来,急急地站起来给司马颖行礼,“王爷。” “这是怎么了?”司马颖明知故问。 朱墨请他坐了下来之后,才说道:“不知王爷听说没有?就在刚刚有人发现飞虹桥下有一具尸体,也是个脸都碎了的尸身。” “嗯,彼时本王正在明月楼,看到了。”司马颖点了点头,“所以?有什么发现?” “运到后院仵作处了,让阮阿婆给验尸。” “女尸?” “是的。”朱墨让人给司马颖奉茶,“皇后娘娘走的时候说阮阿婆没说实话,下官就赶紧打了阮阿婆十军棍,没让她走,继续把那具女尸再勘验一遍,和陈仵作一起,写一份报告。这下倒好了,又来一具女尸,刚好也让她一起给看了。” “何时有结果?”司马颖没有动眼前的茶。 “很快。”朱墨也是烦躁起来,“这是又一起命案,赵王肯定会责罚我了。” “你若是及时破了案,还应该奖赏你吧。” “哪里那么容易……雷大勇这边还哭得要死要活的……哎……我也是流年不利,应该去鸿光寺烧烧香了。”可能是夜晚的缘故,朱墨也很是疲惫,在司马颖面前显得随意了许多。 “本王还是要提醒你,若是不能破案,就只能去守城门了。”司马颖还是那幅斯文有礼,身姿端正的模样,“让阮阿婆过来吧。” “好的好的。”朱墨自知有些失礼,赶紧站起了身去门口吩咐了。 阮阿婆被打了十军棍,走路有些费劲,是被陈仵作搀扶着进来的。 这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烛火映衬下更加苍白。 “这是一个女子,也是泡了四五日了,因为是冷水,发泡得还不算太过分。”阮阿婆忍着疼,站立住。“年龄大约在三十五到四十五岁之间,脸部被利器击打已经看不出样貌,身体其他位置并无外伤。只是……” “什么?”朱墨皱着眉头。 “只是,后脖颈处有一处疑似胎记。但因为是身体泡发,还要在控控水才能再看看是胎记还是尸斑。” “哦,那就要等一下了?”朱墨揉着额头,“就这么多?” “是的。”阮阿婆低了低头。 “胎记?”司马颖倒是捕捉到了关键词,忽然又问道:“今日,雷大勇的女儿说她母亲后脖颈处有胎记……” “……难道说?”朱墨浑身一抖,“来人,让雷大勇过来认尸。” 这一次,他的动作倒是极快的。 司马颖站起了身,又看了一眼阮阿婆才说道:“你可是都说了?” “都说了,不敢欺瞒。”阮阿婆已经被打过了,自然很是惶恐。 “等明日尸体干一些,再让雷大勇认尸。”司马颖又强调了一句,“尽快结案。” “是是是。”朱墨跟在身后,“皇后娘娘那边,要不要说一下?” “等明日有结果再说。”司马颖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看来今日他与皇后在明月楼的事情,有不少人都是知道的。 “王爷。”阮阿婆忽然开了口。“草民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说。” “说。”司马颖一点不含糊。 “皇后娘娘心细,可否请她来再看看……” “放肆,这是什么话!皇后娘娘怎么能看这等污秽的东西!”司马颖还没说话,朱墨已经大喊了起来,“简直是尊卑不分,她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 “草民只是觉得,今日皇后娘娘在帮草民做记录的时候,字写的好看,观察得也仔细……”阮阿婆还真的挺直率的。 “这事情再议吧。”司马颖也忍不住按了按额头,“也是要看她的意思。” “是是是。”朱墨又低了头。 “草民现在去写一份详细的验尸报告,明早……”阮阿婆一直看向司马颖。 “明日一早,本王会过来的。”司马颖说这话的时候,看着朱墨,“本王是监审官,这两起命案必须尽快勘破才对。” “是是是。”朱墨又赶紧躬身,但嘴早已经撇到了一边,心里很是憋屈。 34 忽然来访的皇上 清早起来的时候,羊献容觉得有些头疼。 兰香端了热粥进来,轻声说道:“昨日喝了酒,今早吃些简单的米粥。” “嗯。”已经洗漱完毕,羊献容坐在了桌子前,“张主事昨天回来了么?他可是受伤了的。” “回来了,腿有些肿,奴才让他先休养一下,稍后去医署找些外伤药。”兰香又摆上了一碟腌萝卜丝,“这是二郎君给带过来的。” “他来了?”羊献容的眼睛亮了一下。 “来了,但没进来。” “什么意思?” “到了宫门口,张总管刚好在,就托他把食盒以及湖州的绢纸笔墨带了进来。”兰香指了指一旁堆放了不少东西。 “也对,他是不方便进来的。不过,张总管说了什么?”羊献容已经小口地喝上了粥。 兰香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张总管说今晚皇上要过来,今天是初五,每逢五,皇上都是要来天元殿和皇后一起吃饭的。” “……嗯,知道了。”羊献容还在喝粥,但表情差了一些。 她这碗粥还没有喝完,司马衷竟然就大步走了进来。 唬得天元殿的一众人立刻放下手头的事情,跪了一大片。 司马衷的脸色并不好,眼睛也有些浮肿。 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看着跪在地上的羊献容问道:“你昨日出宫了?好玩么?” “……臣妾只去了北军府看审案,和在明月楼吃饭,不好玩。”羊献容偷眼看了看他,“凤銮被烧一案,还没有头绪。” “这事情你也莫有心结,回头再给你做一个轿子。”司马衷看到桌子上剩下半碗粥,直接端起来喝掉了,还顺手捏了两根腌萝卜丝,咂摸起滋味来。“这是什么?挺好吃的。” “臣妾家中的吃食……”羊献容抿了抿嘴唇,想着如何对付这位皇帝。因为他实在是不安常理出牌,常常是东一句西一句,令人摸不到头绪。 “听说你哥哥早上来了?”司马衷又捏了一根腌萝卜,还摸了摸粥碗。 张度立刻会意,赶紧为他盛了一碗粥。 粥的温度刚刚好,司马衷又端起来直接喝掉了。 “皇上,慢些喝,仔细烫。”张度像是对待小孩子一样哄着司马衷,羊献容又忍不住悄眼看了看。 “这有什么烫的?再喝一碗,咱们走吧。”司马衷敲了敲空碗,示意张度再添一碗热粥。 张度的手虽然没有停,却忍不住说道:“皇上,今日是要与皇后吃晚饭,并宿在这里的。” “不用了,现在吃过粥了。朕今晚要宿在南书房,还有几幅字没有看完。”司马衷又敲了敲桌子,“皇后起来回话吧。” 就这么几句话,说得极为正常。 羊献容心里又揣度起来,一时间慢了半拍,又听闻司马衷问道:“皇后今日这衣裙实在是太难看了,不如那日绯红色的长裙好看。皇后要是缺少裙子,跟朕说,朕给你,赐给你。” “……不知皇上现在来,没来得及换……”竟然嫌弃自己的衣服难看,羊献容有点撇嘴,“臣妾有很多新的衣裙……” 没等羊献容把话说完,一旁的兰香急急地接口道:“谢皇上赏赐,皇后娘娘感激不尽。” “是的是的,感谢皇上。”瘸着退跪在门口的张良锄也忙不迭地说着,还磕了几个头。 司马衷忽然笑了一下,粥也不喝了,站起身,“行了,就这样了。张总管,你去安排一下吧。皇后娘娘?嗯哼……哈哈哈哈哈哈” 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忽然笑得很大声,大步走出了天元殿,留下了一头雾水的羊献容,有些发呆。 张度跟了上去,出门前用自己的袖子拂过跪在门口的张良锄。 张良锄则更加俯身在地,跪得极为规矩周正,也顾不得拖在地上的伤腿。 终于,皇帝带来的人全都走了之后,张良锄跪着爬到羊献容的身边,低声说道:“我的皇后娘娘,皇上的话是不可忤逆的。他说什么,您就答应着。要给您东西,就立刻谢恩,千万不要拒绝。 “我,本宫也不是不要,只是觉得要那么衣裙也没什么用……” “别别别,留着,咱们都留着。后面的大衣橱还能塞下几件。之后,可以把西边的那间屋子再放一个大柜子。”兰香也跪了过来,“皇后娘娘,听皇上的。” “哦。”羊献容点了点头,至少今日这一关应该算过去了。 本来她还担心今日和这个傻子皇帝吃饭宿眠之事,现在顿时觉得轻松了不少。 “今日有什么事情要做么?”她问张良锄。 张良锄摇了摇头,“今日最大的事情就是等皇上过来。每个月的初一十五,各宫嫔妃是要过来给您请安的。每月逢十,权贵女眷进宫请安,您也可以不见。” “之前的贾皇后……废后是如何做的?”羊献容还是想再问清楚的。 “她天天都很忙,见很多人,宫门口都会排着大队等着她的召见……”张良锄小心翼翼地说道,“皇后娘娘可不能这样。” “嗯,本宫也没什么人可见的。”羊献容“嘿嘿”笑了起来,“这不就是让我进宫做皇后的缘由之一么。” 听闻这句话,张良锄和兰香立刻匍匐在地,连声说道:“皇后娘娘莫要这样说。” “您是凤命,是天命,是大晋的皇后,是大晋之幸。” 羊献容看着这两人,也看着这天元殿,忽然很是感叹,自己竟然真的做了皇后。 悲秋伤怀不过须臾,司马衷又转了回来,问她:“皇后这湖笔是哪里来的?宫中没有这件物什。” “啊?”羊献容看着他急急地走过来的样子,不由得惊慌了一下,“什么湖笔?” “这是什么?”司马衷一把抓起了案条上的那堆笔墨,动作幅度很大,有一方砚台竟然掉在了地上摔碎了。 “这是皇后娘娘的二哥送进来的,皇后娘娘习惯用湖笔……”兰香本来就没来得及站起来,现在只是调转了一个方向,跪在了司马衷的脚边。 “宫中只能用宣笔,你不知道么?”司马衷忽然生气了,又摔掉了手中的笔墨,“难道朕亏待你了么?你少什么可以和朕要,朕是这天下的皇帝!全天下都是朕的!难道连一根笔都没有么?” 忽然间发疯的司马衷,令天元殿的众人都愣住了,不知道如何是好。 羊献容看着他,心里也有了一丝恐惧,慢慢往后退着。 兰香已经爬到了她的身前。 若是司马衷一脚踹过来,或许她就会像翠喜那样,至今还有些咳血。 要怎么办? 羊献容的额头冒了汗。 35 看不懂的成都王 “成都王求见。”一声略略尖利的小太监特有的嗓音传了过来,又让众人惊得循声看了过去。 天元殿大门口,跪着一个黄门小太监,一脸惶恐,哆哆嗦嗦地指了指门外。 一袭紫袍,身材高挑的男子正站在门口。 他的面色平静,甚至还露出一点点微笑之意。 “没想到皇上也在这里,臣弟给您见礼。”司马颖礼数周到,态度谦卑。 皇帝司马衷也转头看向了他,忽然又笑了起来,“哈哈哈哈,颖弟来找朕玩么?真是太好了!我们快去玩!” “皇上,臣弟是来找皇后娘娘说事情的。”司马颖看到皇上走了过来,不露痕迹地往后站了站,依然很是恭敬地说道,“事关凤銮旁边的死者。” “这个破事怎么还没完?”司马衷没有抱到司马颖,略怔了一下,又听他这么一说,脸色又变了,“真是太烦人了!朕可没时间管这样的事情。你跟皇后说吧,真是烦死了。” 说完话,司马衷竟然又走了。 张度躬着身子,快步跟了过去。 路过司马颖的时候,又躬了躬身子,算是见礼。 跟在皇上身后的那些太监侍卫没有声音,静悄悄且快速跟着走了。 瞬间,在天元殿门口恢复了安静。 只有北风吹过,很冷。 羊献容张口结舌地看着这一切,在袖子里的手不禁攥了攥,又放开。 “皇后娘娘,要请成都王进来的。”张良锄还跪在脚边,小声提醒道。 羊献容看着站在门口的司马颖。 他倒是不怕冷,依然笔挺地站立。 还真是应了那句世人都传说的:成都王,玉树临风好郎君,气宇轩昂人潇洒。 “嗯,请成都王进来吧。”她转过身的时候,闭了闭眼睛,心里忽然有一点点的烦躁。 张良锄冲着门口的小太监们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请司马颖进来。 自己则是费力地站了起来,又瘸着腿去迎接。 “张主事莫要多走动,这伤还是要养一养的。”司马颖看了一眼张良锄,这才走到羊献容面前,“臣给皇后见礼。” “哦,免礼。”羊献容这一套宫规已经熟练了不少,总算是没有错。 “臣来是因为昨晚发现的那具尸体。毕竟,皇后也是见到了……”司马颖看着她,眼中略略犹豫了一下,又继续说道:“那是个女尸,怀疑是雷大勇的妻子林氏。” “什么?”这一次,是轮到羊献容的声音高了起来。 “已经让雷大勇带着他女儿一起去认尸了,臣想着昨日皇后娘娘跟着阮阿婆勘验过尸身,这具新发现的尸身,也可以再去看看……” “……昨日是碰到了,就帮着阮阿婆写了。现在这个,不合规矩。”羊献容也说起了规矩,面露难色,“本宫不方便再出宫去的,不合适不合适。” “臣刚刚已经和皇叔商量过了,毕竟这事情涉及凤銮,皇后昨日也是看过的,今日再去看看,有可能会加速案件的侦破和审理。所以,皇叔是同意的。” “哦?”羊献容愣了一下,不由得多看了司马颖好几眼。 司马颖很是温和地继续说道:“皇后娘娘若是害怕,也是可以不去的。” “不怕。”羊献容坐直了身姿,“本宫换件衣服就去。不对,本宫还是微服去吧。” 她想起了刚刚司马衷身后跟的那一群太监侍从,真的是太长的一队人。 “好。”司马颖依然面润如玉,“臣在这里等皇后娘娘。” “那倒不用了,你去西宫门那里,本宫很快就到。”昨日就是从这里回来的,自然今日还是要悄悄从这里出去。 一回生二回熟。 羊献容还真是行动派。 这一次,她直接换上了自己的普通贵女的裙装,并且挽了一个极为简单的丹凤发髻,看起来就如大晋未婚女子一般清秀可人。 张良锄自然是没办法随行,兰香想跟过去,被羊献容拦住,“你在宫里看着点,万一有人过来,先拦着。” “好的。”兰香点了点头,“女郎一切小心。” 这是她们在泰山郡老家无数次的对话。 羊献容贪玩,总是要跑出去看热闹。 与她长相身材都有些相似的兰香就装作是她,坐在屋里看书睡觉。 有那么一刻,兰香的眼睛闪了一点泪光。 羊献容急急出门,没有注意到。 北军府里哭声震天,是雷大勇和他女儿雷小妮撕心裂肺地在后堂嚎着。 朱墨站在院子里,也顾不上寒风吹过,只是踱步。 见到羊献容走了过来,急急地见礼,低声说:“皇后娘娘。” “免礼吧,今日依然是微服。”羊献容点了点头,“阮阿婆呢?我来的路上听王爷说了一个大概。” “在仵作处。” “尸身呢?” “也在仵作处,还在勘验。” “嗯,那我去看看。”羊献容也听不得雷大勇他们的嚎哭声,叹了口气才转去了仵作处。 司马颖跟在她的身旁,“我也去帮忙吧。” “先看看情况,是女尸……王爷不怕冲撞了么?”羊献容停顿了一下,看着司马颖,“我记得明日是王爷的生辰吧?” “哦?皇后娘娘如何得知?”司马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进宫之前,总是要学习一下司马家都有什么人的。”羊献容苦笑了一下,“就是人多了点,背起来有点复杂。” “这倒也是。”司马颖不可察觉地轻笑了一声,“我们司马家也是家大业大,我有二十几个皇叔,我也不太能记得清的。” “这倒是真的。”羊献容很是认同这个说法,“所以,王爷就莫要去了,不太好的。” “那又如何?”司马颖看着她,“我本是孤寡命,又何惧死尸呢?” “……这……”羊献容被这句话噎住了,想着这人还真是不通人情么?自己好心提醒他,他还要说出来。 “皇后娘娘没有听说过么?” “孤寡命?” “是。世间都说司马颖风流潇洒,但却是孤寡命,命里全是刑克,克父母,克兄弟,克妻儿……”司马颖这张好看的脸,竟然全是笑容。 看的羊献容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勉强说道:“算命这事情,也不一定的……” “那皇后娘娘还是千年一凤呢?!”司马颖的笑容更深。 羊献容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心里转过了无数个念头。 这司马颖根本就不像表面上的斯文优雅,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带着不屑和嘲讽,是因为她的皇后之位么?或者,不是针对她,而是她背后的司马衷,又或者是孙秀? 36 一根绯红色裤带 “皇后娘娘,王爷,要替我娘亲做主啊!”雷小妮忽然冲了过来,司马颖拦了一下,她就直挺挺地跪在羊献容的眼前,哭着喊道,“是谁杀了她?是谁这么狠心?” 面对这样的撕心裂肺,羊献容收回了思绪,看着这个可怜的小女孩。 朱墨快步上前也挡在了羊献容的身前,呵斥道:“放肆,怎能在皇后娘娘面前大呼小叫?” 也有兵丁跑了过来,打算将雷小妮扯走。 羊献容没有说话,反而是转身快步去了仵作处。 司马颖立刻跟了上来。 阮阿婆正在翻检着尸身,陈仵作拿着纸笔在一旁记录。 “这人也是打死的?”羊献容问道。 “皇后娘娘。”阮阿婆想要行礼,但手持竹钳,又因被打过,动作很是迟缓。 “不用行礼,你直接说吧。”羊献容用衣袖遮住了自己的口鼻,但也没有靠近。 “目前不能确定。”阮阿婆指了指女尸,“虽然是脸部被敲成了这个样子,但也有可能是被勒死的。” 女尸的脖颈之处有一根绯红色的裤带,即便是已经泡得肿胀起来的尸身,也能够看得到脖颈之处的淤痕。 “咽喉部位被勒成这个样子,多半是先被勒死之后,再用重物击打面部。否则若是先击打面部,这么大力的话,早都已经死透了,无须多此一举再勒死一遍。” “林氏?”司马颖没有靠近,但也没有远离。 他站在仵作处的外面,仔细听着她们的对话。 “雷小妮说这身衣服是她母亲的,这尸身的后脖颈处也有一块模糊的胎记。”阮阿婆摸了摸女尸的衣衫,还有些湿,“衣衫整齐,没有被侵犯过。” “这根裤带是她的?”司马颖又追问了一句。 “她自己有裤带,但这根裤带与她的衣衫质地相似,还需要雷家人再确认。”阮阿婆看了一眼外面,“雷家父女看了一眼之后就出去了,还没来得及说太多。” “嗯,能够认出是林氏,就已经是突破了。”羊献容又看了一眼这根绯红色的裤带,“现在能摘下来么?死者已矣,莫要再让尸身受苦。” “可以。”阮阿婆让陈仵作帮忙,慢慢从尸身上将裤带摘了下来。 “这布料的确不错。”羊献容不错眼珠地看着他们的动作,“看来也很是结实。” “应该是浒记的东西。”陈仵作轻轻揉搓了一下,“洛阳城能够染出这个颜色的不多,色彩均匀,织线细密,不便宜。” “必然是苏顺勒死了我的妻子!皇后娘娘,王爷,大人啊,替我妻子做主啊!”雷大勇嚎叫着跑了过来,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一旁的雷小妮更是放声大哭。 朱墨看了看羊献容和司马颖,才大声说道:“杀人者偿命,大晋法度严明,必然会查找出凶徒!” “多谢大人!”雷大勇的嗓子都喊哑了,搂着女儿呜呜呜地哭个不停。 羊献容看不得这样的场面,转身走去了二堂。 司马颖又紧紧跟了过来,问道:“回宫?” “为什么?”羊献容愣愣地看着他。 “确认了尸体就是林氏,这案子就算破了,不回宫么?”司马颖也看着她。 “那你要我来,是做什么?”羊献容很是直接地问了出来,一点都没有客气,“王爷一大早就来天元殿找本宫,让本宫来看尸体,现在又让本宫回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皇后娘娘关心此案,想出宫。”司马颖依然斯文有礼,“皇叔和许真人也都说让皇后娘娘来看看,孙大人也说可以让皇后娘娘来断案。现在,案子告破了,皇后娘娘明察秋毫之威名已经可以在洛阳城中流传,或许也能写进史书里。” “……你这话什么意思?”羊献容听出了这话里的不善。 很明显,司马颖从一开始就看不起她,甚至根本就没有尊重过她,或者说这个皇后娘娘的身份。 “只是这个意思。”司马颖竟然还略略躬身行礼,“辛苦皇后娘娘了,臣会让朱大人写好奏折的。” “凶徒是谁?”羊献容已经攥了拳头,这人竟然如此对待她。 “苏顺。” “你确认么?” “确认。” “我不确认。”羊献容板起了面孔,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我要看到他亲自认罪。” “那要如何?”司马颖已经站直了身体。 他可比羊献容要高一头,俯视看向她的时候,眼底的冷意已经表现得淋漓尽致。 “提审苏顺,让他确认这根裤带是不是他的。”羊献容的明眸清澈,丝毫没有惧意。 这倒是出乎了司马颖的意料,他定定地看着她,然后忽然大声说道:“朱大人,带着苏顺,我们去浒记,认证物!” 朱墨答应得极快,他早就看出这其中的尴尬和不妥,速速离开才是上上策。 羊献容也不说话,只是板着脸走出了北军府。 司马颖依然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朱墨去大牢里提人犯也需要时间,羊献容走得也不快,还慢慢看起了朱雀大街的风景。 这与昨日夜间完全不同,少了灯红酒绿以及美人红袖招,多的是日常的烟火气息。 她慢慢走,看到与泰山郡不一样的小摊位就停下来多看几眼。 已经接近晌午,很多饭馆和小食摊都开始沿街招揽生意,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很是热闹。 大晋民风开放,也有不少像她这样的单行女子在街上行走。 渐渐,人多了起来。 有人从她身边擦过,也有小孩子奔跑着,还有商贩向她兜售起小物件……羊献容走在人群中,走进了人群中。 尽管脑子里还因为司马颖刚才说的话,嗡嗡作响。 但始终是少年心性,看到热闹有趣新奇的事物,被转移了视线。 朱雀大街最热闹的开阔地段还有卖艺之人。 看起来并非汉人,身材高大威猛,黑红粗犷的面容被络腮胡子遮挡住,几乎看不见眼睛。 就这样两个人扭打在一起,你来我往,好不激烈。 围观的人群也多了起来,甚至还有人开始叫好喊叫。 这两人就更加卖力地角力,甚至还拼了命的要将对方按倒在地,狠狠地捶打一番。 看得羊献容都忍不住惊呼起来。 一番缠斗之后,两个人都见了血,但也见好就收。 其中一人还忽然脱掉了上身的衣服,当做是簸箩一般开始向围观的众人要赏钱。 看客们见到如此精彩的博弈表演,也纷纷掏出了身上的铜板银钱,多多少少是个心意。 羊献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衣裙,忽然想起自己并未带荷包出门。 看到两个大汉即将走到自己眼前的时候,忽然就紧张起来,伸手摸向了头顶的那一小根金钗。 “我们的,今日兄弟们用力了!辛苦!”忽然有个浑厚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随即掏出了一个小银锭扔了过去。 37 指认凶物的现场 羊献容转过头去,竟然是刘曜。 他还是那件简单干净的衣衫,与旁人不同的是他的身材实在是好,胸脯横阔,骨健筋强,自有一股气势。 因为靠得极近,能够闻得到他身上的男子气息,羊献容有了些不自在。 “感谢兄弟赏识,感谢小娘子赏赐。”这两个角力的汉子看到是小银锭,立刻眉开眼笑,嘴甜起来。“英雄配美人,美人爱英雄,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刘曜还没说话,羊献容的脸有了一层薄红。 “为何在此看热闹?”司马颖挤了过来,扯住了羊献容的衣袖,“难道你不识路么?” 羊献容的心思还在刘曜身上,冷不防被司马颖扯了一把,吓了一大跳。 刘曜也立刻伸手去揽住羊献容,护她稳站好,低声问:“发生了什么?” “先离开这里吧。”因为刚刚角力的汉子说了吉祥话,已经有很多人看向了他们。羊献容也低声回答道。 眼尖的人更是认出了司马颖,已经开始窃窃私语。 司马颖的护卫也挤了过来,在他的眼神暗示下,迅速打开了一条路,让羊献容走出来。 刘曜没有松开羊献容,还是虚虚的揽着她的肩头,尽量不让她被其他人触碰到。 只要离开这片热闹的地方,就已经好了很多。 “我不认识浒记在哪里。”羊献容特别老实地说道,“我就是从北军府出来了。” “……你不早说。”司马颖有些哭笑不得,“我以为你知道,所以才跟着你……走了这么久。” “来了洛阳城后都没有逛过,我怎么能知道浒记在哪里?”羊献容也很是委屈,又转头看着刘曜,“刘大哥怎么在这里?我以为你走了。” “我才来洛阳几日,还没怎么逛呢,在北军府可足足待了三天,这才出来。”刘曜笑了起来。 “你的兄弟呢?”羊献容也笑了起来。 “还在客栈里睡觉。” “好吧,怎么没住到我家去?” “我们吃得多,睡觉打呼噜,不好去打扰你的家人的。”刘曜看到羊献容笑了起来,表情更加柔和了一些。与这样娇弱的小女子说话,声音都低了很多。 “先去浒记,莫要在这里耽搁了。”司马颖板着面,“应该往这边走。” 看着他指出的方向,羊献容在心底笑了起来,刚好走反了。 “哦,辛苦王爷带路吧。我真的不认识。” “好。”司马颖皱了皱眉头,让护卫们跟在四周,与周边的百姓隔开了一些距离。 “这是要做什么?”刘曜问道,“我可以跟着去看看么?” “好啊。”羊献容的笑容还在脸上,“昨日河里捞起的那个人是林氏,发现了一根绯红色的裤带,是浒记的,所以朱大人带着苏顺去浒记让那边的人给指证一下。” “走吧。”刘曜也很是关心此事,和羊献容一边说着一边跟着司马颖去了浒记。 因为刚才有些耽搁,朱墨早已经押着苏顺到了浒记。 浒记是洛阳城有名的布庄,贩卖的都是高档货,店面也不小。 赵老板远远就看到北军府的官兵急速往这边走,心里还有些奇怪。但没想到,这些人走近时,他看到竟然是朱墨亲自带着人过来的,就停在了他的门口。 从柜台里侧绕了出来,立刻小跑着来到朱墨的面,还用余光看到了一旁被押解的男子。 朱墨也没有废话,直接问他:“这东西你认识么?” 有兵丁拿来了那根绯红色的裤带,让他们辨认。 赵老板和伙计都凑了过来,低头看了看。 赵老板还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才说道:“是本店售卖之物。” “可有人认识这名嫌犯?”朱墨的官威很足,斜眼看着赵老板,“可要仔细看看再回话。” “哎这……”赵老板很是紧张,平素里他也没有亲自接待客人,都是自家伙计们做事情。 几名伙计也哆哆嗦嗦站在一旁,也看向了跪在地上的苏顺。 “小人见过他。”一名伙计大着胆子开了口,又看了一眼赵老板。 “哦?”朱墨立刻让兵丁将这个伙计带到眼前回话。 伙计又看了一眼苏顺,才说道:“半个月前吧,这人来买了一件外衫,说是要去妹妹家吃满月酒,说小外甥和他一个生肖属相,本命年。我看那件衣服还挺贵的,就送了他一根绯红色的裤带……店里也是打折赠送……” “是是是,我们前几日做了打折活动。”赵老板也立刻补充道,“我有账本,每一件售卖出去的衣衫布匹都有记录,我去拿。” “如何确认是他?”朱墨又问了一句。 “平日里见过他走过这里,那日因他妹妹的小孩子满月请他去吃酒,他还挺高兴的,给了我两个红鸡蛋,所以有印象。”伙计又看了一眼苏顺,“他这件外衫就是我们浒记的,就是那件我卖出去的。” 苏顺被行刑过,身上有了不少血渍和污秽,但这衣衫明显质量和裁剪都是不错的。 赵老板也拿出了账本,指着其中一条记录说道:“就是这个。” 朱墨瞥了一眼,就转头问苏顺,“你怎么说?” “我不知道啊!”苏顺忽然大喊了起来,“我是用轿杆打死的那个婆娘,不是勒死她的!” “胡说!你明明是将她勒死在先!”朱墨当街审案,自然是要拿出威严。 围观的人数上来了。 毕竟洛阳城都知道这件事情,对于苏顺是杀人犯的事情也多有议论。 “我是杀了人!”苏顺忽然把脖子一梗,倒是硬气起来,“但我没有勒死她!这裤带是浒记的,是他们送我的!但是,这事情一定要说清楚,我还没用过,想着过完生辰再用的。就放在家里,但就是不见了。” “放在家里,怎么会丢?难道你不找么?”朱墨的火也上来了,一个犯人竟然还如此理直气壮,令他的颜面受损。 “那我怎么知道?丢就丢了呗,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是赠品啊!”苏顺的声音不小,羊献容他们一行人老远就听到了。 “苏顺杀了我妻子啊!大人啊!替我亡妻讨回公道啊!”雷大勇面容枯槁,悲伤得不能自已。 这一声声凄厉地哭喊,令周围的看热闹的人都忍不住潸然泪下。 “杀人偿命!”雷小妮的声音稚嫩而尖利,“大人啊!一定要替我娘亲做主啊!” “杀了苏顺!” “杀人偿命!” “现在就杀!” “替雷家娘子报仇!” 一时间,人群中竟然还喊了起来,一声比一声高。 38 暗潮汹涌的对局 司马颖背着手站在人群里,一声不吭。 羊献容在刘曜的保护下,已经挤进了前排看热闹,他只好也跟住了他们。 他的护卫以为自家王爷要上前审案,结果是一阵推搡,反而让他们变得十分显眼。 幸好羊献容只是一身普通女装,站在了刘曜的身侧,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司马颖那一身官服吸引。 围观的众人也喊道:“王爷来了!王爷做主啊!” 朱墨看到司马颖过来,悄悄松了一口气,立刻冲他点头示意。 司马颖也是看了一半,不过大家这样喊叫,他也多少明白了。 “苏顺,本王问你,这裤带是不是你的?”司马颖虽然没有朱墨的气势足,但他相貌俊美,音调清朗,围观之人立刻安静下来,仔细听着他说话。 “是我的!”苏顺还在喊叫,“我就是杀了这个娘们怎么了?杀就杀了!老子十八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 “把他的嘴堵上,带回北军府。”司马颖可容不得别人在他眼前放肆。 北军府的几个兵丁早已经跃跃欲试,一听这命令,就立刻上前齐齐动手。力气大了些,甚至还掰折了苏顺的胳膊,引得他嗷嗷嗷地大叫起来。 “王爷。”羊献容站在了司马颖的身后悄声说道:“这事情应该再查查的,把那些店里的人都带回北军府吧。” “怎么?难道有问题?”司马颖有些不高兴。 羊献容抿了抿唇角,才又说道:“有疑问。” “裤带是他的,人是他杀的。他都承认了!还有什么问题?” “那凤銮旁被发现的那具年轻女子的尸身是谁?是谁杀了她?”羊献容丝毫没有怯场,黑白分明的眼眸看着司马颖,没有半分犹疑。 司马颖倒是愣住了,她提出的问题的确还未解开。 “都带走。”他挥了挥手,朱墨立刻就让人把浒记的伙计和老板全都叫了过来,跟着兵丁们去了北军府。 “我也跟你去看看吧。”刘曜看到人多拥挤,又站在了羊献容的身侧,生怕有人挤到她。 “其实,也没事的。”羊献容的身边有司马颖的侍卫护着,也是安全的。“这案子怕是要审一段时间的,刘大哥无须为此耽误时间,去逛洛阳城吧。” “也是无妨的。”刘曜竟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凤銮被烧,我虽然洗清了嫌疑,但这又出了两条人命,我心中始终觉得是个事情,还是去看看好。” “……”羊献容还真的不太敢答应下来,她这个皇后是没有实权的,“这个要问问王爷和朱大人的。” 看到这两个人低声交谈,司马颖走了过来,说道:“可以走了么?还有什么不妥?” “没有,走吧。”羊献容也没有多说,跟着前面的人回了北军府。 既然没有人阻拦,刘曜也就跟着羊献容一起前行。 羊献容的步伐小,走得不快,刘曜配合她的脚步,也慢慢前行。 “刘大哥,那个银锭子我们一人一半吧,稍后我让二哥给你送过去。” “不用,区区小钱,我还是有的。”刘曜轻笑起来。 “刘大哥是哪里人?看起来并不像汉人,也不太像匈奴人。” “我母亲是汉人,父亲是匈奴人。”刘曜很是坦诚,“父亲在我极小的时候去世了,所以我自小跟着叔叔在咸阳长大。” “对不起,我不知道……” “很早之前的事情了,我母亲都再嫁了,没所谓的。”刘曜竟然还扯出了一个笑容。 “跟在叔叔身边,会辛苦么?” “这话怎么说?”刘曜愣了一下。 “不是很多话本子里说,跟在叔叔婶婶身边长大的孩子都会吃很多苦,不太好的。”羊献容小心翼翼地措辞。 “哈哈,那你话本子看多了,我叔叔待我极好的。”刘曜笑起来的样子很是明媚,与司马颖有着截然不同之貌,更加豪爽一些。 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要如何说下去,只是边走边看着刘曜的侧颜,心里有一点点欢喜。“好吧,那你为何来到洛阳?” “听说皇上大婚……你……”话题忽然尴尬起来,刘曜也咧了咧嘴,“洛阳城很热闹,我就来看看。” “这倒是,这里的确很热闹。” 这条朱雀大街有着洛阳城最大的街市,熙来攘往之中,又有多少故事在上演呢。 羊献容的目光放到了不远处的皇城,巍峨的宫殿和高大的红墙,昭示着皇权的至高无上。 可这些年,大晋已经出现的不可逆转的颓势,就算自己嫁进了皇宫又能做什么呢? 或许,拿到传国玉玺,让许真人给自己的妹妹羊献怜看病,是她现在唯一坚持下去的理由。 因为有了司马颖侍从们的开路,羊献容他们走得很顺利。 回到北军府时,朱墨的武卫秦昭歌已经在门口等候。 他搓着手,看到司马颖走过来,立刻行礼说道:“王爷,有人报案,说自家的女儿失踪了。朱大人已经去后堂了,说是等您们过来,也一起去后堂。” “嗯。”司马颖只是应了一声,看向了羊献容。 羊献容本来就憋着气,司马颖的脸再俊美,这种态度也很是令人讨厌。 她没说话,直接走进了后堂。 刘曜停顿了一下,才跟着过去。 司马颖也继续跟着,秦朝歌也跟上。 侍卫们看到这个情形,也都立刻跟上。 羊献容本来没有带任何婢女和亲随,结果现在身后倒是跟了一群人,场面也很大。 她听着自己身后的动静,忽然想起了废后贾南风。 早上,皇上司马衷离开天元殿的时候,忽然因为那句“皇后娘娘”大笑起来,是不是也想到了贾南风? 自己微服的排面都这样,那贾南风是不是更加招摇呢? 想到此,羊献容停下了脚步,转头对司马颖说:“既然都在北军府了,让那些侍卫们都别跟着了。” “好。”司马颖又展现出了臣子的礼貌,克制有节。 不过,他挥手让自己的护卫散开的时候,看了一眼刘曜之后问羊献容:“这人不可以在这里。” “他是凤銮一案的证人,应当跟着本宫。”羊献容板了面孔,还挺直了腰背,努力显得自己高一些,也多一些皇后的气势。 39 前来报案认女尸 彼时的羊献容还有些少年心性,想要用自己新晋的皇后身份压一压司马颖王爷的气势,但随着后堂内哭天喊地的嚎叫之声,吓得一个趔趄,差点就从台阶上摔下去。 司马颖和刘曜的动作极快,齐齐地伸出手去拉住了她。 结果,她一点气势都没有了,小脸煞白。 “怎么会这样啊?这是我的女儿啊!我的小玉啊!”一个男人的声音。 一个女人的声音:“这是我的妹妹啊!为什么?是谁杀了她?” 然后就是几个人的哭泣之声,嗡嗡呜呜的,很是凄惨。 原来,今日一早,住在洛阳城东南一隅的木材商蓝大海跑到北军府报案,说是自己的女儿不见了,请朱大人派人帮忙找一找。 蓝大海的木材生意做得很是不错,也算是洛阳城比较富裕的商贾之家。 在北军府朱墨面前,能够说得上话。平日里,两人还算是酒友。 他不知道朱墨一早就带着嫌犯去了浒记查案,只好在北军府等着。 直到朱墨回来,他说了一下情况。 朱墨忽然想到仵作处还有一具尸体无人认领,倒不如让他去看一眼。 结果,这一眼看过去,就出现了嚎啕痛哭的状况。 即便是看不清尸身面目,但凭借着衣衫和双手以及跛脚都能够确认这是他的小女儿蓝小玉。 蓝大海哭喊了几声之后,忽然晕厥过去。 跟随他来报官的大女儿以及管家等人急急对他施救,场面失控。 他因身材肥硕,倒在地上的时候,大女儿和管家都抬不起他,还差点被他拽倒。又因他满脸通红,手脚有些抽搐,情况很是紧急。 站在一旁已经一天一宿没睡的阮阿婆看到这个情景,强忍着身体上的伤疼,让众人闪开,她拿出了验尸的那套银针给蓝大海的额头胸口都各插了几针后,这人竟然睁开了眼睛。 略微明白过来后,又大哭起来,涕泪横流,极为凄惨。 看来也是极为疼爱这个小女儿了。 朱墨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看到门口司马颖和羊献容已经走了过来,就对他和他的家人说道:“这是皇后娘娘和成都王,他们来督办凤銮一案,发现你的女儿死在了凤銮旁……” 司马颖听了这话,皱起了眉头。 “朱大人,莫说太多了。先听听苦主怎么说吧。” “是是是。”朱墨赶紧让出主座,请司马颖和羊献容坐了下来。 蓝大海已然哭得说不出话来,就由他的大女儿蓝小玲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地说起了过往。 “父亲有三个女儿,小女儿蓝小玉今年十八岁,因天生跛脚,尚未婚配。十日前,她去城西姑妈家小住,一直未归。我以为是妹妹喜欢住在姑妈家,也就没有特别留意。这几日洛阳城异常热闹,后来天气又不太好,所以父亲也没有张罗着去接妹妹回来。” 因皇上大婚一事,洛阳城白日里城门进去要有北军府的印章,晚上又有宵禁。 蓝大海忙着清点货仓里的木材货物,没有过问家里的事情。 他昨日去明月楼喝酒,有朋友说要给自己的小女儿保媒拉纤,赶紧回家打算和小女儿说说这个事情。 结果,大女儿说蓝小玉十日前就去了姑妈家,现在还未回来。 因朋友说第二日就可以安排双方见面,他立刻让管家套车去接蓝小玉回来。 管家匆匆去了,又匆匆回来,说姑妈家根本就没有看到过蓝小玉。 “姑妈说,这几日她一直病着,在家里静养,没有看到小玉过来,还寻思着这孩子隔三差五就会来家里玩,怎么这么久都没有出现过……所以,父亲就赶紧来北军府报官,请朱大人帮忙给找找……”蓝小玲已经哭成了泪人,“谁知……我妹妹怎么会死了?怎么会死的这么惨?到底是什么人杀了她?” “那你可知为何蓝小玉会去北五所?”朱墨先问了出来。 “不可能啊,她的腿脚不好,一般就是家里,或者是附近的金铺,或者是小食铺子买买东西。最远就是去姑妈家。”蓝小玲的眼泪根本停不下来。 “那她可有什么仇家,对头?”朱墨想了想觉得这样说也不对,就又问道,“或者说,她得罪过什么人?和谁发生过争执?” “我的小妹啊,都不怎么出门啊。平日里就是家里人啊!”蓝小玲那个样子怕也是要哭晕过去了。 朱墨只好又转头看向了蓝大海。 在阮阿婆的几根银针的加持之下,蓝大海的状况好了很多。 虽然还在不停地抽泣,但看起来也算是情绪平稳了不少。 “小玉还没有出阁,平日里也不太出门,不可能得罪旁人。她的脾气一向极好,就连家里的丫鬟仆从都很喜欢她,绝对不可能有人要害死她的!” 看到这两人说的如此肯定,朱墨也只好说:“这尸身还需要在北军府停几天,你们先回去准备一下后事吧。” “让我再看看小女……”蓝大海浑身都在颤抖,“是我的不对,我怎么就没有早早地去找她呢?怎么能让她就这样死了呢?” 情绪又上来了,武卫秦朝歌都上前去帮忙拉住蓝大海,生怕他出什么意外。 阮阿婆因为身上有伤,禁不起拉拽,表情明显痛苦起来。 羊献容只好对她说道:“阮阿婆,到这边来吧。” “不合适不合适,草民还没有蒸醋消毒,不可以到皇后娘娘身边去的。有味道。”阮阿婆明显有点怕她,连忙摆手。 “阮阿婆,这是皇后娘娘。”司马颖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吓得阮阿婆立刻歪歪扭扭着身子走到了羊献容近前。 “皇后娘娘,草民知错了。” “知无不言就好,莫要再有隐瞒。”羊献容端坐在那里也很尴尬,毕竟现在这个局面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草民可是都说了,没有任何隐瞒!”阮阿婆紧张起来。 “没事了,你到一边去好了。”羊献容也看出来她怕了,只是淡淡地说道,“辛苦你了。” “不苦不苦。”阮阿婆又连忙摇头摆手,“能为皇后娘娘这样人美心善的人做事情,草民开心还来不及呢。” “那你不记恨我么?”羊献容竟然说出了这样一句,站在一旁的刘曜都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40 快抓那个色坯子 “草民怎么敢记恨皇后娘娘啊!”阮阿婆又跪了下来,“您可别这么说!草民很喜欢皇后娘娘的。” “为何?”羊献容只是看着她。 “皇后娘娘明察秋毫,草民稍微有一点点隐瞒都看出来了……那现在草民是根本不敢隐瞒任何事情的。”阮阿婆急得汗都下来了,“草民真的是觉得皇后娘娘小小年纪却是这么厉害……” “行了,你也莫说这个了。”羊献容忽然话锋一转,直接问道:“蓝大海人品如何?” “啊这?”阮阿婆明显又含糊起来。 尽管那边蓝大海一家人还在哭天抢地,没有听到这边的对话。 但在这里,也等于说是当着他的面说他,似乎也不太好。 更何况,蓝大海和朱墨关系还不错,她也都是知道的。 那要如何评价呢? 不说实话是要被打的。 羊献容尽管年纪小,也不好糊弄。 坐在她身旁的成都王司马颖也正在看着她。 这位王爷看起来面善和蔼,但实际上顶着一个“克”字,也绝不是善茬。 “奸猾商贾对不对?”羊献容替她说了出来。 “唔……差不多。”阮阿婆停顿了一下,声音也小了一些,“皇后娘娘如何得知?听说过?” “看面相呗。这一脸的横肉,油光满面……”羊献容这回答,司马颖都忍不住轻咳了一下。 虽然说,在这个场合如此品论人家的相貌很是不对,但蓝大海这个形象,也的确并不好。 “咳咳,莫要以貌取人。”司马颖还是低声提醒了一句。 “哦,那王爷长得这么好看,必然是好人喽。”羊献容还真是百官不忌,直接说了出来,声音还极为柔和,令人心里痒痒的。 司马颖被噎住说不出话来,只得又咳起来。 “蓝大海,你也莫要哭了。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杀害你女儿的凶手。”羊献容朗声说道,“你女儿或许没有问题,但也是因为你呢?你好好想想,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或者之前与何人有仇?” “什么?”蓝大海已经坐了起来,神志恢复了不少。“我的仇家?” “对,你的仇家,你家里人的仇家,有没有?或者这样问,你最近有没有和别人吵架?”羊献容启发着他的思路。 蓝大海的表情凝重起来,就连一旁的蓝小玲和管家都皱了眉头。 他们几个人还互相看了看,明显是有什么。 羊献容也不着急,看向了朱墨。 朱墨苦笑了一声,“下官不知道。” “说吧,若是对破案有帮助,也能提早为你们的女儿找到凶徒,绳之以法。”羊献容又对蓝家的人说道,“无论事情大小,都要说。” 蓝大海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蓝小玲竟然还摇了摇头,表示不能说。 一旁的刘曜绷不住了,大声说道:“都说孩子是父母的心头肉,看你这样伤心的样子,也应该是极爱你的小女儿。如今,她惨遭毒手,甚至差点失去清白!难道,还有什么比尽快抓到真凶,为你的女儿报仇更重要的事情么?” 还是这一嗓子有效果,蓝大海怔了一下,就重重地给他们磕了一个头,哑声说道:“我不知道这件事情是不是有关联,但的确是最近的事情。” 这两年生意不好做,蓝大海的木材行最近也有了亏损。 为了节省开支,他只好晚发或者是拖着不发,令这些雇工很是不高兴。 三个月前,有一个叫梁宝川的人找到蓝大海要工钱。 因为按照之前的雇佣规定,每满一年工期,都要支付一笔额外的红利给雇工。 梁宝川已经期满一年,并且是想要拿着这笔钱回家了。 “我不是不想给这笔钱,而是他常常偷看我几个女儿沐浴更衣。那一日还被我抓了个现行,就在大女儿的屋外,他竟然看她换衣服……真是色坯子!”蓝大海恨恨地说着。 一旁的大女儿蓝小玲也是二十几岁的女子,身材丰腴,脸庞圆润,虽说不能称为美人,但长得也算是周正。 看到自己的父亲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了这样的事情,立刻掩面哭了起来。 “既然被我捉了个“现行”,他怎么还有脸待下去呢?所以,我也就扣了他三个月的工钱,并没有报官,而是直接将他赶走了。可他走的时候,曾在我蓝家的大门口喊着‘我一定会报仇的!’也许,是他做的?” 蓝大海已经擦干了眼泪,开始了怒骂,“这种坏坯子,从前就不爱干活,还想拿老子的钱,我怎么可能给?!” 蓝管家也点着头,继续说道:“各位大人啊,这事情必然是梁宝川做的,他对老爷赶他出门的事情耿耿于怀,肯定是蓄意去找三小姐进行报复……望大人们明察啊!” 既然有了怀疑对象,自然是要先抓来问问再说。 事情似乎又有了突破口,朱墨立刻让人去抓梁宝川。 “快去抓那个色坯子,小心走漏风声,让人跑了!” 蓝管家自告奋勇带路,引着兵丁们去梁宝川家里去抓人。 谁知刚出了北军府大门,就看到梁宝川在看热闹的人群中,正和旁人聊得欢实,眉飞色舞。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兵丁们一拥而上,直接将人捆了个结实,拎进了后堂。 “梁宝川,说!蓝小玉是不是你杀的!”朱墨的官威上来了,直接拍了桌子。 “大人啊,小人什么都没做啊!”梁宝川一脸的惊慌,但看了看蓝大海和他的女儿,心里也明白过来,“肯定是蓝大海冤枉我!我没看他女儿洗澡!我更不可能杀他女儿!” “还敢狡辩?大刑伺候!”朱墨才问第二句,就开始要给梁宝川上刑。 司马颖又咳了起来,“朱大人,先问清楚吧。” “不用刑,他不说啊。”朱墨还挺有理的。 “大人啊,冤枉啊!我是真的太冤枉了啊!蓝大海就是不想给我工钱,才诬陷我看他女儿洗澡的!可是啊,我有妻子有孩子,我为何要他那么丑那么胖的女儿洗澡呢?”梁宝川梗着脖子,涨红了脸,大声喊了起来,“蓝大海真是欺人太甚!大人啊!我要告蓝大海克扣我工钱!大人,替我做主啊!” 41 难解的谜题线索 后堂杂乱异常,双方各执一词,嘶声力竭。 一边说梁宝川报复杀人,一边说蓝大海故意设局。 场面变得难解。 其实,口说无凭。 根本没有任何证据指正梁宝川是杀人凶手,都是猜测而已。 那现在怎么办? 朱墨悄悄看了一眼司马颖,司马颖只是看着这些人,一句话都不说。 羊献容也看了一眼司马颖,在这后堂之上,只有他是实权派,说话有分量。自己这个有名无实的皇后,也是要看他的脸色的。 想到此,她又烦躁起来。 蓝小玲哭得很是凄惨,一激动,还把手腕上的玉镯子给碰碎了。 估计这东西挺贵的,她哭得就更加惨烈了。 羊献容忽然心里动了一下,对朱墨说道:“朱大人,带蓝小玲去仵作处,再看一遍她妹妹的尸身,也好签字画押,走个过程。” “哦哦哦,可以的。”朱墨立刻答应着,他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里。 蓝大海也是真的很伤心,半躺在地上起不来。蓝管家跪在旁边搀扶着,也是抹了抹眼泪。 羊献容让阮阿婆跟着自己,一同去了仵作处。 刘曜和司马颖自然是跟着,寸步不离。 刚一到仵作处的门口,羊献容忽然问蓝小玲:“你妹妹身上是否有什么金银首饰?可曾缺少?” 蓝小玲被这句话问住了,“这个,我倒未曾仔细看。” “那你进去看看吧。”羊献容侧了侧身子,阮阿婆立刻会意,直接推着蓝小玲进了仵作处的里屋停尸的地方。 蓝小玲刚刚来过,认了尸身。 但现在又一次近距离看,尽管是亲妹妹,可还是有些发抖。 “你父亲对你们姊妹几个应该是不错的,你妹妹也应该是有些金银首饰吧?”羊献容尽量将声调放得平缓一些,安稳她的心绪。 蓝小玲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就从白麻布下方拉出了尸身的一只手,从手腕摸到了手肘位置。然后,又转到另外一边,拉起另一只手,同样摸了一遍。 “不对呀,妹妹有一对蝴蝶纹样的金镯子,一只在莲花之上展翅飞舞,另一只落在一朵莲花之上,做工极为巧妙,妹妹很是喜欢,睡觉都会戴着。怎么没有了?” “身上没有任何饰品。”阮阿婆补充了一句。 羊献容也点了头,因为在验尸的时候她也在场,没有看到任何物品。 “先去梁宝川家里搜搜吧。”羊献容看向了朱墨,“凤銮那边也再去看看,或许是搬动尸身的时候掉了呢?” “好的。”朱墨这一次答应的速度又快了许多。 这搜证的事情,一来一回也需要时间。 朱墨很是客气地问道:“皇后娘娘,王爷,就在这里吃个午饭吧。下官让人去安排。” “嗯。”司马颖看了一眼羊献容,“可有什么忌口?” “这倒没有。”羊献容犹豫了一下,“其实,可以不吃的。” “这可不成,下官还是给您准备一些吧。”朱墨赶紧说道。 “皇后娘娘。”司马颖又喊了她一声,“您也是可以回宫的。” “咦,这个时候,又不需要我了?”羊献容看着司马颖,这男人还真是善变。“这样吧,我也不为难你。案子破了,我自然就回去了。现在,我就是微服出来看看。” “不应出来太久的。”司马颖又补充了一句。 “知道了。”羊献容应付了一句,继而对阮阿婆说道:“再勘验一遍如何?这一次重点看她身上的金银首饰,或者这么说,看看曾经哪里有金银首饰,多少是会留下印记的,对不对?” “是的。”阮阿婆已经开始挽袖子,检查起来。 不过,这人也死了太久,浑身都已经发黑发臭,若不是天气冷,怕早都开始招苍蝇蚊虫了。 刘曜皱了眉头,轻声对羊献容说:“别在这里停留过久,对身体不好。” “哦哦哦,那咱们去吃个肉肉吧。我可不想吃宫里那个肉糜了。”羊献容倒是很听话,但话题转变得也相当快,刘曜都咧了咧嘴,有点接受不了。 “其实,我想着也不用麻烦朱大人准备饭食了,我可以出门去明月楼再吃些东西的,也是方便。”羊献容又看了一眼司马颖,“王爷若是有事情,可以不用跟着我,我和刘大哥去去就回。” “那是不妥的。”司马颖还真是很有原则,“即便是微服,身边也必须有人护你周全。” “哎,随便啦。”羊献容不再搭理他,而是直接出了北军府的大门,去了明月楼吃饭。 明月楼的伙计没有认出羊献容,直接把她引到了大堂散座坐下。 今日天气冷,食客很少。 大家也都是在小声交谈,并没有注意到他们几个。 羊献容也不挑剔,只是小声问刘曜:“你兜里有钱吧?” “有。”刘曜也低声回答她,还伸手去怀里掏银钱袋子。 “这是什么?”羊献容看到刘曜的手在怀里摸索的时候,有个短棍一样的东西晃了一下。 “哦,我随身带的尺八,吹着玩的。”刘曜想都没想,直接掏了出来。 这是一根竹制的乐器,短小精悍,周身黝黑,看着也是用了很多年的物件。 “不对哦,尺八不都是长一尺八寸,怎么你这个如此短小?”羊献容伸手接了过来,还轻轻摸了摸前四后一的空洞,“规制倒是一样的。” “嗯,这是小时候父亲给我做的,那时候年纪小,也拿不了那么大的尺八。父亲见我喜欢这样东西,就特别做了一个小的。”刘曜的神情略略有些黯淡,“不值钱,只是一个念想。” “对不起,刘大哥,我不应该……” “没关系了,过去这么多年了。”刘曜的眼神收了回来,只是淡淡地说道,“先吃饭吧,莫要饿到了。” “好吧。”羊献容把尺八又还给了刘曜,“那我是真的没带银两出门,稍后我让二哥给你送过去。” “我现在就可以给他。”司马颖直接丢了一个大钱袋子在桌子上,“哐啷”一声响,还挺吓人的。 42 找到了一只金镯 刘曜身体强健,若不是和娇俏的羊献容一直说着话,也不会如此低声温柔。 但现在,司马颖这样做,他的脸已经黑了下来。 羊献容看到这样的情形连忙说道:“咱们不用他的钱,其实,没钱也没关系的。这里是毛叔叔的兄长开的酒楼,我来赊账也是可以的。” “本王……”司马颖的声音高了一些。 羊献容捡起他的钱袋又放到了他的手中,“王爷,要是吃饭呢,就坐下来吃。要是不吃呢,就去忙您的吧。” “……”吃了这样一个软钉子,司马颖也是没想到的,“本王吃饭。” “那就吃。”羊献容也不管什么规矩,拍了拍自己坐的长椅,“快坐下,别让人看到我在这里。我可是皇后。” “这时候想起你是皇后?” “是呀,所以快点吃嘛。”羊献容这种绕指柔的做法屡试屡灵,柔美的小女子,总是能够令这些大男人放下身段,柔声说话。 三菜一汤,一盆米饭。 明月楼的菜肴味道都不错。 羊献容还为司马颖的护卫们单独开了一桌,也点了不少饭菜。 这些护卫初初还有些拘谨,但看到羊献容并未端着架子,还让伙计多给了几大盆米饭,让他们吃得很饱。 这几个人也是满脸笑意,吃得十分愉快。 最终,羊献容写了一张欠条,还用了头上的一根小金钗作为抵押。 “我这里有钱!”刘曜和司马颖要抢着付账,但都被她拒绝了。 “这金钗倒也是特别。”刘曜多看几眼,“这样式倒不像是近几年的纹样。” “我的老祖母给我的。”羊献容一脸的淡然,“她说过:无论什么都是身外之物,只有自己的感受才是真的。今日吃饱了,今日开心了,今日即便是难过了,都是自己真实的每一天。所以,无须执着这些东西。” 刘曜看着她一脸的认真,有些哑然失笑。“皇后娘娘实在劝我么?” “哎呀,莫要这样喊我。现在,我是微服出来呀。”羊献容急急地小声说道,“喊我三妹妹可好?不要让旁人听到呀。” “哦,好的,三妹妹。”刘曜很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老祖母说,洛阳城里的金铺都很不错,很多人都会定制自己喜欢的金首饰,无论自己戴,还是给妻子孩子,都很不错的。刘大哥也可以挑选一两件首饰给心爱的女子哦。” “我并无心爱之人。” “……自家妹子也可以的。” “我也没有妹子。” 这天真是没法聊下去了。 司马颖瞥了刘曜一眼,问到:“吃饱了么?走吧。” “哦。”羊献容立刻点点头,跟着司马颖又回了北军府。 经过短暂的休息之后,蓝大海的状况也好了很多。 羊献容他们回来的时候,他正在和自己的女儿低声说着什么。 朱墨简单吃了一些东西,拿着阮阿婆刚刚交过来的验尸报告细细看着。 北军府兵丁们的动作很快,这个时候已经有人回来禀告: “北五所凤銮那边仔仔细细翻找过了,没有发现金镯子,也没有任何饰品。” “梁宝川家里搜出了一只金镯子!”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心情一震,都看了过去。 武卫秦朝歌接过了证物,递交给了朱墨。 这是一只蝴蝶停留在莲花之上的金镯子,纹样精细,刻画入微,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因此,也绝对不可能是梁宝川这样的人能够拥有的。 蓝大海和蓝小玲一看到这只镯子,又嗷嗷嗷地哭了起来。 “这就是我妹妹的镯子!这上面还有我的牙印呢!”蓝小玲尖叫起来,“当初父亲送给妹妹这对镯子的时候,我很是嫉妒,还说父亲偏心,咬了一口金镯子看看是否是纯金之物。” “另外一只呢?”朱墨问道。 回话的兵丁挺了挺脊背,“只发现了这个,他家也并不富裕,什么东西都没有。” “这镯子是在哪里发现的?”羊献容问道。 “梁宝川的枕头里。” “怎么发现的?” “他妻子指出来的。” “好吧。”羊献容抿了抿嘴唇,“朱大人,再提审梁宝川吧。” 结果,出人意料的是,梁宝川死活不承认自己杀了人。只是说这镯子是路上捡的,根本不知道是谁的。本来是想藏在枕头下面,等妻子过生辰的时候送给她当做礼物。 又是一顿嚎哭,众人的耳朵都觉得嗡嗡响。 看到一时半会也审不出什么结果,朱墨都给梁宝川上了刑,这人也是完全不承认自己杀了蓝小玉。 这事情就难办了。 天黑了下来,羊献容也要回宫去了。 “这事情怕是要再查查了。”羊献容的小脸上露出疲惫之色,“今日也算是有了突破。” “嗯,回去休息吧。你若是出宫,可以到红叶客栈找我,我这几日还在洛阳。”刘曜轻轻笑了一下,“快回去吧,三妹妹。” “好。”羊献容听到这句称呼,也笑了一下,“或许,你一会可以先去我家坐坐,找我大哥二哥说一下今天的事情。哦,对了,让二哥再给我送一些宣纸吧,今日我不小心弄坏了。” 她想起了今早的事情,不知道兰香她们几个今日过得如何。万一皇上忽然又来了,可就不太好办了。 “好,我一会儿就去。”刘曜答应了下来。 “那我走了。”羊献容拎起裙摆,快步往宫门口跑去。 司马颖只好在后面追了过去,扯着她的袖子上了西宫门门口的马车,直接进了宫。 索性没有人盘查司马颖的马车,也没有人看到羊献容坐在其中。 “谢谢王爷。”羊献容还是很真诚地对司马颖说道。 “为何?”司马颖有些惊诧,毕竟今日他的态度并不好,甚至还有些冒犯了她。 “你陪我这一整天,也是辛苦的。” “为了尽快破案,减少流言。”他还挺一本正经的。 “是啊,要尽快破了此案才好。或许,也能够找到事何人要杀我的吧?” “为何你认定这人是要杀你呢?” “难道不是么?”羊献容反问他,“凤銮被上锁之后,只有你能打开。但那个时候,你已经骑马走了……若是没有刘大哥,或许我早已经死了,今日就不会坐在这里和你说话了。” “小小年纪,就在这里死啊活的,真是晦气。”司马颖又板了面孔,“你现在是大晋的皇后,是天下最有福气的女人,是千年一凤,不会那么轻易地死的。” “是啊。”羊献容只是应了一句,又沉默起来。 马车已经进了宫,但马匹的脚被软布包裹,走在青石板路上时也没有太大的声响。 此时,一轮明月已经升到了空中,在清冷蓝黑的天空中显得有些孤单。 她掀开了马车车帘的一角,看着这渐渐陷入黑暗的皇城,想起了老祖母说的那句话:“人生这辈子很短,凭心而活,才不辜负这时光。” 43 不断变化的朝堂 过了两日,朝中忽然传出了一个大消息——北军府统领朱墨因办事不力,被降职去守洛阳城城门,而已经辞官不做的毛鸿宾被安排进了北军府,由之前的刺史连升两级,现在官封中侍郎,统领北军府大小事宜。 消息一出,一片哗然。 就算是朱墨没有在规定时间内破案,但这样等于是一抹到底,成了最底层的武将。而毛鸿宾本身就是自己辞官不做的,现在竟然被升到这个位置上,还不就是因为朝堂形式又有了新的变化么? 虽然没有人敢多议论,但心里也多少是明白的。 毛鸿宾坐在北军府的大堂之上,把玩着大印,看着下面跪着的一众北军府的护卫、侍从、文书、乃至马夫,厨子以及杂役等人。 朱墨被贬职了,但他们依然留在原位。 可之后会发生什么,很是不好说。 新官上任三把火,谁知道会不会烧到自己身上? 司马伦走进来的时候,看到这一幕也不禁愣了一下,才问道:“毛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王爷。”毛鸿宾赶紧起身行礼,“下官只是在想,这北军府职责重要,下官恐是难堪重任啊。” “这又如何?本王说你可以,你就是可以。”司马伦笑了起来,“你那个刺史做的不是很好么?青州那地方也是委屈你了。” “不敢不敢。”毛鸿宾立刻低头。 “其实呀,你当初真是没必要辞官的。也是本王疏忽了。”司马伦和蔼可亲,竟然表现出一副兄长的模样,“你也不过比我小几岁而已,也莫要拘谨。你看,我与你表兄陆平原常常围炉闲聊,都是自家人嘛。” 毛鸿宾的表情略微抽搐了一下,因为他这个表兄向来是溜须拍马,写出的那些华丽辞藻大多都是对于皇权的颂歌,真是达到了令人耳目一新的地步。 “下官与表兄久未见面……”他想撇清关系。 “哎,今晚就见见。本王做东,就去你那个明月楼吧。”司马伦可没有容他继续说下去,只是大力拍了拍毛鸿宾的肩膀,“北军府干系到皇城的安危,你也莫要有过多想法,本王既然力荐你坐上这个位置,也是看好你的能力,相信你一定能够做得好!” “……感谢王爷赏识。”毛鸿宾一直低着头,越发拘谨。 “当然,你也要明白北军府守护的是洛阳城的安危,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马虎。”司马伦收起了笑容,变得严肃起来,“凤銮被烧一案尚未侦破,现在又多了两起命案。正如本王昨日对你说的,尽快破案。否则,你也别想着自己能在这个位置上坐稳。” 这算是什么?毛鸿宾腓腹着,但还是继续低着头回答道:“是是是。” “再给你七日时间,尽快破案。”司马伦的大手又拍了拍毛鸿宾。 用的力气有些大,毛鸿宾吃疼得躬下了身子。 “对了,明月楼的那个客栈明日可以继续营业了。想你们毛家也不会与贾南风那个贱人混在一起的。你兄弟的那个儿子,应该也没有和那个贱人在一起过吧?”司马伦的笑容又回到了脸上,“行了,你先做事吧。晚上,本王叫上陆平原,孙秀,还有羊玄之一起到明月楼吃饭。” “好的好的。”毛鸿宾态度谦卑,完全没有了那日在明月楼冬醩酿成之日的豪爽快意。 坊间有个传闻,说是废后贾南风喜好年轻男子,常常会找一些年轻男子寻欢作乐。而毛家的一位子侄似乎就在某份名单里。 已经听出了司马伦的弦外之音,毛鸿宾更是低下了头。 幸而屋里没有其他人,只有暖炉正烧得极旺。 待司马伦走了之后,他让武卫秦朝歌陪着在北军府上上下下走了一圈,做了一些例行公事。 而羊献容这边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因为她的母亲抱着羊献怜进宫来看她,天元殿热闹了许多。 母亲孙氏带了不少羊献容喜欢的吃食,又张罗着给她再添几件新衣,量着尺寸的时候悄悄抹了眼泪。 妹妹羊献怜在内殿的暖榻上睡得小脸通红,而她与母亲低声说着话。 兰香和翠喜进进出出帮忙准备着一些茶水和暖炉,也注意着是否有人在偷听。 “宫里是非极多,我儿也莫要随意出宫。”孙氏极为不放心,拉着羊献容的手,细细地摩挲着。 “母亲,我也不是要出去的,只是这命案中又有新的命案,的确很是棘手……”羊献容解释起来。 “这里不是泰山郡,老祖母任由你各种玩耍,但这里是皇城,你现在是皇后。” “那又如何?难道我一辈子都要困在宫中么?”羊献容忽然声音高了一点,“母亲,当时答应嫁过来不过是因为外祖父和司马颖带着五百兵丁去了祖宅……那种情形下,我不答应也要答应。再说了,怜儿若是得到许真人的治疗,或许还有转机……” “容儿,这些事情就不必再说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做你的皇后,听话就好。” “母亲啊!娘亲啊!”羊献容反手拉着孙氏的手,“我们之前不也是偷偷说好的,怜儿的病若是好了,我就离开皇宫,不做这个皇后了……” “嘘!”孙氏立刻捂住了羊献容的嘴,“小声!” “唔……” “这话以后要烂在心里,再也不许说出来!”孙氏极为严厉,“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唔……” “我进来之前,才得到消息,朱墨已经被贬,毛鸿宾竟然做了北军府的中侍郎,你知道这其中又会有什么事情?” “唔?”羊献容拉着孙氏的手,“发生了什么?” “你父亲说,这是司马伦在为你立威呀。”孙氏很是认真,“司马伦目前最看重的两个人,文臣是你表外祖父刘秀,武将是丽妃父亲董元赫。现在很明显,他贬了朱墨,就是折了董元赫的面子。丽妃在宫中日渐高调,你和皇上成婚之夜,她竟然拉着皇上不放……这是不懂规矩,必然是要给些教训的。” 听着母亲转述父亲羊玄之的话,羊献容立时就明白过来。 自己去北军府查案,也是司马伦默许的。 毕竟自己的皇后之位也都是仰仗这一位才坐下来的。 那么,接下来呢? “司马伦知道你与毛鸿宾是旧相识,毛鸿宾也与老祖母的关系极好。所以,即便是他不喜欢做官,也要给他按过来坐到北军府,就是想为你找一个能够说上话,使唤得动的人。”孙氏摸了摸羊献容的小脸,“容儿,这朝堂之上风云变化极快,并非是好事情。但现在,局面对你有利,为娘总算也稍稍安心一些。” “那我去把这两起命案也破了吧,这样应该也是可以的吧?”羊献容似乎抓到了什么,但只是一晃而逝的念头。 “可以破么?”孙氏有些怀疑。 “当然,娘亲啊,我是你最聪明的容儿啊。”她斜躺在刘氏的怀里,还只是个孩子。 44 北军府的女文书 母亲刘氏走后,羊献容在天元殿里抄写了一天的经书,这是之前答应毛鸿宾要做的事情。 表面上是安静抄写经书,但她也在心里不断推演着这两起命案的过程和线索,寻找破绽和突破口。 第三日,趁着二哥羊献康进宫送母亲为她缝制的新衣时,她悄悄跟着二哥出了宫门,去了北军府。 毛鸿宾看到她的时候有些吃惊,急急地低声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看到已经是一身官服的毛鸿宾,羊献容轻叹了一声:“我是想到了一个法子,或许能够破案。” “啥?那个蓝大海女儿的事情?还是雷大勇妻子林氏的事情?”毛鸿宾让羊献容坐到了内堂暖和的地方,又自己动手笼了火盆,“这蓝大海还真是喜欢这个女儿,这天天在大门口嚎哭,也是挺凄惨的。” “你信他的话么?”对着毛鸿宾,羊献容就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姿态也放松下来,“毛叔叔,哦,毛大人,这事情还是要抓紧查的,司马伦也没给你多长时间吧。” “哎,我没所谓的,时间一到,案子没破,我就可以继续回明月楼酿酒了。”毛鸿宾说得还挺轻松的。 “那可能就不是明月楼的客栈继续查封,连酒楼也要没了。”羊献容小脸很是严肃,“司马伦是不是用你家兄长的客栈作为交换条件?你若是破案,自然是司马伦的功劳,若是不能破案,朱墨都被贬了,你能有什么好下场呢?” “这……”毛鸿宾忽然愣住了,“大不了就酿酒摆摊啊。” “毛叔叔,你觉得司马伦能够放你,但能够放过你的侄子么?他现在是司马伦手下,做的是八品羽林郎吧?这是被人拿捏在手中……”羊献康都参与了话题,“三妹妹说得对,不破案子,你这酒楼客栈都会没了,还可能是全家都被赶出京城,说严重点,也许都没命了……” “哎,我岂能不知。”毛鸿宾也正色起来,“司马伦现在到底要如何?已经位极人臣,还要做什么?” “这事情我们就不要多猜测了,还是先把眼前的关过一下吧。”这样的话题,即便是羊献容想再说几句,可这种地方人多口杂,也必然是不应说出口的。“我想拿一下梁宝川家中找到的金镯子,找金铺去问问。” “问啥?”毛鸿宾愣了一下。 “信我。”羊献容也不愿意多说,“既然您现在是北军府的大人,那就先给我一个身份吧,比如文书。” “……羊小容,你要做什么?”毛鸿宾的声音都大了不少,惹得外面的武卫秦朝歌都站在门口看了一眼。 “毛大人,我是为了破案呀。我不能顶着皇后的头衔出门,那我身后要跟着多少人啊……” “难道我大晋没有能破案的人么?难道我不能破案么?” “那您赶紧破一下呀!” “我……” 这两人的声音越发的大起来了,吓得羊献康都两边摆了摆手,急急地说道:“慢慢说,别吵吵。” “二哥,没你的事。” “羊献康,没你的事。” 这一老一小的两个人还同时扒拉开羊献康,继续对上了。 “毛大人,听我的,一定能找到突破口。” “羊小容,这里不是泰山郡!不能让你胡来。” “我什么时候胡来过?”羊献容站起了身,看着他,“这事情听我的,我是羊献容。” 毛鸿宾忽然气势就弱了下来,定定地看着她,那眼神中渐渐坚定了些。 最终,拗不过她,只得说道,“若不是夏侯老夫人……算了,你要做什么,都要和我说,我陪你去查案。” “别别别,你可不能出去,官威太大。我就扮做是北军府的文书,然后让二哥陪着我就好,或者秦朝歌也可以的。” “本王也要跟着,不能让你一个人出门,不合规矩。” 这司马颖还真是消息灵通,羊献容前脚刚出了宫,他后脚就跟了过来。 他今日倒是一身便装,公子如玉。 羊献容对于他已经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反正现在多一个人跟着也没所谓。 司马家的人太多,关系也相当错综复杂,自己现在这个身份,不过是个傀儡而已。 “皇后娘娘……”司马颖还想说什么,羊献容直接拦截住他的话,“羊小容,北军府文书。” “……”司马颖皱着眉头看向了毛鸿宾,毛鸿宾一脸无辜地看回去,表示自己无能为力。“所以,你现在要做什么?” “我要拿着这个金镯子也洛阳城的金铺转一转,看看有没有人知道,或者认识这个金镯子。” “为何?” 面对这几个人都发出的疑问,羊献容只好又耐心地解释道,“蓝小玉的这对金镯子,就单看这一只,相当精美,也是赤足金,很是值钱。那么,另外一只呢?若是歹人抢走了,必然是要销赃的。能够收这样的金镯子,或者说识货的人,一般只有金铺。洛阳城的金铺也不多,可以走一走问一问。” “可以派秦朝歌他们武卫去问。”毛鸿宾还是不太同意羊献容出门。 “是,他们都可以。但是,如果这老板真的收了这件赃物,看到气势汹汹的这么多兵丁来查案,还肯说出来么?” “逼他说。” “然后呢?不说就上刑,说了就当做同案犯抓起来。谁还肯说出来呢?”在这一刻,羊献容的眼睛亮亮的,整个人都散发出了一种光彩,与之前被珠光宝气围绕的皇后打扮完全不同,仿佛是变了一个人。 “你知道洛阳城有多少金铺?”司马颖也不再坚持,“或许需要很多天。” “是啊,所以我们要快。”羊献容向毛鸿宾伸出了手,“毛大人,金铺的名单有没有?我要看一看。” “哦……大约是有的,我去找找。”毛鸿宾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喊了一嗓子,“秦武卫,咱们的商铺册子在哪里?” 秦朝歌本来是站在门口听吩咐,现在被这么一喊,也挠了挠头,“大人,这个我不知道,还是要问问文书们的。” “快去问,快去找来。”毛鸿宾的官威终于上来了,还故意整理了一下官服。 “是。”秦朝歌赶紧跑去了文书处找册子。 45 大街小巷的金铺 洛阳城大大小小的金铺有五十三间,散落在城中各处。 幸而有司马颖和熟悉城中情况的秦朝歌帮忙,他们在地图上将这些位置全都标记了出来。 这也花了大半天时间。 羊献容意外发现,司马颖不仅字写得漂亮,画画也极其好。 就在他为她解释某家金铺老板娘每日会精心梳一个悬空发髻是什么的时候,几笔就勾勒出了一个女子样貌,且极为逼真。 这又令羊献容对司马颖多看了几眼,想起皇上司马衷对于笔墨的挑剔,就算是个傻子,怕也应该是从小就学习过,也是个中高手。 仔仔细细研究了一遍这些金铺的地点后,羊献容勾出了三家金铺,决定先从这些地方开始。 “为何是这三家?”司马颖问道。 “都是规模不小的金铺,又都在闹市之中,即便是拿了赃物去贩卖,也不会引起怀疑,毕竟这些地方只看质量,不看人。”羊献容略略想了想,“秦武卫也要换一件普通的衣衫才好,莫要引人注目。” “好的。”秦朝歌转身出去换衣服。 毛鸿宾很是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早去早回。” “嗯。”羊献容还略略有些小兴奋,能够出宫也是令人开心的事情。 第一站是喜来福金铺,在朱雀大街之上,北军府旁边,也是司马颖的产业。 金铺老板自然是很老实地回答了所有的问题,比如这金镯子的质量以及大约能够卖多少钱。虽然他这里没有得到特别有价值的信息,但毕竟也能够确认这镯子也算是值钱的。 第二站的金铺说的大同小异。 第三站的同鑫金铺的伙计看到这三人进来的时候,很是热情的接待。 他只是觉得这三人衣着鲜亮,应该是大客户,并没有认出他们是谁。 羊献容也表现出闲逛的样子,拿出蓝小玉的那只金镯子问道:“我想买一只和这个类似的金镯子,要质量好的。” “哟,我瞅瞅。”伙计笑容满面地接过了金镯子,摩挲了一下花纹,“这镯子可不便宜,赤足金的。” “嗯,那是。我小姐妹的,很贵的。”羊献容也笑得很好看。 伙计又看了看,边上正在拨弄算盘的伙计侧头也看了一眼,“哟,这镯子怎么这么眼熟?” 三人听到这话都来了精神,司马颖靠近了羊献容。 “这话怎么说?”羊献容依然很平稳,“我小姐妹说这是她父亲给她打造的,世间就应该只有这一件的。” “我看看。”那伙计放下手里的东西,低着头仔仔细细看起来。“这个纹样……我应该没记错的,之前有人拿了一个差不多的金镯子来的,跟着特别像。” “谁呀?”羊献容接了一句。 “谁来着?就那个……对了,秦大勇。” “什么?”羊献容还没有发出声音,司马颖和秦朝歌不约而同地喊了出来。 “哎,你们也知道秦大勇家的事情了?”伙计叹了口气,“真是太惨了。要我说啊,他也真是这几年都是流年不利,先是他被木料压断了腿,后来妻子又病了,总是不好,每个月都要买不少好药吊着,据说还是不容易好的病……现在倒好了,媳妇也死了,也不用花那么多钱了。” “……他拿镯子来做什么?”司马颖问道。 “说是要给媳妇办后事,钱不够了,所以就打算卖个镯子应应急。”伙计把金镯子交还给羊献容,“我经手的,跟这个花纹差不多,质地也是一样的。” “哪里来的?”司马颖又追了一句,声音有些凌厉,吓得伙计哆嗦了一下。 羊献容急忙拉了他一把,柔声说:“哥哥,你管人家是哪里来的呢?反正我是要这样一个镯子的,多好看呀。” “我……只是着急想问问哪里有……”司马颖被她这一声“哥哥”,心里的某个地方化开了,声音也柔和了许多。 “哎,我知道的。”羊献容笑得很甜美。 伙计看着这两个人的样子,也赔着笑脸说道:“大郎君莫急,这金镯子说是秦大勇媳妇的陪嫁之物,回头也是可以问问的。不过,既然有了样式,小店也是可以打造一支的,不敢说一模一样,但也一样赤足金,保质保量,保证让您家小娘子满意的。” 这话说完,羊献容还没顾得上害羞,司马颖倒是愣住了。 “休要胡说。” “哦哦哦,还没过门?定情之物?”伙计笑得更灿烂了一些,“那我们就更要仔细打制了,保证比这只金镯子更好。做牡丹图案可好?我记得咱们大晋皇后的凤銮之上也绣有牡丹图案的,大气简洁。” “你怎么知道的?”羊献容有点好奇,当初她也是仔细看过凤銮的那些金丝线的绣样。 “小的媳妇是绣娘,之前跟着秦大勇秦师傅他们夫妻做了凤銮的帷幔,所以也知道那图样的。”伙计的笑容更大了,“放心,一定好看。再说了,小娘子这么好看,自然是要用最好的金镯子纹样了。” “秦大勇妻子得了什么病?”羊献容只是抿嘴笑了一下,又继续问道,“很严重么?” “好像是什么喘息之症。”伙计想了想,“我们金铺的人很多人都会有这毛病的,就是常常喘不上气,年轻的时候还算好,年纪大了就不成了。” 听闻这句话,羊献容和司马颖不禁对视了一样。 这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前几日在喜来福金铺的事情。 当时,金铺老板咳喘得相当厉害,羊献容还随口问了一句,而司马颖也只是说这是喘息之症。 “因为接触过多的金箔之物,一不小心吸进去就会不舒服了。”伙计又补充了一句,“我们老板也这个毛病,这不就总是要去喝些麦冬、五味子和人参吊着,才不至于太难受。要不是我们开金铺,这天天喝人参,也是承受不起啊。” “后来秦大勇那个金镯子呢?你们收了?”羊献容继续问道。 “那倒没有,他就是拿过来问了问价格,说自己再想想,还是挺舍不得。”伙计叹了口气,“其实,这人刚没了,他就卖媳妇的东西……哎,算了,不说了,小娘子要是想打金镯子,就在我们这里好了,我们可是洛阳最大的金铺,质量一定是最好的。” 46 世间全都是厉鬼 午夜时分,秦朝歌带着一队兵丁在北军府里里外外巡逻,查看各处情况。 走到北军府监牢的时候,看到有狱卒正在打瞌睡,忍不住大吼了一句:“都给我精神点儿!” “是!”狱卒们立刻站好,还挺直了腰杆。 秦朝歌在大牢之中走了一圈,不少囚犯已经蜷缩着身子睡着了。 一般来说,北军府关押的犯人并不多,大部分定了案的,就会送到西北极寒苦地做苦力了。 现在这里都是没有落案之人,小偷小摸者居多。 像苏顺和梁宝川这种牵扯到命案的,都会关押在大牢最里面的单间里,有狱卒紧盯着他们,生怕出现自杀或劫狱的情况。 囚牢的灯火昏暗,秦朝歌走到里面看了一眼,还提醒了门口的狱卒:“精神着点儿!” “是!”两个狱卒声音不大,但都有些底气不足的样子。 其中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少年狱卒犹豫了一下,才颤声说道:“秦大哥,我能申请今晚不在这里值班么?” “怎么?”本来都已经转身要走的秦朝歌,又回转过头。“小六子,当初可是你哭着喊着要来看重犯的,怎么,这才几个晚上就顶不住了?” “秦大哥,我怕呀……”小六子裹紧了身上的棉袄,声音抖得更是厉害。 “有什么可怕的?”秦朝歌忍不住踹了他一脚,“这些人都关着呢,你怕什么?要是冷了,就烤烤火,要是饿了,我一会儿让人给你们添个菜过来。” “……不是这个……”小六子看了看身边的同伴薛山,“这里是有鬼啊!” “啐,瞎说什么呢!”秦朝歌皱了眉头,又想踹他一脚。 小六子已经躲在了墙角,还左右看了看才说道:“我是真的看到了,还有哭声呢!” “瞎说!”秦朝歌被他说话的样子有点胆怯,“北军府阳气十足,不可能有鬼!” “秦大哥,我娘说过,这世间全都是厉鬼,特别是那些枉死者都会变成厉鬼找杀他的人索命……” 这个时候,忽然一股寒风吹了进来,众人都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秦大哥……这地方怎么会有风?”小六子已经跪在了下来,他的同伴薛山刚刚还站得笔直,现在忽然就倒在了地上。 “薛山!”秦朝歌喊了一声,立刻俯身去查看情况。 在牢房之中的苏顺和梁宝川和其他几个重犯也都站到了牢房门口,看着他们。 大牢外又忽然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有不少人跑了进来,其中一个人裹挟着寒风,呼哧带喘地冲了进来,大喊道:“秦武卫,快些跟我走!” “这又怎么了?”秦朝歌抬头问道,“懂不懂规矩?大牢之中严禁奔跑。” “毛大人找您赶紧过去。”这人急急地说道。 “这大半夜的,有什么事情?”秦朝歌极为不满意,“他这上任还没两天,搞什么搞?” “……听说是蓝小玉的尸身不见了,毛大人让您赶紧去看看。” “什么???”这下子好了,不止是秦朝歌喊了出来,躲在墙角的小六子喊得声音更大。 他竟然还哭了出来,“秦大哥,让我走吧,我不要在这里。” “到底怎么了?”秦朝歌又吼了一嗓子。 “这几天我总能听到一个女人的哭声,特别吓人。这咱们这边是男囚,又在最里面,怎么可能有女人来呢?但就是那个哭声特别特别真切。”小六子已经泪流满面,“我昨天去小解,薛山说他看到一个女子的身影飘了过去……” 就在秦朝歌他们说话的时候,重犯囚牢里的犯人都嚎叫起来:“有厉鬼啊!放我出去!” “我昨天晚上也的确听到有女人的哭声,细细小小的,我以为是我做梦了。” “一定是有鬼!你们谁杀的是女人?” “冤有头债有主,女鬼莫要找我。” “女尸来了?” 囚牢之中并不大,四周都是高墙,没有窗户。 光线也很是昏暗。 现在多了秦朝歌等人在这里,显得越发狭窄。 忽然,又有一阵阴冷的风吹了过来,竟然将墙壁上的油灯熄灭了。 囚牢里只有秦朝歌手中的灯笼还忽闪着有一点荧光之意,但微弱异常。 所有人全都紧张起来,因为他们已经听到有隐隐女人的哭泣之音。 “嘤呜嘤呜呜嘤……” 这声音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很是诡异的音调。 “什么人?”秦朝歌的胆子一向很大,这一声大吼也是为了自己壮胆,或许还能震慑女鬼。 不过,却把小六子等狱卒吓得不轻,纷纷坐在了地上。 那些囚牢之中的人也吓得不轻,还有几个又骂了起来。 苏顺和梁宝川都紧紧抱住了监牢的木栅栏,浑身发抖。 “我娘说了,世间全都是厉鬼!都是厉鬼啊!”小六子这一嗓子实在是过于尖利和颤抖,最后的颤音击中了在场所有人内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就连秦朝歌都禁不住往后退了几步,靠在了囚牢的潮湿乌黑坚硬的墙壁上。 但也就在那一瞬间,女人哭泣的声音忽然变大了,还隐隐哼唱起了歌谣。 “山树高,鸟啼悲。出门望,见白衣。还入门,中心悲。君有行,妾念之。山有日,还无期。结巾带,长相思。君忘妾,未知之。” 这声音也是极为奇怪,明明是每一个字都能够听得清楚,但每一个字尾音的震颤都不是人能够发出来的,仿佛是吹了一口恶鬼之气,令人寒颤而不自知。 “是谁?”秦朝歌大着胆子,拎起手中的灯笼向四周照了过去,阴风似乎又变大了许多,还是在身边打着旋儿。 没有人再敢发出声音。 只听得那女子的哭声颤音变得凄惨了许多,“我是谁?你们看不到么?难道看不到么?我的脸呢?是谁把我的脸毁掉了?啊哈哈哈哈,是谁?是谁来着?” 与此同时,墙壁之中忽然出现了隐隐的白烟。 也就是瞬间,一个白衣女子出现在众人眼前。 但光线实在是太暗了,又无法看得真切。 只能感觉这女子的身形娇小,但姿态却极为扭曲。 秦朝歌手中的灯笼已经掉在了地上,剩下了一点点光亮。 众人努力向墙壁的方向看过去,这女子全身在墙壁之上隐隐绰绰,披头散发,原本是脸的位置正在汩汩流血。 “啊!这是蓝小玉啊!” 小六子极为凄厉的声音在深牢之中响起。 47 哪里有情深义重 白烟渐渐弥散开,隐隐还有些血腥腐臭的味道。 梁宝川离这面墙最近,吓得更是不轻。 更何况,他是作为杀蓝小玉的嫌犯被关押在这里的。 此刻的他,跪坐在牢房木栅栏的后面,双手紧紧抓住了木栅栏,惊恐万分。 小六子还在尖叫:“蓝小玉,你找杀你的人去,莫要找我!不是我!” “是哦,我是蓝小玉!”这女鬼的颤音忽近忽远,还有些迷茫之意,“谁杀我来着?我要报仇啊!是谁来着?” “别找我!” “别找我!” “别找我!” 牢房之中,众人急急地喊了出来。 “不是我!你找梁宝川去!是他杀了你!”苏顺忽然喊了起来。 “哦,梁宝川啊!”女鬼的声音有些涣散,“那是谁动了我的金镯子?那是我的金镯子!我的那只金镯子呢?在谁手里?凡是动过我东西的人,都要血债血偿!” “啊!”梁宝川牙齿打颤,“蓝小玉,你去找雷大勇!那金镯子是他拿走的!” “为什么啊?为什么啊?”女鬼的声音幽怨起来,“你们都欺负我么?我要你们死!” “啊……我没想要你死啊!都是你爹太缺德了!你要是怨恨,也应该怨恨他才对!”梁宝川已经承受不住,直接大小便失禁。 “你胡说!我爹是最喜欢我的!”女鬼蓝小玉的颤音又尖利起来。 “你爹和你姐姐巴不得你死了呢!”梁宝川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就算是我打死你的,又如何?罪魁祸首是你爹!你姐姐!都是他们害的!你找他们去!不要找我!” “你为什么要我死?”女鬼蓝小玉身后的白烟忽然大增,她的声音也变得极为愤怒,血肉模糊的脸上竟然掉了什么东西下来。 那张脸,竟然变成了一个黑洞。 “是雷大勇说的,杀了你就好了,也不会有人知道的!”梁宝川已经语无伦次了。 “这是什么话?雷大勇为何要这样做?” “我不知道啊!他这么说的,我就动手了啊!我没想杀你啊!”失控的梁宝川,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秦朝歌忽然站了起来,朝着外面喊道:“来人!点灯!” 这一次,不止是来了一个狱卒,而是来了很多人,还拖着几个人走了进来。 局面变了,阴风没有了,那回荡在大牢之中的颤音也没有了。 灯笼火把全被点燃,这里已经亮如白昼。 毛鸿宾带着不少兵丁走了进来,兵丁们又拖着捆得结实的雷大勇和蓝大海。 这两人的嘴都被堵上了,一脸死灰状。 所有人进来之后都看向了女鬼蓝小玉所在的那面墙。 女鬼蓝小玉就浮现在墙面之上,就在众人看过去的时候,竟然慢慢升了上去。 再仔细看看,有一根细丝线在女鬼蓝小玉的头顶,是有人沿着房梁正在拉起……这竟然是一张十分逼真的画像。 画幅的一部分已经被墙壁的潮气打湿,略略使了些力气,这画像竟然拦腰断开。 女鬼蓝小玉的下半截就这样掉了下来,掉在了梁宝川的眼前。 他又大声惊呼起来,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接晕厥过去。 “雷大勇,你怎么说?”毛鸿宾那张似笑非笑的脸看着跪在地上的雷大勇。 雷大勇的嘴被破布堵住,看那个神情也是极为害怕。 此时,有人忽然从房梁之上跳了下来,将上半截的女鬼蓝小玉丢在他的头顶。 刚好是女鬼蓝小玉缺少的脸部大窟窿套住了雷大勇的头,那上面还有一些红白血污,吓得雷大勇倒在了地上,口中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雷大勇,都到这个时候了,还不交代么?”房梁上跳下来的竟然是司马颖,他伸手将雷大勇口中的破布扯了出来。 “或者,应该林氏也出来问问呢?”羊献容竟然是从墙后面绕了出来。 原来,这道墙有两层,里侧放置的是装满了水的几个木桶,以防大牢发生火灾时救援用。当然,也有在审问犯人时,泼上一桶冷水之用。 跟在羊献容身后高大的男子是刘曜,手持一根极短小的尺八。 “大勇,你为何要我?这么多年的夫妻之情都被狗吃了么?” 就在羊献容开口说话时,刘曜将尺八放在嘴边吹了起来。 原来,羊献容每一句话的尾音之处响起的颤音都是由刘曜吹奏的尺八所发出来的。 每一个音调都恰到好处的有音节相附和,若不是这两人现身当众表演了出来,在那种昏暗阴冷的环境中,必然会令人以为是鬼出现了。 此时的雷大勇已经分辨不出来,只是以为林氏的鬼魂真的来了,找他索命。 他“啊啊啊啊”地大叫着,然后又定定地看着羊献容说道:“怎么就不能放过我呢?我和小妮子都会好好活下去的,你走吧。” “为什么?”女鬼林氏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我真的负担不起了,为了让你活下去,我和小妮子就都会死啊!”雷大勇哭得极为难看,但也是尽力扯着脖子在喊着,“你要我也死是么?为什么这么狠心?是你有病啊!” “是你让苏顺杀我?”林氏女鬼逼近了雷大勇。 雷大勇赤红着双眼,定定地看着羊献容,忽然明白过来,大喊道:“你是谁?你是谁?你不是人!” “是哦,我不是你的妻子,但那凤銮是我的。”羊献容已经恢复了自己本来的声调,“雷大勇,事已至此,即便是你不说,我也已经猜到了大半。不过,我还是想听听你怎么说?你们夫妻情深也是世人皆知,但三十余年的感情真的就这样了么?” “情深义重么?呵呵呵呵。”雷大勇又笑了起来,“你穷过么?你知道家里若是一粒米都没有了,你会怎么办?那日,我进宫见皇上,他随口就赏赐我十两金。我就是说了一句没饭吃,他竟然说:你可以吃肉糜呀?哈哈哈哈,他这个蠢蛋!” 听闻这几句话,众人都皱了眉头。 为了维护皇家尊严,秦朝歌上前踹了雷大勇一脚,“休得胡说!” “我胡说?我若是能够还有钱吃肉糜,我能放任有人杀我的妻子而不管么?”雷大勇又放声大哭起来。 48 没办法再过下去 雷大勇今年四十五岁,也是洛阳城有名的秦家花轿的大工匠。 秦家制作的花轿极为精致华丽,也是达官显贵们最喜欢的奢侈品。 贵女们更是以能够乘坐雷大勇制作的花轿出阁为身份和财富的象征。 但这也是最大的问题。 放在十年之前的太康盛世之中,有钱人都会为自己的女儿定制这样一顶花轿,慢慢做,等待女儿红妆出嫁之日交货就可以。 十年八年都可以。 定金不菲,全款价更高。 一年若是能接三单,就足以令日子过得富足。 雷大勇凭借从父亲那里传下来的手艺,兢兢业业地制作花轿,渐渐有了自己的名气,也成为了大工匠。 娶妻生子,生活顺遂。 几年前,他父亲去世时,将花轿贴金箔的手艺传给了自己的妻子林氏。 因她手巧心细,动作也很快。 重要的是,她的设计能力超群,非常懂得如何装饰出花轿的奢华感。 夫妻两继续制作花轿,日子总算是过得还可以。 可这一年来,林氏忽然得了喘症。 犯病的时候,甚至无法平躺,只能一宿一宿地坐着,大口呼吸。 郎中看过之后,说这只能用比较珍贵的药材吊着,并且每日里不能停。 秦家也算是家底丰厚,雷大勇立刻就去抓药,每日里都要给妻子熬药,盯着她喝下去才放心。 一年过去了,病症虽然没有恶化,但也没有好转。 这每天五两银子的药钱,却是拿出来越发困难。 家里即便是有金山银山,这日子都没办法再过下去了。 幸而皇上大婚,宫中北五所的官员找到他说是要千两金做一顶极为奢华的凤銮给新晋的皇后在大婚时乘坐。 但给他的工期只有短短的三个月。 一边是开心,因为这几年生活越发困难,终于有了一大笔进项。 一边是焦虑,因为凤銮的制作可不是那么简单的,需要极为精细的设计以及打磨,差一点都不成。 他和妻子林氏商量了一下,让她先尽快设计出样子给北五所的官员审定。 他则是去木材商蓝大海那里找寻合适的木料等。 时间紧任务急,秦家上上下下也都行动起来,日夜开工,终于在婚礼前一日交了凤銮,也惊艳了众人。 至少,当夫妻两人站在人群中时,看着流光溢彩的凤銮在皇家礼队的加持下熠熠生辉,心里也极为满足。 须臾之间,这凤銮就被那根火镞毁掉了。 旁人只是觉得可惜,而这两人却是揪心之痛。 林氏更是觉得难过,因为凤銮的每一处都是她亲手打磨贴上的金箔,日日夜夜不曾停歇。 “竟然就这样毁了?”她哭得很凶。 “算了,反正钱拿到了,咱们就别管了。”雷大勇虽然也很是难过,但也就是一阵子,毕竟千两金已经在家里了,其他的事情就是皇家要处理的。 “我想去看看。”林氏看着自己的双手,因为制作凤銮而伤痕斑斑,看起来也有些触目。 “这么大风,有什么可看的!”雷大勇有些不高兴了,“你老老实实地先把药喝了。” “药喝了这么久,也没有什么起色,不喝了!”林氏也犯了脾气。 “五两银子!不喝也得喝!”雷大勇皱着眉头看着林氏,“你也莫要难过……” “我就是难过啊!”林氏的脸色忽然变得青白,看起来又犯病了。 雷大勇立刻让女儿去喊郎中,自己则将她拖到椅子上做好,抚胸拍背,帮她稍微缓解一下。 这一年来,隔三差五就要犯一次病,他已经熟稔这一套做法。 但在这一刻,他看到桌子上已经凉透的五两银子的药汤,心里忽然在想:这女人为什么不去死?家里的大半积蓄都花光了,日后自己如何养老呢?这一次的凤銮制作差点要了他大半条命,现在挣钱也很困难……她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不去死! 无数个想法在脑海里旋转,令他的脑子也嗡嗡乱响,一口气没提上来,摔倒在地,昏厥过去。 风依然呼啸,吹得房顶和窗户都呼呼作响。 夫妻二人就躺在一张床上,却有了别样的心思。 第二日,林氏已经好转了许多,梳妆打扮后说是要去北五所看看凤銮,“即便是烧坏了,也是我做的,我的心血,像是我的孩子。” 雷大勇也没有拦着,只是告诉她,“那你自己多穿一些,我要去木材商蓝大海那边结款,毕竟咱们也用了人家最好的木料,今日还是要把银两送过去才好。” 夫妻两人出了门,在大路口分开。 林氏去了北五所,雷大勇往蓝家木材行走去。 因为顺着风走,还比较快。 路上看到了苏顺正逆着风往前走。 之前,他出言轻薄过自己的妻子,雷大勇还忍不住揍了他。 现在两人相互看到了,苏顺多少有些不自在,所以也没有打招呼。 但雷大勇忽然说了一句:“苏顺,你仔细着点,我媳妇在北五所,你莫要过去。” 苏顺本就是逆着风,低着头走路。 听到这句话,也没有搭理他,甚至是装作没看到没听到一般,快步前行。 但他内心深处忽然就活分起来,行进的方向也是北五所。 这人本就是精虫上脑,在北五所看到落单的林氏,自然是一番调戏,林氏本身就是喘症,哪里有力气与这男子对抗。 结果,两人又争执起来。 苏顺看到四下里无人,就动手动脚起来。 林氏自然不从,与苏顺扭打在了一起。 另外一边,雷大勇想着先去看看有什么新的木料,就转去了蓝家后门的库房。 在这里,他看到的是梁宝川正将蓝小玉捆了个结实。 “你爹和你姐都过分了!我明明什么都没看见,他们却诬陷我,明摆着就是不想给我工钱!”梁宝川攥着拳头,狠狠地砸向了一旁堆积的木料。 “你放了我,我给你钱。”蓝小玉很是惊恐,坐在地上看着梁宝川,“我爹是抠门了一些,但是你和他好好说说,还是会给的。” “根本不可能!”梁宝川很是生气,“我辛辛苦苦做了这么久,竟然都没有工钱么?” “你别这样,我给你钱。”蓝小玉哪里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哭着说道:“现在世道也不好,大家都挣不到钱。你放了我,我给你拿钱去。或者,你送我去我姑母家,她有钱的。” 49 同时发生的命案 “我能相信你?你可是蓝家的人!”梁宝川拎起了一根拳头粗的木棍,狠狠地杵在了地上。 “为什么不相信啊?”蓝小玉哭道,“我并非是蓝大海的嫡女,又是个跛脚,他们一直不喜欢我。说起来好像很疼爱我,但实际上总是想方设法的将我嫁出去,用我去换取利益。你别伤害我,我有钱的!” “你胡说!我看蓝大海对你一直都挺好的。”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过是个臭搬运工!”蓝小玉大声喊了起来,“我们家的事情,你懂什么!日后,应该是我招赘女婿继承家业的,我姐要嫁人出去的,不可能有蓝家的一切。所以,她恨我,非常恨我!就连我是个跛脚,她都恨。” “我不管,我只要我的钱!” 忽然听到蓝家内部竟然有这样的事情,梁宝川也愣了愣。 因寒风猛烈,蓝家也没有人出来做工。 木料仓库一般不会有人过来,因此这里即便是有再大的动静,也不会有人听见。 即便是有声音,也都被呼啸而过的北风掩盖了。 “你一个臭搬运工,懂什么?”蓝小玉喊了起来,“你放了我,我去给你拿钱!” “真的?”梁宝川犹豫起来。 “怎么?你竟然不相信我?那也别拿钱了,什么都没有了!”蓝小玉冷笑起来,“要不我父亲说呢,就你们这些臭伙计什么都不懂,蠢的要死。” “……”梁宝川听闻这句话,虽然心头不喜,但在蓝家做事情被老板打压惯了,竟然真的就过来解开了蓝小玉的绑绳。 也就在解开绳子的一瞬间,蓝小玉忽然用头撞了一下他之后,便快速地跑到门口去。 但她忽略了自己是个天生跛脚,平日都需要拐杖行走,现在怎么可能跑得起来呢? 被撞的梁宝川反应过来,抡起了木棍就打了过去。 打中了后脑的蓝小玉应声而倒。 梁宝川已经是恼羞成怒,想着自己本来就已经很憋屈了,竟然又被蓝小玉这个跛脚给骗了,心里就更加不爽。 于是,又一棍子打下去。 紧接着,又是一棍子。 蓝小玉趴在地上,已经不动弹了。 梁宝川有些心慌,用木棍将蓝小玉的身体翻转了过来。 发现她口鼻流血,完全没有了气息。 怎么会这样?他也不想的。 “梁宝川!”站在门外的雷大勇忽然推门走了进来,指着他说道,“你做了什么?” “啊!我没有,不是我,不是我杀人了。”梁宝川更加慌张起来,还扔掉了手中的木棍,不断往后退着。 雷大勇则捡起了木棍,嘿嘿笑着:“你就这么点儿胆量么?不就是打死个人么?你为什么害怕?干脆就让她面目皆非好了!” 说完,他竟然用木棍疯狂地击打在了蓝小玉的脸部,很快头脸就变得血肉模糊,无法辨别。 “啊啊啊,你你你你做做做做什么?”梁宝川结巴了。 “帮你!”雷大勇的笑容极为诡异,甚至还透着狠绝,令梁宝川不由得又往后退了两步。 “我没想杀她……” “是啊,她死了,是你杀的。”雷大勇手持这根带血的木棍,一步步走向他,“现在,你要按照我说的做,我保你无事。” “啊!”梁宝川一步步地后退,退到了木料堆处,再也没办法后退了。 “我帮你处理尸体,你帮我做一件事情。”雷大勇根本容不得梁宝川有任何动作,直接将木棍横压住了梁宝川的颈项,“否则,我就去告官!” “你说你说。”梁宝川吓得浑身发抖,也没了主意。 他与雷大勇很是熟识。 雷大勇常常来这里挑木料,都是他负责搬运的。 “你看见蓝小玉手上的两只金镯子了么?咱俩一人一个。”雷大勇示意让他看过去,果然躺倒在地的蓝小玉手上的金镯子暴露在外,闪着金光。 既然是有钱拿,似乎这杀人事件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梁宝川竟然就平静了下来,点了点头。 “之后,我们将尸身搬到北五所去。”雷大勇继续说道。 “为什么?”梁宝川有些不解。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让你做,你就做!否则我就去告官是你杀的蓝小玉!”雷大勇的声音又严厉起来,吓得梁宝川立时就闭了嘴,赶紧又点了点头。 “稍后,你去那个无赖苏顺家里偷一条绯红色的裤带出来,记住,是一根新的。”雷大勇又嘱咐道,“莫要让任何人看到。” “啊?为……好的。”梁宝川想问又不敢问,此时他早已经失了心智,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就你这样的还杀人,呵呵呵呵。”雷大勇笑得很是怪异,“真是命中注定。” 雷大勇对蓝家木材行熟门熟路,也是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目睹了一场杀人事件。 而就在蓝小玉倒下的时候,一个大胆的计划就在他心里成型,也推翻了之前的那个计划。 此时此刻,梁宝川不敢多说一句话,只是跟着雷大勇一起将蓝小玉的尸身装进了一个大麻袋里,又用平日里运木头的推车,推去了北五所。 他本就是搬运木头的伙计,做起这样的力气活儿,没有困难。 等到了北五所的外面,出人意料的是这里竟然也没有护军和守备。 还是因为风太大了,一直睁不开眼睛。 所有人都躲在背风的地方,谁能想得到还有推车在这样的天气下来到北五所送货呢。 当然,谁又能想到林氏非要在这个时候来看被烧毁的凤銮,然后就遇到了苏顺。 苏顺将林氏打倒在地,也没有了想轻薄她的心思。 轿杆质地坚硬,打在血肉之躯上,早已经令她整个人无法动弹。 梁宝川推着车过来的时候,发出了响动,惊吓到了苏顺。 苏顺立刻放下手中的轿杆,从某处逃走了。 梁宝川并没有发现苏顺,只是费力地抱着麻袋进了存放烧毁凤銮的北五所仓库,猛地看到一名血肉模糊的女子躺倒在地,又忍不住“啊”了一声,将麻袋掉落在地。 “喊什么喊!”雷大勇从他后面闪了出来,看着地上的这名女子。 这女子没有气绝,还在抽搐。 当她听到雷大勇的声音时,喉咙里还发出了“赫赫赫”的喘息之声。 50 偷桃代李的把戏 雷大勇俯下身,按了按那女子的颈项之处,确认此人竟然还有呼吸。 他立刻又站起了身,往后退了两步。 随即又从腰间解下了自己那条绯红色的裤带缠绕在那女子的脖颈,使劲拉扯……那女子本还有“赫赫”喘息之声,这下彻底没了声音。 一旁的梁宝川早已经吓傻了,浑身抖若筛糠。 再三确认这女子已经气绝,雷大勇才站起了身,看着那极为可怖的尸身又古怪地笑了起来,才转头哑着嗓子对梁宝川说道:“你把蓝小玉的尸身放到凤銮边上,把这个塞到麻袋里,丢到夹道桥下,暂时藏起来。” “哦。”梁宝川浑身发抖,但还是按照雷大勇说的去做了。 在搬动这女子尸身的时候,他看到这女子的双手满是伤痕,忽然一惊:这竟然是林氏,雷大勇的发妻。 他悄眼看了看雷大勇,而雷大勇正仔细看着被烧毁的凤銮,更是用指甲扣着凤銮上未被烧毁融化的金箔。 回到北军府灯火通明的大牢之中,梁宝川已经讲出了过往,承认自己是误杀了蓝小玉。 同时,他也指证雷大勇是杀人凶手,杀了他的妻子。 苏顺目瞪口呆地看着雷大勇,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倒是雷大勇一脸的平静,早已经抹干了眼泪,看着地上分裂成两半的画像又轻轻地笑了起来。 “说!到底是为了什么要杀你的妻子?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毛鸿宾已经拍了桌子,在大牢里直接开堂审理。 “我本以为是天衣无缝,却怎料被你们识破了,那这也是命啊!”雷大勇长叹了一声,“我就想问一句,我的破绽到底在哪里?” 此话一出,所有人竟然看向了羊献容。 羊献容抿了抿唇角,指着雷大勇的裤带,“你这条裤带是苏顺的,也就是梁宝川替你从苏顺家偷来的。” “何以见得?”雷大勇还问起了问题。 “浒记的绯红色布料大半是做了女子的衣裙,剩下的边角料便裁制成了裤带送给客人。”对于这一点,羊献容还真是知道得很清楚。“我的老祖母每一次来到洛阳城时,都会去浒记买些布料回家给我做衣裙,因此我知道浒记布料的特质。” 此时的羊献容就是穿了一身绯红色的衣裙,外面套了一件灰色长夹袄。 “林氏尸身上那根裤带不仅有褶皱,看起来也用过一段时间了。当然,因为它被水泡过,自然也是会褪色或者褶皱。”羊献容想起了某些画面,略略停顿了一下,才又说道:“但这块布料的材质挺括,并非柔软之物,不容易有褶皱,所以当年老祖母买了好几匹这样的布料给我做衣裙。只有使用过一段时间后,才会有褶皱出现。” 毛鸿宾此时已经让武卫秦朝歌上前,将雷大勇的裤带解了下来,放在了桌子上。 这条裤带崭新如初,色彩艳丽。 “我在浒记的账本上看到过雷大勇的名字,它出现在三个月之前的购买记录中。”羊献容看了一眼这条裤带,“我想我说得已经很明白了。雷大勇的裤带本应该是已经有褶皱褪色之物,但现在如此新,必然不是购买记录中的那一根。” “哦,我忘记说了,浒记的买卖有个特色,每一笔售卖都会有记录。因此,如果想查究竟是谁有这条绯红色的裤带,也是可以查得到的。”羊献容又回头看着雷大勇,“但是,你以为只有裤带这一件事情么?是你着急了。你天天来喊冤,要求北军府杀了苏顺,即便是发现这具尸身并非你妻子,你依然要北军府杀苏顺。那么,你怎么就这么笃定是苏顺杀了你的妻子呢?” 这么长长的一段话说完,所有人都默不作声才消化着这些信息,并且回想着过往秦大勇的表现。 只有毛鸿宾是现在才接管了这件凶案,有些摸不到要点。 不过,他的气势也最足,又拍了桌子喝道:“雷大勇!如实交代!否则大刑伺候!” “我若是不说呢?”雷大勇竟然梗起了脖子。 “是呀,你不说,这事情也就这样定案了。因为,我们是靠证人证据说话的。”羊献容笑了起来,“你忘了么?刚才梁宝川招认了啊。” 这下,雷大勇的气势衰落了下来。 他看着梁宝川和苏顺,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因妻子这个喘症花费太大,所以他才起了杀妻之心。 本来只是想构陷给苏顺,但没想到在蓝家木材行看到了梁宝川杀人的全过程。 他忽然想到,帮了梁宝川处理尸体后,还能够得到一个价值不菲的金镯子,也是极为划算的买卖。 因此,他就想出来偷桃代李的把戏。 如果,北军府没有发现尸体被偷换了,那么苏顺必死无疑。他也可以利用妻子出殡的名义将蓝小玉的尸身也一并带走埋掉,就可以替梁宝川隐藏杀人的罪证。 若是北军府发现了尸身被偷换,那么也可以根据浒记的那条绯红色裤带定苏顺的死罪。 之所以偷盗裤带,也是那一日在浒记门口,他看到苏顺拿着绯红色裤带和伙计说:“怎么才送一条?应该再给一条呀!” 伙计赔着笑脸,把他请了出去。 当时,雷大勇在心底还唾骂了一句:这个抠门的小人! 而那一晚在计划杀妻时,他第一个想到的证物就是这根绯红色的裤带。 最终,雷大勇招认了所有罪行,也在文书上签字画押。 此时的苏顺倒是嚎哭起来,说自己冤枉死了,“我没有杀死林氏呀!是雷大勇杀的呀!” 听到这话,众人又愣住了。 不过,大牢里其他犯人一直是旁听者,实在忍不住出了声:“你是个什么东西!若不是你起了色心,杀人在先,雷大勇怎么可能杀妻呢?” “哎,要不是你,雷大勇也不会想到这样的方法。”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大老爷,杀了他吧!” 这下好了,大牢里又热闹起来,众说纷纭。 毛鸿宾使劲拍了拍桌子,这才让场面安静了不少。 “这事情还要皇上来定夺,稍后再议。来人,把这三个人分别丢进死牢之中,等候发落!” “是!”狱卒们也早在一旁听了很久,特别是听到雷大勇用绯红色裤带勒死自己的妻子那一段时,早已经气得不成了。 因此,现在毛鸿宾说可以把人带去死牢了,都纷纷上前拳打脚踢一番,才把人拖走的。 经过这样一番折腾,天色早已经大亮。 毛鸿宾说什么也要让羊献容先出了这个地方,“阴气太重,仔细你的身体。” 经过这一晚的审理,羊献容也觉得很是疲惫。 “我想知道,你怎么知道林氏需要大量的银钱喝药治病?” 这其实是本案中最关键的一环,若不是林氏每日都需要花钱,或许雷大勇也不会起了杀妻之心。 所以,司马颖在陪着羊献容走出大牢时,忍不住问了出来。 “哦,那还是要感谢王爷那一日带我和张主事进了金铺,那个老板咳喘得厉害,我就顺口问了一句。”羊献容说起了不久之前的事情,“当时他说因为接触金箔之物多了,吸进了一些就毁了身体。我想着,凤銮制作需要了大量的金箔来贴轿身,只有林氏一人制作,又在北五所那个封闭的空间之中进行,必然也会吸入不少。她本身就是继承了贴金箔的工作,落下了病。现在又要赶工,就引发了咳喘之症更加严重了。” “那老板吃些药品还是可以的……”司马颖又说了一句。 “是呀,他是金铺的老板,他每日里有流水进账,即便是吃了五两银子的人参之类的贵重药品,也能够承受得起。但是,这是并不富裕的雷大勇,又是病患的妻子……这男人始终会不耐烦的。” 幽幽的叹息,只是羊献容。 “那为何要装鬼?”刘曜站在羊献容的身侧,替她挡住了照射过来的阳光。 冬日里的光线依然强烈,映衬着天空湛蓝。 一望就知,今日也是暖和一些的好天气。 “这种人早都想好了对策,那我们只有装鬼这一个办法逼他们其中一个人说出真相,其他的人也就会认罪了。幸好王爷的丹青笔墨技艺超群,刘大哥的尺八出神入化,毛大人更是积极配合我们做局,让我们提前进入大牢中埋伏,也让秦武卫先把雷大勇按到这里来听着……这才让案子破了呀。” 羊献容很是真诚地朝着这些人拱了拱手,很有一些男子气概。 “感谢大家为两位冤死的女子昭雪!坏人终究被揪了出来,死者也终能够瞑目。” 众人听到这些话,又向羊献容回礼,真挚而客气。 “三妹妹心思细腻,竟然凭借这些蛛丝马迹就破了案,实在是令在下佩服。”刘曜一脸的诚恳。 “刘大哥,若不是你的尺八之音吹奏的好,每一个音律都在我说完话的尾音之上,也造不出那样诡异的效果。”羊献容看了一眼刘曜的胸口位置,想必那只小巧的尺八又已经收了起来。 “那也是三妹妹善于利用……”刘曜低着头看着她有些苍白的小脸,心里有些心疼,正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看到张良锄张主事一瘸一拐地快步跑了过来,急急地说道:“皇后娘娘,咱们快回宫吧!丽妃在映柳湖里淹死了!” 01 映柳湖畔尺八音 01映柳湖畔尺八音 洛阳皇宫内北面有一片面积不大的湖泊,是当初修建皇城时特意引活水进来,用碎石做堤坝圈围起来,栽种柳树成荫,特别是在春夏之时,青翠柳枝迎风摆动,犹如仙子翩翩起舞,是后宫嫔妃们最喜欢的地方。 映柳湖,名字极美。 废后贾南风在湖边修建了一处极为奢华的亭榭,名为“柳亭”,专供她在这里欣赏风景,喝酒取乐。 因水面开阔,若在此吹拉弹唱,都能够借由水波美化音色,令乐曲更加动听。 不过,此时寒冷北风吹过,柳枝早已经光秃,随风摇摆颇有枯黄残美的意境。 清早,湖面起了一层薄雾,隐隐绰绰看不清楚。 一日之计在于晨,已有宫人开始收拾忙碌。 在他们清扫湖畔落叶时,余光见到湖面上飘着什么东西,不由得驻足观望。 洒扫处的木主事看到这几人站在不动,快步走了过来。 “这都干什么呢?”三十岁出头的年纪,身材略胖,脸庞白净,宦官特有的公鸭嗓响起,吓得那几名宫人立刻低下了头。 “别磨磨唧唧的,前日风大,没让你们出来做事。现在还不赶紧把落叶枯枝扫干净!” “木主事。”有个胆子大一些的宫人轻声唤了他。 “这又怎么了?难不成还饿了干不动?”木主事皱着眉头,就差拿自己手里的大扫帚打人了。 平素那几名宫人也是被欺负惯了,唯唯诺诺。 “木主事,我们只是觉得湖里有什么东西,但也看不真切,这才议论了一下的。”终于,还是有人说了出来。 其他几人也跟着附和,“映柳湖的水面向来干净,之前那位主子不让养莲花,也不养鱼,所以连水草什么的都没有。但今日,我们几个人都觉得湖面上有东西,喏,就在那边……” 这宫人手指向了湖面。 木主事顺着方向看了过去,果然在薄雾升腾的湖面上似乎有东西,但并非是黑色,甚至还有些其他颜色。 “啊!是人吧!” 他这一嗓子也够吓人的,映柳湖畔洒扫的宫人全都聚拢过来。 胆子大的,往湖边站了站。 薄雾散了些,依稀能够看到那件奢华的女子衣裙。 此时的木主事也顾不得许多,大喊道:“快去把人捞起来!找长杆!找绳子!快一些!” 若是宫中死了人,可并非小事情。 众人七手八脚忙乎起来,有人干脆就趟着水下到了湖边浅一些的地方。 待看清楚那身女子衣袍的时候,木主事早已经心惊,因为这绝对不是一般宫人的衣衫,必然是嫔妃的衣裙。 待到有人下到湖中将尸身翻转过来,面朝上的时候,忍不住大叫起来:“是丽妃娘娘啊!” 此时,人早已经没了气息。 长发凌乱,双眼紧闭,脸色煞白,口唇乌青。 木主事稳了稳心神,立刻让宫人去找张度张总管报信,自己则留在原地将丽妃的尸身平放好,并且脱下外衫先盖住了她的脸面。 消息很快传遍了宫中,司马伦得到消息也匆匆赶了过来。 看到这样的情形,眉头紧锁。 张度让丽妃宫中的人将尸身先抬回她的宫殿,然后又急急地吩咐其他人赶紧准备相关的事项。 “皇上呢?”司马伦站在一旁看着众人的忙碌,问张度,“他昨夜宿在哪里?” “回王爷,皇上还在睡着。他昨夜一直在正阳宫里看字帖,看到了深夜才睡下的。是老奴一直陪着的。” 张度的额头已经冒了汗,手也有些发抖。 “皇后呢?”司马伦也是才起身,衣衫和头发都没有整理好。 他裹了裹身上的棉袍,清晨的湖边实在是冷了些。 “皇后娘娘去了北军府大牢,说是要审个案子。”张度的腰身更加佝偻,“她的婢女说,跟您这边报备过的。” “哦,对。”司马伦想起来了,之前还是司马颖过来说的,能够快速将那两起杀人案结案。“去北军府看看,让她赶紧回来。后宫之主,岂能不在呢?” “是是是。”张度又让人去了天元殿找张良锄他们去报信了。 “怕不是映柳湖里的水鬼将丽妃娘娘拖了下去吧。” “怎么可能?” “丽妃娘娘那么想讨好皇上,每日都在这里勤练音律,或许是失足跌落吧。” “不是说映柳湖里冤魂最多……” “你可别吓我,怎么可能呢?” “那你没听到过么?一到晚上,这里就有人吹奏尺八之音,婉转幽怨……” “我以为是哪位嫔妃娘娘吹的……” “那不能,那些娘娘们吹得都不好。也就是丽妃娘娘吹得好一些,所以才得了皇上的另眼相待,才这么快得宠的……” “嘘,莫要多说。” 宫人们已经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小声议论起这件事情。 司马伦的耳朵很尖,已经听到了这些议论,不禁又黑了脸。“这都什么和什么?皇上现在还喜欢听尺八之音?” “……皇上自小就喜欢这个,有嫔妃知晓,就学了起来。”张度小心翼翼地回答。 “映柳湖闹鬼么?什么时候的事情?”司马伦继续问道,“本王怎么不知道这个事情?” “……老奴也不是很清楚。”张度有些语塞。 “让那几个说的最欢的过来,把事情说清楚。”司马伦指了指那几个离得最近的小宫女,他的亲随立刻就走了过去,把人都拎了过来。 “说!映柳湖闹鬼?”司马伦很是严厉,吓得那几个小宫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回王爷,这事情也是宫里传的,我们也就是听了听。”有个年纪略大的宫女颤巍巍地回答着,“之前,废后贾南风常常在这里玩乐,对于看不顺眼的人就杀掉扔到湖里去了。之前,有个擅长吹奏尺八的宫女很得皇上的喜欢,那废后就不高兴了,寻了个理由就将人工人丢进了映柳湖……” “这个贱人!”司马伦狠狠地说道,“本王就知道她这些年没做过什么好事情!” 看到司马伦如此这般,小宫女的胆子又大了一些。 “废后死了之后,我们也来过映柳湖畔祭奠过死去的姐妹,可就在春分之后,映柳湖畔就常常能够听到尺八的音律。一开始,大家都觉得不过是丽妃娘娘,或是其他娘娘们想要练习尺八乐曲而已。可是,那音调婉转哀怨,竟与之前那个宫女姐姐吹奏的音调十分相似……时间久了,大家都就说,这八成是宫女姐姐死不瞑目,出来……” “嗯?”见到小宫女停顿了一下,司马伦挑了眉,“出来做什么?” “出来杀人。” 这句话一出,跪在地上的一众宫人又都开始瑟瑟发抖。 02 谁才是皇宫之主 血雨腥风的后宫从来没有太平过。 废后贾南风掌权的时候,看到谁不顺眼,就找个理由杀掉了。 她被赐死后,尽管宫中平静了一段时间。 但终究司马衷也不是明君,智商更是有问题,常常有不分青红皂白杀人的时候。 当然,还有受了委屈的宫人想不开,直接投了映柳湖。 总之,这里风景的确优美,却也是吃人的地方。 北军府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利落,羊献容急匆匆地拎着衣裙一路小跑,先回了宫。 司马颖跟在她的身后,张良锄因腿上有伤,行动缓慢,落在了最后。 刘曜身份不够资格,只得留在北军府协助毛鸿宾处理雷大勇等人的杀人事件。 “给皇后娘娘见礼。”司马伦看到羊献容的时候还是比较客气的。 “赵王快快免礼。”羊献容在路上已经听张良锄大致讲了一下,也对于映柳湖闹鬼之事有所耳闻,想着这事情必定不一般。 宫中的大小事物并非是皇上或是皇后做主,现在是司马伦代理执掌大权,羊献容心里明白得很。 “皇后娘娘昨夜一直在北军府?”司马伦看这个娇小年轻的女子,也没有表现出严厉的样子,多少还有了一丝长者的慈爱之意。 “嗯,刚刚雷大勇已经招认了。”羊献容很是客气地扶住了司马伦的臂膀,“稍后毛大人会有详细的文书呈交上来的。” “好。”司马伦对于羊献容如此礼貌很是满意,“今日死的是丽妃,还是要查一查的好。她父亲董元赫已经在来的路上,她舅舅朱墨,可是刚刚因雷大勇一案被贬……你可要知道这事情很是严重。” 听闻这话,羊献容心里一惊。 董元赫本就和自己的外祖父一派有隔阂,朱墨被贬一事的新仇也会按在她这一边。现在丽妃忽然死在了宫中,她身为后宫之首,必然也是脱不开干系的。 司马伦的话虽然没有说透,但也是有提醒的意味。 所以,这人现在还是重用孙家吧? 脑子里飞快地转着,羊献容赶紧低了低头,轻声道:“这事情还是要烦请赵王协助,先应对一下丽妃家人。” “嗯,本王自然是会的。”司马伦很满意羊献容的低俯姿态,“这事情过于突然,先封宫吧,禁止任何人进出。” “全听赵王的。”羊献容能咋办,只能听人家的。 司马颖站在一旁,有些不快。“先找仵作来查查吧。” “这事情还是要问一下丽妃父亲的意思。”司马伦瞥了司马颖一眼,“成都王既然也进了宫,也没有什么事情做。要不,先查查这个事情吧。” “皇叔,这事情我查也不合适吧?”司马颖退了半步,“这可是后宫女子。” “怎么?”司马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本王看你对洛阳大大小小的事物也都很是感兴趣,既然都帮皇后查了凤銮的命案,也一起查查丽妃这事情吧。” “这不合规矩。”司马颖又退了半步。 “怎么?她一个小丫头,身边也没有能做事情的人,你不帮一下,还要我出面么?”司马伦摆出了一副慈爱的模样,“你也要知道现在的状况,我要的是稳,皇宫要稳,洛阳城要稳,民心要稳。”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司马颖咬着牙也要答应下来。 “好的。” “皇后。”司马伦又转向了羊献容,“你也莫要担心,有事情就找成都王好了。当然,我也在的,你随时可以来找我。你祖父很快也会进宫,有事情也可以同他商量。莫怕。” “嗯嗯嗯。”羊献容继续点着头,面上也流露出感激之情。 “哎,好不容想着能太平几天的……”司马伦叹了口气,“我去见见皇上,你们也跟过来吧。” “嗯。”羊献容和司马颖都点头跟随去了正阳宫。 因宫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已经下了禁令,不许任何人擅自离开自己的宫中。 偌大的皇宫之中气氛很是紧张。 薄雾散去,阳光并没有出现,而是阴沉沉的寒冷。 羊献容走得有些慢,渐渐就被身高体壮的司马伦和司马颖落下。 张良锄瘸着腿也走不快,跟在羊献容身边也有些吃力。 张度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低声对司马伦说道:“王爷,老奴去唤一轿辇过来给皇后娘娘吧。” 司马伦也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羊献容几乎都是用小跑的姿态,依然和他们有一段距离。“去吧。” “是。”张度立刻转身吩咐跟随的小太监们去准备,自己则小跑着到了羊献容眼前,弓腰说道,“皇后娘娘恕罪,老奴现在去准备轿辇,您可以稍微等一等。” “哦哦哦,麻烦张总管了。”羊献容抹了抹额头上的薄汗,“本宫还是能再跑几步的。” 张度有些哑然,连声说道:“别别别,这里距离正阳宫也挺远的,您在宫中是可以乘坐轿辇的。” “哦哦。”羊献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了根本没有等她的司马伦和司马颖。 这两人已经快步前行了。 张度像是知晓羊献容的心思一般,悄声说:“大晋规矩,只有帝后才可以在宫中乘坐轿辇,即便是赵王和成都王都不可以,只能行走。” 羊献容想起了之前学习的宫规,“所以,即便是丽妃得宠,也只能在宫中行走?从正阳宫到映柳湖,距离可不近。” “丽妃娘娘这几晚都在自己宫中,皇上在看字帖时不喜欢身边有人。”张度的态度极为恭敬。 “皇上没有去她那里?”羊献容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这几日丽妃来了葵水,并未承欢。”张度说这话的时候竟然十分平静,羊献容的脸上有了些薄红。 “……皇上知道我的出宫的事情么?” “知晓的。他也说过,皇后娘娘想做什么都可以。并且,他也说过:皇后娘娘之前没有来过洛阳城,所以也是可以出去走一走的。” 听闻这句话,羊献容不禁咧了咧嘴,心里暗道:这皇上还真是随意。 “其实,皇后娘娘出宫,以及审案的事情,也都是赵王许可的。”张度忽然看了一眼羊献容,眼里一丝精光闪过,极快。“皇后娘娘若是要出宫,只需和赵王说一下就好。” 这话说的,到底谁是这大晋天下的主人? 羊献容忽然想起了许真人的那句话:乱世,很快。 03 最是帝王无情人 出乎意料的是,皇上司马衷知晓丽妃溺亡的事情后,并没有任何伤心之意。 他睡眼朦胧地坐在正阳宫中,衣衫不整很是邋遢。 “朕饿了。”他瞥了一眼司马伦和司马颖,“不就是死了个人么,不用跟朕说了,你们看着办吧。” “皇上,丽妃的父亲很快就要进宫来。”司马伦提醒了一句。 “哦,来就来呗。”皇上司马衷只是摸了摸自己眼前的茶杯,“是不是要金子?要多少?给他。丽妃就喜欢金子,还喜欢各种珠宝,她父亲必然也是喜欢的。” “皇上。”司马伦眼见着皱起了眉头,“丽妃溺亡,他父亲必然是要讨个说法的。” “怎么?死都死了,还说什么说?”皇上司马衷已经烦躁起来,“朕饿了!要饿死朕么?” “来了来了!”张度已经忙不迭地拎着食盒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了不少小太监。 这群人一看也是训练有素,立刻就将司马衷眼前的大桌案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食物。 香气飘散了出来,司马衷的表情也舒缓了许多。 他没有动筷箸,而是张度极为快速地将为他先盛了一碗肉汤,之后又夹了几块酱肉放在了他的眼前。 皇上司马衷依然没动,只是张开了嘴。 张度弓着身子先放到他嘴里一块酱肉。 司马衷咂摸了一下滋味,点了点头。 张度立刻又夹了一块,放到他的嘴里。 之后,又舀了半勺肉汤,略略吹凉,喂到了他的嘴里。 司马衷喝了下去,但是摇了摇头。 张度立刻又端过来一碗热粥,换了一支勺子,又略略吹凉,喂到了他的嘴里。 这一次应该是觉得很满意,司马衷竟然还喝了第二勺。 喝完之后,看到司马伦和司马颖还站在那里,冷着脸问道:“皇叔和颖弟还有什么事情么?” “丽妃父亲……” 司马伦这句话都没有说完,皇上司马衷就拍了桌子,“行了,这么一大早的,真是晦气。” “皇上!”司马伦也黑了脸。 “皇上,凤銮边上的女尸案已经破了,是皇后娘娘定的计策……”司马颖看到气氛不对,立刻出声转换了话题。 “哦。”皇上司马衷斜眼瞟了一眼司马颖,手指了指一块豆干,张度立刻伸出了筷子。“不用,就是以后不要吃这个。” “是是是,老奴记下了。”张度另一只手直接拿下了这盘菜,有小太监赶紧接过来端了出去。 冷风进来,皇上司马衷喊道:“怎么这么冷?去去去,朕要烧炭火!” “皇上……”司马颖也黑了脸。 “还有什么事啊?” “无事,臣弟告退。”司马颖本来还想再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走走走。”皇上司马衷已经站起了身,抖了抖一身的健硕肥肉,对张度说道:“朕昨日还有几张字帖没有临,现在去吧。” “是是是。”张度自然是对皇上百依百顺。 司马伦和司马颖侧了侧身子,恭送皇上回了寝殿。 这两人对望时,羊献容才乘坐着轿辇急匆匆来到了正阳宫。 “皇上已知晓此事。”司马伦的脸依然黑着,“皇后娘娘也请回宫歇息吧。” “啊?”羊献容很是意外,忍不住说道:“这事情皇上有什么说法?” “大约就是赔些金子。”司马伦冷笑了一下,“董元赫应该也快到了,本王去看看。” “……那……”羊献容有些无措,“这事情……还是要查查吧?” “查。”司马伦整了整身上的衣袍,“至少要知道丽妃为何要去映柳湖,为何溺亡,也算是给董元赫一个交代。” “嗯。”羊献容同意这个说法。 “这是后宫之事,皇后娘娘出门来查也比较合适。”司马颖接了一句。 司马伦点了头,“皇后娘娘辛苦。” “哦哦哦,不辛苦。王爷才最辛苦呢。”羊献容很是客气,还叹了口气,“两位王爷还都没有吃早膳吧?本宫让人去准备一些吧。” “不必了。”司马伦也没什么心思继续说下去,“皇后娘娘先回宫休息吧,稍后等仵作验尸之后再说。” “哦,好的。”看着司马伦那副模样,羊献容没有再多说话。 她还略略退后了半步,给司马伦让出了道路。 这两位王爷都急匆匆地离开了正阳宫,去处理丽妃的事情。 羊献容站在正阳宫这一桌子美食的面前,转头问张良锄:“皇上不是很喜欢丽妃么?” 张良锄一脸的难色,小声说道:“只是最近而已。” “这话怎么说?” “之前也经常去嬛妃、穆妃、如美人那边的。”张良锄的声音更小了许多,“只是丽妃最近比较得宠罢了,其实之前也不成,还常常被废后禁足……” “她为什么得宠了?”羊献容也是很好奇这些事情。 “皇上常常不能入眠,丽妃学了一段尺八乐曲,皇上一听就能睡着……那这就是要天天晚上叫丽妃过来吹上一曲。” 羊献容想起进宫这些日子,总是有尺八的乐曲声若隐若现,还想问到底是谁吹的。 现在倒是知道了,可惜,人没了。 “那昨日怎么没有喊丽妃过来?” “这事情吧……哎……”张良锄往寝宫方向看了看,才说道:“丽妃的父亲董大人前几日送进宫中一份字帖,是临沂王旷新晋写的行楷。” “哦?那个很有名的王旷?”羊献容知道此人,行楷写的极为好看,很多人都将他的字奉为字帖,特别是达官贵族的启蒙字帖,都是出自他手。 “是的。”张良锄又叹了口气,“皇上喜欢字帖,若得了好的字帖,能够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那王旷新写的行楷,自然是得了皇上的欢心,还特别赐了百两黄金给董大人。” 羊献容心里一动,“所以,丽妃这几日就没有伺候皇上?” “是的,皇上这几日就一直在正阳宫中看字帖,那丽妃娘娘就回了自己的地方,练习尺八之音。” “……她这真是……”后半截话羊献容没有说出来,但意思很明显,这还真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死坑。 04 谁人背后不说人 董元赫看到自己女儿的尸身后,自然是大哭特哭,闹得司马伦心郁烦乱,差点昏厥过去。 绿竹在宫中日子最久,她出门转了一大圈,到了傍晚时分才回了天元殿,在羊献容吃晚膳的时候,悄声说着宫里四处的情况和流言。 “董大人死活不相信自己的女儿自溺而亡,所以同意了验尸。”绿竹身上的伤也没有好利落,羊献容也没让她上前伺候,只是让翠喜和兰香帮忙摆了碗筷简单吃了几口。 张良锄瘸着腿站在一旁,看着羊献容只吃了些青菜,忍不住出声说道:“皇后娘娘可多食些肉糜。” 听到这话,她立刻就想起了雷大勇说皇上司马衷让他没钱时可以吃肉糜的话,不禁叹了口气。“今日累了,吃些简单的吧。” “这碗鸡汤也是好的。”张良锄盛了一碗鸡汤,端了过来。 羊献容也只是喝了一口就递给了兰香,“你喝了吧。” 兰香捧着碗,道了谢,然后就赶紧喝了下去。 “你们也喝一些吧。”羊献容指了指那鸡汤,“味道还不错。” 翠喜赶紧跪了下来,张良锄和绿竹见状也都跪了下来。 羊献容本来还想让他们别这样,但看到翠喜一脸的郑重,忽然想到现在她是皇后,不能对这些人太过随意的。 因此也就板了面孔,“绿竹,继续说吧。” “是。”绿竹跪在原地没有站起来,“奴婢与丽妃宫中的奴婢乌梅是同乡,关系也是略好一些。她说董大人的嗓子都哭哑了,说什么也要让赵王给一个交代。赵王说是要给他家万两金,但董大人不肯要,说一定是宫中有人害死了丽妃。” “为什么?”羊献容皱了眉头。 绿竹的神情忽然不太自然,还看了张良锄一眼。 张良锄也看了她一眼,咧了咧嘴,轻咳了两声。 “哎,说吧。”羊献容明显感觉到这事情怕是与自己有关。 “董大人说,必然是宫中有人嫉妒丽妃最近这段时日得宠,皇上又常常留宿她的宫中,特别是皇上前几日大婚之夜,都是先去了丽妃那里,然后才来了皇后这边……咳咳咳……” “咳咳咳……” 绿竹和张良锄都轻咳了起来。 “所以,他怀疑本宫杀了丽妃?”羊献容真是想翻白眼了,这才刚刚进宫,怎么就开始宫斗了?“本宫还不至于现在就动手杀人吧?” 这句话一出,连翠喜和兰香都开始轻咳起来。 “咳咳咳咳咳……”结果,伺候她吃饭的这几个人竟然全都咳了起来。 她简直是哭笑不得,把手中的筷箸放了下来,“行了,都别咳了。你们的意思,本宫懂了,只是本宫还真的不屑于做这样的事情。” “皇后娘娘小些声音。”张良锄也跪了下来,“宫中血雨腥风不少,特别是废后的阴影还在,那些怀疑也属正常。只是,董大人这样明面上将此事挑出来,赵王应该也是不好办的。” “赵王说等仵作的结果再说,但董大人不依不饶地要求丽妃整宫之人都陪葬。”绿竹表情有些黯淡,“丽妃近半年才又得宠,有不少新去她宫中的婢女和宦官,这一次真是惨了。” “冤有头债有主,丽妃到底是为什么死还没有定论,怎么就让这么多人陪葬呢?”兰香忍不住出了声。 “其实这事情也很好理解。”张良锄分析起来,“丽妃得宠,最受益的就是董大人一族,眼看着董大人的两个儿子都已经晋升到了三品散骑常侍一职……”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羊献容皱了眉头,她现在身为皇后,自己的大哥才是六品骑等都尉,品阶上不对等。 “就是朱墨被贬职的那一日。”张良锄说得隐晦,但羊献容也瞬间明白过来。 朱墨不过是丽妃的舅舅,贬职也没有动摇董氏家族半分,反而又提升了丽妃兄弟们的官职,这就是司马伦玩得明升暗降的把戏而已。 “所以,现在董氏家族反而是壮大了不少?” “是的,算起来,他们比您外祖父的孙家势力更庞大了一些。”张良锄也跪在了地上,“董大人这样闹也在情理之中。” “明白了。”羊献容点了点头,“那就先看看仵作是怎么说吧,这事情本宫怕也是查不出什么的。” “不过,这是后宫出的事情,您还是要……至少是象征性地去安抚一下董大人的……” “他都怀疑本宫害了他的女儿……”羊献容站起了身,“回头他再对本宫大吼大叫一番……” “那这就要看赵王的意思了。”张良锄极为大胆,都开始揣测起司马伦的想法,“赵王在为皇后娘娘立威,必然也不会让董大人闹起来。不过,事情既然出在后宫,还是要有个说法的。” “懂了,等赵王过来再说吧。”羊献容抿了抿唇,“其实,为何要去映柳湖吹奏尺八呢?” “这是宫中一段秘闻。”绿竹还有些神秘,“相传是有一个擅长吹奏尺八的宫人,后来因为得罪了废后,就投湖自尽了。那她死后,怨气不散,就在映柳湖中做了水鬼,常常出来……” “杀人?”翠喜攥了攥拳头。 “这倒不是。”绿竹赶紧说道,“相传因为她善吹尺八音律,若是有人在湖边吹奏,就会得到她的指点一二。那皇上喜欢这个,宫中嫔妃自然也都是想学会,可以得到皇上的青睐。” “所以?丽妃就去那边练习?”羊献容也问道。 “奴婢也是听说的。”绿竹越发神秘起来,“原本丽妃不受宠,还常常被废后打压,也就没了争宠的心思。后来,这不是废后没了,她却在映柳湖畔意外得到了一曲音律,吹奏时被皇上听到。因有安眠之效,就夜夜去皇上那里……这时间久了,自然也就得了宠,都敢在皇上大婚夜……” 对于大婚夜的事情,羊献容到没所谓,但对于映柳湖畔有鬼教音律的事情很是感兴趣:“真的有鬼?” “不过是传闻罢了。”绿竹小声说道,“说不准从什么地方得来的。董大人那么厉害,连王旷的字帖都搞得到,一首音律也一定可以的。” 05 凄凉婉转的音调 因昨夜在北军府设局,整夜都未曾合眼。 白日里又因丽妃溺亡一事,有不少宫中签批的事情都需要请羊献容的凤印出来。因此,她也是一直强撑着处理各项事宜。 直到就寝时分,传来消息,说是仵作验尸过后,认为丽妃就是溺亡,并无其他异状。 司马颖站在天元殿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进去,只是让张良锄传了自己的话。 前日傍晚,秦朝歌请他赶紧去北军府,毛大人请他一叙。 到了之后却发现是羊献容正坐在后堂,看着刘曜吹奏一支极为精巧的尺八,那声音婉转流畅,竟有摄人心魄之音。 他还在惊讶刘曜的尺八之音,却看到羊献容还摇了摇头,“刘大哥,我不要这样美的,我要那种有些颤音,和我说话的音调能够匹配的。” “比如?”刘曜放下了尺八。 “就是我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啊?那你的音节要落在我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处,要能够发出颤音的啊啊啊啊啊~~” 羊献容那样子竟然十分可爱,那尾音的口型也让人不禁莞尔。 刘曜还挺认真的想了一下,才又拿起了尺八,轻轻吹了一下。 羊献容又幽怨地说了一句:“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啊~” 最后的音节都在一起,尺八之音又增加了几分幽怨之意,令他这个大男人浑身都抖了一下。 毛鸿宾看到司马颖进来,赶紧起身去迎接。 “王爷。” “不必多礼,这是要做什么?”司马颖问道。 “王爷来啦。”羊献容轻轻笑了一下,“知道王爷擅长丹青,所以请王爷给画一幅画,要快哦。” 知道羊献容定的计策后,司马颖还很是不屑,甚至不想配合。但看着她那双黑白分明又略带恳求的眼眸之后,他也不知道怎么就同意了,还答应在画作之上拉一根丝线,自己则跳上大牢房梁之上操作这幅画…… 现在案子破了,人也都画押认罪了。 只是他低头看着自己这一身灰土,才惊觉自己莫不是发疯了,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不过,看着羊献容板着小脸质问雷大勇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这样做是非常对的事情。 那么,现在呢? 丽妃溺亡,她身为皇后是一定要参与处理的。 可自己能帮着做些什么呢? 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儿,打算等羊献容给一句回复。 却不料看到她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身后还跟了天元殿的宫人和奴婢。 “王爷。”羊献容看到司马颖站在宫门口,也愣了一下,但并没有收住脚步,而是径直往前跑,只是冲他喊道:“映柳湖畔的柳树着火了,快去再找些人来救火。” “……”司马颖都怀疑自己看错了,这不是羊献容。 那灵动奔跑的样子就像是邻家的小姑娘,急急忙忙,咋咋呼呼,很是可爱。 亲随陈大力也愣了一下,才低声问道:“王爷,我去喊人。” “嗯。”司马颖皱着眉头,“告诉禁军,继续严密宵禁,不许任何人出入皇宫。” “是。”陈大力已经极快速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司马颖竟然无端叹了口气,才快步跟上了羊献容,朝向映柳湖的方向去了。 羊献容跑得急了,没有提灯笼。 暗夜的皇宫之内尽管有灯火,但在长长的夹道之中也显得香味幽暗。 司马颖提着灯笼快步跟了上去,“莫要着急,小心摔倒。” “哦。”羊献容也放慢了脚步,裹了裹身上的夹袄,“丽妃的死并无异常?” “是的,就是溺亡。没有外伤,没有挣扎的痕迹。”司马颖配合着她的脚步往前走,“她的婢女说,这几日她都会去映柳湖畔练习尺八,说是要单独练习,并没有让婢女跟随。” “这是为啥?这黑乎乎的,有个人跟着多好啊,还能壮胆呢。”羊献容有些奇怪,“她是嫔妃,身边也应该是一直有人的呀。” “或许,是怕旁人学了她这个曲子呢?”司马颖随便猜测着。 “这有什么好怕人家学的?只有技艺精不精而已。你看刘大哥,随便说几句就懂得我要的是什么,这才是尺八真正的高手呢。” “你是如何想到用装鬼的方式逼问出雷大勇他们真相的?”司马颖还是问了出来。 “哎,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如果真的是他做的,他自然是害怕他妻子找他。如果不是他做的,他妻子能够回来找他,他应该还会很高兴吧。” “会么?”司马颖又问了一句。 “难道夫妻之间不应该是这样么?”羊献容停顿了一下,“相爱之人,即便一方变成了鬼,也不会害怕的,对不对?” “呵呵,那前提就真的应该是相爱了。”司马颖轻笑,“皇后娘娘还是年轻。” “王爷,莫要这样。若是今后王爷能够遇到那个真心相爱之人,就会懂得了。”这一次,羊献容还挺认真的。 “本王可是命里……” 司马颖又要说什么,羊献容直接拦住了话头,“王爷,那些不过是巧合而已,又不是你的错,为何要揽在自己身上呢?你若是认真活着,好好地对待每一个人,一切就会改变的。你信不信改命一说?” “怎么改?”司马颖问道。 “对自己好一些,过好每一天呀。”羊献容摆出了一副神秘的样子,“若是随身佩戴一个桂花的香囊,也会转运的。老祖母说的。” “哦?” “哎,信我信我。”羊献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崭新的香囊,“好啦,这个先给你,我娘亲刚刚做好的。” “皇后娘娘,这不合规矩。” “怎么又来了?本宫赐给你的。”羊献容又裹了裹身上的夹袄,“我娘亲做了好几个呢,回头我也要给毛大人,刘大哥他们几个。” “……那多谢皇后娘娘。”司马颖没有再推辞,赶紧接了过来。 味道的确馥郁芬芳,在寒夜之中竟然带来了一丝温暖和安稳之意。 “啊啊啊啊啊啊,嘉福宫着火了!快去救火啊!” 脚步声四起,有人大喊起来。 “丽妃的嘉福宫?”羊献容收了脚步。 “是。”司马颖也停了下来,朝向西南方向看过去,那边果然隐隐有了黑烟升起。 06 难以熄灭怨念火 永康元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嘉福宫大火。 初始是婢女为溺亡的丽妃烧纸钱,却不料燃烧的纸钱引燃了供桌下方的帷幔。 惊乱之中,她打翻了油灯,蔓延燃烧的灯油又点燃了其余的香烛纸钱,以及鸿光寺刚刚送来,放在一旁的几桶香油…… 火势发展很快,转瞬整个嘉福宫全都燃烧起来,火焰冲天,劈啪作响。 宫中禁军第一时间赶到,看到这样的场景也有点犯难。 嘉福宫在皇宫的西南方向,又刚好处于风口位置。火借风势,发展得相当快。 司马颖说什么也不让羊献容靠近这里,“赶紧回去,莫要在这里,很危险!” “找个角落,无事的。”羊献容一点都不害怕,隐隐还有些小兴奋。 “张良锄,照顾好皇后娘娘!”场面很乱,司马颖也顾不上羊献容,看到她站在了一处安全的角落里之后,就喊着亲随陈大力急急地去救火了。 这里距离水源很远,宫门口有几口大缸,但里面却没有多少水。 禁军们只好用最笨的办法,使用人员接力水桶的方式来灭火。但这是香油点燃的大火,用水必然是不对的。 毛鸿宾得了消息,带着北军府的人赶来支援的时候,看到这样的情形,气得哇哇大叫起来。 但是,禁军不听他的指挥,依然还在一桶桶地搬水。 司马伦赶到的时候,禁军们才改换了填土的方式灭火。 可就在此时,忽然从嘉福宫中传来了幽怨的尺八之音。 一声声,如泣如诉。 伴随着冲天的火焰,像是那股鬼魅的怨气无法得到释放,正在肆意舞动。 嘉福宫的宫人们跪在地上嚎哭起来,鼻涕眼泪横流。 “丽妃娘娘!” “您死得冤啊!” “必然是有人害死您的!” “您有什么冤屈说出来吧!” “丽妃娘娘啊!” 这一声声的,越发凄厉,在深宫之中,高墙之下,通红的火焰之中,仿佛就是一场难以熄灭的怨念之火,燃烧得越发高涨。 司马伦的脸色极差,大吼道:“这是什么人装神弄鬼?抓!” 可很明显这吹奏尺八之人就在这烈焰之中,谁也不敢进去抓人。 禁军们的脚步甚至还慢了半拍,把毛鸿宾顶到了前面。 毛鸿宾苦着脸,看向了嘉福宫,“王爷,还是先灭火吧。这人要是现在再不出来,也就出不来了。” 这话音还未落,嘉福宫的前殿竟然坍塌下来。 极大的轰响过后,每个人都是满头满脸的尘土,看起来很是狼狈。 与此同时,众人发现这大火竟然熄灭了,只有黑烟还在升腾,焦糊的味道和尘土久久不散。 嘉福宫的宫人们一股脑地冲了进去,哭喊着拉都拉不回来。 司马伦挥了挥手,让禁军先去查看一下伤亡情况。 “丽妃的尸身还在里面……去看看。” “是。”禁军统领袁蹇硕带了几个人,蒙住了口鼻进了现场。 他们都是司马伦的亲卫出身,动作迅速,在还有暗火燃烧的瓦砾之中寻找起来。 毛鸿宾转头看到羊献容站在角落里,身边还有张良锄、绿竹,以及翠喜,赶紧走了过去,低声道:“为何在这里?这么乱,仔细受伤。” “那倒不至于,只是想来看看。”羊献容也被落了一脸的土,但眼中有着晶亮亮的光芒,“所以,他们传说的那个尺八怨鬼是真的么?也已经和丽妃一起烧死了?” “你这都是从哪里听到的乱七八糟的事情?”毛鸿宾抹了抹脸上的土,很是不高兴,“小姑娘莫要听这些东西,小心晚上睡不着。” “哎,就是问问嘛。大家都传得那么厉害了,这一场大火之后,怕是这个闹鬼的事情更是甚嚣尘上,想掩盖都盖不住了。” “这倒是。”毛鸿宾想伸手将羊献容头发上的一块落灰掸下来,但忽然又想到她已经贵为皇后,这手只是停在了半空中,硬生生地折返到自己的头发上。“这事情怕是会闹大的,董大人应该也知道消息了,这……” 真是不禁念叨,这位年过半百,头发已经花白的董元赫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儿子,以及一些亲眷。 这群人其实是在入夜之后刚刚离宫,毕竟宫中是不允许外男留宿的。 可这前脚刚走,后脚就着起了大火。 白发人送黑发人。 看着的确令人心疼。 看到眼前的状况,董元赫跪倒在地上,嚎啕痛哭起来。 地上坑洼不平之处已经有了不少积水,董元赫的衣衫立刻就湿透了,混合着碎屑和泥土,看起来极为凄惨。 禁军统领袁蹇硕已经走了出来,向司马伦汇报说道:“王爷,丽妃的尸身并未损坏,只是那棺椁被烧了大半,稍后还是可以拖出来的。” “嗯。”司马伦点了点头。 一旁嚎哭的董元赫,声音又大了一些,“我的女儿啊!为何你要这样的苦命啊!究竟是谁想害死你啊!” “柱子下面压了一具尸体,但已经烧得焦黑。”禁军统领袁蹇硕低声道,“看起来她身边有一个类似尺八的物件,因为在柱子下方,暂时还没有挪动。” “嗯,天亮之后再动吧。”司马伦已经很是疲惫了,“封锁现场,谁也不能进出。” “那些人呢?”袁蹇硕指了指刚刚冲进废墟中的嘉福宫中的宫人。 “这些人也没必要留着,回头都给丽妃陪葬吧。”司马伦说这话的时候毫无感情,“赶紧清理一下,这真是烦死了。” “是。”袁蹇硕立刻又点头称是,转身抬手简单挥了一下,那些禁卫军竟然完全懂了他的意思,直接去抓了人,并且捆住了手脚,堵住了口,丢进了一旁未损毁的房间里。 看到这样的情形,毛鸿宾和羊献容也是目瞪口呆,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司马伦看向他们这边的时候,毛鸿宾还下意识地挡了一下羊献容,生怕被他看到。 不过,司马伦早就知道羊献容躲在角落里。 “火也灭了,皇后娘娘回去吧。”他的声音里也辨不出喜怒,眼看着毛鸿宾还抖了一下身子。 羊献容低眉顺目,“嗯,本宫回去了。” “你不要走!”董元赫忽然大喊起来,“就是你害死了我的女儿!我要你偿命!” 07 梨花带雨的皇后 董元赫的突然发难,众人也是始料不及。 他是一身泥水地朝着羊献容冲了过来,两个儿子也紧随其后,看来就是要豁出去厮打这位大晋的皇后了。 毛鸿宾的反应极快,立刻拦在了羊献容的身前,绿竹和张良锄一左一右也护住了她。 就在董元赫即将用头顶住毛鸿宾肚子的时候,司马颖跃起揪住了董元赫的衣领,用力将他拉扯过来,大声说道:“董大人节哀,自重,莫要坏了规矩!” “她害死了我的女儿!”董元赫虽然被拉扯住,但嘴里没闲着,已经还是破口大骂了!“她是个什么东西!在大晋,谁不知道我董家为大晋鞠躬尽瘁!他羊玄之做了什么?孙秀又做了什么?现在送进来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子,就害死了我的女儿么?为什么?为什么?” 这一声声凄厉划破了夜空,令人心尖都在发颤。 司马颖听了这话也皱紧了眉头,用力抓住了董元赫。 董元赫虽然上了年纪,但是有一股蛮力,竟然与司马颖扭打起来。 尽管司马颖有武功,但对于这样不按套路扭打的做法也是略略停顿了一下。更何况,这人也是朝廷命官,又是司马伦极为倚重之人,他也是有所顾忌的。 不过,司马伦没有出声,只是看着他们混打在一起。 司马颖嫌弃这样的场面太过难看,也就使了巧劲,将董元赫制住。 但他两个儿子没有,直接冲了过来,与毛鸿宾和张良锄绿竹他们厮打起来。 毛鸿宾还是有些功夫的,一时间还能应付。 张良锄和绿竹本身有伤,又完全不会武功,只能是用尽了全力和董家的儿子扭打在地上,撕扯着衣衫和头发,状况极为混乱。 董家的这个儿子还是很厉害的,一脚就将绿竹踢飞。 张良锄看到这样的状况,不由得大喊起来,死死抱住这人的大腿,张口就咬了下去。 董家儿子吃疼,立刻去击打张良锄的后颈部位,让他瞬间松手。 “够了!”司马伦已经快步赶了过来,拦在了羊献容身边,“都给我住手!” 没人听他的。 “住手!”他只好又大喝了一声,声音也是极为洪亮。 但董家儿子完全没有听他的,直接向着羊献容扑了过来。 吓得羊献容是花容失色,躲在司马伦背后。 司马伦怒目相对,吼道:“你想做什么?这是大晋的皇后!以下犯上么?” 董家儿子愣了一下,但还是冲了过来。 幸而禁军统领袁蹇硕及时出现,扯住了董家儿子。 他的武功更是极强,没容得董家儿子再有动作,直接咔吧几下,把他的胳膊给掰折了。 “袭击皇后,该当何罪!”他这一声吼震耳欲聋,吓得众人都住了手,呆呆地看着这个场面。 董元赫看到自己的儿子胳膊折了,也不和司马颖纠缠了,又跪倒在儿子的身边大哭道,“我的儿啊!她这是也要了你的命才罢休么?” “……”羊献容很是无语,又往司马伦身后躲了躲,带着哭腔说道:“我要回家去了,不再这里做皇后了。” “胡说!”司马伦看到董元赫一家已经被禁军控制住,就回转过身,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羊献容,也放低了声调,“皇后莫怕,本王为你做主!” “我要回家去嘛。”羊献容抽泣着,一副受尽了委屈的小女儿状。 司马伦看到这样的景象,心里也不由得柔软了几分,一把揽住了羊献容的肩头,,低声说道:“不怕不怕,本王替你做主!” “嗯。”这个哭腔鼻音也是恰到好处,走过来的司马颖听到之后,心都抖了一下。 “来人,先将董元赫一家收押,袭击我大晋皇后,该当死罪!”司马伦这一嗓子还真是出乎意料。 董家刚死了个受皇宠的女儿,这难道是要再死一家人么? 董元赫又急了眼,“嗷嗷嗷”地喊了起来,“这女子就是妖后!比贾南风更可怕!会毁了我大晋的!” “胡说!”司马伦的黑脸极为可怖。 禁军统领袁蹇硕自然是知晓了他的心思,立刻堵住了董元赫的嘴,将其五花大绑,他的两个儿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那种大力之下,眼看着这三个人身上都见了伤。 董家其他的亲眷们看到这样,只得先跪了下来,呜呜地哭了起来,“冤枉啊!王爷,我们董家冤啊!丽妃死得冤啊!” “先关进大牢再说。”司马伦可没有搭理那些人,只是伸手擦了擦羊献容脸上的眼泪,低声说道:“让他们送你先回宫吧。” “不要,我要回家。”羊献容的小脾气上来了,还有点撒娇的意味。 “乖啦,先回宫吧,这一天天的这么多事情,皇后也要为本王分担一些的,对不对?”司马伦竟然也不生气,依然好言好语,像是对待自己女儿一样。 羊献容知道此时应该见好就收了,否则就真的不好再演下去了。 “哦。”她叹了口气,自己抹干了眼泪,“我没有害丽妃,完全没有。我都不认识她,真的!” “本王知道,你是个柔顺善良的好孩子。”司马伦替她掸去了头发上的灰尘,“先回去吧,这里有本王处理。” “嗯,那那那辛苦王爷了。”羊献容的哭腔还真是娇弱,惹得毛鸿宾都多看了她好几眼。 “毛大人,你先送皇后回天元宫吧。”司马伦环顾了一下周遭,张良锄和绿竹才堪堪站了起来,满头满脸全是泥水。 毛鸿宾听到这句话,立刻点头答应下来,“是是是,谨遵王爷之令。” “哎,你与皇后也算是旧相识,多安慰几句。”司马伦看了一眼毛鸿宾,表情又郑重起来,“之后去羊府把羊玄之叫过来,本王有话对他说。” “好的好的。”毛鸿宾又赶紧点头答应下来。 羊献容已经不管那么多了,裹紧了自己身上的夹袄,准备走了。 司马颖则从亲随手里拎了一盏灯笼过来,轻声说道:“路黑,皇后可要自己拎着灯笼,照亮前方的路。” “嗯。”羊献容抬起头看着他。 这男子也正在看着她,眼里有了一些些担心。 焦黑的嘉福宫门口,空气中还弥散这尘土的味道。 这一盏标有“禁”的微黄灯笼散发出柔和的光芒,令羊献容的心里有些暖,眼泪都收了回去。 08 一切也只是开始 因情况特殊,毛鸿宾这种官员本来是不能护送皇后回宫的,但现在这种情况,也只有他可以了。 参与救火救援的秦朝歌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一手拉着一个,将张良锄和绿竹从地上扯了起来。 “可以走么?”他问道。 这两人伤的不轻,走路也是很费劲。 “要不,先送去医馆看看?”羊献容小声说道。 “我不认路。”秦朝歌还真是挺直白的。 “奴婢认识。”绿竹好歹也是个宫女,董家儿子下手没有特别的狠,她弯着腰,低声说:“奴婢还能够走几步。” “那辛苦秦武卫送一下了。”羊献容叹着气,满脸的难过。 “皇后放心,交给我吧。”秦朝歌力气很大,背起了绿竹,又让另一个亲随背着张良锄,快速去了宫中的医馆。 “走吧。”毛鸿宾叹息了一声。 “嗯。”这个时候,羊献容又看了一眼司马颖和司马伦,这两人正看着她。 灯笼在手中的时候,多了一份安定。 羊献容走得不快,夜晚的冷风又大了一些。 毛鸿宾轻声问道:“可冷?” “这倒不曾。”慢慢走出了嘉福宫的门前夹道,穿越过开阔的大殿区域时,两旁的巡逻的禁军都停下脚步,等待羊献容的通过。 她拎着灯笼慢慢走着,忽然问毛鸿宾:“当年老祖母收留醉酒的你,是否也想到了会有今日?” “啊?不会吧。”毛鸿宾一脸的惊讶。 “现在只有你我,就当做还是在泰山郡一样吧。”羊献容脚步没停,“老祖母说过,你是有才之人,也并非等闲之辈。” “我都这么一把年纪了,就想着喝酒养老的呀。” “都这个时候了,何必还要言不由衷呢?”羊献容这句话说得很轻,但却像是大锤一样砸中了毛鸿宾的心口。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身边这个小女子,问道:“你刚才哭成那个样子,难道是假的?” “你竟然才发现?”黑暗之中,羊献容依然还有泪眼,但其中都是晶亮之光。 “……我以为你是真的害怕了。” “怕倒不怕,只是觉得这个场面中,如果我不哭一下,会让司马伦起了戒备之心,或许也会对我的父兄不利。”羊献容也看了一眼毛鸿宾,“毛叔叔,你也应该懂得吧,这董元赫可是我们这一派的对头,否则他也不会想趁这个机会除掉我的。” “他女儿……丽妃的死,或许就是意外吧。”毛鸿宾说这话的时候,竟然也有了犹豫。 “我不信。”前面的路被这盏灯笼照亮着,脚下的碎石都变得清晰,“老祖母说过,这皇宫就是巨大的怪兽,吞噬着人心,将他们都变成怪兽,互相撕咬。所以呀,丽妃的死恐怕也没有那么简单的。” “你已经有了怀疑?”毛鸿宾的声音略略高了一些,但又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就像是你一早就知道雷大勇是凶手?这个事情我还没有来得及问你,为何这么笃定雷大勇做了这个事情?” “只是……”羊献容看着毛鸿宾,“看来老祖母当年说的话,您也没有记住。” “那我不过在你家住了半年,说了那么多话,哪里记得住?” “她说,这世间种种不过是爱恨情仇。若是有命案,最应该想到的是身边亲近之人,甚至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是枕边之人,他们才最有理由下手。路上遇到的那些人,不过是甲乙丙丁,杀人的几率很小的。” “所以,你一开始怀疑了雷大勇?” “也许是吧。” “那现在杀了丽妃的,假设丽妃就是被杀的,那么她枕边之人就是凶手……啊!”毛鸿宾再次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都不敢再发出声音。 “这个,或许不是枕边人。”羊献容已经看向了司马衷居住的正阳宫,那里倒是灯光昏暗,想必皇上都已经睡下了。 她又幽幽地说道:“我还不知道,也没有看懂。或许,现在才是开始。” 丽妃溺亡,宫中大火,皇后被袭……这些极为刺激的八卦比翅膀飞得都要快,转瞬之间就传遍了洛阳城,街头巷尾从小声交谈皇家秘闻,到关门聚集议论局势,俨然一股看不见的暗流正在形成。 洛阳城实行了全面宵禁,白日里进出城的人也要严查。 但现在这个局面,没有达到司马伦维稳的要求,反而是更乱了。 嘉福宫大火三日后,丽妃灵柩被送去尚未修建好的北邙山太阳陵,草草入殓安葬。 其父董元赫因袭击皇后,被罢黜官职在家闭门思过。 两位兄长均打断双腿,免除一切职务。 孙秀从司马伦那里领出了皇帝的诏书,先是去了北邙山,然后又急火火地将董元赫一家的大门封闭,且安排了禁军把守。 随后,又去了羊府。 羊玄之早就没有了官职,整日里在家读书写字。 看到孙秀及自己的岳丈来的时候,连鞋子都没有穿好,趿拉着就跑了出来。 不过,他依然不愧是大晋曾经的美男子,即便是不修边幅,清瘦的文人风骨依然令人赏心悦目。 “不知岳伯、岳丈今日到访,有失远迎。”羊玄之很是恭敬,亲手为两人奉上了热茶。 “这几日可有进宫见见皇后?”孙秀一点没客气,在主座上端起了茶杯看了一眼,“这茶倒是不错。” “内人正在后厨准备一些皇后娘娘喜欢的吃食,打算明日进宫去的。”羊玄之站在一旁,很是规矩。 “嗯,去看看吧,那日也是被吓坏了,听说在王爷的怀里还哭了许久呢。”孙秀点了点头。 “是是是,这茶是泰安郡老家带过来的,是当年老祖母种下的茶树。”羊玄之又递上了热茶壶,为二人将茶水倒满,“虽然品相不好,口感也略微粗糙,但自有一股清香之气,皇后娘娘也是喜欢的。” “嗯,夏侯老夫人的茶树,必然也是好的。”孙秀又喝了一口,点点头。 孙旂今日倒是一言不发,只是看着羊玄之挂在客厅之中的水墨画有些出神。 羊玄之又让婢女端了两盘小糕点进来,“岳丈尝尝这个,是芷枫做的。” “哦,我这个女儿倒是越发的手巧了。”孙旂笑了一下,拿起了一块芸豆糕浅尝了一口,“很是香甜。” “那我也尝尝。”孙秀也捏了一块放进口中,满意地点了点头。“这要是让芷枫跟着玄之回了泰安郡,我还真有些舍不得呢。” 就这样一句话,羊玄之已经愣在了当场,却也心下了然。 09 世间全都是分离 孙氏进宫见女儿羊献容的时候,装了整整十车的物品,这场面竟然做得比当初往宫里送嫁妆的时候还要热闹和隆重。 “这是发生了什么?”羊献容听到母亲来宫里的事情,急急迎到了天元殿的门口。 孙氏正在指挥婢女婆子们搬着各样物品,包括了吃食和衣物等。 身上全是伤的张良锄和绿竹都跑了出来,即便是不能抬抬搬搬,也站在了门口等着吩咐。 “进去说吧。”孙氏倒一脸的平静,“先把东西放好。” “五妹怜儿呢?”羊献容往她身后看了看,发现来的都是自家的奴婢。 “送到你表姐孙娥那边了,今日搬东西自然是忙乱的,我让她先帮忙照顾。”孙氏是个极为利落的人,身量不高,身材比例却是极好的。现在四十几岁的年纪,看起来很是年轻。羊献容的好相貌,大半也是得了她的遗传。 将天元殿后院的库房全都塞满之后,孙氏才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又让人特别拿出了三个大食盒放在了羊献容的寝殿之中。 打开之后,竟然还都是热的。 “瞧把我忙的,把这个吃食差点忘了。若是有些冷了,就去热热。”孙氏拉着羊献容已经坐了下来。 “夫人,奴婢去吧。”兰香近前问道。 孙氏看了看她,忽然伸出双手拉住了她,柔声说道:“让别人去吧,我同你和翠喜说几句话。” “好的。”兰香有些惊讶,但依然低着头。 翠喜端着热茶走了进来,“夫人,这是前日皇上赐来的浮梁茶,味道很好的。” “跪下!” 孙氏忽然低喝了一声,两名婢女想都没想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吓得羊献容连忙问道:“母亲,这又是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张良锄和绿竹也在屋里伺候着,看到这样的情形,也立刻都跪了下来。 孙氏看了看他们几个,才沉声说道:“容儿,现在是寝宫之内,这里都是自家人,我们关起门来说几句体己话。” 听闻此话,羊献容也赶紧端坐了身子。 “我与你父亲不日就要回泰安郡老宅,所以今日才急急地给你送些日常物品……” “什么?”羊献容的眼睛瞪大了,“发生了什么?不是之前说羊家的人都要在洛阳城么?” “此一时彼一时。”孙氏拉着羊献容的小手,“朝堂局势变化很快,董元赫罢黜官职在家闭门思过,现在是你表外祖父在前……” 话不用说透,羊献容立刻明白过来。 “泰山郡老宅也有些田产需要处理,我同你父亲先回去一趟。”孙氏看着自家的女儿,心里有一阵疼。“你两位兄长过完年也要去边关戍守一段时日……” “什么?”羊献容不淡定了,“为什么啊?” “容儿,你是大晋的皇后!”孙氏的口气又严厉了一些,“你要想到的是现在大晋所面临的局面!” “母亲!”羊献容娇声问道,“我做错了什么?” “你没有错,是羊家现在这个时候并不适宜留在洛阳城。”孙氏正色道,“废后贾南风重用外戚,导致大晋十年混乱。你父亲之所以把所有官职都卸下,只是徒有虚名的侯王之位,为的就是避嫌。现在,你也进宫一段时日了,又因凤銮双尸案的勘破在朝廷之中有了些名望,那我们就更要避嫌,远离朝堂。” “……这……”羊献容的眼睛里有了晶莹之意,她有些颤抖。 当初,只想着先把命案破了,就像是自己在泰安郡老家一样,过得肆意而快乐。 但现在这样,可能是错的? 展露了自己的聪颖,在皇族之中留下印象,却令家人必须远离自己……她有些接受不了。 “容儿,莫要担心我们。”孙氏的声音又柔和了下来,“世间全都是分离,这一天迟早会来的,对不对?只是,比我们想象中更快了一些。” “太快了……”羊献容的眼泪流了下来。 “容儿。”孙氏替女儿擦掉了眼泪,“莫要怕,你是我最好的孩子,你也是我最勇敢的孩子,对不对?” “娘亲啊!”羊献容大声哭了起来,“我不想与你分开呀!” “傻孩子,这怎么是分开呢?”孙氏轻轻叹了口气,“我们只是短暂地离开一段时间,或许……” 她眼中有了些看不清的复杂,但羊献容没有看到,依旧在孙氏的怀里抽泣着。 “你这也都是成婚做了皇后,怎么还像个小娃娃一样呢?若是怜儿看到了,还以为你是妹妹呢。”孙氏悄悄抹了抹自己的眼泪,故作欢颜说道:“怜儿这几日竟然能喊人了,手也能拿筷箸了……你看,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都会好的。” “真的呀!”羊献容收了收眼泪,依然埋头在娘亲的怀里,感受着她的温暖,“您和父亲要回泰山郡,怜儿怎么办?暂时我不能接她进宫的,许真人还没有应允要给她治病。” “就让你表姐孙娥先照顾着,怜儿同她也亲,这个你也莫要过多忧虑。”孙氏摸着女儿乌黑的头发,轻轻叹了口气,“你老祖母同我说过,在这几个孩子里,她反而是最担心你,因为你太聪明,也太好看了,是好还是坏呢?” “老祖母不是常常说我是大富大贵的命么?” “大富大贵哪里那么容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世间万物都是相辅相成,莫要掉以轻心。” “这话怎么说?”贪恋母亲的温暖,羊献容眯起了眼睛。 “你少了娘家的助力,在宫中孤单了些,但你祖父他们会对你更好,懂得么?”孙氏看了看寝殿里跪在地上的翠喜和兰香,“翠喜和兰香都跟在你身边,我也是放心的。” “主母放心。”这两名奴婢赶紧磕头称是。 “张主事和绿竹也都是可靠之人,他们为保护你还受了伤,忠心可鉴。”孙氏又看向了张良锄和绿竹,这两人磕头的时候略微狼狈了一些,身上的伤处很是疼痛。 “我也不约束你什么,就像你老祖母一样常常只需要你开心过日子就好。但我希望你能够记住,做事之前多想想身边的人。”孙氏看了一眼兰香和翠喜,冲她们招了招手,示意让这两人跪到近前来,“老祖母让这两孩子从小就跟着你,你们也是情同姐妹,以后更要相互扶持才对。” “嗯。” “是。” 兰香和翠喜的眼中也有了泪光。 孙氏将手中的两只翠玉镯子分别套在了翠喜和兰香的手上,拉着兰香的手轻轻抚摸着,也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10 鬼魅之音再响起 和孙氏高调进宫同女儿话别不同的是,皇后羊献容在宫中反而沉寂了下来,不仅不出宫门,也鲜少见外人。 天气愈加冷了,她也吩咐下去,若是没有大事情,达官显贵的女眷们也可以不用进宫来问安。 其实,羊献容在宫中还是很忙碌的。 除了指挥天元殿的宫人们把母亲孙氏送来的物品重新归类整理外,她也忙着抄写《大般若经》,这是之前答应毛鸿宾要做的事情。 皇上司马衷对于丽妃,以及丽妃父兄的事情也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随口问了两句之后,又开始频繁进出虞美人、馨美人、赵美人共同住的荷苑。 他的嫔妃众多,羊献容也只能对着花名册才堪堪能够认清楚。 “今日三十,皇上是要来这边的。”张良锄小声提醒着羊献容。 她刚刚起身洗漱过,正拿着昨日抄写了一些的《大般若经》站在日光中看着,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嗯,准备一些皇上爱吃的吧。”她转身问翠喜,“娘亲带过来的荷叶糕是不是还有一些?也蒸两块。” “好的。”翠喜点头答应着,为她端来了热茶,“今日膳房进了一只山羊,想问问皇后娘娘想吃哪一种口味的?” “这个时节怎么有山羊?”羊献容喝了一口热茶,坐了下来。 绿竹也走过了过来,替她梳妆。 “……这事情,您要听张主事来讲了。”绿竹咧了咧嘴。 “哦?”果然,有问题。 张良锄轻咳了一声,想了想,又咳了一下。 惹得羊献容望了过来,“怎么?还不好讲出来?” “回皇后娘娘,这事情吧……您听说过先皇有一辆六羊车的事情么?”张良锄略略凑近了一下。 “没。”羊献容有些好奇。 “那……是这样的。先皇的嫔妃众多,每晚都不知道要去哪个妃子哪里……”说起先皇司马炎的事情,张良锄还是小心翼翼了一些。 “哦?”羊献容的兴趣明显被勾了起来,眼睛都变得亮晶晶的。 “那先皇就想了一个办法,每日傍晚时分,他都会乘坐六羊车,也就是六只山羊拉的花车在宫中各处行走……若是六羊车停留在哪个宫门口,今晚就宿在哪里。” “还能这样?”羊献容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所以,皇上也有六羊车?什么时候的事情?” “最近不都是去丽妃那里么?后来丽妃这个……那皇上就一直在正阳宫,也没有去别人那里。也不知道怎么了,三日前忽然想起效仿先皇也乘坐六羊车,让张总管速速找了六只羊,做了这么一辆。皇上也是图着好玩,山羊拉车,走得也不快,在宫中慢慢走着。” “好吧。”羊献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绿竹轻声问道:“可是头发绑得紧了?” “这倒不是,只是眼睛有些累。” “咱们天元宫要种些花花草草,皇后娘娘抄写累的时候,看看这些,缓缓眼睛,也是好的。”绿竹的手也放轻了不少,慢慢梳理着羊献容乌黑的长发。 “不必了,看着闹心,夏日里还招惹蚊虫。”羊献容可是不喜欢这些。 “这个……”张良锄又低了低头,“羊吃草,荷苑里的这三个美人应该也是得到了风声,将映柳湖畔还未枯黄的草以及柳枝都弄了不少过来,惹得六羊车一路就去了她们那边,这几日六羊车天天都去……” “这不是挺好的?也是个乐趣。”羊献容不以为意,还想着司马衷果然也是个爱玩乐之人。 “是是是,是挺好玩的。但是吧,这羊吃得有些多,就撑死了两只。”张良锄都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这都吃了多少啊?”翠喜在一旁忍不住说话,“不至于能撑死吧。” “皇上宿在荷苑,六只羊就在院子里等着,也尽情吃吃着吃着吃着……那不就吃多了么。” 翠喜不敢笑。 羊献容咧了嘴,但又觉得挺荒唐的。 “行吧,那咱们今晚吃清蒸羊肉也是好的。” “给皇上也单独准备一碟吧,他的牙齿不好,不能吃硬物。”兰香站在一旁低声说着。 “行,你们看着办吧。”羊献容也没想管太多,她的心思都在抄写经书上。 可是,入夜时分皇上也没有来天元宫。 暗夜之中,倒是响起了尺八之音,宛转悠扬,很是好听。 羊献容站在院子里,侧耳倾听着。 “这声音像是从鹿苑那边传过来的。”张良锄也站在一旁听着。 “鹿苑住了谁?” “如美人、元美人和艳美人。” “哦。”羊献容点了点头,“再等等吧。” “要不要奴才找人去看看?”张良锄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用。”羊献容可一点都不想看见皇上,心里还略略烦躁了一下。 “是是是。”张良锄可是个极会看眼色之人,立刻点头称是,不再言语。 又等到了亥时,依然没有看到司马衷的影子。 羊献容已经让人关了宫门,打算落锁了。 张度跑得满头大汗,跪在羊献容面前,气喘吁吁地说道:“皇后娘娘恕罪,皇上今日喝多了,怕是不能过来了。” “他在哪里?”因为有了心里预期,羊献容也不生气,只是问张度,想印证一下心里的猜测。 “鹿苑。” “如美人?”羊献容轻笑了一下。 “是。”张度含糊了一下,猜不出羊献容这一声笑的意思,只得更加低着头,“皇后娘娘莫要生气。” “没事,不生气。”羊献容又笑了起来,“张总管也别跪着了,鹿苑跑到这里来也是挺远的,先喘口气喝杯热茶吧。哦对了,想必皇上都已经睡下了,那也不着急过去吧?先在我这里说说话,本宫这里还熬着羊肉羹,应该也是可以喝的。” “皇后娘娘……”张度越发诚惶诚恐起来,不知道这位新晋的皇后是什么意思?毕竟,她之前在北军府装鬼设局的事情已经传了出来,绘声绘色的描述中,她在人们心中的样子愈发鲜明灵动起来。 11 丽妃的冤魂不散 每逢五日,皇上都要宿在皇后的宫中。 但大婚一个月后,皇上就打破了这个规矩,宿在了鹿苑如美人那里。 宫中各处的流言又在小声传播着。 原本丽妃与皇后争宠的事情因丽妃的意外溺亡,董家被罢黜而无人敢再提起,之后司马衷又效仿先皇乘坐六羊车来决定晚上宿在哪位嫔妃的身边。 嫔妃们纷纷各显其能,用树叶树枝,或者是一些糕点等物来引诱六羊车往自己居住的地方停留。 结果,羊被撑死了。 很快,有嫔妃发现,皇上并没有禁止在宫中吹奏尺八,并且还会令善尺八之乐人在正阳宫中夜夜低声吹奏,获得安稳之眠。 所以,很快不少嫔妃又开始了学习尺八之韵。 在偌大的皇宫之中,隐隐有音律响起,增加了几分生动。 司马伦自然知道皇宫之内的事情,但也没有禁止。 羊献容也没有说话,反正只要天元宫没有这些“噪音”,她安安静静抄写经书就好。 只是,这种看似平静的生活没出第二个五日,映柳湖中就又漂起了一具女尸,是如美人。 依然是洒扫处的木主事他们最先发现的,吓得立刻找了张度报信。 张度又急急忙忙地通知了羊献容和司马伦等人。 不过,羊献容不肯在这么冷的天气中出门,就让张良锄去看了看,然后回来跟她说说就好。 如美人也是溺亡,这一次是手中还拿着一支尺八,看起来也很是诡异。 她的婢女说,因为如美人新得了一支曲子,怕同住在鹿苑的另外两位美人学会,就偷偷去映柳湖边练习。 “这曲子是哪里来的?”司马伦看着这群哭泣的小女子们,也是一个头三个大。想那么一个傻子,这些女子竟然还要上演争宠的戏码,也是真够了。 “奴婢不知道。”小宫女吓得早已经浑身抖成了筛糠。 “八成是丽妃的冤魂不散呗。”艳美人倒是不惧怕司马伦,站在一旁很是不屑的样子,“如美人天天想法勾引皇上,这偷偷得了曲谱,当然要偷偷练习了。” “这又是哪一出?”司马伦憋着火,继续问道。 “前几日,她把鹿苑里的草料都翻了出来,从正阳宫一路洒到了鹿苑,不就是想让皇上的六羊车来这里么。”艳美人也是很不满意,“她手上还留了草料,六只羊一路吃过来,自然也是要吃她手里的。皇上就问:美人是有魔法么?如美人就说:只是臣妾更加亲切一些吧。呵呵呵呵,她这么明目张胆地勾引皇上,竟然让皇上本来去皇后娘娘那里的路上也洒了草料……呵呵,真是活该!” “真是狐狸精!就那个姿色还想勾引皇上?呸!”元美人在一旁也说了起来,“要我说啊,还是丽妃的阴魂不散,还是想勾引皇上……怎么,我说得不对么?这大晚上的,吹什么尺八呀,吵死了。” 对于死了一个如美人,竟然没有人感到难过,甚至还觉得死得很正常。 司马伦只得对张度说,“这事情,你看着处理吧。如美人的家人给些金子就好了。” “要北军府的仵作过来验尸么?”张度想到之前丽妃那里还验了验死亡原因。 “问问他们家的意思吧。”司马伦已经招呼了自己的亲随,但还是转头说了一句,“皇后在做什么?” “在宫里抄写经书。”张良锄赶紧回答。 “嗯。”不置可否的回答后,司马伦转身出了皇宫,根本就不想管这些事情了。 因为,刚刚进入十二月,益州刺史赵廞忽然举了大旗,反了。 赵廞是废后贾南风的表兄,要为贾南风报仇。 和这件事情比起来,一个如美人的性命就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日子又这样慢慢过了下去,羊献容抄完了《大般若经》,看着天气很好,就带着翠喜偷偷溜出了皇宫,去了北军府找毛鸿宾。 毛鸿宾正在后堂看各种卷宗,看到羊献容穿着便装走了进来,心里极为欢喜。 “羊文书来啦?” “是呀,来交文书的。”羊献容的笑容也很是明媚,“还是在北军府做一名文书更开心一些。” “那可不一定。”毛鸿宾让她坐了下来,“你可知最近起了征战?” “贾南风的表哥?” “嗯,司马伦已经派了人去剿灭。不过,看那个情形,很可能要把你大哥二哥调过去的。” “为什么呀?”羊献容可最不喜欢听到这样的事情。 “即便是不去这里,也会去别处。”毛鸿宾压低了声音,“我听说,北面西面都不太平,或许,你大哥二哥也会去北面一段时间。” “不行!让他们别干了!”羊献容很是不开心。 “那你回头问问他们的意思吧。”毛鸿宾打开了羊献容抄写的《大般若经》,又是赞叹了起来,“啧啧啧,你这字啊,是真真的好看呀。” “我听说之前丽妃父亲得了王旷的字帖,应该也是不错的吧。” “说起王旷,好像也被司马伦弄到西边打仗去了。” “……他一个文人,哎。”羊献容也只能叹气了,“算了,有什么好吃的么?这几日全吃的羊肉,我觉得都已经上火了。” “皇上的那六只羊是不是都被你吃了?”毛鸿宾这次倒是笑开了,“山羊肉好吃么?” “不好吃啊!但若是丢掉了,也挺可惜的。”羊献容让翠喜将食盒拎了过来,“还有一些,我带过来了,想必你们喝酒的话,吃些这个,味道应该是更好的。” “哟,那我应该叫着刘曜那小子过来,他最近得了一些香料,能够祛除食物的腥臭之气。”毛鸿宾打开食盒看了看,伸手捏了一块羊肉放到嘴里咂吧起了滋味。 “刘大哥还在洛阳?我以为他走了呢。”羊献容心里一喜,“叫他来也一起吃羊肉吧。宫里还有两只羊腿冻着呢,我还没想好怎么吃。” “不知道在不在?前几日,我是听说他要去找一种什么木料还是竹子之类的,说是要给他叔叔做个东西,当做生辰贺礼带回去。”毛鸿宾悄悄从自己的书柜里侧找出了一个小白瓷瓶,很明显是美酒一瓶。 “北军府白日禁止饮酒!”一声喝从门口传来,吓得毛鸿宾手一抖,酒瓶应声落地,碎裂一片。 12 溺亡之中的蹊跷 司马颖一身华服,带着十余名亲随进了北军府。 刚刚好看到毛鸿宾拿起了小白瓷瓶,他知道此人爱酒,但在白日里就这样公然喝酒,他还是要出声制止的。 玉面薄怒,看起来还挺吓人。 不过,当他看到羊献容的时候,表情就又难看了几分。 “皇后娘娘……” “北军府文书,羊小容。”羊献容没等他行礼完,立刻侧身躲开,然后竟然给司马颖行了拱手礼,“给成都王见礼。” “不合规矩。”这句话已经是司马颖的口头禅了。 “王爷莫要高声,本宫也是有事悄悄过来的。”现在轮到羊献容板起了小脸,司马颖这才没有继续说下去,“王爷来此做什么?” “找毛大人拿洛阳城的城防图。”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羊献容心里一惊。 毛鸿宾也低声问道:“王爷,这是怎么了?” “无妨事,只是要看看而已。”司马颖倒是一脸的平静,“冬日换防,赵王也要看看的。” “哦哦哦,赵王那里也是有这个的。”毛鸿宾站起身,从书柜中找到一个上了锁的精致的黑漆木匣。 “是的,但北军府这边的城防图是最新的。”司马颖竟然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铜钥匙,看得毛鸿宾也是愣住了。 “你也是新接手北军府,很多事情不熟悉。钥匙本就是在我这里的。”司马颖还耐心解释了起来,“之前这些东西是从废后贾南风那边找出来的,暂且放在了北军府。想着等过了年,将宫中南书房重新整修之后,再将这些文书资料放过去。” “哦哦哦。”毛鸿宾自然是什么都不敢说,只是站在了一旁。 羊献容更是不知道这些事情,还在想着自己是不是也不适合看这些内容时,就听得司马颖说道:“皇后娘娘也是可以一同看的。这里还有宫中的防控图以及各个宫的居住的嫔妃等人员安排。” “哦,这倒是可以的。”羊献容点了点头,“那这是什么时候的?” “废后之后,各个宫殿也是重新安排了一下居住的情况。” 在木匣之中有不少卷轴和文本,羊献容也就随手拿起了一本标有“宫中起居注”字样的绢本册子看了几眼。 这里面记录的是各个宫殿之中居住的是什么人,配置规格如何。 就如羊献容居住的天元宫,自然是与皇上居住的正阳宫配制相当,都是八十六人编制,各司其职,没有多余之人。 而丽妃的嘉福宫配制有三十六人,其中一名丽妃的贴身婢女被标注为:五月初十,映柳湖溺亡。 再翻看荷苑和鹿苑的居住情况,除了美人之外,还有几名级别更低的才人。 不过,其中有一名祥才人也被标注为:六月初八,映柳湖溺亡。 看到此处,羊献容不由得心里一动,觉得似乎是哪里出了问题。 “有什么问题?”司马颖站在羊献容身边。 看起来,他比羊献容要高了不少,从这个角度看下去,可以看到她专注的模样。 微微颤动的睫毛,竟然很是长翘。 一时间,司马颖也忘记要再说些什么了。 “只是想再看看。”羊献容随口回应着他,但手里并没有停下来,还继续翻着。 不过,后面的记录中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人员的调配并不频繁。 当然,这也不过是半年的时光。 “废后贾南风的人都被杀掉了?”羊献容看到了椒房宫一页上只有几名日常打扫的宫人名字。 “也不至于全杀了,只是一些人被杀,一些被抓,还有一些送到了金镛城,其余的,若是查了查之后没有太大问题,也就在宫中安排了其他事情。”司马颖轻笑了一下,“你以为会是像外面传言的那样血洗皇宫么?不会的。” “我的宫里有么?” “没有。”司马颖接过了册子,“除了你自己带过来的,其余的都是张总管安排过来的,也都是从正阳宫皇上那边调剂过来的,也熟悉宫中各种规矩。” “嗯,张总管很是细心的。”羊献容忽然想起了绿竹,“那些签了死档的宫人真的就会老死宫中么?” “那怎么可能?”司马颖的声音已经柔和下来,“过了四十岁的,就放去了金镛城边的皇庙养老。若是他主子要留的,不管年纪大小,也是可以留在身边的。” 所以,自己会留在宫中一辈子。 那翠喜和兰香也可以留在自己身边一辈子吧? 羊献容的眼神暗了暗,没有再言语。 司马颖已经将这些文书和防控图重新装进木匣中,上了锁。 毛鸿宾问了一句:“王爷,您这拿走了,是不是也要给下官签一个什么吧?” “是的,在你书柜第二层从下数第三层抽屉中有一个册子,本王要在那里签印。” 司马颖如此清晰地指令,毛鸿宾自然是立刻执行。 不过,他也低声嘟囔道:“这北军府,王爷比我还要清楚啊。” “怎么?”司马颖略略挑眉,“北军府之前是本王接手的,废掉贾南风之后才交给了朱墨。这朱墨也是个蠢材,案子迟迟不破,被贬也是意料中的事情。” “是是是。”毛鸿宾只是点头,根本不敢说什么。 “行了,本王把字签了,东西带走了。”司马颖收好了自己的印章,看着羊献容,“皇后娘娘~” “文书文书。”羊献容笑得很自然,“我吃饭就回去的。” “羊献康似乎在前面明月楼。”司马颖还是好心地提醒了一句,“你兄长不日将要外调……” “嗯,我已知晓此事。”她收敛了笑容,“多谢王爷告知。” “关于雷大勇一案已有定论,稍后会有旨意的:苏顺,雷大勇和梁宝川都是三日后斩立决,雷小妮不知父母之事,暂时由姑母代养。蓝大海家的事情略复杂一些,拖欠梁宝川的工钱交给了他的家人,但蓝家父女做的事情……其实,案情稍后将张贴布告,大白天下。因此,这蓝家父女的算计也会遭到世人唾弃。” “嗯。”关于这样的判决,羊献容已经不关心了,因为揪出了真凶,对于她来说,足够了。 “其实,还有一件事情你应该还不知道。”司马颖的声音压低了不少。 “什么?”羊献容心底忽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13 每一步都有构陷 司马颖看了一眼门口,只有自己的亲随陈大力守卫。 “前日,朱墨说找到了那刺客射箭的地点,是在距离羊府半里之外的盛阳酒楼的三楼楼顶。” “哦?所以,是说这人力大如牛?一箭能够如此之远?那可否说明这人的身量壮硕?”羊献容立刻问道。 “这也不好说,有很多身量普通之人也会有神力的。” “所以?” “现在的问题是,在这个楼顶发现了羊献康的火折子。” “什么?”羊献容和毛鸿宾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 “这能说明什么?万一有人偷了他的?”羊献容急急地说道,“二哥当时一直在我身边的。” “是,就算是认证,我也能够证明羊献康当时在场。但若是他指使他人呢?”司马颖反问她,“世人都知道你们兄妹情深,他舍不得你出嫁。那会不会是他安排凤銮大火呢?烧毁之后,你就可以不嫁了?” “那不可能啊!”羊献容忍住自己的情绪,“我都知道这场婚礼必然是要继续下去的,除非是我死。所以,这人明摆着是要我去死……” “莫要这样说,不吉利的。”毛鸿宾拍了拍羊献容的袖子,“小容,莫要着急,既然王爷肯把这个事情透露给你,也说明他也是不信的。” “哦。”羊献容轻叹一声,“多谢王爷相告。” 司马颖轻笑了一声,“这也不算什么,无须谢。只是想让你知道,若是真的有人要陷害羊献康,到底为了什么?凤銮两尸案虽然破了,但实际上凤銮大火一案依然没有任何头绪,这事情一日不破,你或许就有一日的危险。虽然许真人,皇上,赵王都默许你可以出宫,但这也会增加你自身的安危,你可是要时时刻刻注意才对。” “多谢王爷提醒。”这一次,羊献容还是很真心地道谢。 “你若是喜欢热闹,可以等过几日宫中的大寒宴,这也是皇城每年最热闹的事情。” “是哦,下官也听说过。不过,去年似乎没有吧?”毛鸿宾接口道。 “其实也有,但没有太多人。去年,皇上身体抱恙,只是匆匆招待群臣吃了饭而已。今年,想着年景也是不错,就想热闹一些。” “这个,我只是听了一句……”羊献容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她虽是皇后,但竟然不知道这样的事情。 “无妨的,皇后才入宫,这事情是赵王操办的,还有齐王司马冏协办,一切都在进行中,皇后无须操心。”司马颖又轻笑了一下,“宫中事物复杂,一时间也是学不会的。” “哦哦哦。”羊献容怎么听不出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也就没有多说话。 “关于那个火折子的事情,赵王说要暂时保密,毕竟此事存疑。朱墨之前不说,偏偏是被贬的那一日才说出来,也不知道是安的什么心。所以,目前也就这个样子。”司马颖又恢复了严肃的面孔,“事情还要查,但羊献康毕竟被列入嫌疑人之中,也就不宜在洛阳城中久留。” 一切都是局,只是每一次不知道会牵扯到谁。 羊献康自然不会要她死,但是谁能够从羊献康身上盗走火折子,又放到了案发地点?这人的目的是什么? 司马颖带着木匣子走了之后,羊献容也转身去了明月楼。 已是正午时分,熙来攘往的街市上十分热闹。 明月楼已经坐满了南来北往的人,有的在高谈阔论,有的低声交谈,还有些只是埋头吃着饭,还赞叹起了明月楼的菜肴。 还没有走进去,羊献容就已经闻到了阵阵香气,本来一点都不饿的她,竟然觉得饿了。 翠喜在一旁也小声说道:“女郎,这味道是真的香啊。” “羊肉么?”羊献容也闻了闻,一旁的毛鸿宾和武卫秦朝歌都跟着点头。 毛鸿宾也是一脸的疑惑,“明月楼什么时候有这个味道?我怎么不知道?难道是新添的菜肴?我就半天没过来……” 距离近就是好,这几个人加快脚步直接进了明月楼,由伙计给迎到了楼上的包间。 “是什么这么香?”毛鸿宾问自家店的伙计。 “羊家二郎带了几个朋友过来,说咱们的牛羊肉做的不好吃,就自己动手正在烧烤。”伙计答道。 “在包厢里?”毛鸿宾有些不乐意,“这可不成,回头出了火星子,点了房子就不好了。” “……二东家……毛大人……”伙计一时间还没改过口来,“您就不能盼咱们点儿好么?” “行吧,我去看看。”毛鸿宾可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和套路,径直去了羊献康的包厢。 这里的门是半掩状,里面还有人说话的声音。 “我大哥寻的香料味道十足,真是太好吃了。” “其实,我更喜欢加些盐巴的,味道更足。” “烤的焦一些吧,羊肉的肥油会更香的……” “怕是不够吃了……” 走到门口,香气愈发浓郁,毛鸿宾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推门走了进去。 只见羊献康正撸胳膊挽袖子站在炉火旁边,竟然将自己的短匕首穿插上了大块的羊肉,放在炉火之上。那肉块滋滋冒油作响,香气四溢,看起来就已经相当有食欲了。 “这是什么?烤羊肉?”毛鸿宾已经走到了羊献康身边,“这吃的是什么?” “哟,毛叔,毛大人!”羊献康笑得十分灿烂,当他看到毛鸿宾身后的羊献容,直接喊了出来:“三妹妹呀!” “二哥,莫要这么大声嘛。”羊献容也笑得很是灿烂。 一旁的刘曜站起了身。 他一身短打扮,正拿着一块生肉涂抹着什么。 似乎是黑瘦了一些,但显得更加精神。 “三妹妹。”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他的身边还有两名男子,看到刘曜这副模样,也立刻站了起来。其中有一个年纪小一些的少年还将长刀藏在了身后,生怕刀剑无眼。 “三妹妹,刘曜兄弟寻了上好的香料,你来尝尝!我想着再加些盐巴就好了。”羊献康直接就把手中的短匕首递给了羊献容,“挺烫的,你小心点儿。” “我来。”毛鸿宾从他手里抢过了短匕首,看了看烤肉的成色,“还要再烤一会儿,这可还有些血水呢。” “无妨事的,这样的肉质更嫩。”刘曜身边另外一名男子说道,“若是全熟,反而咬不动了。” 14 兴高采烈烤羊肉 “三妹妹,真的特别好吃。”羊献康向刘曜伸手,借过了他的短刀,又将毛鸿宾手中那块羊肉放在了盘子中,快速切成了小块,递给了羊献容。 羊献容早已经坐了下来,本打算用手捏着吃一块。 不过,翠喜的动作更快,将一旁干净的筷箸交到了她的手上,还轻咳了一声,“女郎,注意身份。” 羊献容悄悄扮了个鬼脸,对翠喜笑着说道:“就你事情多。” “那可不么?若是不干不净,闹了肚子岂不是不好了?”翠喜还板起了面孔。 “这倒是。”羊献容的手还是顿了一下。 刘曜看着她,笑了起来,“这是我们糙汉子吃的,三妹妹可能不习惯。” “倒也不是,之前二哥也烤过。”羊献容已经召唤羊献康坐在了身边,“刘大哥可能不知道,我和二哥在泰安郡可有名气了,鼎鼎有名的吃货!” “知道知道,刚才你二哥说了。”刘曜将一盘蘸料放到了羊献容的眼前,“我调配的香料你试试。” “好啊。”即便是吃这样的粗鄙的食物,羊献容的动作依然很好看,嘴角沾上了香料,仿佛是一瞬间增添了一个褐色的痣,变得十分可爱。 “如何如何?”羊献康伸手擦了擦她的嘴角,急急地问,“这个香料你吃的出来是什么?” “……等下等下。”羊献容忙着咀嚼,说话都变得十分含糊。 “二郎君,莫要催女郎嘛。”翠喜忍不住出口提醒,“有没有热茶?这样的荤腥之物,还是要喝些热的才好。” “我温了壶酒……”羊献康指了指眼前的小酒壶,“刘大哥他们都是大碗喝冷酒的,没人喝茶。” “那可不成,不能让女郎在外面喝酒。”翠喜这幅模样,羊献康竟然都觉得怕怕的,赶紧问毛鸿宾,“您给来壶茶?” “二郎君,现在这可是毛大人了。”翠喜又补充了一句,“官职比您要高很多的。” “是是是,我错了。那我去沏个热茶。”羊献康笑得很是开心,竟然没有任何不悦,还问翠喜,“你也吃一口,特别好吃。” 翠喜这次点了点头,但还是先拿出了帕子给羊献容擦嘴角,“女郎慢些吃,嚼得细一些才好。” “嗯,好吃!翠喜,快吃!冷的不好吃!”羊献容笑眯眯地自己拿着帕子擦了嘴,扯着翠喜坐了下来,“大家都别站着,快些吃吧。” “行。”毛鸿宾坐下来,对着自家的伙计说:“再来几个菜。对了,我大哥在么?” “东家去进货了,还没回来。”伙计忙不迭地点头,向外面招呼着,“再来几个菜。” “行,他若是回来,让他过来哈。”毛鸿宾不管不顾地把羊献容眼前的羊肉都放到了嘴里,还含糊地说道:“你可不能吃这么多,仔细不能消化。我替你吃了吧。” “毛叔也不用着急,我们还会继续烤的。”刘曜也坐了下来,看着正对面的羊献容,因为刚刚吃过东西,红唇小巧,心里竟然涌上了一种奇妙的感觉,暖暖的。 “三妹妹怎么出来了?提前告诉我一声多好,我可以带你去洛阳城最热闹的西市去看看的。”羊献康又端过来一些切成小块的烤羊肉,“慢些吃,这些都是你和翠喜的,最好的部分。” 翠喜接了过来,放在羊献容的眼前,又仔细挑拣了一下,才放在了蘸料的盘子里,很是细心周到。 “今日宫中无事,我就出来给毛大人送那经文。”羊献容吃得不多,尽管好吃,但也不会贪多。她放下了筷箸,看了一眼对面的刘曜,以及正在烤羊肉的两个人,问道:“刘大哥,这两位是谁?你的弟兄么?” “哦,忘记介绍了。”羊献康转过了身,指着年轻的这位说道:“这是刘固,武功很好的,我都不是对手。” 刘固比刘曜身形要矮一些,但也比羊献康高一点,浓眉大眼,长得很是周正。 “那位是刘胜,这烤羊肉就是他做的,真是太好吃了。” 刘固和刘胜都冲着羊献容拱了拱手,表示见礼。 刘胜的年纪看起来比刘曜要大一些,有些胖,脸上还有些粗犷的胡茬。 “羊兄弟真是过奖了,我们家里也是这样吃的,没什么特别。”刘胜笑了起来,“好吃就多吃点,我们家那边也说过:天塌下来,先吃饱再说。” “对对对,这话真是太对了。咱们再喝一杯吧!”羊献康的手伸向了酒杯,同时又看了翠喜一眼。 翠喜没有搭理他,他就兴高采烈地举了起来,自己先喝了进去。 酒喝起来,话自然也多了不少。 原来,刘曜这几日都忙着在东西市走了走,还去了洛阳城外的邙山,想着找一件不错的竹料,为自己叔叔的生辰做一支尺八。 意外发现了来自波斯商人贩卖的孜然香料,就买了一下尝尝。 洛阳城内多数是食用肉糜,对于这样的香料并不认识。 他想着或许能够多买一些,再将自己家乡那边的羊肉运过来,做些新的美味售卖也是好的。 “刘兄弟这想法很好!”毛鸿宾第一个举手赞同,“和我们明月楼合作吧,我们这里提供给你制作的地方,一定可以大卖的!” “是啊是啊,刘大哥这个想法特别好!要不是我就要外调了,我定然是天天要来明月楼的。”羊献康也立刻附和道。 “二郎君要外调哪里?”刘曜愣了一下,“我听说你的父母都已经回了泰安郡,大郎君昨日也启程去了西北的天水郡,怎么你也要走?那三妹妹怎么办?” “没办法,哎。”羊献康长长地叹了口气,“都是他们安排的,我怎么能说不可以呢。” “三妹妹不是皇……”刘曜皱了眉。 “别说这个,先吃菜。”毛鸿宾已经拦住了他们的话头,把伙计端上来的热菜摆在了众人的眼前,“我们明月楼也是有好吃的,大家先吃饱了再说!” 吃饭这件事情,总是令人感到愉快的。 羊献容看着众人脸上的笑容,莫名感觉到有些惆怅。 老祖母曾经说过:多欢乐,就会有多悲伤。 这是真的么? 15 美食才艺不能少 众人热热闹闹地吃了一会儿,谁也都没有再提羊献康外调的事情,只是说些菜肴烹饪的话题。 很快,明月楼的老板,毛鸿宾的兄长毛鸿茂赶着一大车的食材回来了。 他一进后院,自然就听到伙计们说自家弟弟在包厢里和许多人在一起,其中还有皇后娘娘。 急急地赶了过去,当然也没忘带了一些新进的好酒。 之前,他没见过羊献容,就算是自家兄弟与她熟悉,自己也是要去磕头的。 因此,他一进门,就立刻跪在了地上。 刚好刘曜起身正去炉火旁接刘胜递过来烤好的羊肉,被毛鸿茂这一举动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之后,手却是扶在了后腰。 “哎哟,我的哥哥呀!”毛鸿宾哈哈大笑起来,“这是要干嘛?还没过年呀!” “去去去,你一边去,我这不是第一次见皇后娘娘么。”毛鸿茂扒拉开自家兄弟,从众人的缝隙中望了过去,看到了一个娇俏的女郎正在笑眯眯地看着他,心里都不禁赞叹了一句:真真是好看的人儿。 “给皇后娘娘见礼!”他又喊了嗓子,唬得毛鸿宾立刻捂住了他的嘴。 “可别说话,皇后这是微服。” “是呀,毛掌柜莫要高声。”羊献容没有站起身,毕竟现在她的身份最为高贵,不过她举起了眼前的酒杯,让翠喜递给他,“想必你也是知道的,我与毛大人是旧相识,你是他的兄长,自然也是我熟悉之人,莫要如此多礼才对。日后,我们也少不了在您这里吃吃喝喝,莫要嫌弃我们才好。” 这几句话说的,极为亲切。 毛鸿茂接过酒杯,立刻一饮而尽。 他和毛鸿宾长得截然不同,胖胖的样子一看便知是精明的生意人。 羊献康都忍不住说道:“毛叔,其实我特别想问一句的,您和您兄长长得完全不像呢?是……” “放心,同父同母,如假包换。”毛鸿茂直接抢答,“常常有人问这个,但我们真的是亲兄弟。” “是亲兄弟。”刘曜笑着也递给了毛鸿茂一杯酒,“若是仔细看就能发现,毛掌柜的眼睛和毛大人一般形状,下颌线也是一样的角度,只是毛掌柜胖了些,想必因为开了酒楼,吃得好。” “没错!他可比我吃得好多了。”毛鸿宾大笑起来,“哥哥呀,这几日怎么一直采买进货,是不是又接了什么大单?” “还真被你说中了!”毛掌柜已经没有了拘谨,热络地揽着毛鸿宾的肩头,坐了下来。 因为他的到来,伙计们又添了几个菜进来,桌子上都已经摆不下了。 羊献容悄悄让毛鸿宾把武卫秦朝歌等几个人也叫了进来,一起吃饭才热闹。 “过几日不是大寒宴么,有不少人在我这里定了些吃食,等正日子的时候送到宫里去。”毛鸿茂比他弟弟还喜欢说话,嘻嘻哈哈的很好玩。 “为什么?”羊献康好奇地问道:“宫里有御厨呀。” “这你就不懂了吧。”毛鸿茂的腰杆都挺了起来,“大寒宴是先皇开设的,本意是一年到尾,应该吃些好的犒赏一下大家。后来觉得御厨也做不出什么美食,就让大家各自将家中拿手菜送入宫中好了。有了好酒好菜,自然要有歌舞助兴,先皇就让自己的嫔妃们拿出各自的才艺,也在大寒宴中展现出来。” “哦,我知道了,当初丽妃也是擅长白纻舞,才被皇上看中进宫的。”毛鸿宾立刻就反应过来,“羊小容,那这一次你能吃到很多美食,看很多好看的美人长袖善舞了。” “吃美食是一定的,但长袖善舞嘛,还是要有善于拨弄乐器之人伴奏才是美的。”毛鸿茂朝羊献容拱了拱手,才说道:“僭越,莫怪。大寒宴之上,皇后娘娘也是可以表演才艺的,当年废后贾南风善于击缶,听说也是节拍亢奋,颇有男儿之风,很多人都是喜欢的。” “三妹妹才不要表演。”羊献康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只是说说。”毛鸿茂轻咳了两声,但一旁的弟弟毛鸿宾立刻就反应过来,也跟着轻咳起来。 羊献容自然是听得出其中的意思,已经问了出来:“所以,我可以做些什么?” 毛鸿宾代替兄长开了口,略略低声了一些:“皇后进宫不足月余,讨好皇上也是必要的。听说皇上喜好尺八之音,皇后也是可以吹奏一曲的。” “我会倒是会,但并不擅长。”羊献容还挺老实的回答。 “三妹妹何必要做这个?”羊献康依然不同意。 “二哥,听听毛叔的。”羊献容板起了小脸。 翠喜为羊献康倒了一杯酒,递到他的手中。 羊献康接了过来,立时闭了嘴。 “这话不应该当着皇后娘娘的面说,但废后贾南风的确很会做戏,她本身并不擅长击缶,但是她找了五十名精壮的男子,半裸上身站在缶前,与她共同击打,场面极尽热烈,甚至能够令人热血沸腾。” “兄长去看过?”毛鸿宾有些惊异。 “我把那些菜都能送入宫中,这个场面也是能偷偷看到的吧。”毛鸿茂笑了起来,“你兄长我也是见过世面的人。” “哦哦哦,您厉害,比我厉害。” “也就是你如此不长进,竟然还辞官不做,真是令毛家的列祖列宗都要跳出弄死你了。幸好啊,现在你做了北军府的统领……” “暂时暂时,莫要多说。”毛鸿宾还是很低调的。 “所以说,后宫之中人人都要一展才艺,皇后娘娘不如也准备些什么才好。”毛鸿茂还很是真诚地建议。 “我是真的都不太行。”羊献容撇了嘴,“当年也没怎么认真学……” “其实,有办法的。”坐在一旁的武卫秦朝歌忽然开了口。 “哦?秦武卫有什么高见?”这几日,毛鸿宾已经和秦朝歌很是熟识,因为他是北军府的“老人”,在各项公务处理上也多有倚靠。 “听说宫中有个老嬷嬷擅长尺八,并且能够令学习者在短时间内快速提高技艺。” “能有多快?”大家都很好奇。 “三五日就可以。”秦朝歌笑了笑,“我也只是听说而已。若是皇后娘娘都不会吹奏尺八,那也就不用学了。” 毛鸿宾点了点头,对于这个说法很是肯定:“秦武卫这个也可以尝试,但也有另外一个办法。” “又是什么?”众人又齐齐问道。 “你们可曾听过滥竽充数的典故?”毛鸿宾笑了起来。 羊献容一脸的黑线看着他,特别直接地说道:“我就知道你没什么好主意。” 16 令人向往的远方 毛鸿宾出的主意其实很简单,就是找一群擅长吹奏尺八之人,在羊献容吹奏之时,与之合奏即可。 羊献容吹得再难听,有这群人的音色掩盖,她只需要做做样子即可。 “时间这么急,我哪里能够找到擅长音律之人?”羊献容犯了难。 “或者,您也可以让我做些美食送进宫中?”毛鸿茂也出主意,“我看刘兄弟他们做的这个烤羊肉就不错,皇上肯定是喜欢的。” “吃吃喝喝多没意思。”毛鸿宾不赞同,“还是有些才艺比较好。” “哎,难道我就不能坐在那里么?”羊献容问道。 “那多没意思呀。”毛鸿茂竟然还不乐意了,“我大晋的皇后,应该是多才多艺才,不仅能够破案子,还要琴棋书画样样精嘛。” “这倒是对的。”这一次,毛鸿宾附议。 “所以嘛,让刘兄弟带着这两位弟兄进宫去现场烤羊肉,应该也是不错的。”毛鸿茂的笑容更大了一些,“皇上最喜欢这种新鲜的事情。” “……不知道哥哥居然还知道皇上的喜好?”毛鸿宾斜了他兄长一眼。 毛鸿茂还是笑呵呵地说道:“这不就是猜的么。去的次数多了,也就知道了。谁像你是的,就知道喝酒游山玩水,不好好做官做生意,什么都不好……” “行行行,别说我,我还是挺有本事的……”毛家兄弟开始斗嘴了,两人关系好,彼此互怼也不生气。 羊献容倒是认真地在考虑他们说的事情。 毕竟,父亲羊玄之曾经很是郑重对她说过,身为皇后,还是要抓住皇上作为靠山才对。就像是贾南风再折腾,也是对傻子皇上司马衷不错的。 所以,她要怎么做呢? “三妹妹。”又喝了两杯酒的羊献康悄声问道,“要不问问表祖父去?我看他对你还是挺好的。这大寒宴他也是要在的。” “嗯,明日问问他吧。”一时间不能有决断,那就再缓一缓。 羊献容看着正在烤制羊肉的刘固和刘胜,想着若是能在宫里吃到这样的美味,总比那些肉糜要强太多了。 刘曜端了一小盘烤制好的羊肉块放在她的眼前,笑着说道:“三妹妹若是喜欢吃,不妨多吃一些。” “刘大哥,这的确是好吃的。但我在想,羊腿是不是也可以这样烤制呢?”羊献容趁热吃了一小块,心情变得极好。 “羊腿?有很多吃法的。”刘曜挑拣着羊肉块,细心地又切了一小块肥瘦相间的放在她的盘子里,“比如可以直接烤羊腿,炖煮或者切成片炒着吃。” “我听说咸阳再往西北的地方,水草肥美,羊群遍地哦。”羊献康凑了过来,“祖父前日还问我,要我选去哪里?我想着要是去西北也挺好的,大概是天天可以吃羊肉的。” “那可不一定。”刘曜也切了一块分给了羊献康,“水草肥美仅限于和田地区,其他地方也是荒凉一片,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想着往南迁了。” “若是有机会去看看也是好的。”羊献容倒是一脸的向往,“我的老祖母说过,那是一片广阔,看看都觉得心情愉快。” “我去过,真的好看。”毛鸿宾岂能错过美食分享,也自动自觉地凑了过来,自己用手捏了一大块放到了嘴里,“羊小容,你若不是做了皇后,我还真想带你去看看呢。” 这句话一出口,众人都沉默了,气氛变得尴尬起来,只听得炉火中羊肉滋滋冒油的声音。 过了片刻,羊献容才轻声叹了口气,说道:“若是有机会,或许还是可以去的。” “……有机会。”毛鸿宾自知失言,只得重复了她的话。 刘曜又切另一块羊肉放在羊献容眼前,笑着说道:“何必要去那样的地方?夏天热死了,冬天又冷死了,不如在洛阳这种地方,又有这么多好玩好吃的地方,我很喜欢呢。” “刘大哥是哪里人?”羊献康问道,“我记得你说过是从咸阳过来的。” “我自小长在燕然山,后来才去咸阳找了叔叔生活。”刘曜也自己吃了起来,“所以呀,我是真的觉得没什么好的。” “这就像是有些人总想去远方,觉得远方才是美好的。”毛鸿宾倒是来了兴致,“但实际上呢,远方的人认为别人的家乡是自己的远方……这说起来有些复杂了,但就像我们是彼此的远方,是彼此的美好向往之地。” “但我真的觉得洛阳挺有意思的,尤其是能够认识你们这些人。”刘曜的笑容很是灿烂坦荡。 “是呀,我们也很喜欢刘大哥呢。”羊献康还忍不住拍了拍刘曜壮实的肩膀。 “或许,有朝一日,还是能够去看看的。”羊献容的声音很小,最后这句话也淹没在了美味之中。 不管怎么说,这群人真是吃到了肚歪,才心满意足的各自回去。 羊献康将妹妹送到宫门口的时候,总有些依依不舍,还拉住了她的衣袖,很是不放心。“我是听说宫里不太平,但我又不能进去……我想着要不要去求求表祖父让我留在洛阳,哪怕是降职或者什么都不做了,就在洛阳城,羊家,也算是离你近一些,这样我心里才觉得好一点。” “二哥。”羊献容岂能不明白他的心意,也是叹息连连,“这事情我们也没办法呀。父亲都被安排回了泰安郡……” “咳咳咳,女郎,小声些。”翠喜的声音更小了一些,“我们已经到了宫门口,秦武卫跟过来了。” “好男儿志在四方,你可不能守着我荒废了你的时光。”羊献容很是不同意这种说法,“二哥,男儿更要建功立业才能成为女子的依靠。或者这话说得有些早了,但迟早有一日,我这个大晋皇后也是需要帮手的,你就是我的帮手呀,所以,可不能只想着在家里守着我才对。” “话是这样说,但大哥和父亲他们都不在身边,我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羊献康更加不开心了,拉住了羊献容的胳膊,“三妹妹呀,你莫要说教我嘛,趁我这几日还在洛阳,陪我玩几天也好。” “二哥哥!”羊献容也是哭笑不得,看到秦武卫跟了过来,张良锄也从宫门口走了出来,“你还是赶紧走吧,再晃悠我,我的羊肉都要吐出来了。” “那岂不是刚刚好,我们再去吃点。”羊献康还挺开心的。 “皇后娘娘,刚刚张总管派人传话来说,皇上今晚要过来的。”张良锄毕恭毕敬地躬身行礼。 听闻此言,羊献康瞬间就变了脸色。 羊献容也愣了一下,才问道:“这不是还没到逢五之日,皇上怎么就要过来?” “这个,奴才不知道。”张良锄还是低着头,“请皇后娘娘速速回去吧。” 17 讨好皇上表心意 皇上司马衷过来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 羊献容换了一身华丽的外衫,站在天元宫门口迎候他的到来。 “平身吧,皇后见朕也无须多礼。”司马衷看起来很是正常,大步走进了寝宫。 一群人跟在了后面,悉兮索索地走路,没人敢发出声音。 直到帝后全都坐下,翠喜赶紧奉茶。 羊献容想了想,才干巴巴地问道:“皇上可曾吃过晚膳?” “吃过了。”司马衷只是看着她,也干巴巴地回答。 “那皇上今日来做什么?”羊献容还真是直接。 “朕不能来么?”司马衷的黑眸之中看不出有任何的异常,他依然看着羊献容,甚至还有了些深沉的意味。 毕竟已经年过四十的司马衷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威严十足。 羊献容年纪小,被他这样看着,心里有些发毛,只好低下头,“皇上随时都可以来的,只是臣妾想着是不是能够给皇上做一些美食,或者其他事情。” “什么事情?什么美食?”司马衷靠近了她。 “这……臣妾也不知道。”羊献容觉得有些不自在,悄悄挪了挪身子。 “你身上怎么有臊气?”司马衷忽然变得很嫌弃,推了羊献容一把。 她完全没有防备,身子一趔趄,倒了下去。 幸好翠喜反应极快,在一旁及时接住了她,才免于让大晋的皇后从椅子上摔落下来。 “……今日,臣妾吃了些羊肉……”羊献容也不敢生气,老老实实站在了司马衷的眼前。 “朕的六羊车被你吃了?”司马衷的眼睛瞪了起来。 “也不全是吧。” 羊献容想着要如何解释,但司马衷也站起了身,很是不高兴。 “皇后,就算是朕的六羊车不到你这里来,你也不应该把朕的六羊车吃了啊?” “那不是说,羊都被撑死了么?”羊献容悄眼看了看司马衷,“臣妾今日没有吃您的羊,只是出门去了明月楼吃了些东西。” “好吃么?”司马衷完全不按套路出言,令人摸不到头脑。 “还行吧。”羊献容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对,就只好先这样应付着,眼角余光已经看向了张度。 张度和张良锄都站在一旁,紧张得看着皇上的一举一动。 张度低声提醒司马衷:“皇上,今日来是来安慰皇后的……” “哦,对。”司马衷又板起了面孔,“日前因为丽妃的事情,你也受了些委屈。那你父兄也离开了洛阳城,朕想着过来问问你想要什么补偿么?金银珠宝都可以?朕新得了一棵珊瑚树,成色极好,也是可以给你的……” 原来是这个意思,羊献容心下了然,松了一口气。 “多谢皇上,臣妾还好。” “那朕就命人把那棵珊瑚树给你搬过来吧。”司马衷看了一眼张度,问道:“这样就行了吧?” “是是是。”张度赶紧点头称是。 “那行了,朕走了。”司马衷竟然一点都不想和羊献容说话,抬腿就要出门去。 张度立刻在后面又轻声唤道:“皇上,还有大寒宴的事情。” “哦。”司马衷回头看了他一眼,这才又对羊献容说道:“过几日大寒宴,是皇后第一次参加大寒宴,朕已命人去准备一身华丽的衣袍,皇后就莫要管了。金钗点翠珠花也都是准备的,过两日送过来。” “啊……多谢皇上。”这么多的赏赐,羊献容赶紧跪了下来。 “也不是什么,丽妃也有……哦,她死了。现在是谁来着?”司马衷忽然眯起了眼睛,似乎想不起事情。 张度立刻又小声提醒道:“艳美人。” “对,朕也给艳美人了金钗,比皇后这个小一些,皇后莫要生气才好。” “哦。”羊献容还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表现自己的情绪,不生气,也不会高兴。 “对了。”司马衷又俯下身看着她,吸了吸鼻子,随后才说道:“皇后吃的这个羊肉,可以给朕吃的。六羊车,应该也是好吃的。” “……”这话还真是不好接下去,羊献容只得抬着头看了看他,又转头看向了张度。 张度连忙说道:“皇上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皇后吃了什么,也可以给皇上尝尝的。” “对,就是这个意思。”司马衷的袍袖极为宽大,他将双手互揣在了衣袖之中,又有些帝王之气。“艳美人说要在大寒宴上给朕跳一支清商舞,皇后有什么才艺么?” “臣妾不会。”羊献容咧了咧嘴。 “那不能呀,当初司马伦可是说皇后琴棋书画全都很好的,所以朕才答应娶你的。”司马衷嘿嘿笑着,那样子又不太正常了。 “皇后的才艺自然是一等一的好,皇上也莫要着急。”张度打了圆场,“让皇后先想一想,大寒宴等着看就好了。” “嗯。”司马衷点了点头,“这下可以了吧?朕要去找艳美人玩投壶了。” “是的是的。”张度卑躬屈膝的样子,还真是忠心老奴。 但在羊献容心中不知道转了多少个想法,这到底是谁的意思?司马衷?还是司马伦? 大寒宴算是家宴,歌舞红袖并无不妥。 自己既然是进了宫,还是要讨好皇上的。 尽管她很是不自在,但又没有任何办法。 待皇上走了之后,她让翠喜将她陪嫁的尺八和瑶琴翻找了出来。 “女郎,曲谱在这里。”兰香又抱了一摞竹简出来。 “哎,不用了,简单的我还是可以的。”羊献容很是头疼,想那些嫔妃必然是要各显神通的,那她就真是平平无奇了。 “要在这里吹么?别人会不会听到?”翠喜问道。 “映柳湖?”兰香小声问道,“奴婢听说很多人都去映柳湖那里……” “不是有鬼么?可不能去。”翠喜不乐意了,“这大晚上的,不能去。” “咱们悄悄去呢?”兰香环顾了一下寝殿,“这里也是好的,只是会不会被其他人听到?” “那怕什么的?”翠喜不以为意,“咱们女郎现在是皇后,谁敢说她?” “这倒也是。”兰香点头赞同,但又问了一句:“你刚才回来不是说,秦武卫说宫里有个老嬷嬷会尺八,三五日就能提升很多。” “那咱们也不知道是谁呀?”翠喜拿出了一支尺八,竹制,通体朱红生漆涂抹,雕刻精美花纹,一眼便知并非凡品。 “这是要做什么?”绿竹端了一盆温水走了进来,“皇后娘娘要洗漱了吧?” “绿竹姐姐,你可知宫中有擅长尺八的老嬷嬷?”兰香问道。 “这水先放在这里,我再去取些皂角。”绿竹放下了铜盆,“这老嬷嬷什么的,奴婢可不知道,不过,映柳湖畔倒是有几个老嬷嬷住在那里,平日负责清理湖畔杂草的,或许是在这几个人之中吧。” 18 二郎君勇闯皇宫 第二日清早,羊献康急急进宫找羊献容,根本不管什么宫中令牌,直接闯了进来。 禁军们跟在了羊献康的身后,都知道他是皇后的二哥,虽然不好动武,但也紧紧跟随,又整整齐齐地站在了天元宫的门外。 禁军统领袁蹇硕手扶佩刀,气势十足地站在羊献康的身边。 天元宫的宫人们倒是很规矩,浑身颤抖着站在角落里,低着头不敢出声。 毕竟之前废后血腥的一幕还未消散,看到禁军围宫,都是紧张死了。 张良锄哆哆嗦嗦地打开宫门,颤声问道:“二郎君进宫,可有赵王的许可?” “我管他什么许可?我要见三妹妹!”羊献康的声音极大,直接往里走。 “二哥哥,你这样贸然进宫是不合规矩的。”羊献容听到消息,也急忙跑了出来,赶紧拉住了他,紧张地问道,“你可莫要吓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三妹妹,你听说了么?”羊献康不管不顾地直接进了天元宫,然后又进了寝殿,把大门关上,“说是那日你凤銮大火,发现那刺客射箭的地方有我的火折子!” “哦,听过了。”羊献容点了点头,随即又看了看门外站着的禁军们。 张良锄站在袁蹇硕的身边,躬着身子,也不敢多说话。 “啊?你都知道啦?怎么不告诉我一声!”羊献康更加焦虑,没有管外面的情形,“你何时知道的?我今日才知道。” “有几日了。”羊献容拉着他坐了下来,“二哥哥,这事情有蹊跷,等等看。” “不能等了,司马伦刚刚传了皇上的旨意,要我去南海守卫。你可知,这南海有多远?我怕是要走半年才能到。若你出了什么事情,或者父亲母亲大哥,或者是怜儿妹妹出了什么事情,我都要大半年或者一年之后才知道了,这怎么成呀?” “为什么是南海?不是之前说去西北么?或许还能够和大哥在一起?”羊献容皱了眉头,“表祖父到底在做什么?” “那传旨的人都到家里了,给了我这个。”羊献康掏出了大晋皇朝的圣旨,递给了羊献容,“你瞅瞅,还说要即刻启程,不得有误。” “怎么会这样?”羊献容立刻接过了这黄绢之物,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果然那上面有大晋皇上的印章,很是鲜红。 “这事情没有人和我说。” “那就是司马伦又开始搞鬼了,之前把丽妃父亲董元赫贬职,说是为了给你立威。可是,他又要把你身边的亲人全都赶走,只留你一个人在宫中孤立无援,好做他的傀儡,真是好算计!”羊献康一生气,叭叭叭地说了起来,全然不顾自己正在宫中的是非之地。 “二哥哥。”羊献容都觉得他过于大声了,赶紧让翠喜和兰香出去,先稳住袁蹇硕。随即又拉着他坐了下来,低声说道:“就算是司马伦算计咱们,但现在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你先莫要动,就说自己身体抱恙,暂缓出发。” “那能拖几日呀?”羊献康很是烦躁,“咱们家可就真的没有人了,怜儿在娥表姐那里,要不要先让她进宫来?” “虽是可以,但怜儿年纪太小,宫里人多口杂,也不方便照看,我是想再等等的。”羊献容又将圣旨看了一遍,“火折子的事情是谁告诉你的?” “秦武卫,前日在明月楼遇到,他和我说了这事情。”羊献康也压低了声音,“他说之前找到了我的火折子,但没有及时上报给司马伦,也不知道朱墨是怎么想的?是要拿捏咱们家,还是当做什么秘密,到什么特定的时候再说出来。反正不管怎么说,我怎么可能害我妹妹?你成婚当日,我还用那火折子烧了祭告文书,怎么可能瞬间就转去了射箭的高处?必然是有人陷害我!有人要害死我们!” “秦武卫为什么要告诉你?”羊献容心思缜密,“他可与咱们并不熟识。” “哦,那日我们一起喝了酒,他也是多喝了几杯,听闻我在准备棉袍,就说怕是司马伦会把我赶去南海,因为火折子的事情。结果,你看今日就应验了。” “那他是如何知道的?” “他有兄弟在司马伦府上做武卫,自然是听到了,就与他说了。那他现在是毛叔的手下,自然也是要跟咱们一条心的。”羊献康看着圣旨眉头皱得更紧了,“哎,这事情真是奇了怪了,怎么会这样呢?” “那你的火折子呢?真的丢了?” “是呀,就是那日大火之后,也是慌乱着要救火,事后才发现火折子不见了。我也没想着找,这东西也不值几个钱……” “那说不准就是让某些有心人捡走了,嫁祸于你。”羊献容尽量让自己先平静下来,想了想又说道,“还是先抱恙在家,等我去找皇上问问。” “就那个傻子……”羊献康一着急竟然说了出来,惹得羊献容拍了桌子。 “二哥,你莫要这样!他就算是傻子,也是皇上,是大晋的皇上!是我现在的夫君!” 看到羊献容变了脸色,羊献康自知失言,赶紧低了头,“三妹妹,我错了。我也是着急了。我去南海,西北,无论哪里都无所谓的,只是留你一个人在洛阳城,我是真真不放心的。你也是知道的,我就是想守在你身边的……” 不管羊献康的絮叨,羊献容已经喊了兰香,“拿我的衣袍过来,我要去见见皇上。” “见他做什么?”羊献康呆呆地问道,“做主的是司马伦,他完全不做主。” “二哥哥,我再说一遍。”羊献容这一次黑了脸,“皇上,是大晋的皇上,是能够在圣旨之上盖章的皇上。” “……他是个……” “他是皇上,是我的夫君。”羊献容还是第一次大声说出了这样的话,同时也在心里想着:这偌大的皇宫里,他是皇帝,自己是皇后,是大晋地位最高的两个人。就算司马伦是监国的王爷,也应该听听她这个皇后的声音吧? 19 你用什么来交换 打开寝宫大门的时候,羊献容本以为还要对站在门口的禁军统领袁蹇硕解释一番羊献康清早闯宫的事情,或许还可能会被责罚。 但她却看到的是皇上司马衷站在门口,对袁蹇硕破口大骂:“你搞什么鬼?这大清早的!皇后的二哥不过是来送好吃的,你跟着跑,闹得宫里人心惶惶。你可知罪?” 袁蹇硕跪在地上,脸色极黑,但也没有怕,且大声说道:“皇上,羊献康并无谕旨就闯入宫中,该当斩杀。” 司马衷被他的气势吓得往后退了两步,看到羊献容推门出来的时候,就指着她说道:“这可是大晋的皇后!” “给皇后娘娘见礼。”袁蹇硕转向了羊献容,但也只是行了拱手礼,“羊献康清早闯宫,论理当斩。” “他……”羊献容也被这句话吓到了,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羊献康可是急了,从妹妹身后走出来,大声对袁蹇硕说道:“怎么了?还想杀了我?” “大晋法度,不可违背。”袁蹇硕理直气壮。 “不可以呀。”羊献容急得摆了摆双手,又拉住羊献康,“二哥,不要这样啊。” “怎么?我怕么?”羊献康的少年意气涌了上来,竟然和袁蹇硕扛起来了,“袁蹇硕,你这是公报私仇。之前在演武场输了我,现在想用这个来压我?大不了我们再打一场,看看谁输谁赢!” “羊献康,这里是皇宫,不是演武场。”袁蹇硕冷笑了一声,“若不是你使诈,本统领能输么?” “明明是你技不如人!”羊献康的武功不弱,但在已经是满面泪痕的三妹妹面前,还是气势弱了下来,“莫哭莫哭,不怕不怕。” “二哥哥,你就不能为我想想么?”羊献容真的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这“闯宫”的确也是大罪,并非是过家家的儿戏。 “哎,我这不也是着急了么。”羊献康用袖子擦着羊献容脸上的泪,慌手慌脚起来,“哎,我错了还不行么,你莫要哭咧。” “二哥哥……”羊献容哭得更加厉害了。 “皇后。”司马衷忽然走了过来,“你哭什么?” “皇上。”羊献容忽然意识到,这男人或许能够帮她二哥脱困,“二哥哥心急来找我,莫要处罚他。” “为何要处罚他?”司马衷一脸的茫然,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你这一早的,为什么要哭?这多难看啊!” “……皇上。”羊献容愣愣地仰头看着他,他眼中一片迷茫之色,还有些探究的意味。 “你二哥不是来给我送桂花糕的么?热腾腾的,放哪里了?”司马衷又朝着羊献康伸出了手,“朕饿了呀!” “……皇上。”现在是轮到羊家兄妹双双发愣,看着司马衷,心里也在急速判断着,这皇上是在做什么。 张度已经碎步走了过来,对着羊献容说道:“我的皇后娘娘哎,您怎么了这是?不是之前答应今早给皇上吃桂花糕么?皇上可是起了个大早,急急地赶过来的,您怎么还让皇上站在这里呀?” 羊献容伸手拉住了司马衷。 他的手很大,也很厚实。 有些冷,但掌心是热的。 “桂花糕放在屋里了,臣妾让翠喜去拿,皇上和我进去说话,这里冷的。”羊献容的眼泪未干,还有哭腔。 司马衷低头看着她,用另一只手抹去了她脸上的泪痕,笑着说道:“朕还以为皇后舍不得给朕吃桂花糕呢。” “不会的不会的,臣妾让二哥哥一早就送进宫里,生怕冷了。”羊献容顺着皇上的话继续说着,眼中也全是疑惑和探究。 司马衷给了他们兄妹二人最好的借口。 “行了,进去吧。”司马衷拉着她的小手进了寝殿,一路未曾松开。 “皇上!”禁军统领袁蹇硕在后面又喊了一句。 张度已经开了口,“袁蹇硕,你想怎么样?不过是着急送来桂花糕,你闹什么?” “张总管!”袁蹇硕自是不敢和张度顶撞,但又觉得这事情不能如此轻易被糊弄过去,“这皇宫也是有规矩的。” “就这样吧,咱们皇上什么时候守过规矩?”张度笑了起来,“行了,回去该干嘛干嘛吧。” “……是。”袁蹇硕极不情愿地站起了身,又朝着张度拱了拱手,这才带着禁军出了天元宫。 另一边的寝宫之中,翠喜将为羊献容准备好的早膳摆放在桌子上,并没有桂花糕。 羊献容很是尴尬,但又招招手,低声对翠喜耳语了几句,这才拉着司马衷坐了下来,“皇上等一下,桂花糕马上就来。” “好。”司马衷也不多说话,只是一直看着羊献容。 羊献康已经跪在了他的脚边,低着头。 羊献容又赶紧踢了踢他,“皇上,二哥今日莽撞了。” “嗯。”司马衷依然只是简单回应了她。 “他也是情急,不知道怎么就被派去了南海一带,距离臣妾的确远了些。”羊献容的手还被司马衷拉着,也不好挣脱,干脆就更靠近了他一些,问道:“这道圣旨是皇上下的么?” “朕不知道。”司马衷终于多说了几个字。 “那皇上……让臣妾的二哥去那样遥远的地方么?”羊献容试探地问。 “去呗,洛阳城也没什么好玩的。”司马衷还是看着羊献容。 “太远了,就没有人给臣妾和皇上送桂花糕了。” “那皇后会自己做么?” “臣妾不会。”羊献容看着司马衷的眼睛,完全猜不出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也就在下一刻,司马衷忽然甩开了她的手,站起身,“皇后,你若想得到什么,可以与朕交换。如果,你不想你二哥远走,可以给朕一样东西,朕看过之后再决定。” 这话说的极为正常和威严,羊献康都忍不住抬起了头,十分惊诧。 “皇上,臣妾的所有东西都是您赐予的,臣妾什么都没有啊。”羊献容很是焦虑,又看了一眼二哥。 “这个嘛……”司马衷忽然挠了挠头,又摸了摸自己的脸,似乎很是苦恼。“丽妃,如美人,她们会奏乐跳舞吟诵,那皇后会什么?” “臣妾都不会。”羊献容抿了嘴角。 “朕怎么听说皇后会跳舞呢?”司马衷忽然眼中亮了起来,“谁说的来着,说皇后的老祖母夏侯老夫人当年还在曹孟德面前跳过一曲惊鸿舞,引得满朝文武惊艳不已。” 这是一件极为隐秘的往事。 为什么司马衷会知道? 20 羊家的隐秘往事 夏侯老夫人本名夏侯姝,其父夏侯霸也是曹武王曹孟德的左膀右臂,拥有极大的权利。 当然,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夏侯霸想着将女儿送给曹武王做妾。 彼时的曹武王已经五十岁,又患了头疾,发病时头痛欲裂,神志模糊中杀掉了自己的几名妾室。 如此可怖血腥的后宫气氛中,没有人敢将自己的女儿送入宫中。 可夏侯霸为了表忠心,带着女儿们参加了曹武王一年一度的大寒宴。 刚过及笄之年的夏侯姝早已经心仪年轻的羊祜将军,听闻父亲说要自己嫁给曹武王,而羊祜则会在大寒宴之后赶赴有去无还的沙场,几乎失控,痛哭流涕请求父亲不要这样做。 但夏侯霸怎肯因女儿的恳求而失去自己的权利和地位,厉声呵斥道:“你身为夏侯家的女儿,就要懂得取舍和牺牲!” 夏侯姝的姐姐夏侯媛寡居在家,她同妹妹长得有几分相似,看到这样的情形,就直接拉着妹妹夏侯姝回了后院,提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建议。 大寒宴当日,酒肉正酣,夏侯姝以一曲《惊鸿一梦》为名的惊鸿舞艳惊四座,并配唱了一段极尽婉转的词:“花前月,惊鸿梦。信笺字,情虔诚。硝烟起,长叹息,奈何奈何……君可见,妾切情。生相依,死相依。奈何奈何……” 真是闻者落泪,见者心碎。 如此大胆的词曲,是夏侯姝向在座的羊祜将军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她更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自己的长长的红袖放在了他的手中。 在这样的场合之中,曹武王也不好强娶夏侯姝,还要表现得极为大度和开明。 在询问过事情原委后,直接为夏侯姝和羊祜赐婚,甚至又赏赐了千两黄金。 夏侯家的人出列谢恩之后,夏侯媛忽然独自留了下来,说是自己也能够惊鸿一舞,愿博得曹武王的青睐。 面对同样美貌的夏侯媛,曹武王自然不会拒绝,兴致勃勃地又看起了美人之舞。 大寒宴过后,寡居的夏侯媛被迎入宫中,做了曹武王的侍妾,一时风光无限,夏侯家也得以延续位极人臣之位。 当然,后来事情又发生了变化。 如夏侯媛为杀,夏侯霸逃亡,羊祜因跟了司马家族,反而成为了西晋的开国大将军。 如今,当事者早已作古。 这段隐秘的往事也早已烟消云散。 若不是羊献容跟在夏侯姝身边长大,听她讲起过往,也不会知道这样的前尘往事。 但司马衷竟然也知道,是谁说与他知呢? 就在羊献容惊疑之时,司马衷拿起了桌子上的热粥喝了一口,问道:“桂花糕呢?怎么还没有?” “来了来了!”翠喜忙不迭的跑了进来,呈上来的是几块方形的米糕。 “这是桂花糕?”司马衷顿了顿,“皇后,可不好欺朕这是桂花糕吧?” “是桂花糕。”羊献容立刻接过了盘子,指着上面的小小绢花说道,“这是桂花,这米糕是点了一些桂花油,更是香气十足。” 说着话,她自己先捏了一块吃了起来。 的确,桂花香气渐渐散开,还有种独特的香味。 “臣妾不太喜欢那么甜的食物,所以会放一下茉莉花激发香气。您闻闻,是不是还有种清香之气?” 司马衷也学着羊献容的样子,捏起了一块桂花糕放进了口中。 片刻,他就眯起了眼睛,笑着说:“果然好吃,这些都是朕的。以后,皇后也要多准备这样的糕点给朕吃。” “这是二哥给带过来的。”羊献容趁机小声提醒了一句。 不过,司马衷只是又吃了一块桂花糕之后,让张度把剩余地全都带走。“皇后,朕说过的,你要想要什么,可以和朕交换呀。随便什么都可以。你不愿意跳舞也可以,但你一定要拿出什么和朕交换才好玩呀!” “臣妾知道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羊献容自是不能再强求下去。 司马衷走了之后,羊献容也没有与羊献康多说什么,让他赶紧出宫回家“抱恙”去了。 她则是一会儿摸摸瑶琴,一会儿摸摸尺八,一会又让兰香将陪嫁之物中挑拣出了几件极为艳丽的绢丝衣裙,后来又翻找出了一套戏服……从前院转到寝殿,又从寝殿转到库房,总之是将天元殿的人也折腾得人仰马翻,不得消停。 直到入夜时分,这里才渐渐安静下来,寝宫只留了一盏油灯。 翠喜还在清理着白日里找出来的物品,羊献容带着兰香悄悄从天元殿侧门出来,在黑暗之中去了映柳湖。 这一晚天气倒是略暖的,也没有风。 因丽妃和如美人的事情,宫里还在执行宵禁,没有人敢随意外出。 从各处院落中零星有乐器弹奏之声,也都极为轻微。 婉转之音,在暗夜之中也愈加动听。 她们也都是想在大寒宴上显露一手,从司马衷那里换取什么吧? 羊献容想着,也叹息着。 都说帝王之家要什么有什么,但是帝王的女人才是最卑微的。 司马衷的嫔妃有不少,之前被废后贾南风阻挡和禁锢,很多人不能出头。现在,似乎是可以亲近司马衷了,但这位皇上怪异的脾气秉性,又总让人摸不清楚,讨好之路,变得极为艰难。 就像今日之事,司马衷为自己和二哥解了围,但这是出自他的本意么? 映柳湖面积不小,水面开阔。 有一排宫灯悬挂在湖畔的树梢之上,起到了照亮和警示作用。 毕竟这里常有宫人落水溺亡,也会有禁军在此巡逻。 羊献容没有半分惧意,甚至还有几分雀跃。 兰香下午出门打听了一圈,得知那个善于吹奏尺八的嬷嬷每逢初四会在映柳湖畔出现。 今日恰好初四,她想着总要试试才好。这才带着兰香悄悄来到了这里。 “女郎,这也找不到人吧?不如,您小声吹一段?或许人家听到声音就出来了?”兰香扯着她的衣袖,有点紧张。 想想也有道理,羊献容也就随便吹了两小段音节。 映柳湖畔很是安静,月色渐明,反而将宫灯的光辉比了下去。 又因为忽然而起的尺八悠远苍凉之音,引起了某些水鸟或者老鼠的骚动,但很快又平静下来。 倒是很快,负责宫内洒扫处的木主事闻声走了过来,还大声问道:“这是谁呀?宫中宵禁,知道不知道?” 羊献容和兰香也没有出声,依然还在观察着周围是否有其他人出现。 木主事拎着灯笼,走近发现竟然是皇后,吓得立刻跪倒在地,连声说道:“奴才不知是皇后娘娘驾到,奴才错了!” 21 人骨尺八声声怨 “木主事,为何来此?”羊献容不想把更多的人招惹过来,只是很淡然地问他,“宫中还在宵禁中。” 木主事咧了咧嘴,心想:这还不是您吹了尺八么。但是,他可不敢这样说出口,低着头说道:“是是是,宵禁也是要查看各处情况的。打扫映柳湖的宫人们害怕有冤魂出没,所以都推脱不想过来打扫。那奴才好歹也是主事,也就硬着头皮过来了。” “嗯,辛苦你了。”羊献容点了点头,“本宫就是来看看的,没有别的事情。” “皇后娘娘也来吹尺八?这个……”木主事犹豫了一下。 “你先说什么?”羊献容很是亲切,“放心,本宫只是来试试音色,若在天元殿里吹,怕是影响旁人的休息的。” “是是是,皇后娘娘体贴。”木主事又赶紧躬身示意,“今晚天气还算好,但也莫要停留过久,恐夜深寒凉。” “好。”羊献容拿着自己的那支尺八,“木主事可知道逢初四就有个会尺八的老嬷嬷出现?” “哎,竟然都传成这样了么?”木主事的声音都忍不住提高了不少。 “此话怎么讲?”羊献容紧跟了一句。 “那是余嬷嬷,不过是个老宫女罢了,会吹尺八,但也没有那么神奇。”木主事一脸的无奈,“或许就是因为在映柳湖畔,会显得声音婉转动听而已。反正,奴才与余嬷嬷相熟,也完全没有听出她这个有多好听。” “哦?她人呢?”羊献容看了一眼兰香,兰香的眼睛眯了起来,看向了四周。 “您若是想见她,我去喊吧,她就在南边的杂物间里住。” “好。”既然有了方向,自然是要见一见的。 很快,木主事就带了一名老嬷嬷快步走了过来。 这余嬷嬷竟然有六十多岁了,身形略微佝偻,但精气神相当不错,眉眼之间竟然还有些英气。 “见过皇后娘娘。”余嬷嬷跪下磕头。 羊献容又看了一眼她的衣衫,灯笼的光线并不明亮,也只是模糊得看到她的宫装也是破旧的,甚至下摆都有些撕烂,变成了布条。 “余嬷嬷为何没有出宫养老呢?” “家中早已无人,和宫中便签了死档。”余嬷嬷很是规矩,即便是行完礼也没有立即站起来,“老奴年纪大了,本来也想着出宫养老。不过,木主事可怜我,觉得若是让老奴去了金镛城那边养老,未必有在宫中条件好。他就说让我在映柳湖畔每日喂喂鱼就好了,若是真的病了,再出宫曲。” “嗯,宫里各处需要人手,既然木主事这样安排了,就这样吧。”羊献容也不想管这么多事情,看着这余嬷嬷还算身体硬朗,面容很是柔和,很是亲切。“有人说你善于吹奏尺八?” “谬传而已。尺八的演奏技艺固然重要,但最根本的还是在于尺八本身。”余嬷嬷看了一眼羊献容手中的尺八,问道:“刚才那几个音节,可是皇后娘娘吹奏的?” “哦,是。就是练练,也是许久没有吹过了。”羊献容拿起了自己尺八,有些赧然。 “可否让老奴试试您的尺八?”余嬷嬷看着羊献容手中的尺八。 “好。”这尺八是她在泰安郡买的,不能算是值钱之物。刚刚还想着是不是应该找个贵的,或许音色会更好一些。 余嬷嬷接过尺八,抚摸了一遍之后,就面朝映柳湖吹奏了一首短曲。 几缕音节溢出,竟然隐约在月色之下,能够看到有鱼儿跃出了水面。 羊献容和兰香被眼前的状况惊得有些说不出话,互相看了一眼。 兰香赞叹道:“余嬷嬷这技艺真是太厉害了。” “谬赞谬赞。”余嬷嬷收了尺八,又擦拭干净后交还给了兰香。“皇后娘娘这尺八实在普通,并非精品。” “嗯。”羊献容也不隐瞒,“不过是泰安郡带过来的,一时兴起买来的。” “太过普通,平日里随便吹吹就好了。若是现在大寒宴上表演,这就真的不成了。” “你怎么知道本宫想在大寒宴上表演?”羊献容心里一惊。 余嬷嬷或许是自觉说错了话,又赶紧跪了下来,俯身说道:“老奴僭越了,不应该揣测主子的意思。” “无妨,你说吧。”羊献容摆了摆手,“起来回话,这地上也是冷的。” “多谢皇后娘娘。”余嬷嬷很是感激,又再三道谢。“其实,后宫里的很多嫔妃娘娘们早早就都已经开始准备期大寒宴的事情。之前死去的丽妃和如美人都来找过老奴,问能不能学上一二。但老奴说,这尺八学习也并非一朝一夕,或是因为一段曲子就能够技惊四座,必须是常年练习才可以的。” “嗯。”听到丽妃的名字,羊献容想起那一日丽妃父亲撒泼的事情,也是轻声叹息。“听说丽妃还得了一个曲谱,可是真的?” “这事情老奴不知道。”余嬷嬷摇了摇头,“丽妃娘娘来这里练习的时候,很是投入,或许就是因为此才溺亡的,真是可惜了。” “人已入土,过去了。”羊献容也只能叹息几声。 “老奴并非善吹尺八,只是会做尺八而已。”余嬷嬷的眼中忽然闪烁起了光芒,“不敢夸口,但老奴制作的尺八的确可以说是天下无双。它能够穿透心灵,驱散亡魂。” “……竟然如此?” “若是皇后娘娘愿意,可移步至老奴的住所,就在那边的杂物房,老奴制作了的尺八就摆在其中。” “好吧。”羊献容也是好奇,特别是看到余嬷嬷刚才吹尺八时的韵律流转,就愈发感兴趣,想见识一番。 在余嬷嬷的住所,羊献容见到了一支乌黑的尺八。 通常来说,尺八都是竹制。但这根尺八摸上去并非竹子,甚至还有些冰冷,仿佛是有一股寒气从尺孔之中涌出,让人感到莫名的恐惧之意。 “皇后娘娘可以尝试着吹一曲试试,立刻就能够感觉到它的不同凡响。”余嬷嬷很是欣赏羊献容一眼就看中了这支尺八,“您的眼光果然与众不同。” 羊献容也是将信将疑,吹了一曲自己曾经作为练习的《长相思》曲调。 很快,她就体会到了不同。 那支尺八仿佛有了生命般充满了灵性,往往是刚刚吹出一个音节,其余的声音仿佛是流淌出来一般,根本不费力气。 若不是她记不住后面的乐谱,怕是要一直演奏下去了。 “这……果然是不同凡响。是什么做的?感觉就像是个精灵般,甚至能够懂得演奏者的心意。”羊献容抚摸着这支尺八,感叹不已。 余嬷嬷笑得很是明媚,眼角的皱纹都聚集在了一起,“皇后娘娘识货,这是人骨制作的。” 22 放不下的长相思 听得余嬷嬷说这支尺八是由人骨制作的,吓得羊献容差点将它扔掉。 幸而兰香在一旁扶住了她,才堪堪稳了稳心神,压住了那股恶心的感觉。 “害怕了?”余嬷嬷露出了和蔼的笑容,像哄小孩一样,轻声说道:“莫怕莫怕,这不过是一种工艺而已。其实,很多乐器都是动物做的,对不对?比如响鼓,会用蟒蛇的皮,用仙鹤的骨头做的笛子,还有用牛骨做的盘笙,所以,用人骨也会有的。” 的确如此。 羊献容点了点头,“这倒是有的。” “这支尺八也是特殊了一些……制作的方法就不说了,但音色的确很好,对不对?”余嬷嬷将人骨尺八接了过来,轻轻抚摸着上面的骨节。 不知道为什么,羊献容总觉得这个动作令人毛骨悚然,后背发凉。 “皇后娘娘今日来映柳湖畔,是不是也想在短时间内提升尺八的吹奏技艺?”余嬷嬷更加亲切,“其实,现在大寒宴之上崭露头角引得皇上注意的嫔妃们不在少数,但是有没有灵性,或者说能不能驾驭这支人骨尺八,就不好说了。” “还有谁?”羊献容问道。 此时,木主事已经将杂物房的烛火全都点亮,也拿来了一些炭火,屋里变得很是暖和,令人放松下来。 “这的确不方便说的,还请皇后娘娘恕罪。”余嬷嬷叹息道,“无非都是可怜人罢了。” “余嬷嬷,皇后娘娘问你呢,你就说呗。”木主事在一旁忍不住插嘴道,“反正大家都已经把你传成高手,你就露一手呗。” “不妥不妥,老奴怎能在皇后娘娘面前……”余嬷嬷低下了头。 “本宫想听。”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羊献容自然也是想听的。 对于这样的深宫之中,不知道还有多少宫人默默生存着。若是有些本事的,或者是能够献媚之人,也许已经攀爬到高位,但对于低微且年纪大的宫女来说,这辈子就将如草芥一般。 余嬷嬷还幸而得到木主事的照拂,能够继续留在宫中,生活条件也相对来说会好一些。 听绿竹说,金镛城那边虽然号称为行宫,但一些条件和设施自然是要比皇宫差很多的。 特别是他们这些年老的宫人婢女,若是去了,就等于是灰飞烟灭了。 余嬷嬷认真地看着羊献容,“老奴愿为皇后娘娘吹奏一曲《长相思》。” “好的。”被如此认真地注视,羊献容略略感到一些不自在。 兰香侧身挡在了羊献容的身前,去拉了一个有些破旧的绣墩,轻声对她说:“皇后娘娘,坐在这里吧。奴婢在您的身边。” “嗯。”羊献容坐了下来。 另一边,余嬷嬷已经离开羊献容三丈之远,在杂物房的门口,开着大门。 她没有任何准备姿态,很自然地吹奏起来。 也就在那一刻,所有人都感到身心灵的一震,继而随着她的音调起伏变幻着各样情愫。 这是一曲《长相思》,是女子对男子的情感倾诉。 但被余嬷嬷演绎出来的,却是极为深沉哀怨,像是在诉说一件往事,从来没有快乐过。 心里忽然觉得很痛,眼泪都禁不住流了下来。 曲短情长,即便是余嬷嬷已经结束了吹奏,放下人骨尺八,众人依然沉浸在悲伤之中,很难走出来。 若不是禁军统领袁蹇硕站在门口,用刀背敲了敲大门,众人都回不神儿来。 “这是做什么呢?宫中宵禁,知不知道?”他的嗓门很大,“还点着烛火?知不知道,宫中各处严禁同时点燃两盏以上的油灯!哎,皇后娘娘!” 他终于看到坐在杂物堆里的羊献容,咧着嘴半跪了下来,“卑职见过皇后娘娘。” “哦……”羊献容的声音有些哑,还抹了抹眼角,才又继续说道:“袁统领莫要多礼,起来吧。” 跟着袁蹇硕的禁军也都站起了身,一排人站在杂物房门口,看着他们。 “皇后娘娘深夜到此……”他的尾音很明显,就是要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木主事先开了口,“袁统领,皇后娘娘来映柳湖这边找余嬷嬷,想学尺八吹奏嘛,没什么大事。” “若是皇后娘娘想学什么,大可不必来深夜来到这里。”袁蹇硕的态度也没有多好,“您可以让余嬷嬷去您的天元宫,这大半夜的,不合规矩。” “哦。”羊献容看了他一眼,余光却看到余嬷嬷看向袁蹇硕的目光并不友善,甚至还有些皱眉。“没事,也是看今日天气稍微暖一点,出来走走消消食。” “卑职护送皇后回宫吧。”袁蹇硕还真的挺不客气的。 他这个身高壮硕的样子,给人很强烈的压迫感。 “等一下嘛,本宫再和余嬷嬷说几句话。”羊献容拉了拉身边的兰香,兰香则立刻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小块金子交给了余嬷嬷。 余嬷嬷被这个举动搞得有些懵,赶紧又跪了下来。 “无须多礼。本宫只是觉得你这《长相思》真是好听,奖赏你而已。”羊献容在宫中这几日,已经看到皇上和司马伦他们动不动就拿出一小锭金子赏赐,所以她也让兰香准备几个放在袖子里。 “多谢皇后娘娘。”余嬷嬷这一句很明显出自真心,都能够听得出她的声音里的开心和感谢。 “这也是你应得的。毕竟,这曲子是真的太好听了。”羊献容端出了皇后的仪容,“本宫怕是学不会了,短时间内恐怕也不会了。” “皇后娘娘可不要自谦,老奴听皇后吹奏的,是有灵气的。”余嬷嬷立刻说道,“勤加练习,还是会提高的。” “本宫想想。”羊献容是知道自己技不如人,自嘲地笑了一下,“今日先这样吧,本宫若是再不回去,袁统领就要将本宫拖回去了。” “他不敢的!”余嬷嬷急急地说道,“您是大晋的皇后啊!” 袁蹇硕站在门口听到了这句话,立刻又半跪了下来,低声说道:“卑职不敢。” 23 亲亲热热表祖父 隔日,孙秀带着孙娥以及羊献怜进宫,觐见皇后羊献容。 听到自己的小妹妹进宫,羊献容急急地迎到了天元宫的大门口,连棉袍都没有穿。 孙秀看到此状不由得连声说道:“我的皇后娘娘啊,也没有这么着急吧!天气冷了,转天说不准就要下雪了,你可不能这样。这不是泰安郡那样暖冬的天气,这里是会结冰的!” 跟着跑出来的翠喜已经为羊献容披上了棉袍,兰香也跟着提着裙摆,张良锄和绿竹也拿着暖手炉……几个人手忙脚乱。 “表祖父莫要说了,本宫这不也是着急见到祖父么。”羊献容的笑容满溢,扶住正在行礼的孙秀,“表祖父如何还要行礼呀,这是自家的,莫要行礼。” “不合礼数。”孙秀可不敢不行礼,宫中人多眼杂都看着呢。 他还是老老实实带着孙娥以及羊献怜都给大晋皇后跪了下来,规规矩矩行了跪拜之礼。 羊献容只得双手托扶起了他,娇声嗔怪道:“表祖父快快进来说话吧。” 场面做得十足,羊献容也是学过的。 孙娥抱着羊献怜跟在了后面,羊献容悄眼看了看羊献怜,这妹妹竟然还胖了一圈,看起来更加可爱。 她直勾勾地看着羊献容,并没有言语。 孙娥轻声同她说着话,她也没有反应。 羊献容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但面上依然和孙秀亲亲热热说着话,“表祖父今日怎么想着进宫来看看容儿?也不提早说一声,容儿还早早到门口迎一迎的。” “哎,这也是想起这几日冷了,你父亲之前说要我给你带些暖炉进来的。”孙秀是一副极为慈祥的样子,随着羊献容进了天元宫前殿,坐了下来。 当然,他只是臣子,坐在了羊献容的下手方向。 大殿之内,一应俱全。 暖炉和香薰都很是舒适。 那些金银饰品和绫罗绸缎,也昭示着这是大晋皇族最为荣耀的女子居住的地方。 只是这女子还是少女模样,一颦一笑透着天真无邪。 张良锄已经快速地准备好了热茶和糕点,带着宫人鱼贯而入摆放好之后,又鱼贯而出,悄无声息。 孙秀满意地点了点头,轻声问道:“容儿可还适应宫中生活?若是有了任何事情都要同表祖父说哦。” “一切还好,就是吃天天吃肉糜一点都不好。”羊献容笑着说道,“在泰安郡常常吃些大鱼大肉,同这里的烹饪方式不同。” “是哦,那明月楼的烤羊肉可好吃么?”孙秀依然是笑眯眯的模样,但羊献容早已经心惊,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在所有人的眼中。 不过,她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快,依然笑嘻嘻地说道:“好吃呀,真的可好吃了。容儿还想着把宫里那两只羊腿也烤一烤,到时候香气传到大殿去,就一定要在饭点儿的时候,让你们都馋死了。” “你个小坏蛋。”孙秀笑得眉眼都舒展开,看着这个眼中一片清澈的俏丽女子,又问道:“三日后的大寒宴,你可有什么准备么?” “准备什么?”羊献容反问道,同时心里又在想,难不成他又知道了她与皇上司马衷之间的对话? “我的容儿啊,你二哥不是要被调去南海了,你若是在大寒宴上讨了皇上的欢心,说几句不就可以让你二哥留下来了么?”孙秀一副着急的样子,“准备些什么呀?” “啊?真的要准备啊?可容儿真的什么都不会。”羊献容只好装傻装到底。 孙秀皱着眉,“夏侯老夫人什么都没教你么?我怎么记得当时说你也是琴棋书画都可以的。” “是可以,但是这宫里的嫔妃们一个个都是超高水平,您听过丽妃她们那些吹拉弹唱么?还有那些会跳舞的……那我这个……就真的不太行了。”羊献容说的也是实话。 “可有什么办法么?”孙秀继续说道,“表祖父也不是要逼你什么,只是你要知道,你现在只有一个人在洛阳城,身边也没有什么助力,万一在宫里又被别的嫔妃……咳咳咳……” “最近又谁上来了?”羊献容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 “我听说这几日皇上总在艳美人那里,说不准就要升为妃子。你可知,她背后是谁?是张方,是咱们家的对头啊。” 羊献容已经是一脸的黑线,怎么这些女人各个都有来头?皇上多去几次,这些外面的大男人们就开始紧张了。 再说了,皇上司马衷这幅模样,难道他们还不明白么? 连她这个皇后都是傀儡,皇上不更是如此。 “那怎么办?”羊献容又表现出极为慌张的样子,“表祖父,那我要做什么?” “我听说毛大人给你出了个主意。”孙秀压低了声音。 羊献容已经不淡定了,手都捏住了椅子的扶手,他知道的还真是多啊! “什么主意来着?那一日他们倒是说起这个了,但是出了很多主意的。” “找乐师进宫,配合你;让那几个匈奴人进宫给皇上烤羊肉;或者,你就去表演一场惊鸿舞……容儿啊,你才入宫月余,可千万要抓住皇上的心,莫要辜负表祖父和你祖父的一片心啊。” 这话说的,极为诚恳。 眼看着,孙秀都要给她跪了下来。 “哦哦哦,我听您的。”羊献容极为乖巧地点头,“那您安排他们进来吧,我说话可能都没您管用呢。” “这孩子,莫要瞎说。你要时刻记住,你是大晋的皇后!”孙秀很是正色,“朝堂之上的事情你莫管,只需要紧紧拉住皇上就好。” “好的好的。”羊献容又点点头。 “皇上不是说,你可以和他交换么?不妨就用这个机会,把你二哥留下。我也会将你二哥调入我这边的护卫之中,相互照看,你也会放心一些。”孙秀很是诚恳。 羊献容心里又转了一个圈,这明摆着要自己和二哥都成为表祖父孙秀的傀儡啊。“哦哦哦,那我也只能是试试,谁知道皇上是不是喜欢这个歌舞之类的呢?” “或许……喜欢吧。”有那么一刻,孙秀也含糊起来。 24 无法安稳入眠夜 即便是孙秀说安排乐师进来,让羊献容有“滥竽充数”的机会,但她想着自己也还是应该快速提升一下自己尺八的吹奏技巧。 因此,便与兰香商量,还是要去映柳湖畔找余嬷嬷去学习的。 余嬷嬷看到羊献容过来的时候,也很是惊喜,满口答应会尽全力教她,让她在两日之内必然有极大的进步。 羊献容本来还想着用自己这支尺八凑合一下就可以了,但余嬷嬷要求一定要用那支人骨尺八,说是这样才能够进步神速。 “皇后娘娘,莫要害怕。这人骨尺八看起来也就是一件乐器,放在那里,经年也不会有什么的。但它是人骨制成,若不经常使用,它就会昏睡沉寂下来,变成了一堆死骨,就再也没有这样的神奇效果了。”余嬷嬷竟然还很是虔诚地跪了下来,双手托举着这支尺八,“老奴上了年纪,体力不支,不得不经常请他人来使用,以保持它的灵性和活力。皇后娘娘命中显贵,更能让它充满力量,也能够发挥出更大的效果。” “好吧。”已经迫在眉睫的大寒宴可容不得她再犹豫什么,即便是人骨尺八,也不过是个乐器而已。 在余嬷嬷的指点下,羊献容掌握了很多吹奏的技巧。 人骨尺八也被她带回到天元宫中,很是低调频繁的练习起来。 不过,每次吹奏之后,她都会觉得很是疲惫,甚至头晕眼花很是难受。 兰香猜测或许是因为练习损耗了精力,要小憩一下才好。 果然,吹一段时间后,就要睡一会儿才能恢复。 那支人骨尺八真是非同凡响,不仅能够完美演绎高音节部分,还可以校正音律,令羊献容的演奏技巧快速提升了许多。 张良锄和绿竹送茶水糕点去后院时,常常是看到羊献容倒在一旁十分懒散眯着眼睛假寐,兰香在擦拭人骨尺八,很是认真。 傍晚时分,听得天元宫外西北方向的牡丹苑中有鼓乐声响。 羊献容正端着肉糜发呆,想着怎么又要吃这个? “张良锄,就不能换点别的么?”她很是不开心,吹了一天的尺八,她已经觉得浑身都没有力气了。 被喊了全名的张良锄吓得立刻跪在了地上,“赵王给送过来的,说是今日围猎,捉了两只鹿,就做成了肉糜……您和皇上那边都有。” “我说的,怎么这么大的臊气。”羊献容把碗推得远远的,“不吃了不吃了。” “这不好吧?”张良锄很是为难,“皇上可喜欢这个了,赵王才特意去捉的。” “呕……这也太难吃了。”羊献容很是讨厌这个味道,差点连刚才吃下去的糕点都吐了出来。 张良锄看到这样的情形也不敢继续说下去,只好带着人默默地把所有吃食都撤了下来去。 “这是谁在吹奏?”她喝了一口热汤之后,就递给了兰香,“这个味道不错,你多喝点。” “多谢皇后娘娘。”兰香笑着接了过来。 “还挺热的。”羊献容又想去拿个糕点,翠喜站在一旁拦了一下,轻声说:“皇后娘娘,这几日吃得多了,可是有些胖了。那霓裳舞衣怕要改尺寸了……” “哎,不吃了不吃了。”羊献容只好把糕点放在翠喜的手中,“你替我胖两圈好了。” “这不好吧?”翠喜面露愁容,“奴婢已经胖了三圈了。” “那就改衣服尺寸呀。”羊献容笑得很是明媚,只是黑眼圈有些明显,惹得兰香伸手摸了过去。 “今日练得太累了,咱们不练了吧。”兰香有些心疼,“明日要用粉遮一下了。” “奴婢现在就可以帮娘娘遮一遮。”绿竹刚好端了洗手水进来,忙不迭地问道:“张总管刚送了不少新的胭脂水粉,皇后娘娘要不要试试?” “好啊。”哪个女子不爱美呢? 这群婢女围着羊献容叽叽喳喳地说说笑笑,闹到了大半夜。 牡丹苑的鼓乐声也一直没有停歇,耳力好的人偶尔还能够听到极为哀怨婉转的尺八之音,心里一颤一颤的。 直至清晨,木主事的一声尖叫又打破了皇宫内院的平静。 他拿着长木棍正在映柳湖畔划拉着上面的落叶和枯萎的水草,不料竟然勾出了艳美人已经冻透的尸身。 张良锄匆匆跑进来报信的时候,羊献容刚从一个噩梦中惊醒,脸色煞白地坐在床边。 兰香用热帕子敷一下她的额头和眼睛,轻声问着:“女郎莫怕,左右不过是个梦而已。” “嗯。”羊献容闭着眼睛,回想梦中的情形,但又完全想不起来了,只是有一种巨大的虚空,仿佛是个黑洞将自己吞噬进去一般,心里也突突突地跳的厉害。 “什么事?”翠喜站在门口,问张良锄,“皇后娘娘刚醒。” “这映柳湖又死人了,这次是艳美人。”张良锄压低了声音,“木主事先发现的,然后先通知了皇上和咱们这边。” “什么?”翠喜也是一惊,“昨日还听说皇上去了艳美人那边呢。” “是呀。”张良锄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我刚刚跑去看了一眼,艳美人明显也是刚淹死的,身上脸上都没有明显的外伤。最可怕的是……她手中竟然有一支尺八。” “什么?怎么艳美人也要练这个?”翠喜的声音略高了一些,惊动了屋里的人。 兰香端着铜盆已经转了出来,问道:“这是怎么了?大清早的,说什么呢?” “皇后娘娘起了么?”张良锄低声又问了一句。 “昨儿做了噩梦,现在正缓神儿呢。怕是梦魇了。”兰香将铜盆交给了张良锄,“咱们再去打些热水进去吧,也准备一些热粥食。” “那我先进去伺候。”翠喜赶紧闪身让兰香出去,自己则快步走进了寝殿。 “翠喜。”羊献容的声音更加柔弱了一些,“昨日是不是牡丹苑的那些乐师一直在练习?真的好吵。” “五更天的时候停下来了,不过还好,声音不大。”翠喜将今日的衣裙都拿了过来,“女郎怎么能够听得到?奴婢是练过武的人,耳力自然是好一些,但女郎怎么也听得到?” “声音很大啊?就像是在院子里练习一样,还特别凄凉呢。”羊献容捂住了心口处,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又有些晕眩。 “……这个,好像真的没有。一会您问问兰香和绿竹,昨晚是她们在外间屋守夜的。”翠喜轻轻摸了摸羊献容的额头,“女郎怕是梦魇了,不怕的。” “好吧。”羊献容闷声闷气地回答,模糊想着梦里的情形,心里依然是砰砰作响。 25 又死了一个美人 “刚刚是怎么了?”羊献容已经缓过来不少。 翠喜手脚麻利地帮她把复杂的衣裙穿好,才说道:“刚刚张主事过来说,艳美人淹死了。” “啊?”羊献容差点摔倒,心里又突突突地乱跳了起来。 “女郎莫怕莫怕。”翠喜看到羊献容的脸色变得极差,赶紧抱住了她,“没事的没事的。” “她怎么死的?”羊献容在翠喜温暖有力的环抱中感到一阵安心。 “溺亡,映柳湖中。据说,手里还有一支尺八。” “……我去看看吧。”羊献容攥了攥拳头。 “别去了,自然是有人处理的。”翠喜不同意,“再说了,艳美人对咱们也不好,奴婢还记得她来觐见那日,都不肯下跪行礼,是仗着自己和皇上同岁么?” “莫要这样说,她年纪也大了,见到我,自然也是不情愿的。”羊献容也想起了那一日的情形,“只是,皇上似乎对她也是很好的。” “最近皇上对谁都很好的,奴婢听说他一天内能去七八个嫔妃那边……只是坐坐,看看,好像是艳美人这边时间长了些。”翠喜想了想,“比咱们这边时间长。” “这你都知道?”羊献容终于笑了出来,“都被绿竹带坏了。” “哎,她知道的最多,常常是她告诉我们的。”翠喜看到羊献容的神态恢复了正常,也就放开了她。“吃些热的,等等张总管那边怎么说吧。” “好。”羊献容将衣裙都整理好,“让人去牡丹苑看看吧,真的特别吵呢。” “是。”翠喜为她倒了热茶,放在了手中。 孙秀来天元宫的时候,已是午膳时分。 他竟然带来了不少明月楼的美味佳肴,还是热气腾腾的。即便是根本不饿的羊献容,都忍不住又坐了下来,拿着筷箸盘算着先吃哪一盘才好。 “容儿这个样子,倒像是一只小馋猫了。”孙秀对她的态度越发和蔼,甚至还流露出宠溺的表情,“我想着你爱吃明月楼的菜,就赶紧定了一些过来,快吃吧,莫要冷了就不好吃了。” “表祖父一起吧。”美食当前,也没什么尊卑之分,羊献容先夹了一块炒肉片放到了嘴里。 一旁的翠喜急急地说道:“皇后娘娘,仔细烫到。” “没事没事。”嘴里含糊不清,但心里很是高兴,“表祖父快吃,真的好吃!” “容儿……我是听说你昨日还吐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么?”孙秀忽然问道。 “昨日?”羊献容愣了愣,看向了翠喜,“我吐了?” “是。”翠喜一手持筷箸,一手拿碗碟,为羊献容又夹了一块烤羊肉放到了眼前,“昨日您吃了一口鹿肉,嫌弃那股子臊气,差一点吐出来,但没有完全吐。” “哦,对对对,那个鹿肉啊,实在是太难吃了。”此时,她倒是吃烤羊吃得很是开心。 “可否叫个太医过来问个平安脉?”孙秀又问了一句。 “不用吧?就是不好吃而已。”羊献容不以为意,又吃了一块羊肉,眼睛都变得笑弯弯的。 “今早也梦魇了?怎么看着小脸都瘦了些?”孙秀关心之情溢于言表,连翠喜的手顿了一下,才又继续给羊献容夹菜。 “没事啦,就是做了个噩梦。”羊献容笑着对翠喜说,“快给表祖父也夹些肉菜,别让他一直说说说的,回头饿坏了,该说我这个孙女亏待他了。” “是。”翠喜给孙秀夹菜的动作极快,眼看着他的碗里就堆成了小山。 “容儿,这么多,哪里吃得了啊?”孙秀也笑得很和善,祖孙两也是一派笑融融的温馨场面。 牡丹苑的鼓乐之声又响了起来,这一次众人全都能够听得到。 欢快,喜庆。 “这一次是真的很吵吧?”羊献容问翠喜。 “是有一些。因为开了门的缘故,奴婢去关门吧。” “那倒不用,这个曲子听起来还不错,还有些昂扬之气。”羊献容侧耳听了听,“比我吹的好听太多了。” “容儿,这就是表祖父为你找的乐师,昨夜已经进了牡丹苑。”孙秀笑着说道,“临时抱佛脚肯定是不成了,但你若是站在那里,滥竽充数也是可以的。更何况,有一位新乐师的确是吹奏得相当不错,人也是你认识的。” “谁呀?” “就是那日救了你的刘曜,我听他吹得的确是好,就让毛大人找他过来了。”孙秀努力吃下去了一大口菜,没有半分拘谨,就像是在自家一样,“他那两个弟兄也弄进来烤羊肉,必然是要你在大寒宴上有所表现的。” “啊?您真的把他们弄进来了?”羊献容有些不知所措,“那日我同他们也都是说说而已……” “容儿,做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肩负的可不止是羊家的责任,更是咱们孙家的富贵。董元赫和朱墨已经下去了,谁知道未来还有什么人上来呢?表祖父能够送你到最高的位置,也希望你能够站稳站好!” 孙秀这话说得直白,生怕羊献容年纪小听不懂,又特别嘱咐了一句:“太医还是要请过来的,尽快怀上皇上的子嗣才是最重要的。” “啊?”羊献容瞬间羞红了脸。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 “容儿,莫要辜负了我们的一番苦心。”孙秀说得越发恳切,听得羊献容感到压力极大。 “好的。”她终究是要扛下所有的,因为现在也只有她自己一个人了。 “稍后,你去牡丹苑见见他们,具体的事情还是要你们去商量的。”孙秀觉得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羊献容也不是傻子,自然全都明白,所以就换了话题,“艳美人的尸身已经送出去了,她的家人也不成气候,暂时也不会有事情。” “表祖父,这映柳湖接连死了好几个人,是意外还是巧合呢?”羊献容问道。 “你是觉得有问题?”孙秀摸了摸下颌上的长髯,“赵王是想查的,但也想是大寒宴之后。” “那怕是会死更多人吧?”羊献容看了一眼窗外,竟然飘起了雪花。 26 撕开虚伪的表象 太医秦常桑是跟随着司马伦来到天元宫的,在给羊献容诊完平安脉之后,微笑着说:“皇后娘娘身体很好,季节交替,只是有些睡眠不稳。” “可要开些什么汤药么?”孙秀很是关心地问道。 “多喝些安神茶即可。”秦常桑年愈五十,极为精瘦。他是先皇司马伦的贴身太医,也与许真人亦师亦友,所以宫中众人都对他很是尊敬。 “多谢秦太医。”对待太医,羊献容也极为客气,笑眯眯地说道:“本宫的婢女刚刚煎了一杯红枣茶,您给看看?” “好。”秦太医看了一眼翠喜端过来的茶碗,点了点头,“果香四溢,个头饱满,可以的。皇后这身子骨还是有些弱,若真是有孕,怕也不易牢固。下官稍后会给皇后抄个方子,每日喝一些滋补汤药,也是极好的。” 不过是刚进宫,帝后同房也只有一次,他们还真是很关心她的肚子。 羊献容在听到孙秀问她昨晚为何吐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明白了。 现在,她只是浅笑,再略略羞涩一些就好。 母亲叮嘱过这个事情,来得还真是快。 “好了,表祖父,王爷,只是没睡好而已。这几日被您们说的那个大寒宴吓到了,压力好大啊。”面对这么几个老头子,羊献容又展露出小女儿的娇态。 “一年一度大寒宴,是我大晋皇朝盛会。”司马伦还挺认真的,“皇后还是要准备一下的。” “容儿已经有所安排了,请王爷放心。”孙秀赶紧说道。 “听说皇后要展现什么才艺,与皇上做交换?”司马伦笑着看向了羊献容,那眼光中也是极为复杂。 “哎呀呀,怎么这样呀,您们都知道了呀。”羊献容的头都已经在嗡嗡响了,“皇上说的嘛,要有交换条件,才让二哥留在洛阳城给我做桂花糕的,那,我就是想试试嘛。” “好吧。去吧,我们也出去了。”司马伦摇了摇头,叹息道:“你呀,少吃些才好。” “行,那这堆菜肴都赐给您们吧。”羊献容指着桌子上还有许多没有动筷子的菜肴,“好吃的,真的可好吃了。” “还是不要了,皇后自己留着吧。”司马伦终于笑了出来。 羊献容也笑着问道:“王爷,皇上喜欢交换,您喜欢什么呢?要不要我们也交换什么?” “什么?”司马伦本已经站起来,现在又因这句话坐了下来,表情犹疑。 “本宫想二哥留在洛阳城。”羊献容正色道。 “这事情同皇上说就好了,何必问我?” “是呀,皇上同意了,还需要王爷草拟圣旨嘛,是您要写下来的呢?”羊献容依然是娇音切切,但字字句句都听进了司马伦的心里。 他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眯着眼睛看着羊献容,“皇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呢?” 羊献容也不顾孙秀在一旁的各种轻咳,只是很淡然地说道:“若是本宫抓到映柳湖杀人者,可否让本宫的二哥留在洛阳城?可以不做任何官职,只是闲散的纨绔子弟就好。” “映柳湖那几个溺亡事件不是意外?”司马伦的表情中没有任何意外之色。 “若是意外,那就真是太意外了,是不是?”羊献容也丝毫没有害怕,依然很是平静,“皇宫中接二连三地出命案,并非正常。本宫虽然是新晋进宫为后,但也希望能够为后宫做些什么事情的。” “容儿,你也还只是个小孩子呀。”孙秀的神情中有些焦虑,想给她找个台阶下。 但羊献容只是看着司马伦,轻声说道:“本宫知道,王爷和表祖父都是为了容儿好,也默许之前容儿出宫去探查凤銮双尸案,目的就是想容儿能够坐稳这个皇后之位,稳住大晋的民心。那么,现在后宫出了这样的事情,还是要揪出凶徒,令宫中众人安心,莫要有太多的窃窃私语才好。” 司马伦看了一眼孙秀,又看了看羊献容的小脸,甚至还转头看了一眼太医秦常桑,这才说道:“好。你若是找出凶徒,本王会让羊献康留在洛阳城做个富家子。” “多谢王爷。”羊献容点了点头。 “若是不能,或者抓错……”司马伦故意放慢了音调,“要如何呢?” “那就让二哥去南海呗,去抓鱼好了。”羊献容倒是笑了起来,“过个十年八年的再回来,说不准还会娶七八个打渔女呢。” “这不是也挺好的么?”司马伦“哈哈哈”的笑了起来,在皇宫之内,竟然也没有了收敛,反而愈加放肆起来。 连掩饰都没有了么? 羊献容在心底思忖着,二哥说的对——司马伦摄政监国,早已经不把皇帝司马衷放在眼里,她这个皇后也只能是傀儡,并且会是永远的傀儡。 若是她一再装傻,忍让和退却,怕就会成为第二个废后,不能自保,更不能保护家人。 难道不是么,现在连自己最疼爱的那个傻妹妹羊献怜都被人家拿捏在手中,自己在明月楼说过的话也被人知道的一清二楚。 若是自己再不争取,身边就真的没有人了,说不准连表祖父和祖父也都会被赶走吧。 孙秀此时正看向了羊献容,眼中竟然有了一些赞许之意。 或许,他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送走司马伦和孙秀一行人之后,羊献容才依靠在软榻之上喝下了这杯红枣热茶,但即便是飘雪的寒冷之日,后背竟然已经濡湿。 刚刚的对话,的确有些冒险,甚至大胆到撕开了司马伦虚伪的表象。 因为她意识到了危险和随时随地的监控。 她所做的一切,都被司马伦甚至是孙秀看在眼里,没有了半点自由。 “女郎,今日还练尺八吗?或者再熟悉一遍惊鸿舞?”兰香轻声问道。 “我们去牡丹苑见见乐师吧。”一想到刘曜昨晚就作为乐师进了皇宫,羊献容忽然又觉得十分有趣,那样健硕的男子竟然是乐师,同宫中的乐师一起演奏吗?或者,她能够同他共吹奏一曲? 想想还是很有意思的。 刚刚那阵冷汗竟然就这样消散,心情也轻快了不少。她又高高兴兴地让绿竹帮她涂脂抹粉,遮盖住黑眼圈,然后去挑选衣裙了。 翠喜在一旁看着,也只能轻轻叹了口气,有些心疼。 27 皇宫来的新乐师 刘曜坐在一群宫廷乐师之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仅是他的身形高大,更因为脸上的络腮胡须。 大晋男子若是有胡须,只留些长美髯,但像他这样的,宫中还真是没有。 乐书主事姓贺,看着刘曜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贺主事,这是何意?”刘曜有些不自在,身上已经展现出生人勿近的姿态。 贺主事自然也不愿意靠近他,但又没办法,才说道:“昨夜听你吹奏的尺八,相当不错,但有些过于锋芒,并不适合大寒宴的欢乐气息。” “要如何的?”刘曜很是虚心,大晋最好的乐师都在这里,他再自信,听闻了这群人的练习演奏,也很是赞叹。 “柔和一些才好。”贺主事想了想,“刘兄弟有妻子了么?” “哦,这个还不曾有。”刘曜有些尴尬。 “那我这么问,你可有姊妹在身边?”贺主事又换了一个问题,自己也笑了起来。 “自小只有我一人,身边都是兄弟。”刘曜很是老实。 “可有心仪女子?”贺主事脾气极好,声音也很柔和。 “这有何干?”刘曜不明白了。 “这么说吧,你吹奏的是那曲《长相思》,是相爱之人分别在两边,日思夜想,百转愁肠。但刘兄弟竟然吹出了金戈铁马的兄弟情,这不太对呀?” 贺主事这话还没说完,身边有几个乐师也笑了起来,很耐心地解释道:“女子吹奏这曲调时,会偏向于柔情,在宫商角羽之处会有拖延之音。男子吹奏此曲时,会有一丝决绝,但更要在尾音之处有绵延之音,才会令人感觉到男人的牵绊和不舍。” “如何不舍?”刘曜又问了一句。 “对于你喜欢的女子,却不能常常见面,是否会想念?”贺主事启发他。 “未曾有喜欢的女子。”刘曜竟然还轻叹了一声。 贺主事和其他几名乐师不由得哑然失笑,“刘兄弟今年二十几了?” “二十三。” “不应该呀?大晋男子像你这年纪早已经妻妾成群了。” “我家穷了些,父母早已不在了,婚事也没有人张罗。”刘曜咧了咧嘴。 “行吧,你想象一下就好。一个娇俏的女子是你心仪的对象,但你却不能日日见到她,所以心里总是有些惆怅。” 贺主事开始描绘时,大片大片的雪花忽然飘落下来,坐在门口的乐师弹起了瑶琴,淙淙之音竟然有些哀怨。 刘曜看过去的时候,门口人影晃动,云鬓香影之中,有张熟悉的面孔,婀娜浅笑。 “三妹妹。”刘曜在心里低低喊了一声,但看清她的容颜时,却有了怯意。 那少女脸色晶莹,肤光如雪,鹅蛋脸儿上有一个小小酒窝,微显腼腆。 黄色裙褂绣着凤凰的碧霞罗,逶迤拖地粉红烟纱裙,手挽屺罗翠软纱,风髻雾鬓斜插一朵牡丹花还真有点: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的味道。 “奴婢/奴才/下官/属下/草民……见过皇后娘娘。” 牡丹苑里的乐师们,宫人,以及部分禁军和临时招募来的乐师,见到羊献容走了进来,乱糟糟地行礼,瑶琴之音戛然而止,但嗡嗡地说话声倒也成为另外一种乐音。 羊献容看到这样的场景,笑了出来,问道:“幸好本宫来之前听说这里人很多,但没想到会有这样多的人啊。” 贺主事跪在了前排,赶紧回答道:“昨日也将所有人集在牡丹苑,有些乱的。” “嗯,你们练吧,本宫就是来看看好了。”羊献容的眼力极好,一眼就看到了络腮胡的刘曜,笑了起来。 刘曜看着她,似乎有种不认识的陌生感。 宫装美人,和明月楼或是北军府那个娇俏的少女,明明是同一张脸,但现在却如此不同,甚至还有高高在上的疏离感。 他不露痕迹地退后了半步,低下了头。 “贺主事,孙大人和您说了吧,哪几个是吹奏尺八的?带过来吧。”羊献容的脚步没有停,进到了牡丹苑的内堂之中,“外面太冷了,还下了雪,你可莫要让大家站在外面了,找些暖和的地方吧。” “是是是,感谢皇后体恤。”贺主事又赶紧道谢。 “对了,本宫听说是饱吹饿唱,所以特地拿了些饭食过来。怕是有些冷了,你可让人去给热一下的。都是明月楼的吃食,很不错的。”羊献容指了指张良锄他们拎着的食盒,借花献佛,反正没有花她的钱。 “哎呀,皇后娘娘真是大好人呀!”有胆子大些的乐师开心地喊了起来。 “好啦,快些练习吧。”羊献容的笑意满满,“那边是刘大哥么?莫要站这么远,快些过来吧。” 她看向了刘曜,刘曜也看向了她。 “这是刘兄弟,哦,孙大人带进来的,哦,那个,哦……”贺主事竟然一时语塞,他只知道此人进宫是为了皇后在大寒宴中的表演,但又不知道具体要如何做,所以他不知道要如何说才好。 “嗯,单独找一间屋子吧,让这几位乐师都过去。”羊献容看到刘曜并没有想走过来的意思,只好走向了他,“刘大哥,辛苦你了。” “哦,还好。”刘曜依然看着她,目光灼灼。 牡丹苑中有个独立的小院,平日里是贺主事和一众宫人居住的地方。 现在单独腾出来,让皇后和几名吹奏尺八的乐师们说话。 羊献容坐了下来,天元宫的人也跟来了不少,张良锄和翠喜站在她的身边,俨然成了护卫。 本来这里的地方就小,现在这么多人,更加拥挤。 “哎,你们出去几个,这里有了炭火,闷得喘不上气了。”羊献容摆了摆手,“乐师们留下就好,你们都去门口吧。” “是。”不少人退了出去。 “大家练习那曲《长相思》就好。”羊献容让兰香拿出了余嬷嬷给她的那支人骨尺八,交给眼前的刘曜,一点都没有见外,只是低声道:“刘大哥,据说这是人骨制作,你可能看出一二?” 听闻此话,刘曜的双眸紧缩,拿过尺八仔细看了起来,神色也渐渐凝重起来。 28 万事皆有因果怨 这支人骨尺八已经被兰香擦拭得干干净净,甚至还有些光泽。 刘曜先是在手中掂量了一番,又仔仔细细看了孔洞之处,后来还用手指轻轻敲击之后,才说道:“三妹妹……皇后娘娘,这是婴孩脊骨制作的……” “啊!”羊献容心里尽管早已有了暗暗思量,但听到刘曜的确认,还是禁不住感到全身一寒,紧了紧衣襟。 “莫怕莫怕。”刘曜伸出一只手想安慰她,但又忽然想到此时此刻她是大晋的皇后,就硬生生地把手又抽了回来,轻咳了一声继续说道,“尺八制作,多用十年以上的老竹。像用人骨这种少之又少,不仅是因为人骨难求,更由于人骨容易脆,并非制作良品。但若是婴孩脊骨就不同了,可以剔肉取骨,刷上百遍桐油,再暴晒百日之后,必须使用精铁工具进行打磨之后,再浸泡在桐油中百日,继而镶嵌在老竹之中,再用朱红生漆涂抹百遍烤干后,才算制成。音色婉转,却又似婴儿啼哭……嗯……” “还有什么,说吧。”羊献容已经听出刘曜还有没有说出来的事情,稳了稳心神,“这是哪里的制作方法?如此狠毒?” “据说是西北一带的巫术,常常会用出生时便夭折的婴孩,其用意倒是想要把这个孩子永远留在身边。” “……那也太可怕了,入土为安,魂魄归元就好了,何必呢?”羊献容蹙眉,但手却不愿意再触碰这支人骨尺八。 “通常选择这种方式的人,都是对自己的孩子存有极强烈的执念。”刘曜又轻轻敲了敲人骨尺八,“我可以吹奏一曲么?想试试音色。” “可以可以,其实,音色还真是挺好的。”羊献容点点头,其他尺八乐师昨晚听过刘曜的吹奏,听闻到此也极为期待。 “《长相思》可好?”刘曜想了想,已经将它放在了自己的唇边。 “一小段就好。”羊献容端坐了身子,静静地聆听。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相思入骨,此情谁诉。 刘曜身形挺阔,吹奏起尺八来更是底蕴十足,将其苍凉婉转之音展现得淋漓尽致,还多了几分空灵和恬静的意境。 真的是只有一小段,却也展现出了他的技艺。 乐师们早已经暗暗点头称赞。 羊献容瞪大了黑白分明的眼眸看着刘曜,满眼之中全都是他,耳畔也全都是相思入骨的余音缭绕。 “怎么?”刘曜放下了人骨尺八,“这尺八简直可抵万金的精品,制作者也必然是个中高手。” “哦。”羊献容还没有缓过神来,只是看着刘曜,眼中有了些闪动。 “皇后娘娘。”站在一旁的兰香低声唤了她,“怎么了?又觉得头晕么?” “哦哦,只是觉得心里有些空。”羊献容深呼吸了一下,“比昨日好多了。” “是怎么了?”刘曜关切地问道,“我怎么觉得皇后娘娘的气色不太好呢?” 他这话说得有些随意了,一旁的贺主事都开始轻咳了。 羊献容看了他一眼,才继续对刘曜说道:“昨日用这个练习,但只要吹一会就觉得很是乏力,后来晚上一直在做噩梦,特别可怕。” “什么样的噩梦?”刘曜已经跪坐回了地上,让羊献容可以不用如此费力地仰头看着他。他可不会顾及贺主事的轻咳,“没关系的,梦都是反的,不怕的。” “是哦……”羊献容若有所思,看着刘曜有些发呆,“没事的,左右不过是个梦而已。” 羊献容不想说,刘曜自然也不好再问。 张良锄又拿了一条小棉被进来,给羊献容盖在了腿上,“皇后娘娘,外面的雪下大了。” “有没有打听到别人会演奏什么?” “听说有几位美人会跳舞,有几个去抚琴,应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张良锄低声应着,“张总管说,皇上的兴致似乎不太高,也没有特别看重这个事情。” “皇后娘娘可在这里?”说着张度,张度竟然就在门外出声了。 “难不成皇上来了?”兰香的手抖了一下,从刘曜手中拿回了尺八。 “张主事,去迎他过来吧。”羊献容拉住了兰香的手,“去给我倒一杯热茶。” “好的。”兰香悄悄退了下去。 张度的头顶竟然都有了一层薄雪,可见外面的雪忽的下得极大。 他的气息不稳,额头也有了薄汗。 看到羊献容还是规规矩矩地行礼,“皇后娘娘。” “本宫不是说过了吗?张总管无须行礼的。”羊献容指了指一旁的靠近笼火的绣墩,“坐那里吧,暖和些。” “多谢皇后娘娘。”张度依然行礼。 羊献容抿了抿唇角,“发生了什么?” “元美人溺水了……没死没死,就是呛到了,已经被木主事救上来了。”张度见到羊献容神色有异,急忙摆手摇头,差点又跪了下来。 张良锄已经守在羊献容的身边,生怕她有什么情况。 羊献容则是手抚心口,又觉得十分憋闷。“她也去了映柳湖?” “这倒是没有,是在后花园的锦鲤池塘。池塘水浅,没事的。刚刚被送回去了。”张度也有些语无伦次,“皇后娘娘莫怕莫怕。” “嗯,不怕。”羊献容努力调整了呼吸,又闭了闭眼睛,“这里人太多了,出去一些人吧,本宫有些喘不上气。” “要不要叫太医过来?”张良锄几乎跪在了地上。 “不用,让他们都出去吧。”羊献容摆了摆手,但又说道:“刘大哥留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张度是大总管,他使了个眼色,贺主事就带着其他乐师全都出了房间,还细心地将笼火调得旺了一些,生怕冷风进来。 现在,屋里只剩下羊献容,张良锄,张度以及刘曜。 他们看着羊献容惨白的小脸,有些焦虑。 但羊献容只是抓住了盖在腿上的小棉被,看向了张度,“张总管,万事皆有因果怨。余嬷嬷是不是废后贾南风的人?” “余嬷嬷?这人是谁?”张度一怔。 “映柳湖畔杂物房,一个六十岁的老嬷嬷。” 张度想了想,又看向张良锄。 张良锄点了点头,“师父,真的有个余嬷嬷。但我没见过,说是宫里的老人儿了。” “废后的亲信差不多都死了,但凡伺候过她的人,或者略沾边的人也都赶去了金镛城,过些时日应该也会被赐死的。”张度很是严肃,“不可能有她的人还存留在宫中。” “那若是这人就是废后的人呢?或许,还是很亲近的人呢?”羊献容看着他,充满了探究和疑问。 29 锦鲤池塘的鬼音 “或许,老奴去看看?”张度还没有真正坐下,又站了起来。 “过一会儿吧,本宫倒是想去见见元美人。”羊献容将小被子拿开,也站起了身。“刘大哥,你跟过来。” “哦,好。”刘曜不知道羊献容要做什么,只是亦步亦趋。 “元美人是住在鹿苑?已经回去了?” “是的。” “那就去鹿苑好了。”羊献容已经出了门,跟着她的宫人们也有不少,一行人看起来竟然也有些浩大。 翠喜跟在了身边,递过来一个暖手炉。 “这天气,还不至于吧。”看着漫天大雪飘下,皇宫已经笼罩了一层薄雪,温度也在降低。 “还是暖和一点好。”翠喜很是认真,“眼下的黑眼圈都出来了,粉都没盖住。” “哎,怎么会这样?”她想用手摸一摸,但又怕把其他的粉碰掉。 “那奴婢去喊绿竹过来?”翠喜低声问道。 “不用不用,就这样吧。”羊献容走得很快。 “娘娘可以乘坐轿辇……”张度的脚步也很快。 “不用了。”羊献容还是浅笑了一下,“这样的大雪,我是第一次见到呢。” “……真的?”张度始终慢半步走在她的身侧。 “泰安郡很少下雪,即便是下了雪也会落地就融化了。这样的美景,真的是少有。”幸好鹿苑和牡丹苑也不远,她又是皇后可以随意在宫中穿梭,因此抄了近道很快就到了鹿苑元美人住的院落。 之前,元美人、如美人和艳美人都是住在鹿苑,分别不同的院落,彼此关系也不错。 废后贾南风“善妒”,她们也没有什么机会见到皇上。 贾南风一死,皇上开始游走在各个嫔妃之间,她们还都挺高兴的,想着自己可能有机会上位了。 不过,年华不等人。 容颜早已不再年轻,以色侍人已经不成了,只剩下善解人意或者是温柔小意,才让皇上司马衷多停留些时候。 元美人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浑身依然在颤抖着。 她的小婢女急急地往笼火中添加了几块黑炭,想让屋子里暖和起来。 看到皇后一行人走进来的时候,小婢女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拿个竹夹子愣愣地站在那里。 张良锄已经出言呵斥,“不懂规矩,见了皇后还不下跪?还不让你主子出来接驾?!” “啊!”小婢女吓得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哆哆嗦嗦地不知道该如何说。 羊献容也没有理睬她,径直走进了元美人的房间,带进了冷风,气得元美人大喊起来:“关门呀!要冻死我么?” “大胆!”张度已经喊了出来,“皇后娘娘驾到!元美人还不起身迎驾!” 元美人已经年愈四十岁,身形略胖,脸庞圆润,看得出年轻时也真是个美人。 她穿着单薄的小衣从床上连滚带爬地跪在了羊献容的脚下,反应还算快:“奴婢给皇后娘娘行礼。” 美人是后妃之中级别最低的,往往也是宫中不受重视的群体。 皇上司马衷的嫔妃虽然多,但这些年也死了不少。 现在剩下来的,有品阶和名分的也不过是四个美人,两个昭仪,两个贵妃。 “本宫听说元美人落水了,特地来看看。”羊献容尽量保持了平和的声调,“起来吧,不必多礼。” “多谢皇后娘娘。”元美人看到乌压压来了这么多人,一时间更是不敢多言语,老老实实依然跪在原地。 因为穿得少,也是冷得不住打颤。 “无妨事,你去床上躺着吧。本宫是来探望的,哪里有让你这样跪着的?”羊献容已经伸手去搀扶她。 不过,就她那点力气,竟然没有搀起来。 幸好翠喜跟在身侧,及时托了一把。 两人合力,才将元美人扶去了床上,盖上了薄被半躺下来。 经过这样一折腾,眼看着元美人竟然是满脸通红,怕是要发起烧来。 “叫个太医过来看看吧。”羊献容看向了张度,张度转身出去吩咐了。 “其他人出去吧,本宫同元美人说几句。”羊献容看着又跟在自己身边的这一大群人,不由得叹了口气,“张主事,把人清一清,咱们是来探望的,安静一些才好。对了,刘大哥留下,莫要出去。” 张良锄也赶紧安排起来,瞬间也算是清了场。 “元美人,本宫也不与你兜圈子了。”羊献容压低了声音,“你是否也去吹了尺八?” “……是。”元美人眼中闪过一丝慌张。 “为何没有去映柳湖畔?” “……那里死了那么多的人,奴婢不敢。”元美人的声音嘶哑,紧张地攥着自己的手指。 羊献容见到此状,只好又放慢了语速,掖了掖她的被角,“本宫只想知道,你在锦鲤池塘那边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元美人的眼中流露出惊恐的表情,张嘴想说话,但又不知道如何说。 她看到张度,张良锄以及刘曜都站在屋里,心里更加紧张起来。 “姐姐莫要担心,本宫不过是想问问刚才发生了什么。”羊献容叹了口气,“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元美人依然没有说话,还是看着羊献容,被子里的手一直在抖,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一旁的张良锄本想上前来,但被张度拉住。 刘曜因进了女子的房间,还有些不自在,往后移了半步。 翠喜倒是有些绷不住了,直接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娘娘问你为何掉进了池塘中?” 果然,还是要厉害些。 翠喜的底气十足,声音还有些严厉。 羊献容本还想说翠喜几句,但元美人已经立刻说道:“有鬼音,奴婢听到了!” “什么?”众人都看了过来。 “奴婢也不知道怎么说,但就是有鬼在说话,让奴婢跳进池塘里去。说是这样就可以得到皇上的青睐,甚至……” “什么?” “甚至可以做皇后!”元美人大着胆子说出了这句话,又觉得自己过于直白,整个人都藏在了被子下面,哭了起来,“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真的只是按照鬼说的那样做了。奴婢没有害人啊!真的是有鬼啊!魔音的鬼啊!” 30 美人迟暮心不甘 司马衷还是太子的时候,元美人就在左右服侍。 因其安分守己,又不会争风吃醋,这些年过得也算是顺遂,至少没有吃不饱穿不暖。 她并无显赫的家世背景,其父是四品武卫官职,且早早过世了,家中子侄辈也没有出个英才,对她这个没有给皇上生下一儿半女的不受宠的美人,也只是象征性的每年有人进宫来问安,讨不到任何好处的情况下,慢慢也就少了来往。 家缘薄凉,不过如此。 后来,贾南风专权后宫,嫔妃们的日子就更加艰难一些。 元美人也不奢望得到皇帝的临幸或是宠爱,若是能够平安的老死宫中已经是很好的事情了。 她一直忍着,谁知贾南风耀武扬威了十年后,竟然被赐死了。 丽妃年纪比她小一些,但也很会哄皇上开心。 在贾南风被抓时,丽妃第一个冲过去抱住了藏在角落里的皇上司马衷,轻柔耳语,安抚他的情绪。 所以,皇上对她变得很是依赖。 慢慢的,皇上也开始在各处嫔妃住处频繁走动。 没过半年,皇上又迎娶了新的皇后。 嫔妃们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大家发现,新来的皇后还是个小小少女,容貌俏丽,并不具备威胁性。 更重要的是,皇上似乎也并不是很喜欢她,大婚之后只去了为数不多的几次,且只有大婚之日行房…… 后宫嫔妃们看到这些的时候,心里又开始活分起来。 如美人和丽妃关系很好,也常常相互走动。 她得知丽妃的父亲偶然间得到了一个曲谱,能够令听者平心静气,安稳入眠。 皇上常常因为头痛而无法入眠,性格愈发暴躁。 丽妃尝试着在夜晚时分站在皇上寝宫外面,吹奏了一小段尺八乐曲。 皇上竟然心平气和地睡着了,且一夜无梦。 醒来之后,自然是更加喜欢和依赖丽妃,除了各种赏赐金银珠宝之外,甚至还擢升了她家族之人,董家俨然成为了权势大家,在朝堂之上隐隐有了更多的话语权,还得到了赵王的认可。 与她要好的如美人看在眼里,心生嫉妒。 丽妃的尺八技巧并不好,却在短时间内技艺大增。 她曾经听到过丽妃的吹奏,音调柔和,抑扬顿挫,竟然比宫中乐师都要好一些。 这令如美人惊讶不已,也生了好奇之心。 一日傍晚在映柳湖畔闲逛,发现丽妃一个人拿了一支尺八在一棵柳树后面轻轻吹奏。 音量不大,但足以能够听得清楚。 那音调又精进了不少。 丽妃溺亡的那一日,如美人半夜才回了自己的住所。 因为同住在鹿苑,元美人听到了动静,就出门来看。 发现她正同艳美人说着什么,很是慌张。 原来她捡到了丽妃所用的尺八,本是想交还给丽妃的家人,但董元赫正在丽妃宫里哭闹,她也没胆量上前去,就赶紧回了自己的住处。 后来因皇上司马衷的六羊车到了如美人的门口,她尝试着用丽妃的尺八简单吹了一曲,竟然得到了皇上的赞赏以及百两黄金。 因此,她就更想练习好技艺,令皇上能够在她的身边久一些。 丽妃在映柳湖畔吹奏,她也去了。 但不知怎的,没过多久,她也溺亡了。 随后,元美人就发现,艳美人也在半夜去了映柳湖湖畔,也在悄悄吹奏着尺八。 她很是害怕,因为丽妃和如美人都溺亡了,白日里还同艳美人说不要做这些事情了。 艳美人很是不以为然,“你呀,就是太老实了,所以就老死在宫中好了。我可是不想再这样下去了。你想想,我们这把年纪了,还只是个美人,呵呵,美人早已经成为老女人了。” “那还能做什么?皇上也只是喜欢年轻貌美的女子呀。我觉得能够老死在宫中就很好了。” “那不能进皇陵,享受贡品的。”艳美人只比她小一岁,两人也都是前后脚服侍当时的太子司马衷。 相识了这么久,她忽然发现艳美人变得很陌生。 “丽妃和如美人死的不明不白,怎么可能那么巧都是溺亡在映柳湖中呢?” “那又如何?”艳美人忽然拿出了一支通体乌黑的尺八,“你看看这是什么?” “丽妃的尺八?”元美人极为惊讶,“这不是在如美人手中么?怎么你会有?难道是你把如美人推下映柳湖的?” “瞎说!我为什么要害死她?害死她对我有什么好处?”艳美人有些激动,“你我她认识也超过二十年了,彼此之间就算是没有情谊,也是有同住的邻里之情,我为什么要害死她?” “我说错了,你莫生气。”元美人赶紧承认是自己失言,“我相信你的,只是怕你有危险。” “富贵险中求。哼,还能怎样?”艳美人敲了敲乌黑的尺八,“如美人是自己一步步走进映柳湖中的,没有人推她。我也只是看到她仅仅挣扎了几下就不见了。那尺八就遗落在湖边,我自然是先捡了回来。” “……没有人看到你么?” “黑灯瞎火的,谁看得见?我都是摸黑回来的,真是要吓死我了。”艳美人忽然“嘿嘿”笑了起来,那表情变得有些狰狞,“我忍了半辈子,这一次,该我上位了吧。” 元美人没敢再多说话,只是默默地回了自己的住所,关起来门继续念经。 宫里有宵禁,她也懒得出门,都是让自己的小婢女去拿必要的生活物品。 但小婢女一日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主子,皇上往这边来了。” “什么?”元美人很是吃惊,如美人死了之后,皇上都没有来过了。 当然,皇上即便是来了鹿苑,也不会到她这里来。 可她还可以悄悄出门观望一下这个男人,曾经她也很是用过心的男人。 皇上司马衷去了艳美人的院落,很快就听到她的笑声。 即便是心下酸楚,她也是忍了下来。 可是,没出两日,艳美人竟然也在映柳湖中溺亡了。 她有些害怕,但又不知如何是好。重点是,这些过往要和谁去说呢? 就在思量之中,她也忽然想到,这如美人怕也是用尺八之音将皇上招惹过来的,自己听如美人吹奏过那曲调,多少也是可以吹出来的。 何不试试呢? 31 魔音入耳的诡异 元美人让小婢女去艳美人的院落中偷偷翻找出了一支尺八回来。 她可不敢去映柳湖畔吹奏,想着她们都喜欢在水边练习,多半的原因可能是因为水波回音会衬托出音准,矫正自己的吹奏技艺。 锦鲤池塘的水域不大,池水也浅,即便是掉落进去,也不至于淹死。 她便拿着尺八来到这里。 谁知刚刚小声吹了一曲之后,就觉得头晕眼花。 本来想找个地方坐一下,但又觉得池塘边的石头很冷,就打算还是先回去躺一躺好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耳边忽然听到了什么曲调,一声声极为凄凉。 她有些心惊,难道还有别的嫔妃也在这里练习了? 转头四处寻找了一圈也没有看到人。 池塘的荷叶早已经枯萎,假山石上也都是荒草摇曳,哪里有人? 禁军半个时辰来这里一次,她是掐算过时间才来的。 曲调凄凉幽怨,似乎还有人在哭泣。 “你来了啊?不要走啊!”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元美人胆子很小,立刻慌张起来,扶着假山石打算赶紧走了。 这女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学好了这个曲调,就可以服侍皇上了。哈哈哈哈,这辈子的荣华富贵全都有了。” 这几句话,说得诡异,但却说进了元美人的心里。 她内心之中的潜意识就是这样想的。 “你继续吹一曲吧,只要一小段就好。” 那声音还在继续,元美人忍不住拿起了尺八。 她在挣扎纠结。 “就一小段,一小段。”那女人的声音变得极为温柔,像是在恳求。 元美人终究还是吹了一小段。 这一次,她忽然发现曲调变得很是好听,就连自己明明是按错了音节,都没有不和谐的声音。 “你看,你听,你是不是可以吹得很好?皇上一定会喜欢的,你要再吹一段啊,就再吹一段。”仿佛是在蛊惑着她,那女音一直在悄声说着,仿佛就在自己的耳畔。 她身边没有人,应该是没有人吧。 元美人有些分不清楚那是吹过来的风引发的树影摇动,还是自己的身后站着什么人。 只是不断地想:再吹一段吧,再吹一段吧,我也可以的。 “皇上最喜欢这个尺八音调的,对不对?他和你说过的,他只有听到这个曲子才能安睡,你们都在练习的,好好练习呀。” 元美人又吹了起来,这一次她发现自己竟然吹得更加流畅起来。 “看看看,你这不是很好么?之前怎么就有抓住皇上的心呢?现在还有机会的,她们都死了,现在只有你了,皇上只有你了!”这女人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刺耳,还有嘲讽之意。 但元美人有些分辨不清,她只是觉得更加头晕眼花,甚至不能看清楚前面的路。 手中的尺八似乎正在变大,也慢慢发热,发烫,自己不能紧握它。 “这世间啊,男欢女爱都是假的。你要做到的就是去博得皇上的欢心,得到无数的金银珠宝,才能够过好下半辈子呀?”那女人的声音忽然又变成了体贴的敦敦教导,“你都这把年纪了,也别想着有什么爱了,还是多弄些金子好了。你看,前面就是皇上,他向你走过来了,你快去迎迎他呀!快一点!快一点!快一点!” 元美人努力地睁大了双眼,她的眼前全是白雾茫茫。 不过,此时此刻的她已经完全失去了判断力,按照这女人的说法急急地朝前方奔去…… 直到她跌倒在池塘中,喝了不少冰冷的水,脚踩到了池底稀烂的淤泥后,忽然就清醒了过来,急急地大声呼救。 池塘的水不深,她恢复神志后发现水不过是到腰部,只要稳住身形站起来就好。 不过,这样一扑腾,又浑身淤泥地从池塘中狼狈地爬了出来,还是被路过的木主事看到,大声喊叫起来,也就惊动了禁军统领袁蹇硕以及张度张总管。 幸而没有丢了性命。 在张总管询问状况时,她只是说自己也想在大寒宴上有所展示,所以才来了锦鲤池塘边……不过是一时头晕掉了进去。 宫中因要准备大寒宴,的确也是乱了些。 他们只是派人将元美人护送回了鹿苑住所,然后离开了。 张度想着这事情还是要和皇后说一声的,所以才急急地跑来了羊献容的天元宫报信。 元美人说的这些,得到了张度的认可。 “老奴当时正在同袁统领说话,听到声音就跑过去看了。”张度躬着身子,“池塘那边已经有了薄冰,所以老奴当时只是猜测,或许是元美人脚滑掉下去。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情……” “嗯,张总管能够第一时间跑过去已经很不容易了,莫要自责。”羊献容伸手虚虚地扶了他一把,“您先坐下吧,无妨的。” “多谢皇后娘娘。”张度还是站在一旁,极为规矩。 羊献容也没有强求,只是又问元美人:“你吹完尺八之后是什么感觉?不止是头晕眼花,是不是还有别的感觉?” 元美人捂住了自己心口,回忆了一下,“吹起来的时候,很快就能够沉浸其中了。然后,会觉得自己在空中飘……半空中,然后就有些力不从心,就是那种喘不上气的感觉,想要停下来,但是发现根本没办法停下来,这个要怎么说呢?是心里已经想停下来了,可是手指和口唇依然还在动,那尺八就像是有了魔力,像是在吸食我一般……” “第一次吹的时候,就是这个感觉么?”羊献容问得很奇怪,刘曜都多看了她一眼。 “吹第一段的时候,会觉得今日状态极好,后来吹第二段的时候,才觉得自己竟然能够尺八心意相通……皇后娘娘,您能理解那种感觉么?就像是那曲调会随着心意流淌出来……奴婢不知道怎么形容了……”元美人说着,也比划起来。 羊献容拉住了她的双手,轻叹了一声,“无须说了,本宫知道那种感觉,因为本宫也感受到了。” 32 千两黄金的交易 “皇后娘娘。”元美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羊献容。 在一旁的刘曜,张良锄和张度也都定定地看着她,心里惊疑不定。 羊献容用力握了握元美人的手,仿佛也是确定了什么一般,又继续问道:“若是本宫让你继续吹奏尺八,并且在大寒宴上,你可愿意?当然,你很可能再次有这种感觉,但是,本宫保证不会让你出任何危险!” “奴婢可以问为什么么?”元美人有些迟疑。 “为了抓住杀了丽妃、如美人、艳美人以及之前那些溺亡在映柳湖中的女子,或许,还有别的人。”羊献容手中的力量加大,很是肯定。 “是谁?”张良锄不淡定了,跪在了羊献容的脚边,“皇后娘娘,这是发生了什么?奴才去抓!” “她杀了这么多人,本宫只想知道是为什么。”羊献容没有搭理张良锄,依然是看着元美人,“如今,本宫只有用这个办法了,你是否可以呢?” “……奴婢……”元美人的脸涨得通红,“……奴婢不知道。” “若是你不肯,本宫也会有别的办法。但若是你肯,或许会更快一些抓住凶徒。只是,可能会辛苦你出些危险。但本宫向你保证,定然保你性命。或许,你想要千两黄金,本宫也应该攒一攒,也会有的。” “……皇后娘娘,您这话说的……”元美人忽然笑了起来,反而拉住了羊献容的小手,“托大来说,论起年纪,怕奴婢都能够做您的母亲了。在这深宫里待了这么多年,平淡无奇,半截入土。若是这把年纪能够做些事情,在大寒宴上做些出格的事情,也是好的。奴婢呀,这大半辈子都被人家看不起,家里人也渐渐都不来宫里了,奴婢……我倒是真的想做些惊天动地的大事情呢!” “好。”羊献容郑重地点了点头,“我必然保你平安,元姐姐。” “好的。”元美人的眼睛里闪烁出了光芒。 “那我们现在来说一下吧。”羊献容已经转头看向了张度。 他的资格最老,在宫中也极有权利和人脉。 “张总管,这事情只能交由您去做的。”羊献容站起了身,走到了张度面前。 “您说。”张度态度极为恭敬,“老奴必然尽全力。” “事情不难。”羊献容看着他,“您可以悄悄去映柳湖边的杂物房看看,认一认这个余嬷嬷。然后再去翻阅一下这人的资料,以及打听一下她在宫中都与什么人交好,或者说,当初是怎么进宫的,越详细越好。但只有一点……” 羊献容压低了声音,“这事情只有您自己做,不能假手旁人。” 张度答应得极快,根本没有任何犹豫。“几时给您回话?” “今晚,或者说,发现了任何事情,都来找我。”羊献容的声音更加低了,“莫要让任何人看到,即便是我天元宫的人,也尽量少有人知道您来过。” “好的。”张度又躬了腰身。 羊献容半搀扶起他,又问道:“您没有问题问我吗?” “老奴不问,皇后娘娘自然是对的。” 张度这个回答,羊献容本来还是凝重的小脸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您这样说可不对了,我也定然会有错的时候。” “那老奴也会去做的。”张度还挺认真的。 “行吧,那您先去吧。”羊献容也不想这个时候说太多,只是让他先去做事了。 之后,她转向了刘曜。 “刘大哥。”这一声喊,让刘曜立刻挺直了腰板。 “我在。” “小声些。”羊献容也笑了起来,“莫要大声。” “哦,好的。”刘曜的声音又变得极小,只是喉咙动了动。 “我也不和你绕弯子了。”羊献容指了指床榻上的元美人,“大寒宴中,你要保护好元美人,莫要让她有危险。” “好。”刘曜点头。 “元姐姐,这位刘大哥武功极好,他会在大寒宴上做乐师,你放心好了。”此时的羊献容已经在心中勾画起了一个方案,也在与他们交谈中慢慢成形。 “嗯。”元美人点了点头。 “你的那支尺八呢?”羊献容又问道。 “小南瓜收着呢吧。”元美人看了一眼正在屋子角落里的小婢女,“去拿来给皇后娘娘。” “哦。”小婢女小南瓜站起身,在柜子里翻找出了一支通体乌黑的尺八,同羊献容手里的那支几乎一模一样。 就在小南瓜将尺八打算交给羊献容的时候,羊献容忽然低喝了一声:“翠喜!” 还在笼火旁的翠喜忽然就移步过来,一掌就砍在了小南瓜的后颈处。 这小婢女连吭都没吭一声,直接躺倒在地上。 翠喜的动作也是极快,一把捞起了即将落地的尺八。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就算是近在眼前的张良锄都是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看着她的行动,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只有刘曜的动作极快,将手臂拦在了羊献容的身侧。 待他看清翠喜手中的那支尺八时,也是瞳孔收紧,低声说道:“给我看看。” 翠喜看向了羊献容,羊献容点了点头。 这支尺八比羊献容手中的那一支要大一些,也粗一些,但敲打其上,声音相同。很明显,这也是婴孩脊骨制作成的。 “这是发生了什么?”元美人很是紧张,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小南瓜死了?” “不会的,只是暂时晕过去了。”翠喜踢了踢小南瓜的腿,确认了一下。 “元姐姐,莫怕。”羊献容想了想,才说道,“这事情也不知道如何向你解释,但你只记得信我能保你周全就好了。” “哦。”元美人只好又点了点头。 “你先歇息吧。养好身体,才能在明日晚间的大寒宴中表演呀。”羊献容这一次笑得很是愉快,仿佛是解决了心中的一个巨大的疑问。“元姐姐,我回去给你攒一攒千两黄金吧。” “没事,百两黄金也成。”元美人竟然也笑了。 33 每一步都有目的 入夜,又刮起了大风,呼啸而过,发出嗡嗡声响。 天元宫中依然灯红通明。 羊献容拿着余嬷嬷给自己的这支尺八,吹了一小段《长相思》。 很快,又有一支尺八声音横插了进来。 这曲调像是追随着羊献容的音调,但始终要比她差半拍,拖沓之音令人听得心里很是难受。 一段,一段。 羊献容终究还是放下了手中的尺八,干呕起来。 兰香立刻就端来了清水,让她漱口。 翠喜也急急地端来了热茶,放在她的手边。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道:“刘大哥,进来吧。” 刘曜应声从外间屋走了进来,依然还是白日里宫中乐师的打扮,只不过眼中有些赤红,看起来也有些疲惫的样子。 “刘大哥,这一次又要辛苦你了。”羊献容让翠喜也给刘曜倒了一杯热茶,“回头我请你大吃一顿。” “莫要这样说。”刘曜咧嘴笑了起来,他满脸的络腮胡须看起来很是粗犷,没有半分优雅之气。“拖慢曲调,的确有些费力,但是不是感觉会好一些?” “嗯,只是不知道元美人会是什么反应。” “为什么?” “我想啊,她还是有没说出来的事情。” “什么?”刘曜愣了一下,“她的尺八和你的尺八如出一辙……我不明白了。” “没事,之后你就会知道的。”羊献容轻笑了起来。 幸而他在身边,他看出了尺八的异常。 不知道为什么,羊献容忽然又想起了司马颖那张斯文的白玉面庞,上一次,是还有他在一旁画画。 “世间人千千万,人间事万万千。无须知道那么多,只要去做就好了。”羊献容将热茶杯推向了他,“刘大哥这一次来洛阳城,可谓是经历非凡,还算是有趣吧?” “岂止有趣,简直是相当有趣。”刘曜笑得很好看,皓白牙齿增添了几分亲切,“三妹妹刚才那句是打禅机么?我家乡有首歌谣也是这样的类似的。” “我也是听人说的,顺口说出来了。”羊献容揉了揉额头,这尺八吹奏完之后,还是头晕。 “世人总有千千万,却有心事万万千,唯独忠心不变改,可可是尔心尖尖。”刘曜轻声唱了出来,低沉悠扬。 羊献容看着他的眼睛,忽然又转向了别处。 “果然是好听。是燕然山的歌谣?你的家乡?” “是啊。”刘曜点了点头,“《长相思》固然好听,但也太过幽怨了,听起来总是觉得憋闷,不如我家乡的歌谣……若是能够在草原上驰骋高歌,才是真的快活呢。” “刘大哥是想家了么?”羊献容又笑着看着他,“帮我找出凶徒,我也给你千两黄金。” “你……还有钱么?”刘曜都含糊了一下。 “有啊,你看这天元殿里的摆设,都是大金子做的。你要是搬得动,就扛回去几个,随便哪个都可以。”这一刻的羊献容很是豪气,“那个是赤足金做的香炉,据说是千两黄金打造,应该挺值钱的。” “太重了,运不走啊。”刘曜还真的想了想,“不如运些粮食更实惠一些。” “……你随意吧。”羊献容撇撇嘴,“明日大寒宴上需要的羊肉已经让张主事送到牡丹苑去了。” “嗯,刘胜他们会处理好的。” “明日,还是元美人吹奏尺八,我会去跳惊鸿舞。”羊献容指了指那些正捧着针线盒以及细纱绸缎的宫人们已经鱼贯进了她的寝殿,“她们要为我改一件霓裳,应该也是挺好看的。” “三妹妹,穿什么都好看。”刘曜只是看着她,“可以告诉我你昨日做了什么梦么?” “……不记得了。”羊献容又是顿了顿,“左右不过是梦而已呀。再说了,梦都是反的,不怕的。” “在我的家乡,也有个说法:只要将坏梦说出来,就不会成真了。”刘曜的睫毛在烛火之下,竟然显得浓密且长,看得羊献容心里一颤。 “其实,和元美人说得一样,只是她是在吹奏,而我是在梦里。”羊献容还是说了出来,“我没有听到什么鬼音,但是能够感受到一种力量在拖拽着我,眼前是一个黑洞……有一张完全看不清楚面庞的脸,但我却是能够明确感受到她的恨意。” “身形呢?” “也看不清楚。”羊献容闭上了眼睛,“我心里很怕,但是又很清楚明白自己是在梦中,这人根本没有办法伤害我。” “嗯。”刘曜点了点头,“说出来的坏梦,就过去了。现在,一切都好了。” “嗯,都会好的。” 刘曜看到羊献容的小脸已经恢复了一些血色,这才放心地离开天元宫,回了牡丹苑。 羊献容则是又忙了一个晚上,温习那支惊鸿舞。 每一步,都要脚踏实地。 她是向老祖母学过的,但的确也没学会多少,很多动作还忘记了。 急得兰香一遍遍为她演示,满头大汗。 “老祖母说过我的:干啥干不成,吃啥啥不剩。”羊献容也是满头大汗,不肯再练下去了。“就这样吧,反正皇上他们也没看过,随便跳几下好了。” “若是想配合着元美人演奏的长相思,怕是要跟不上节奏的。”兰香很是认真,又甩了几下长袖,那姿态还真是极美。 “兰香。”羊献容却是拉着她的袖子坐了下来,悄声说:“就像我们小时候一样,我们还是面纱遮脸,我负责前面一段,随后都是你来……” “大殿之上,如何替换你?” “你记得小时候,我们三个人穿着同样的衣服遮住了面纱后,藏在大伞罩的下面旋转,然后让老祖母猜是谁跳出来的……” “翠喜永远会被认出来……” “因为她个子越来越高,脚越来越大……”这两个人笑了起来,翠喜扛着改好的大伞罩走了进来,一脸的黑线。 “我就知道你们两个没有说我一句好话。” 只有她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才没有了奴婢女郎的称谓,嘻嘻哈哈地很是开心。 “再来一次呗。”羊献容帮着将大伞撑开,果然能够罩得住她们三个人。 “是不是元美人有什么不妥?”兰香忽然问道。 “是的,我怕她会发疯。”羊献容和兰香同样的装束,蒙着面纱,披散开头发站在大伞之下。 翠喜则站在她俩的中间,一时间竟然也有些懵。 这两人的身形很像。 若不是平日里羊献容的手更冷了一些,她也不能立刻判断出来。 求票,求赞。 看到这里,大家来猜猜凶手的目的是什么吧? 34 大晋皇朝的聚会 终于,到了大寒宴。 一年一度,皇族中极为重要的聚会。 还有一些外戚以及重臣会受邀在列。 久而久之,这倒是一场文武百官的宴席,很是热闹。 更何况,还能够看到皇上的后妃们的才艺表演,也是极为难得的事情。 皇上司马衷依然是懒散地坐在龙椅之上,眯着眼睛看着众人的寒暄和行礼。 张度站在一旁伺候着他,也小声提醒着各样礼节和规范。 羊献容则坐在一旁,虽然不是华丽的宫装礼服,也是透着贵气的衣裙。 她第一次见识到大晋王朝的奢华和热闹。 正阳宫内,锦缎长桌铺满红黄两色的丝绸,宫女们轻盈的穿梭其中,为皇族和大臣们倒上琼浆玉液。 金烛台下,熠熠生辉的烛光照亮了整个大殿,映照出壁画上的神仙故事,给这场宴会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皇上司马衷没有说话,身侧的赵王司马伦先站起了身。 他环顾了整个大殿,待到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清了清嗓子,才说道:“今日宴会,为庆贺我朝太平盛世,愿我朝子民共享此乐!” “大晋万岁,吾皇万岁!” 文武百官倒是喊得很整齐。 司马衷依然无动于衷,只是看着前方的大殿门口,不知道在想什么。 羊献容已经被这样的场面震撼住,为了不失礼仪,她尽量保持了自己的姿态不动,眼睛平视着前方,大殿门口上方的横梁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很小,很黑。 就在她愣神的时候,众人已经高喊完毕,大殿内响起了欢快的乐声。 丝竹管乐齐齐响起,气氛立刻就高涨起来。 乐师们很是卖力地演奏着手中的各样乐器,舞姬们也已经身穿华丽的舞裙,戴着金丝银线的面纱款款走进了大殿,在宴会正中央的厚厚的地毯上翩翩起舞。 宫人太监们也陆陆续续将美酒美食全都呈现在众人的面前。 长桌宴美食,所有人都能够吃到。 之前,羊献容看过一眼菜单,当时都很是惊讶。 那其中的菜名令人感叹,就如咄嗟脍、白消熊、拖刀羊皮雅脍、露浆山子羊蒸、金丸玉蔡臛鳖、帖乳花面英……这些珍馐菜肴都是在民间没有的。 据说,皇上最喜欢熊肉为馅的饺子,也全都端了上来。 美酒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酃酒,即酃湖之酒,必然是要摆在桌子上的。 这是先皇司马炎最喜爱的一款烈酒,被奉为国酒,大场面的宴席之上一定会有。当然,也已经有善歌赋者开始吟诵著名的《酃酒赋》作为开场,将气氛顶了起来。 司马衷不喝酒,羊献容也不喝酒。 司马伦举着酒杯示意,让司马家族的人全都干了三杯之后,才开始吃菜。 羊献容看了看眼前的盘子里的菜式,都是自己不爱吃的。 司马衷也只是捏起了饺子吃了两个,然后又自顾自地喝了口肉糜的热汤,看着舞姬们正在跳胡旋舞,很是炫目。 羊献容板着身子坐着,今日这场宴席没有女眷,她也不知道要和谁说说话。 司马伦笑意盈盈地正在和其他人说着话,也没有看向她这边。 倒是人群中,司马颖走了过来,交给翠喜一个金线小册子,然后又回到了座位上。 张度从翠喜的手中拿过了小册子,翻开看了一眼,然后交给了羊献容。 羊献容倒是看都没看,就放在了一旁。 再看向大殿之上,歌舞升平。 众人围着司马伦说笑,他们这一边倒是冷清了不少。 “皇后何时跳舞?”司马衷转头看向了她。 “您的嬛妃、穆妃,还有一众美人们还没有表演呢,臣妾不着急。”羊献容笑着回应,“臣妾是皇后,要在最后了。” “哦。”司马衷打了一个饱嗝,“再不跳,朕就真的吃饱了。” “慢些吃嘛。”羊献容拉了拉司马衷的衣袖,“臣妾给你准备了烤羊肉,保证您喜欢的。” “哦?”司马衷听闻有好吃的,立刻就放下了手中的热汤,“哪里?快给朕吃一吃。” “怕这里烟火太大了,就让他们去侧殿了。” “没事,搬过来,我看着。”司马衷完全不顾及礼仪,因为胖,身上的繁缛服饰又多,他敞开了双腿让自己舒服起来。 “不好吧?”羊献容嘀咕了一句。 “赶紧。”司马衷要拍桌子。 张度立刻就说道:“您等等,老奴这就要他们过来。” 羊献容看着司马衷那一脸急切地样子,轻轻笑了笑,“那您在这里等着吃食,臣妾要去换衣裙,为您跳舞了。” “好。”司马衷点了点头,“快些。” “好的。”羊献容扶着翠喜,转到另外一处隐秘的房间换衣服去了。 倒是那个金线小册子还放在了桌子上,没有带走。 因为在帝后面前的长桌上,也没有人敢动。 很快,刘固和刘胜在宫人们的帮助下,将炭火炉子搬进了大殿,现场烤制羊肉,那场面也很是热闹。 众人终于不再围着司马伦,而是围着炭火炉子谈论起来。 “这是皇后娘娘从明月楼找来的特别制作羊肉的方法,添加了一种名为孜然的香料后,会令羊肉不再有膻味,更加美味可口。”毛鸿宾自然是要站在一旁做解释,他还拿起了一个蒲扇帮忙将炭火烧旺一些。 “味道倒是有很浓郁的香气。”有人已经开始点评了。 司马伦也走了过来,看了一眼刘固和刘胜,忽然问道:“这两个人倒是有些眼熟。” “回王爷的话,他们是那日救下皇后的刘曜的两个弟兄。”毛鸿宾躬着身子,“在明月楼吃饭,说起了羊肉的烤制,我们都尝过了,很是美味的。” “嗯,味道的确很香。”司马伦点了点头,但又问道:“不像是中原人士。” “是匈奴人,来这边玩的。”毛鸿宾又赶紧解释了一句,“王爷真是好眼力,真是令下官佩服。” “你少拍马屁。”司马伦被这句话说得心情愉快,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当然,烤制好的羊肉块已经放到盘子之中,撒上了盐巴和孜然。 为了验毒和起到示范作用,毛鸿宾直接用手捏了一大块,吹了吹放到嘴里。 肉质鲜美,滋油全流,看着他吃的众人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35 大寒宴上惊鸿舞 这样的美味,当然是要先给皇上司马衷的。 毛鸿宾已经忙不迭地从刘胜手中挑拣了两块最好的羊肉放到了盘子里,由张度传交到皇上手中。 众人也都眼巴巴地看着司马衷吃了下去,满意地眯起了眼睛。 “真是好吃啊!” “那皇上再来两块吧。”毛鸿宾笑着问道,“这烤羊肉也是趁热吃才最好吃。” “为何没有了膻气?”司马衷点头,张度自然是把空盘子又交给了毛鸿宾。 刘胜和刘固两人的动作加快,开始烤制更多的羊肉准备分发给其他皇族大臣们。 香气愈加浓郁,很多还没吃到烤羊肉的人瞬间都觉得自己眼前的菜肴不香了,眼巴巴地等着看能不能吃到一口。 “这是加了西域的香料,遮盖掉了香气。当然,还是要现场烤制,在香气的混合之中,会令食者忽略掉那股膻气。”毛鸿宾耐心地解释着,手里也没有停,挑拣了几块好的,恭恭敬敬地呈交给了司马伦。 司马伦自然也是几口就吃了进去,心满意足。 众人倒是都不在自己的座位上,都围在了炉火旁,看着刘固和刘胜烤制羊肉,也觉得看着这两人的动作,也是一场美食表演了。 就在此时,忽然一声极为清脆的尺八之音响起,众人精神一震。 的确是空灵悠远,像是从半空中飘来的仙乐一般。 循声望去,在众多乐师之中,有个络腮胡子的乐师已经站起了身,正在吹奏的尺八曲调,很是动听。 随即,又有一声尺八响起,是从后殿的舞者中发出的。 这支尺八的声音呜咽,极为幽怨的低音回旋,竟然有隐隐的哭音。 就在众人还在寻找第二个吹奏者的时候,一名身姿优雅的舞者走了出来,轻盈灵巧,肢体修长。 令人有些惊讶的是,她的衣裙没有任何暴露,却勾勒出美好的身形。还有长长的红色绸缎缠绕在双臂之间,随着肢体的动作不断上下翻飞,极为美好。 第一支尺八之音已经弱了下来,跟随在第二支尺八之音后面,若隐若现。 舞者踏着第二支尺八的音节翩翩起舞,慢慢就走到了众人中间。 “惊鸿舞?”有人喊了出来。 “为何是惊鸿舞?这曲调不是长相思么?”有人问道。 “红袖善舞,玲珑身姿,眼波流转,曲调婉转。这就是当年有人形容夏侯老夫人那支惊鸿舞的词句啊。” “虽然是带着面纱,但这明显就是皇后娘娘啊。” 虽然没有人敢大声,但已经开始小声的窃窃私语,随着舞者的动作变得愈发大声。 司马衷不错眼珠地看着眼前的红袖舞者,有些发呆。 其实不止是司马衷,司马伦,司马颖等人也都看着这舞姿优雅的女子,一时间都不能将她与娇俏的小皇后重叠在一起。 曲调越发幽怨起来,竟然发出了呜咽哭泣之音。 第一支尺八之音略略抬升了一些,舞者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可此时,第二支尺八的音节更加低沉还有破音走调的情况发生。 众人这才从舞者的身上看向了第二支尺八的吹奏者。 她是元美人。 此时的她面无血色,双眼紧闭,正在用力地吹奏着尺八,浑身颤抖,但却在一步步走向了舞者,走向了众人之间。 此时,两名婢女持了一顶长帷幔拖地伞盖快速走到了大殿中央,她们的装束与羊献容相同,并将她遮盖在其中,快速旋转起来。 有风,飞舞。 正在紧闭双眼吹着尺八的元美人的音调更加混乱,双手也变得僵硬。 刘曜从一众乐师中走了出来,他是第一支尺八。但他的曲调跟不上了元美人不成调的乐曲,两个声音混合在一起,反而呈现出极为刺耳的声音,扰乱了心智。 元美人被旋转的伞盖以及红袖拂过脸颊,终于停住了脚步。 可此时,大殿门口处却传来了一个幽怨女人的声音。 “大寒宴啊,多热闹啊,本宫应该来呀。” “什么人?”守在大殿门口的禁军统领袁蹇硕早就察觉到不太对劲,听到这个动静,连佩刀都抽了出来。 但这个女人只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元美人,你终于站在大殿之上了。你看呀,皇上都看向你了,你可以做皇后了。” 元美人听到这个话,眉头皱了皱,但却没有睁开眼睛。她还在吹奏着尺八,似乎是根本停不下来。 刘曜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与她呜咽急切之音不同的是,他则是一声长似一声,与之成为鲜明的对比。 与此同时,伞盖下方转出了一个女人,依然在跟着元美人的音调跳着惊鸿舞,长袖舒展,优美典雅,还多了几分娇媚之姿。 元美人转身面向了正在跳舞的女人。 “皇后娘娘。”张度先喊了出来,“莫要跳了,元美人不太对劲。” 这话音还未落,大殿门口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元美人,你杀了皇后吧,你就是皇后了!” “元美人,本宫说了,杀了皇后!” “元美人,想要荣华富贵只有这个办法了!” “元美人,皇上就在眼前啊。” 这女人的声音极为诡异,忽高忽低,似乎还发出了两个人的腔调。 “什么人装神弄鬼?”袁蹇硕可不管那么多,“来人,把人给我找出来!” “元美人,杀皇上!为你的孩子报仇!”忽然这女人厉喝了一声,元美人的尺八音戛然而止,她竟然将手中的尺八扯开,里面露出了一把精巧却尖锐的刀,直直地就朝着皇上扎了过去。 司马衷还傻傻地站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 跳舞跳到司马衷身边的舞者将司马衷推向了张度,而她自己伸手抄起了烤羊肉的铁签子回手拦住了元美人的尖刀。 元美人一击未中,再想动手已经不可能了。 刘曜已经从她的身后赶了过来,一掌就击打在她的后背上,眼看着元美人一口血吐了出来,扑倒在地。 此时,伞盖之下又跑出一个人,她急急地冲向了大殿门口,对着袁蹇硕喊道:“大门上方,抓!” 袁蹇硕看到竟然是翠喜,随即抬头往上看,竟然看到一个老妇人趴在大殿门口的横梁之上,她全身都是黑衣,若不是被喊破,在夜色之中根本不可能被发现。 36 送给皇上的大礼 禁卫军早已经点亮手中的火把,大殿之内亮如白昼。 大门的结构极为复杂,上有横梁,架着一块巨大的牌匾。 本来的用意是让坐在龙椅之上的皇帝一眼望出去的时候,可以先看到牌匾上的四个大字:修己慎独。 这是先皇对后代的期望,也希望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能够读得懂这四个字,并且真正做到提升自己的修养,谨慎理智的处理事情,使人民安乐。 很少人会从这个角度来看外面,因此也就很难发现这里会藏着人。 更何况,大寒宴的灯火辉煌之中,这里却是灯下黑。 这老妇人丝毫不慌,见到众人都在抬头看她,竟然还挺高兴的。 “小皇后,你还真是聪明得紧呀。” 她一开口,少了几分诡异之音,变得正常了许多。 “你是谁?下来!”袁蹇硕带着禁军在下方站成了一排,齐齐地抽刀相对。 “小皇后,你能猜出我是谁么?”这老妇人面容白皙,年轻时应该也是个十分好看的女人。 “废什么话,把人先弄下来!”司马伦已经反应过来,站在原地大吼。 “小皇后,你怕了么?”老妇人仍然看向了倒地的元美人身边的那个娇俏的舞者,这舞者也隔着面纱定定地看着她,没有出声。 但也就在下一刻,这妇人忽然从横梁上跳下,直直地冲向了舞者。 幸好司马颖已经出手,先是将她推到了一边,又将长剑插入了她的身体里。 “哎,别杀,等下!” 羊献容的声音竟然是从伞盖之下传出来的,她略微尴尬地掀着伞盖的帷幔,又费力地支撑着巨大伞盖的重量。 很明显整个人已经支持不住,若是再不放手,她就会随着伞盖一起摔倒。 那伞盖若是倒下,就会砸到身后一众皇族大臣官员。 刘曜距离最近,一个箭步过去扶住了伞盖给了她一个喘息的机会。 她身后的那些皇族大臣们也喊道:“皇后娘娘,松手吧,我们来接住。” 总算能够松手了,羊献容累得两个胳膊一直在发抖。 不过,她也没让刘曜搀扶,只是喊道:“翠喜,扶我一把。” “来了!”翠喜又快步穿越人群,扶住了羊献容。 她同羊献容穿着同样的舞者衣裙,若是乍一看,两人几乎是一样的。 此时,众人又想起那个老妇人要刺杀的女子,也是同羊献容一样的。 果然,这女子也跑了过来。 三个人穿得一模一样,除了翠喜的脚略大一些外,那两个女子竟然看不出分别。 不过,有两名女子低下了头。 羊献容仰着头看了一眼刘曜,向他点了点头。“多谢刘大哥。” “不客气。”刘曜略微笑了笑。 羊献容没有同他多说话,直接往那妇人倒下去的地方走去。 皇族大臣们早都已经蒙圈了,心下十分惶惶然,四散后退让出了一条路。 这又是一场大殿之上的血案,在大晋历史上还少么? 这一次,又发生了什么? 皇上司马衷和羊献容从两个方向同时走到了这名老妇人的身边。 司马衷俯下身看了看她,忽然说道:“乳娘?” 羊献容和站在一旁持剑的司马颖都愣住了,看着司马衷。 司马衷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才说道:“你怎么还活着?不是和那个丑妇人一起死了么?” “你个傻子!我怎么不能活着?”老妇人有些咳血,但状态还算好。 司马颖没有插到她的要害之处。 “这人是谁?”司马颖皱着眉头。 “余嬷嬷?”羊献容低头看着她,“余嬷嬷,或者说,是连乳娘,对不对?” “我是哪里的破绽?” 在他们说话的功夫,禁军们已经围做了一圈。 司马伦也走了过来,问:“死了么?” “可惜啊,还没有。”老妇人轻咳了两声,又看着司马伦,“你算是什么东西?在这里大呼小叫的!” “你!”司马伦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甚至想上前打她。 “等一下等一下。”羊献容不管其他人的反应,率先开口:“事情还没有问清楚,你们都先退一退。本宫有话要问她的。” 不过,也没人搭理她。 她又只好求助司马伦,“王爷,咱们先把事情搞清楚对不对?都先别嚷嚷嘛。还有,皇上呀,你不是一直想要臣妾给你一件礼物么?这就是臣妾的礼物,这是杀了众多嫔妃的凶手,臣妾抓住了哦。” “哦?”司马衷很是茫然地看着羊献容,“她是那丑妇人的乳娘,不是凶手呀。” “怎么不是?她手里至少有五条人命,若是今日算上臣妾的,可能就是六条,或者更多了。” “她为什么要杀你?”司马衷依然没有明白。 “所以,要问问她呀。”羊献容忍不住发了小脾气,“都别说话,先问问她。” 司马颖的动作最快,将人扯到了大柱子旁,让她呈半躺的状态,血流得也没有那么快。 “那本宫先说,你的破绽就是这支尺八。”羊献容让翠喜拿出了另外一支尺八,和元美人掉落在地上分成两半的尺八一模一样。“本宫技艺不精,吹一小段就头疼。本宫的婢女身体好,也会武功,尺八也吹得不错,但是,她也头疼。这就不得不让人怀疑这里面有问题。” “果然,也是我疏忽了,忘记你身边也应该是有人的。”连乳娘轻笑了起来,“小皇后啊,心思细腻,真是比我那个傻儿南风要聪明许多了。” “所以,你是废后贾南风的乳娘?”羊献容又问了一句。 连乳娘露出了惊讶之情,“这个,你是怎么知道的?我自认为南风死后,我易容留在宫中,没有任何人能够发现,就连余嬷嬷的干儿子木主事都没有发现。” “哦,那你刚才是不是想从横梁上下来,想看看本宫手中的那个小册子?”羊献容又让兰香拿过了放在长桌之上的金线小册子,在她眼前晃了晃,“特别眼熟吧,这上面有你的名字,所以你才暴露了身形。” “那你必然已经知道这尺八是婴孩人骨做的,知道是谁么?”连乳母的笑容更深,看着羊献容。 37 被掐死的龙凤胎 “本宫不知。” 面对这个问题,羊献容后退了半步,心中也转过了无数个念头,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站在司马衷身边的张度忽然浑身颤抖,指着连乳娘颤声说道:“是你,还是贾南风做的?你们竟然如此狠心么?” “怎么?你知道了什么?哈哈哈,你个老东西,天天围着这个傻子,还能知道我们的事情?” “恶妇!你们就应该死!”一向和善的张度忽然就抬起了脚,狠狠地连踹了连乳娘好几脚。 这又是怎么了? 张良锄也凑了过来,看到张度这副模样,不由得伸手拦在了羊献容的侧身,生怕她被误伤。 “所以,这是谁的孩子?皇上的么?” 羊献容此话一出,司马伦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连乳娘,也问道:“谁的孩子?发生了什么?” 连乳娘,本名连香巧,是废后贾南风的乳母。 贾南风的亲生母亲难产而亡,自小是吃着连香巧奶水长大,也将她视作亲生母亲看待。 自贾南风做了皇后之后,连乳娘也跟着进了宫,吃香的喝辣的,过上了人上人的生活。 不过,她比贾南风知道皇宫贵族之间的龌龊事情更多,常常要提醒贾南风的行事规范。 为了维护贾南风的地位,替她出手做了很多事情。 她将贾南风抚养长大,亦仆亦主的情分,总是极为特别的。 日子久了,她们也都明白这皇上司马衷就是个傻子,喜怒无常。 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了这样的日子。 贾南风在父兄的挑唆下开始了疯魔一般的日子,专权,任用外戚,滥杀无辜,官爵买卖。 在后宫,自然是要阻止其他嫔妃怀孕生子。 自己没有孩子,就不能让别人有孩子。 自己不被宠幸,就不能让别人被宠幸。 十年间,她和连乳母出手害死的嫔妃也不在少数。 两年前,有个瞿美人怀孕了,悄悄躲了起来,直到孩子足月生出来的时候,才派人去喊了张度过来。 此时的张度正陪着皇上司马衷在行宫骑马,忙前忙后地没有办法分身。 与此同时,贾南风这边可是得到了消息,风风火火地进了产房,阴不阴阳不阳地问候了几句。 就在连乳娘接过这对龙凤胎的时,竟然当着瞿美人的面,直接掐死了孩子。 还对刚赶过来的张度说:“哎呀,这好好的两个孩子,竟然是被母亲的脐带缠绕窒息死了。我赶过来的时候,也没救过来呀!” “什么?有没有叫稳婆,太医?”张度看到两个已经脸色青绿的婴孩,也不由得浑身发颤。 “叫了有什么用?就是两个死的。”连乳母把孩子丢在了瞿美人的身上,嘿嘿笑着,“这一直掖着藏着,不告诉皇上怀孕的事情,怕这孩子也不是皇上的吧?” “你胡说!”瞿美人看到孩子死了,早已经赤红了双眼,顾不得身体虚弱,硬生生地支撑了起来,又听到连乳娘这样说,气得吼了起来,“这是皇上的孩子!我生下来的时候,是一对活生生的龙凤胎,是会哭会叫的孩子啊!张总管,你要替我做主啊!你叫皇上来!叫他来看看他的孩子呀!” “那你为什么不说呀?”连乳母靠近了瞿美人,笑得更加阴恻恻。 “不能说呀……” 瞿美人的话没说完,又被连乳母拦住,“那就是心里亏呗!这孩子必然不是皇上的!瞿美人和外人暗结珠胎,还想生下孩子妄图充做龙种,其心可诛!” “来人,将瞿美人拖出去打五十大板!”站在一旁的贾南风开了口,脸色极黑地又看了一眼床上的两个小小的一动不动的婴孩,又嘿嘿笑了起来。 “你就是要我死对不对?” 贾南风的婢女上前来强行抓住了瞿美人,将她从床上拖了下来。 瞿美人还在死命地挣扎,因刚刚生产过,身下又流出了大片大片的殷红色的血。 张度站在一旁都有些不忍,出言提醒道:“皇后娘娘,事情还是要问清楚才好。” “你少管本宫的事情!”贾南风是个身量不高,且胖又丑的女子,这些年在宫中过得并不开心,脸上也都是满满的刻薄之意。 “这事情尚未问明白,您也要听听瞿美人怎么说吧?” “她怎么说?她行为不检点,早就该死!” “瞿美人并没有出宫记录!” “那又如何?姘头不能来宫里么?” 她对张度根本就不客气,还让自己身边强而有力的壮年男子将张度也从屋里拽了出去。“这是后宫之事,本宫是皇后,是这大晋的皇后,是要做主天下的皇后!” “你疯了么?”张度也急了,大声喊道,“这天下是皇上的!” “呵呵,是那个傻子么?”贾南风斜眼看着张度,冷哼道:“本宫若是给他屎吃,他也是会吃的。” “你放肆!”张度终于爆发了,用尽全身的力气从这几个壮年男子的束缚中挣脱,朝着贾南风冲了过来。 谁知她身边的这个连乳娘竟然会武功,身体更是极为灵活有力,拦在了贾南风身边,与张度过了两个来回。 张度很快就被打倒在地,爬不起来。 “怎么,你还想袭击皇后?反了你了!”连乳母狠狠地踹了他好几脚, 最终,瞿美人都没有挺过十板子,就一命呜呼了。 一领草席,直接扔去了郊外。 等到瞿美人的家人找过去的时候,尸身早已经被野狗分食干净。 当时的皇后贾南风的懿旨里说得明明白白:瞿美人私通家仆,怀孕生子,破坏皇家血脉,应当五马分尸。 张度因在驾前失仪,被赶去金镛城做苦力一年。 要不是三日后,司马衷发现身边少了张度,什么时候都做得极不顺手,都没有反应过来张度被贾南风弄走,甚至差点弄死。 他在宫中大喊大叫,跑到贾南风面前摔了各样物品之后,贾南风才同意让张度回来继续伺候皇上,但仅限在正阳宫中活动,不得随意外出。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张度决心和司马伦合作,反杀了贾南风以及她的所有党羽。 38 全是隐匿的秘密 “为何要用婴孩的脊骨做尺八?” 司马颖俯下身按了按连巧香肩头的血窟窿,看起来血流得速度很快,她已经脸色发白,说话喘息。 羊献容将手中的长红袖交给了张良锄,让他递给了司马颖。 司马颖快速将连巧香的伤口绑住,又紧了紧,防止她昏厥过去。 “为何还要救她?让她死!”张度失控了,他想起了当时那两个小婴孩的尸身,承受不住现在他们是作为尺八的样貌存在。 “是啊,我死了的话,我儿南风的那个孩子就没人知道了。”连巧香看着张度,又转头看向了司马衷,“都道是帝王最无情,南风还觉得这人是个傻子,只要对他好一些,自己的日子也能好过。但是啊,她是个傻孩子,怎么就相信了这样的男人呢?” “那孩子是你自己弄掉的,不是皇上!”张度喊了起来,在场的所有人又愣住了,想听,又害怕这是宫廷隐秘,知道太多会有杀身之祸。 已经有人不断地往后退,大殿之上变得静悄悄的。 “若不是这个傻子要看什么劳什子的字画,南风会爬到那么高的柜子上去帮他拿么?人摔了下来,他也不赶紧过来看情况,却只是关心他的字画有没有被压坏……这样的男人,心里只有自己,自私自利!” 张度忽然冷哼了一声,“谁知道是不是她自己故意掉下来的呢?谁知道她肚子里的是不是野种呢?” 连巧香本来还极为气愤地喊着,但看到张度这个样子,眼神凝固住了,而后竟然笑了起来,那声音是一种戏谑,一种嘲讽,“桀桀桀……”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毛骨悚然。 羊献容紧紧拉着翠喜的手,吓得有些发抖。 刘曜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低声说道:“莫怕。” 随即,他抄起了一旁的酒壶径直走了过去,将酒水全都泼在了她的脸上。 有酒水流到了伤口处,连巧香发出了惨叫之声。 但这一次的声音倒是正常了许多,没有那么可怖。 “有什么要问的赶紧问,她可能也吃了五石散,怕快不成了。”刘曜用元美人的那支尺八戳了戳连香巧的身子,这人还在惨叫,很是凄厉。 “她也吃了?”羊献容有些不确认。 刘曜回头看着她,“她这个年纪了,若没有五石散,恐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张度可不管那么多了,直接扯住了连巧香的头发,大力地拎了起来。 没有人见到过张度的这副模样,就连皇上司马衷都早早地躲在了龙椅后面,连头都不敢露出来。 “说什么?说那个傻子?”连巧香花白的头发散了下来,“这还真是挺有趣的,这么一个傻子,却来了一个这么聪明的小丫头,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呢?” “张总管,您且听她说完,莫急。”羊献容的好奇大于恐惧,又往前挪了半步,“事情还有不清楚的地方,咱们先弄明白才好。至少,她到底杀了多少人?为何能在废后之中存活下来?” “说。”张度放开了手,但也没有离得太远。 “这么多事情,到底要怎么说呢?”连巧香看着羊献容,眼光温柔了许多,“当年啊,南风也是你这个如花似玉的年纪进了宫,想着自己能够做大晋的皇后,不知道有多开心。可是,遇到这样一个蠢笨如猪且极为丑陋的男人,让她怎能不难过伤心呢?偏偏这男人根本不懂得什么是情爱,随便乱发脾气,稍有不如意,轻则打骂,重则直接就杀掉了。南风也怕的要死,不知道哭了多少次。” “不用说这些了,没用的。”羊献容叹了口气,“本宫来问,你回答就好了。” “好呀。”连巧香坐直了身子,大口喘着气。 “余嬷嬷死了么?”谁都没料到羊献容第一个问题竟然是这个,都看向了她。 “死了。”连巧香一点都没有犹豫。 “尸体呢?” “映柳湖,杂物间。” “她应该是你的表妹吧?为何要这样狠毒?” “你先回答我,为什么你知道我与她的关系?”连巧香竟然还反问起来。 羊献容也不着急,让张良锄去把那个金线小册子拿了过来,摊开在她的眼前。“这样吧,我先说我的这部分,之后你来补充。王爷,找个人来记录一下吧。” 司马伦还没说话,司马颖已经从一旁的长桌上翻找出了纸笔,动手写了起来。 “在丽妃死在映柳湖中时,本宫就在想,她住的地方距离映柳湖如此之远,为何要大半夜去那里练习尺八?除非那里有人在等她。但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并没有任何证据。但是,随着如美人和艳美人的相继溺亡,这事情就变得极为奇怪。为什么是她们三个人?这其中有什么关联么?” “你的答案是什么?”连巧香问道。 “皇上。她们三个人都是最近一直在服侍皇上的人,也都是在练习尺八的人。” “然后呢?” 这两人竟然一问一答起来,司马颖只好放下了笔,看着她们。 “其实,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只是,她们为什么要练习尺八?为什么都要去映柳湖。那里,一定有一个她们都认识的人。顺着这个思路也就好发现线索了。”羊献容忽然笑了起来,“其实,你也真是好算计。若不是她们想获得皇上的欢心,也未必能够被你害死。” “呵呵,你倒是一语中的。”连巧香也笑了起来,“那你呢?你为什么练尺八?” “因为,本宫是大晋的皇后,也是要讨好皇上的。”羊献容的小脸板了起来,竟然有种威仪的气度。“争风吃醋的戏码,后宫实在太多了,本宫要查出这其中的真相到底是什么?还那些枉死者一个公道!” “你……怎么可以这样?”连巧香忽然大声咳了起来,满口鲜血喷溅而出,随即,身体一歪,竟然没气了。 39 做一个无耻的人 面对这一变故,众人也是一怔。 刘曜和张度已经俯身下去探查连巧香的颈项脉搏,发现她的确是断气了。 “只是刺中了肩头,不至于立时毙命呀?”司马颖也正想去看看情况,放下了纸笔。 但也就在这个时候,羊献容忽然喊了一声:“关大门,抓木主事!” 禁军统领袁蹇硕的反应极快,一声呼哨,大殿门口的禁军立刻去关门。 一道黑影也正急急地往出跑,被禁军抓个正着,且将双手剪在背后,捆了个结实。 这人正是木主事,并且是根本不应该出现在大寒宴上之人。 他是皇宫中负责洒扫的主事,今日只需在殿外伺候便是了,怎么会出现在大殿之内呢? “皇后娘娘,奴才什么都没做呀,为什么要抓奴才呀!”木主事高声喊起了冤。 羊献容只是看着他,一言不发。 “这又是怎么回事?”现在的司马伦已经彻底晕了,那些司马家族的人也议论纷纷,谁都搞不清楚状况。 “把人带过来。”羊献容稳了稳心神,并不理会其他人的议论,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木主事。 他大约三十几岁的年纪,身材略胖,面容白皙,现在仔细看起来,相貌也是相当不错。 “皇后娘娘,奴才冤枉呀!这是怎么了呀?”木主事还在喊着。 羊献容也没有理会他,依然看着他,然后伸手去翻看了金线小册子,又敲了敲之后,也禁不住哼了一声,说道:“你可不冤枉,要是让你现在去死,也是足足赚了七八条人命的。” “木兆中,少在这里装模作样了,你是贾南风的男人,是想为她报仇是么?那真是有些晚了!” “胡说!奴才是个太监,怎么是男人呢?皇后娘娘年纪轻轻的,可不能瞎说八道。难不成您见过我洗澡?那也不能呀!”木主事的公鸭嗓又尖利起来,竟然开始了污言秽语。 袁蹇硕听不下去了,踹了他一脚。 “无事。”羊献容没有生气,也没有害羞,只是仔仔细细地看着他,还眯起了眼睛。“把他脱光了吧,让大家看看他到底是男人还是阉人。” “什么?你要做什么?”木主事高喊了起来。 袁蹇硕虽然愣了一下,但还是执行了命令,带着禁军几个人三下五除二就把木主事剥了个精光。 羊献容转过了身,并未观看。 倒是有人已经惊呼了出来,“怎么会这样?” “啊啊啊啊,羊献容,你卑鄙,无耻,你个不要脸的……”木主事很明显在骂人,但袁蹇硕动作更快,捂住了他的嘴,又把刚才那条沾满了血污的红长袖塞进了木主事的嘴里。 “咳咳咳,皇后娘娘。”张良锄凑了过来正想说什么,张度已经先一步站在羊献容的身后,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住了后面已经身无寸缕的木主事。 “这个……”他想说些什么,似乎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此时,一直躲在龙椅后面的皇上司马衷忽然窜了出来,看着木主事这般模样,哈哈大笑起来,“太好玩了!以后就玩这个吧!把他们都剥光了!真是好玩!皇后,不,羊咩咩,还是你会玩呀!这个礼物,朕喜欢!行了,你二哥不去南海,不去西北,就留在洛阳城好了!哈哈哈哈,再剥一个吧!好玩好玩!” 这下轮到羊献容一脸黑线,尴尬地轻咳了几声。 司马颖也轻咳了几声,将地上的另外一条长长的红袖扔给了袁蹇硕,让他木主事把身上盖一盖。 不过,现在的木主事木兆中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气势,满面通红,气急败坏,也是呜呜呜地正在骂人。 羊献容打开了金线小册子,轻声念了起来。 “这是皇宫内的人员名单,极为隐秘地记录了每个人的姓名、年龄、籍贯、入宫时间、宫中职位,以及和宫中他人是否有关系。 比如,余嬷嬷的名字余连芝下方记录的是:五十五岁,平阳郡、泰康六年、洒扫处掌事嬷嬷,表姐连巧香,椒房殿掌事嬷嬷,干儿子木兆中,洒扫处主事。 连巧香名字下方写的是:六十一岁,平阳郡、泰康六年、贾皇后乳母,椒房殿掌事嬷嬷,表妹余连芝,洒扫处掌事嬷嬷。 木兆中名字下方则是:三十六岁,长安郡,元康八年、洒扫处主事,干妈余连芝,洒扫处掌事嬷嬷。” 听完这些的众人依然没有明白,都看向了羊献容。 她只是敲了敲小册子,“这是去年的宫中名册,今年的尚未制作完成。前日成都王去了北军府将其中的一部分内容拿回了宫中,本宫也只是翻看了一眼,但却发现一个洒扫处的主事,为何是近两年才进宫的?大晋皇宫的宫人们多数是从小便在这里生活,逐渐学会了相关事情之后才会分配到各个地方做事,那木主事进宫之时已经三十四岁了,这是为什么?” 木兆中刚才还是通红的面孔,现在却是变得煞白。 “是啊,因为是贾南风在位,自然也是没有人提出质疑的。但是,偏偏她不在了,却有人还在,还想替她报仇。”羊献容又冷哼了一声,“立足在这个动机之上,一切事情就都能够说得通,解释得明白了。你若是不说,也是死路一条。若是说了出来,或许还能让后人唏嘘你和贾南风的故事吧?” “啊!你是贾南风身边的那个男人!”张度又喊了起来,就在羊献容的耳边,把她吓了一大跳。 “张总管,你小点声。” “是是是。” “事情原本没有任何头绪,就是因为这本小册子暴露出了你们的关系,才让人起了疑心。”此时的羊献容只是将小册子扔在了木兆中的身前,能够让他看的更清楚。 “没想到破绽在这里。”木兆中看了看小册子,又看向了羊献容,“你也别得意,谁稀罕在这个混乱的皇宫之中!我来告诉你,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要为了南风杀掉一切她讨厌的人!即便是她死了,我也要完成她这个心愿!” 40 落寞之时遇贵人 一切的故事,要从元康八年说起。 那是皇上司马衷继位的第八年,朝政大权已经全部由皇后贾南风及她的父兄掌控,整个洛阳城长安郡都在流传贾南风好男色,根本无视傻子皇帝,到处寻找男人供自己玩乐。 木兆中,洛阳城春红楼的乐师。 早年间,他也是有名的头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闲聊喝茶也需要十两金一个时辰。 可岁月不饶人,眼看着过了三十岁之后,面容开始垮塌,身形也日渐变形肥胖。 像他这样的男子,多数的下场就是拿着一笔银钱到乡下隐居生活。 但他不甘心,这辈子即便是没有真心相对之人,也要做出一些名堂,攀附上权贵才好。 可是,直到如今,他还能做什么? 春红楼的老鸨表面上不嫌弃他,还安排了头牌乐师的位置给他,但私下里也没有少吐槽关于他的矫情和执着。 一日,有个商贾模样的人来吃饭,看到屏风后面的他,问道:“你可是十五年前那个木小郎君?” 木兆中听到这个称呼,浑身一颤。 多少年没有人这样喊他了,就这一声“木小郎君”,将他瞬间就拉回了那样恣意妄为花天酒地的风光岁月中。 “贵人莫要这样称呼,这早已经是过往云烟了。”木兆中低着头,双手紧紧抓住了自己的尺八。 “哈哈哈,果然是你。”那人笑了起来,“十五年前,我只能远远的看你一眼,想要同你吃酒说话,都是不能的。现在居然能够遇到,这真是缘分啊。” 木兆中看着来人衣着鲜亮,身材健硕,年纪与他相仿。 这些年,当他的容颜老去,身材走样,听到的调侃和嘲笑还少么? 所以,他也不敢随意接话,依然半垂眼眸。 这人倒是很高兴的模样,连声喊着老鸨,要单开一个房间与木兆中喝茶饮酒。 老鸨听到之后眉开眼笑,反正有钱赚,她没所谓的。 木兆中有些忐忑,但凭借这么多年的阅人经验,觉得眼前的贵人倒也没有恶意,也就跟着他进了房间。 这人开门见山介绍自己:秦沬邑,河内郡人,商贾。 木兆中一边听着,一边在自己的记忆中极力寻找是否曾经见过此人。不过,当年他太红了,反而不会记得太多的人。 秦沬邑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与他闲谈。因为刚才吃过了酒肉,他就只是喝了些清茶。 倒是自此之后,秦沬邑隔三差五地就来春红楼,只同木兆中喝酒吃茶,心情好的时候,还让木兆中吹拉弹唱一番。 木兆中还有一项极为特殊的技能——变声,也就是时而男声,时而女声,特别是在诵歌时,更是转换自如。 若是不曾见到他的真人,还以为是两个伶人。 当然,秦沬邑很有钱,虽然不至于一掷千金,但至少一顿饭也有十两金,很是豪气。 渐渐地,木兆中也对他敞开了心扉,说出了心中的那些郁郁不得志的情结。 秦沬邑也为他叹息,问道:“木郎君这番样貌,其实还是比普通人要强上许多的,若是你肯,我倒是可以为你介绍一些女子,做了她们的入幕之宾,也是能够荣华富贵的。” “……这怕也是不能长久吧?”在这一行当里,木兆中什么没见过,听到这个提议还是有些抵触。尽管前朝也有公主贵妇有这样的男子服侍,但也都是年轻的小郎君,像他这个年纪了,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我倒是觉得木郎君这般模样,更有成熟之美。”秦沬邑满脸的真诚,实心实意地建议着。 他倒是行动派,没出三日,便找他出门踏青。并在一处豪宅之中,让他见到了一名贵妇。 这妇人身量不高,长得不美,甚至有些丑。 浑身上下珠光宝气,脸上的神情却是极为刻薄,充满了怨气。 木兆中只是坐在房间里,为她焚香抚琴一曲,轻柔安静的曲调中,这女人竟然睡着了。 他也不敢作声,只是继续轻轻弹奏着曲调。 随着她的呼吸声的深浅,调整着音阶的高低。到后来,也完全不成曲,只是一声声乐音,仿佛是能够触动心扉。 这妇人睡醒之后,只是站起身走了。 当时木兆中还有一丝慌张,不知自己是不是得罪了此女人。要知道,这样的女人若真是厉害的角色,也是能把他弄死的。 可五日后,秦沬邑又把木兆中叫来了这处豪宅之中,依然是让他抚琴。 这妇人看了看他,又合衣躺了下来,慢慢睡着了。 三个时辰之后,她依旧一言不发,给他留了十两金。 这一次,木兆中倒是不害怕了,甚至还有些小得意。因为他现在能够确定,这妇人对自己,或者说对自己的琴技很是满意。 隔三差五,木兆中就会来这里抚琴,吹奏。 虽然,他也对这妇人的身份很是好奇,但是他沉得住气,不问不说不张扬。 即便是春红楼的人问起来,他也只是说,有些好友来了洛阳城,他去陪一陪。 次数多了,秦沬邑就干脆让他住在了这里。 木兆中也没有住,抚琴之后又回了春红楼。 一个月后,这妇人没有睡下,而是让他去煮茶,还同他闲聊起曲谱的事情。 木兆中自然是应对自如,又吹奏了一曲极为清远幽静的尺八乐曲,令人放松安定。 眼看着,这妇人的神情也放松下来,至少比初见她时,少了许多戾气。 再之后,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毕竟,他是以色侍人出身,对于这些事情还是极为在行的。 在几番云雨之后,这妇人忽然对他说:“这房子就送你了,我已经改写了房契。” 对于如此豪气的人,木兆中也是愣住了。这豪宅虽然不在洛阳城中,但按照这个面积和规模,以及屋内的装饰装修,是他几辈子都不能奢望的住所。 那么,这个女人是谁? “你也是个可怜人,有个自己的居所,这辈子也算是有了着落。即便是日后没了我,你也依然能够活下去,活得很好,对不对?”这妇人轻轻笑开的时候,竟然满眼都是明朗之色,不似半分虚假。 就在那一刻,木兆中的心仿佛被什么揉捏住了,眼中全是这妇人的模样。 41 是被豢养的男人 当他真的住了下来,把所有的家当都搬进来,将这里当做自己的家时,心里涌现出了无数画面,甚至有一刻是与这妇人白头偕老的情景。 他自己也笑了,这怎么可能呢? 这样有钱的女子,必然身份也是非凡的,岂能是他随意肖想的。 或许,知道太多,会有杀身之祸呢。 现在,他这把年纪了,竟然做了一个被豢养的男人,也是有趣的人生。 日子又这样过了大半个月,这女子忽然问他:“你不好奇我是谁么?” “好奇。” “那你不问?” “问了你会说么?” “不会。” “那为何要问呢?” 两人说起话来你一言我一语,互相试探,却又都有回应。 这女子笑了。 “你也没有跟踪我?难道是对我真的只是个……恩客?” “只是个女人。”木兆中将怀中的女子抱得更紧了一些,“我也不想知道太多,因为我怕知道太多后反而会失去你。虽然我们的时间不长,但我感到很温暖和踏实,是我此生以来最愉快的时光。我只是想让这样的时光能够更长久一些。” 这女子听了这话,竟然没有出声,站起来穿好衣衫走了。 木兆中也没有阻拦,没有追。 其实,这也是他们这一行的套路。问太多,反而招惹反感。 当年,教他入行的师父都说过:“男人女人都一样,你越不问,她越想说。留给她一些空间和时间,反而会有更深的想念。” 木兆中年轻的时候觉得这种一种方法,现在却觉得不问不说,或者也是极好的事情。知道那么多有什么用么? 一夕贪欢,只留一些温暖就好。 更何况,那女子的衣衫明显是极为昂贵的布料,即便是达官显贵都未必能够用得起。而她身上的那股龙涎香,也只有皇族才能够有。 所以,她是谁? 是皇族的人?是公主?或者,是谁的妻? 木兆中不敢深想,也不想知道太多。 因为,他也怕。 可是,她这一走,竟然消失了两个月,没有半点音信。 一开始,木兆中还只是在豪宅的院子里种花种草,练习武功,时间过得也很快。但半个月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这女人没有来。 她给了木兆中不少银钱,即便是三五年的开销也都是足够的。 只是,她人呢? 等到第二个月的时候,木兆中终于沉不住气,进了洛阳城。 不过,他可不想回春红楼,就随便在街上溜达着。 到了正午时分,去了明月楼吃饭。 明月楼的食客不多,毕竟这里的饭菜还是很贵的。 他吃了一杯酒,点了两个素菜,然后呆呆地看向了皇宫的方向。 耳畔听到包厢里有人在说话,几个男人闲聊着: “我怎么听说,那个傻子皇帝把皇后给打了?这下子可有好戏看了。” “我说的呢,最近都看不到皇宫后门有马车出入,贾皇后总算也是消停几日了。” “难道她真的在外面找野男人?” “何止啊,还带进宫中呢。难道你不知道么?就这个明月楼的少东家,也曾经去过……” “哎,怎么是这样呢!真是太不守妇道了。” “那又如何?这皇帝就是个大傻子,你要皇后怎么样?” “那她也是皇后呀!” “嘿嘿,有权有势,做什么不成呢?你等着看吧,贾皇后他们家又要搞事情了,说不准北军府又要换新人了。” “北军府不一直是他们家的人?听说那些武卫还都是贾皇后的表兄弟之类的呢。” “算了,这些事情也不是你我能管的,还是喝酒吃饭吧。反正,天下的事情,就让他们厉害的人去闹吧。” “……喝酒喝酒。” 木兆中捏着手中的酒杯,心里忽然有了些慌张。 傍晚回到家的时候,却看到院子里灯火通明,正厅已经摆满了酒菜。 像是一个温暖的家,正等着它的主人归家吃饭。 木兆中推开房门的时候,看到这女子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问道:“你今日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去了明月楼喝酒。”木兆中将外衫脱掉,这女人竟然就接了过来,还帮他叠好,放在一旁。 “一个人?还是和朋友?” “一个人。”木兆中看着这女子的面庞,削瘦了一大圈,且脸色蜡黄,头发竟然都稀疏了不少。眼睛里原本还有的一点晶亮现在也暗淡了许多,竟像是老了十岁一般。“你不来,我就想去找你,但我又不知道去哪里找你,并且,我竟然发现,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很慌张……我很想你。” 他伸出了手,但又不敢去抱她。 “瞧瞧这小模样,受委屈了是吧?来来来,姐姐抱抱呀。”这女子调笑着,也伸出了手。 两人就这样抱在了一起。 一开始,木兆中还有些胆怯,只是虚虚地抱住了她。 但他发现,这女子竟然身形也瘦了一大圈,不禁有些心疼,就紧紧地将她圈在了怀里。 “或许,我可以问问你的名字么?” 这怀中的女子明显身子一颤,忽然就呜咽起来,哭得声音越来越大,竟然不能自已。 木兆中将她抱得更紧,亲吻着她的发梢,轻声说道:“哭吧,这里是你的家,我在这里的,永远都在这里,和你在一起。” 这一场哭还真是昏天黑地。 等待她平静下来,又花了大半个时辰,桌上的饭菜早已经凉透。 “我去热一下吧。”木兆中让女子坐好,打算先端几盘菜去后厨。 “你为什么没有买些奴婢和下人?”这女子的声音中还有些哭腔。 “就我一个人住在这里,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事情,吃得又不多……所以平日里洒扫清理,也是种乐趣。” “不闷么?” “不闷,很清净。”木兆中笑了起来,“你也知道我之前是做什么的,每日里灯红酒绿,丝竹管乐,真的是太吵闹了。现在哦,我每天清早起来,拿起大扫帚将庭院扫一遍,再浇花除草,然后练练功夫,出一身的汗,心情都很好。你……也可以试试。” “可以叫我南风。”这女子看着他,忽然说道:“我姓贾。” 42 他真心爱慕皇后 贾南风,是这女子的名字,也是大晋皇后的名字。 木兆中看着眼前的女子,忽然感觉到了陌生。 但是很快,他又笑了起来,“我叫木兆中,姐姐可愿唤我一声:小木。” 贾南风摸着已经冷了的汤碗,也看着他。 “若不愿也无妨,只要姐姐有空,还愿意来就好,我会一直在这里的。”木兆中吃不准贾南风是怎么想的,只好继续说着,“我前日在这里撒了些花的种子,过些时日或许就会开花了。” “什么花?”贾南风问道。 “姐姐可以耐心等等看。”木兆中放下了手中的盘子,手指上沾了些菜汤。 他刚想放在嘴里吸吮,贾南风却抓住了他的手,“我倒是饿了。” 说完,她竟然将他手指上的菜汤舔了个干净。 这可还行? 木兆中立刻就又将贾南风扯到了怀里,低头亲吻下去。 贾南风仰着头打算去迎他,但忽然推开了他,闭上了眼睛,表情有些痛苦。 “这是怎么了?”木兆中有些慌。 “皇后娘娘,可是又疼了?”有个老妇人大力推开了房门,从木兆中手里揽过了贾南风,伸手就去摸她的脉搏以及额头。 贾南风睁眼看了看她,呻吟道:“是真的很疼啊。” “先躺一躺吧,这一路行车颠簸,怕也是太过劳累了。”老妇人力气竟然相当大,抱起了贾南风。 木兆中的手也没有放开,说道:“我来吧。” 老妇人看了看他,终究是叹了口气,将贾南风交还给他。 “小木啊,姐姐想去睡一小会儿,你去吹个曲子吧。”贾南风闭着眼睛,脸色已经变得惨白。 “好的。”木兆中的眼睛也有红,急急地将她抱去了后院寝室。 尺八之音响起时,门外的老妇人流了眼泪,攥起了拳头。 院子里静悄悄的,连鸟儿鸣叫的声音都没有。 此时已经是初春季节,庭院里的花草仅仅冒出了一些星点的绿意。 还有那些看不见的种子也正在滋生,发芽,努力拼命挣扎出现在这院落中。 直到天黑了下来,贾南风才睁开了眼睛,低声唤道:“小木。” “我在。”木兆中放下了手中的尺八,因为吹奏时间过长,他的下颌很是酸痛,说话也有些含混。 看着跪在床前的男人,贾南风笑了起来,她摸了摸木兆中的脸,“怎么不点灯呢?这黑乎乎的,我以为你逃走了。” “这是我的家,我也去哪里?”木兆中抓住了她的手,很大,很暖。 “是哦。”贾南风叹息了一声,“可惜我们的孩子没有了。” “什么?”木兆中愣住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孩子,完全没有想过。 “算了,你也是不知道的。”贾南风闭了闭眼睛,“那日我摔了,孩子就掉了,也是怨我的。这些时日没有来找你,也是身上实在是疼,走不动。” “到底发生了什么?”木兆中的脑袋都在嗡嗡的响。 “其实,我也不知道怀了你的孩子。”贾南风又流了眼泪,“那日帮那个傻子去拿一幅字画,他竟然踢倒了我的椅子,害得我摔了下来……” “莫哭莫哭。”木兆中揽住了贾南风,但是他能说些什么呢? 流产后,贾南风的身子一直很差,吃了很多的补药也没有太大的起色。她的父兄看到她这个样子也只能是埋怨她实在是太不小心了。只有连乳母知道她心里有多难过。 “我带你进宫吧,只是委屈你要做个阉人了。”贾南风看着他,很是认真。 木兆中连耳朵都在嗡嗡地响,他看着面容憔悴的贾南风,竟然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没过几日,木兆中就从皇宫的侧门进了宫,进了洒扫处做主事。 对外宣称他是掌事余嬷嬷的干儿子,因生活所迫自愿成为阉人入宫。 洒扫处在宫中的位置虽然低下,但它的职权范围相当大,甚至可以在宫中任意行走。 木兆中第一次换上太监的服饰进到椒房殿见到皇后贾南风的时候,还真是有些战战兢兢。但他也挺会讨女人欢心的,几句话就哄得贾南风带他进了寝宫。 日子竟然就这样过了下去,没有净身的木兆中堂而皇之的在宫中做起了事,还因为做事勤快,为人热情,得到了上上下下众人的好评,大家都觉得木主事是个极为热心肠的人。 直到贾南风被废前,木兆中每日都会去大家都害怕的椒房殿亲自洒扫,勤勤恳恳。 那时的贾南风的脾气变得很差,因为父兄总是不断给她施加压力,让她夺取皇权,逼迫傻子皇帝交出传国玉玺。但傻子皇帝在这一点上倒是很清楚,完全不肯说出传国玉玺在哪里。 贾南风没有任何办法,只好回到自己的椒房殿发脾气。 又因为流产后,身体一直没有调理好,心情就更差了许多。在看到有嫔妃竟然怀了傻子皇帝的孩子,竟然还偷偷生了下来,她气得只想杀人。 木兆中已经对贾南风的脾气拿捏得极准,对她说:“你不是每晚都睡不好么,或许就是那个孩子的魂魄还在你的周围转……我倒是知道一个古法很是管用。当初只是因为材料难寻,所以很多人只是知道,但没有办法实现。但是现在刚刚好,材料是现成的。” “什么?”贾南风刚发了一顿脾气,半躺在矮塌上生气。 木兆中为她按摩着小腿,轻声说:“那对龙凤胎的脊骨啊。” “啊?这是什么意思?”贾南风有些吃惊,一旁的连乳母也凑了过来。 “其实啊,你这些日子身子也好了很多,我们把那个孩子找回来吧。”木兆中又笑了起来。进宫也有大半年了,他作为宫中木主事的样貌倒是变得白净不少,眉眼之间还流露出了风情之色,引得贾南风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还伸手去摸了他的脸。 “这是我之前的恩客说的。”木兆中还真是对贾南风没有任何隐瞒,之前的过往全都告诉了她。“若是想安抚流掉孩子的魂魄,最好的办法是用两个婴孩的脊骨做成尺八,夜夜吹响……” 43 还遗漏了一个人 两支尺八做好了,但贾南风被废,赐一杯毒酒死在了金镛城。 她身边的亲近的人全都被杀,一个不留。 连乳娘与表妹余嬷嬷长得很像,她为了活下去,竟然将表妹一刀捅死,扔进了椒房殿的死尸堆里,自己则作为洒扫处掌事余嬷嬷活了下来。 她看着木兆中说道:“没有人知道你的身份,只有我。我活下去,就是要替我儿南风报仇,把杀死她的人都杀死。” 木兆中点了点头,也说道:“还有那些她不喜欢的人,以及在她死后想上位爬上龙床上的人,都应该死。” 半年内,这两人利用皇上司马衷喜好尺八之音,用乐谱以及教授尺八技艺为由,诱使后宫嫔妃来到映柳湖畔,再让其溺亡湖中,造成意外假象。 “她们怎么会自己跳湖呢?”已经听完大致过程的司马伦率先发问,他十分厌恶地看着木兆中,又转过脸去。 大殿之内众人也是瞠目结舌地听着这一切,想着贾南风那样一个女子,竟然还有个痴情种为她杀人报仇,都不禁皱眉。 “你猜呀。”木兆中也豁出去了,完全不在乎旁人怎么看他。 “你,放肆!”司马伦气得大吼起来。 袁蹇硕立刻踹了一脚过去。 木兆中也吐了一口血。 “五石散,对不对?”羊献容坐在一旁,“你将五石散涂抹在尺八的里面,让吹奏者乱了心智。然后你或者余嬷嬷,哦,连乳娘在一旁引导,当然,你也能够变声,一个女子幽怨的腔调,引得那人自行跳入湖中溺亡。” “五石散禁在宫中使用,他怎么会有?”张度开了口。 “因为贾南风。”羊献容叹了口气,“她流过产,坐下了病,使用五石散能够减缓痛苦。民间有女子这样做的,但量比较小而已。” “你怎么发现的?”木兆中问道。 “这个也简单,本宫吹过那支尺八,觉得眩晕。想着让身旁的婢女也吹一段试试,擦拭尺八的时候,觉得些微的腥气,就清水浸泡,找了个耗子试了试,它变得十分亢奋……” “还是连乳娘心软了。”木兆中定定地看着羊献容,仿佛是在看另外一个人。“你是大晋的皇后,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时候,可否感到孤冷呢?” “这倒没有,因为本宫才坐上来。”羊献容的笑容也有些诡秘,“其实,你也未必是为贾南风报仇,只是你心有不甘而已。那些你拥有的荣华富贵不过转瞬即逝,还未来得及享受,竟然就这样全都没有了。你是恨,恨你的命不好。” “是!为什么?为什么?我才遇到一个心仪的女子,才开始生活,还要如此偷偷摸摸,怎么会这样?” 木兆中嘶声力竭地喊着,是因为命运如斯? “真是恶心。”司马伦又极为嫌弃地摆了摆手,“行了,杀了吧。” “等一下。”羊献容赶紧出声。 “这种人还留着做什么?反正他也都说了,那个乳娘也死了。后宫这些是是非非真是太烦了,就不能消停几天么?皇上,你若是困了就回去睡吧,别睡在这里。”司马伦转头竟然看到司马伦斜躺在龙椅上已经开始打盹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皇上,皇上。”张度小声唤着司马衷,但他没有醒。 “皇上!”司马伦大吼了一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什么什么?”司马衷终于醒了过来,一脸的痴相。 这一次,就连羊献容都忍不住转头,不再看他。 “结束了是吧?那朕回去睡觉了。”司马衷抹了抹嘴角的口水,看着羊献容,笑呵呵地说道:“羊咩咩,你好聪明啊,明天朕找你玩。” 还没等羊献容说话,司马伦又大声说道:“恭送皇上。” 张度低垂了眼眸,扶着司马衷的胳膊,准备走了。 “等一下。”羊献容又再次出声,“张总管留一下。” “又怎么了?”司马伦也是喝了不少酒,现在酒劲全都涌了上来,看起来也是在强撑着。 “还遗漏了一个人,若是不把他找出来,以后会成为祸害。”羊献容可不管那么多,很是坚持。 “是谁?”司马颖已经收了笔墨,看着她。 “那个引木兆中认识贾南风的人,他为什么要为贾南风找男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羊献容的小脸不可察的红了一点点。 “替她找男人的可不止一个,半年前,仅仅是半年前,就有不少官员为了讨好这位皇后,为她寻了不少男子……这等丑事,真是坏了我大晋的名声!”一旁有司马皇族的人发了声,那样貌竟然和司马衷有几分相似。 “就是,贾南风真是不守妇德,早就该死。”有更多的人开始附和。 木兆中挣扎了几下,扯着脖子喊了起来,“胡说!你们全都是胡说!要不是那个傻子,她能够变成这样么?” “哈哈哈哈,你是个什么东西!还要在这里为贾南风那个丑妇平反么?” “不过是个伶人,年老色衰,还想上位!” “真是愚不可及!” 议论的声音越发大了起来,木兆中面脸通红,额头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哎,杀了吧杀了吧。”司马伦又摆了摆手,“赶紧杀了,把这里清理干净。真是好好的一个大寒宴被搞成这个样子,真是败兴。” “……还是要……”羊献容的话没有说完,张良锄却拽住了她的衣袖,低声说道:“皇后娘娘,莫要再说了,就这样吧。” “可是,还可能有同谋者呀。”羊献容不乐意了。 “那又如何呢?这样的丑事,尽快封口才是对的。谁知道那个引木兆中与贾南风认识的人是不是在场的人呢?” 张良锄这句话一出,羊献容倒吸了一口气。 是啊,这大殿之上,真正偏向她的有几个?真正为司马衷效忠的有几个?几乎所有人都听司马伦的,就连自己进宫也是因为司马衷。 那么,这个人没有被找出来,会不会成为日后的隐患呢? 01 热闹如常的皇宫 华丽的洛阳皇宫的清晨,一切都按部就班的进行,没有人再提起大寒宴上的血案,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皇帝司马衷依然没有早朝,还在寝殿里呼呼大睡。 张度站在门外,望着已经飘落了整晚的雪花发呆。 有个小太监躬身小跑着过来,低声问道:“张总管,明黄丝绢快要用完了,是不是让北五所那边再送些过来?” “这样的小事还要来问我?”张度没有好气地回答,“许青山去哪里了?找他去。” “……今早,赵王要求重新检查宫人‘去势’情况,那许采办被发现‘余势未尽’,一早就被拉走去了金镛城,要再次阉割了……”小太监说这话的时候磕磕绊绊的,很是不自然。 “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张度的怒火更盛,“宫里的事情,到底是谁在做主?怎么,赵王连这些事情都要管了么?” “就是一早,天还没亮透,袁统领就带着人各宫去查了。”小太监低着头,略停顿了一下才说道:“说是怕再出现木主事那样的人……这等事情本来应该三年一查的……张总管年纪大了,精力达不到了,怕也是忽略了……” “他放屁!他混账!”张度气得破口大骂起来,这明显是在夺权,削弱他的势力。他明明是皇宫中的大总管,是什么事情都要管,都要过问的人。本以为贾南风死后,他可以收回大部分权利,谁知道赵王横插一脚,现在连禁军也要干涉后宫的事情,真是够了! “其实,他们天没亮就已经在各宫突击检查了,咱们这里是最后来的。”小太监看到张度发了这么大的脾气,赶紧跪了下来。 “简直是反了他了!”张度的声音越发地大了,甚至还用拳头击打了立柱,发出了“嘭”的一声响。“要他过来见我!” “刚刚看到他去了皇后那边……”小太监声音都有些颤抖。 “他大胆!竟然连皇后那边也要查!那边都是我新派过去的……”张度的气不打一处来,“走,带几个人,跟我去皇后那边。我倒是要看看他袁统领还想怎么样!” 张度回头看了一眼寝宫的大门,里面还没有任何动静。 转身急匆匆地走去了天元宫,后面跟了七八个身材魁梧的太监。 天元宫这里倒是很热闹,羊献康得知自己不用出洛阳城,甚至有可能在北军府做个武卫,开心的不行。连夜拉着明月楼的厨子做了一大堆三妹妹羊献容喜欢吃的食物,拎进了宫中。 宫门口的禁军看到是他,本来一点都不想放行。 但司马颖的车马刚好在也门口,两人说了几句,司马颖就说带着羊献康去见皇后了。 禁军们能怎么办?只好放他进来了。 所以,现在的天元宫极为热闹,不过是顿早饭,竟足足摆了三大张桌子,每一样都是热气腾腾的,冒着食物诱人的香气。 羊献容昨晚没睡好,因为大寒宴上的事情也实在是太血腥了。最终,袁蹇硕一刀刺穿了木兆中的心口,污血将长袖红绸染成了黑红色,看起来着实惊心。 即便是翠喜和兰香,以及张良锄都挡在了羊献容的身前,她也是看到了最后这个画面,忍不住阵阵恶心。 不管怎么说,后面的事情自有司马伦来处置。 司马颖最先也想再审审木兆中,但看着司马伦那副暴怒的样子,也就闭了嘴。不过,他带着北军府的毛鸿宾去查了映柳湖畔的杂物间,以及余嬷嬷和木主事居住的地方,也将与他们有关的一干人等都抓了起来,打算再筛查一遍,看看还有什么漏网之鱼。 今日一早进宫见羊献容,是为了拿她手中的那支尺八,怎么说,这也是证物。 羊献康指挥着翠喜摆桌,羊献容就同司马颖问起相关的事项。 她今日的气色依然很差,黑眼圈都变得很明显。要不是这件极为奢华贵气的金丝线织就的凤袍穿在身上加持了贵气,那小模样真像是家里没睡好的小妹子正强撑着来说话。 “元美人如何了?昨日太乱了,我倒是记得她躺倒在地的时候,应该还是可以的。” “她死了。”司马颖很是平静,他也是一宿没睡,但状态很好。 “为什么?”羊献容抿了抿嘴唇。 “尺八之上有五石散,太医们已经鉴定过了。但那上面还有鸩毒,所以……” “哎,她……哎。”羊献容想说些什么。 “所以,我一早过来先看看你这支尺八是不是有问题。”司马颖已经接过了兰香呈递过去的尺八,还用软布将它包裹起来。 “应该没有。之前我觉得头疼的时候就发现其中有问题,后来让兰香她们给擦拭了几遍,并未发现其他毒物。想来,他们也未必想害我性命。若是真的要害的话,怕早都死了七八遍了。”羊献容又叹了口气。 “为何呢?”司马颖反问道,“若是木兆中他们想为贾南风报仇,最应该杀的是你,因为你代替了贾南风。” “说什么呢?三妹妹与他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她?再说了,他们要是杀了三妹妹,我将他们剁成肉泥!”羊献康昨晚听到消息急得要死,幸好毛鸿宾告诉他羊献容一切平安,他才放下心来。 “或许,他们还不认为我是个威胁吧。”羊献容拉着羊献康坐了下来,“二哥,你消停一会儿,别给翠喜他们捣乱。” “哦。”羊献康只好坐了下来,“对了,你宫里还有羊腿吧?我想着你这里有,所以没有做羊羹汤。刘固他们呢?能不能让他们过来?我带了一些牛肉,想着若是烤起来应该也是好吃的吧。” “二哥,这里是皇宫,不是明月楼。”羊献容撅了嘴,“你这一早过来就已经不合规矩了,万一袁统领又跑了过来……” 结果,这人还真是不禁念叨。 门外已经有黄门小太监跑了进来,跪在地上说道:“皇后娘娘,王爷,禁军袁统领带了好多人来了咱们天元宫门口,看着挺吓人的……” “……怎么我才进宫,他就又得到消息跑来了?真是烦死了!”羊献康烦躁地拍了椅子。 “去请他进来说话吧。”羊献容揉了揉额头,看了一眼司马颖,“王爷,你可知道他来做什么?” 司马颖笑了起来:“知道,只是不太好说罢了。你等他进来自己说吧。” 02 问责从张度开始 天元宫里的太监并不多,多数还是做力气活儿的,只有张良锄的品阶最高。所以,他听到袁蹇硕说要核查所有阉人“去势”的情况,很是不悦。 但看到袁蹇硕带了那么多人过来,也只能召集了相关的人去了偏殿小屋。 袁蹇硕看到羊献康在这里,似笑非笑地问道:“听说你能去北军府做武卫了?” “你的消息倒是挺快的呀。”羊献康皮笑肉不笑地应答。 “那是自然。”袁蹇硕还有些小傲娇,“过几日禁军和北军府武卫有一场比拼,你可莫要不参加哦。” “参加参加!必然是要参加的!”羊献康完全没在怕的,拍着胸脯很是豪情,“这一次咱们再打过……” “好啦,这种事情你们出宫自己说去。”羊献容站起了身,走到了桌子边,“先吃些东西吧。王爷,袁统领,反正你们也都来了,就在这里把早饭吃了。” “这多不好……” “不敢叨扰皇后娘娘。” 这两人竟然还都挺客气的。 “让你们吃就吃,别那么多话了。”羊献容这口气虽然不好,但也没有和他们见外,还有些撒娇的意味,这两个男人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拱手致谢。 翠喜捡了一些羊献容最喜欢吃的小食放在了她的面前,轻声说:“莫吃太多,小心积食。” “哎,翠喜,我把三妹妹喜欢吃的都拎进来了,你怎么才给她这么一点,哪里够吃的呀。”羊献康一脸的不高兴,“三妹妹,多吃一些,你都瘦了。” “哦。”羊献容轻轻笑了起来,眼底的一点忧伤也随之不见了。 司马颖本是站在她的身侧,这一刻却看向了另一桌上的一个大盆,问道:“这是什么?洛阳城有这个?” 羊献康看了一眼,笑道:“王爷没见过这个?这是洛阳城郊红光寺最有名的吃食,豆面汆丸子。” “这你都弄来了?”这一次轮到司马颖咂舌了,“难不成你是昨晚去的红光寺?” “这倒没有。红光寺的慧能法师昨日在洛阳城念经,我就让他去明月楼后面那个客栈住下了。后来想着三妹妹应该没吃过这个,就连夜把他拉了起来,做了这个素丸子。三妹妹,尝尝。” “二哥,你怎么能让大师做这样的事情?”羊献容有些哭笑不得。 “还好吧,大师挺喜欢做饭的。”羊献康很是高兴,还盛了一碗丸子汤递给了翠喜。 翠喜白了他一眼,才端到了羊献容的面前,“有点热,吹一吹。” “哎,我又不是小孩子。”羊献容尝了一个,“味道还不错。” “那是,我也有帮着揉丸子的。”羊献康看到妹妹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心情也愉快了不少。 只有袁蹇硕忽然说道:“我说的呢,这丸子好像有点咸了。” 天元宫里正是热闹的时候,张度急匆匆带着人赶了过来。 他黑着脸站在门口。 张良锄刚好检查完出来,看到张度赶紧躬身行礼,“师父,您这么早来这里,有事情?” “袁统领来检查了?”张度看到张良锄从一旁的小屋出来,心里就明白了大半。 “是哦,说是宫里大半都检查完了。”张良锄略有些尴尬,“那我们也不能不查……” “他就不能提前先知会一声么?”张度极力压着自己的怒火。 “那……这个……嗯……”张良锄早就看出他的面色不善,也不敢多说话,只是敷衍地嗯嗯啊啊起来。 袁蹇硕的眼睛很尖,看到了张度,朗声说道:“张总管来了呀。” 羊献容也看了出去,对兰香说:“快去请张总管进来吧。” 兰香应了一声赶紧去请张总管。 这些人又是一番行礼,看着也很是繁琐。 “外面下了这么大的雪么?”羊献容看到张度头顶没有融化的白雪,“张总管要不在这边的笼火先烤一烤,去去寒气。” “多谢皇后娘娘。”张度进来之前,已经将身上的白雪大半都抖落了,他靠近笼火,也觉得温暖了不少。 “张总管可莫要客气,等下喝口热茶,让翠喜给你端些吃食。这是二哥一早带进来的,还是王爷帮着他带过来的呢。”羊献容不知道张度来的意思,只好先招呼起来。这种皇上身边的大总管,可是不好得罪的。 “其实,张总管来的也是刚刚好,本王有一事想问。”司马颖也刚好吃完碗中的汆丸子,放下来了碗筷。他这种优雅的贵公子模样,即便是吃东西也透着贵气和良好的教养。 “你那里可还有这十年间皇上的起居册,本王只是想看看,也方便写大寒宴这事情的前因后果。” “王爷,这册子不能外借的。”张度低着头。 “本王都不可以么?”虽然碰了个软钉子,但司马颖也没生气,只是看着他,压迫感立刻就涌遍了周身,连还在忙着吃的羊献康都停了一下,往三妹妹身边靠了靠。 “有关宗室机密,这也是先皇规定的。”张度也不怕。 “哦。”司马颖眯起了眼睛,“那本王这样问吧,宫中后妃的记录名册总是有吧?本王可以看么?” “不可以。” “那谁可以?” “皇后。” 本来看热闹的羊献容被点名,吃到一半的油条变得不香了。 “皇后这里的起居用度,谁可以看?”司马颖不急不缓。 “皇上。”张度继续回答。 “那么,当时贾南风宫里的五石散是怎么进来的?小产之后是如何用药的?她身边的太监宫女的名册呢?你可都有?”司马颖的声音像是在问责。 “没有,不知道。”张度直挺挺地跪了下来,这把年纪看过去也是有些可怜。 “那你这个宫中大总管是怎么做的?”司马颖还真是不客气。 “伺候好皇上。”张度竟然抬着头与司马颖说话,“今日王爷问了起来,老奴也就斗胆说了,自皇上登基之后,也一直是兢兢业业,虽然不敢说是为国操劳,但总也没有给各位王爷拖后腿。废后贾南风的事情,皇上也是无能为力。如今,王爷们要怎么做,皇上也都是同意的。只是希望若有什么事情,可以先通知皇上,或者老奴一声,不要突然袭击。” “呵呵,你还真是敢说。”司马颖冷笑了一声,“若不是你们这群奴才欺瞒,贾南风怎么可能这么糊弄朝政呢?若不是你管控不严,怎么可能让木兆中和连巧香钻了空子,还竟然让连巧香顶替了她表妹的身份在宫中存活,毒杀了嫔妃……你这玩忽职守之罪,也是要问的!” 03 这真真是好算计 此时此刻,羊献容手里的油条彻底不香了。 羊献康也放下了手中的碗,还剩下一个丸子,吃不下去了。 司马颖这一句跟一句,似要将皇宫大总管张度置于死地一般。 张度很是坦然,跪在原地不哭不闹,不喊不叫。 他看着司马颖,这个年轻的司马皇族的王爷。 “所以,你要承担责任么?”司马颖又补充了一句。 “王爷,张总管只是按章办事,贾南风那些事情,他当时也管不了啊。”张良锄已经跪了下来,急急地说道,“您也是知道的,皇上那边的状况,张总管这些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地守护着皇上,让他免受贾南风的折辱,一直是努力维护着皇权的尊严。怎么能问责呢?” “不能么?”司马颖轻笑道,“大寒宴,映柳湖,尺八,这一桩桩一件件是要有人来承担责任的。皇上么?皇后么?赵王么?本王么?” 原来是想找个人来担责。 羊献容暗暗点了点头,杀了木兆中并不能堵住悠悠众口。那些死了的后妃的家人们也依然会闹一阵子的。推到贾南风身上也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那么,现在就需要在宫中找一个人担责,接受处罚,然后昭告天下,事情已经解决了。 真是好算计呀。 羊献容看了司马颖一眼,又继续吃起了剩下的半根油条。而羊献康看到自己的三妹妹又开始吃了,也赶紧把那个没有凉透的丸子塞进了嘴里。 “老奴愿意承担。”张度极为平静地说道,“交出大总管一职,一心一意守护皇上就好。” “嗯,你能这么想就对了。”司马颖很是满意张度的态度和说辞,“就这样吧,即日起,解除张度一切职务,留在正阳宫中待用。至于大总管一职,暂时交由张良锄吧。” “什么?”张良锄吓得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 羊献容那半根油条刚刚咽下去,现在倒是有些噎着了。 “怎么?不行么?”司马颖那个笑容还有些渗人。 “奴才不会呀。”张良锄咧着嘴,“奴才就是个主事,还都没干好呢,怎么能坐上大主管的位置呀。” “有何不可呢?”司马颖看了一眼羊献容,“你是皇后的亲随,现在后宫由皇后说了算。皇后聪颖,竟然在短时间内勘破了这么多命案,她来管理后宫,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咳咳咳。”这次轮到羊献容真的咳了起来,这事情怎么不对劲?他一个王爷,调动起了宫中的事物,这么大的权利么?或者,他想像司马伦那样? 羊献容抚住心口,伸手向自己的二哥羊献康要了他那半碗丸子汤喝了下去,这才觉得好了些。 “行了,皇后娘娘昨日也是辛苦了。你之前让本王带来的金线小册子,本王不问缘由也都照做了。只望皇后日后找本王的时候,也提前说一下缘由,莫要突然告知或是行动。” 这话说的,还真是现学现卖。 羊献容抿了抿唇,忽然笑了起来。“这事情的确是我的错,以后不会这样了,还望王爷大人大量。” “嗯。”司马颖转头看向了袁蹇硕,“日后有事情,要和皇后说一声。” “是。”袁蹇硕立刻回应。 “本王还有一个问题。”司马颖依然彬彬有礼,看总是有令人看不透的疏离感。 羊献容还是那副娇俏地笑晏,“您说。” “你为何知道木兆中不是阉人?或者这么说,为何怀疑到他?” “哦,因为每一次命案现场都会有他。无论是丽妃,还是如美人,或者是我在余嬷嬷那里的时候,还有在元美人掉落池塘的时候,他都在,也是他第一个发现出事的,这个也太巧了。所以,我就想着问问张总管,那他说这人进宫不长,一进来就是主事,所以我就留了个心眼。还有一点,其实……”羊献容停顿了一下,才略微放低了声音,“阉人走路和正常人走路还是有些微区别的,我就是注意看了看而已。” “三妹妹……”羊献康小声喊了一句。 “嗯,王爷问嘛,我就如实回答了。”羊献容很是真诚,“王爷还有什么问题,我都会回答的。” “这几日天寒,皇后娘娘就在宫中吧。”司马颖的表情柔和了不少。 “嗯,想着也该抄写经文祈福了。”羊献容又十分听话地点了点头。 “那就这样吧,事情也都解决了,就不叨扰皇后休息了。”司马颖站起了身,“袁统领,核查所有的阉人,一个都不能放过。还有,这些宫女嬷嬷也都仔细再盘问盘问。” “是!”袁蹇硕答应得又是极快。 “这吃的也送来了,人也看到了,羊家二郎君不走么?”司马颖又转向了羊献康,明显是下了逐客令。 “可我还想和三妹妹再说几句话的。”羊献康看着司马颖那副面容,忽然就有了怯意。 “先去北军府报道吧,稍后再来。”司马颖看着他,黑眸越发深邃。 “去吧,顺便去看看怜儿,给她也带些好吃的。”羊献容拉了拉羊献康的衣袖,“天气冷了,让娥姐给她添置两件新衣。” “哦,好,行。”羊献康点头。 “那就走吧。”司马颖向羊献容拱了拱手,就带着袁蹇硕先走了。 羊献康也不敢多留,只得对翠喜说:“那些吃食要是凉了,必定要热一下的,可不能让三妹妹吃冷的。” “好的。”翠喜应了一声。 “对了,粥要用陶罐来热,千万不要用那些金器,味道会变的。”羊献康又看了看天元宫的摆设,叹了口气,“三妹妹,这一屋子如此奢华,看得我眼睛都花了,能收起来几件么。” “那似乎不成,宫里都这样的。皇上那边更是金灿灿的,连茅厕用的都是金黄丝绢。”羊献容捂着嘴笑了起来,“二哥,别这样,回头人家王爷又要笑话咱们了。” “哎,我就是个土气的人呗。”羊献康摆了摆手,“走了走了。” “嗯。”羊献容看向门外的时候,发现司马颖还在门口站着,应该是在等羊献康一起出宫去。 那刚才的话,他也应该听到了。 又如何呢? 等到他们全都走了,羊献容才对一直跪在地上的张度和张良锄说道:“起来吧,这日子怕是越发的难了。” 04 坦诚相对最重要 此时的张度竟然还低着头一言不发,张良锄已经沉不住气,问道:“皇后娘娘这话怎么说?奴才是做不了宫中总管的,奴才有这个自知之明。” “那谁能做呢?”羊献容反问道,“现在关起宫门,只有我们说话,还不能坦诚一些么?” “皇后娘娘……”张良锄的表情微变,“您这是什么意思?” “哎,算了,我也不跟你们绕弯子了。”羊献容挥了挥手,让翠喜和兰香去了门外守着,她伸手扶起了张度以及张良锄,“我不是司马伦的人,但我是因司马伦进宫的,你们懂了么?” 在这一刻,张度的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丝震动,他看着羊献容,郑重地点了点头。 “这事情是我的错,一时间竟然忘了自己的身份,倒是得意忘形了。”羊献容自嘲地笑了笑,扶着张度的手臂,“当然,这事情也要怨张总管,为何真的听我的话呢?” “这话怎么说?”张度有些摸不清羊献容这话的意思。 “我是继后,是贾南风的替代品。她都没有好下场,我能有么?” 此话一出,这两人又齐齐地跪了下来,连声说道,“皇后娘娘可莫要这样说呀!” “不能说么?那不是明摆着么?”此时的羊献容也没有什么尊卑之分,硬生生又把两人拽了起来,“这一刻,你们还要这样对我么? “皇后娘娘。”张度被羊献容拉扯着,也就没有再前行跪倒,只是更加恭敬地说道:“与皇后娘娘相识也不过是月余,但也足够了解皇后娘娘的品行。老奴很是佩服,也万分欢喜皇上能有这样一位新皇后。” “所以呢?”羊献容看着他。 “老奴的确是一直在试探您……”张度说这话的时候,还是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了出来,“之前是那个丑妇及其父兄将大权掌控在手中,但对于皇上来说始终也不过是忽视罢了。老奴受先皇所托,一心一意只为守护皇上,其余的事情也不管。但现在的局面有所变化,司马伦监国,司马颖辅政,司马亮掌管北方十郡,司马义正在集结兵力……事情很是不对,可这个时候皇后进了宫,不得不让人防备啊……索性,皇后是个聪颖善解人意的女子,更是正义善良的孩子……老奴愿意辅佐皇后,才在皇后需要老奴做事情的时候,心甘情愿去做事,只是也是被有心人看在了眼里……才会有这些变数。” 张度还真是挺会说话的,把前因后果全都说了个明白。 羊献容点点头,“这些我都明白的,也理解您们之前对我的试探和疏离。现在,我们也要摊开了说吧,毕竟我们才是一条线上的,对不对?” “皇后娘娘。”张良锄还是跪了下来,“莫要怪奴才。” “哎,没有怪,还要感谢你们在危险来临之前,总会挡在我的身前。其实,要不是你们几次三番地拦在前面,我说不准就真的受伤了。” “那都是奴才应该的。” “好了,话也不多说了,省的有人起疑心。”羊献容正色,“今日的事情,我大致有了个猜测,一是木兆中的事情出乎了司马伦的意料,因此他很是恼怒,才要求彻查宫中各处阉人状况,以免再次发生类似事件;二是关于张总管被处罚的事情,这也不过是给外人看的,总要有人担责的。现在,你就踏踏实实回去伺候皇上就好,有任何事情都来找我,应该也不会太大问题的。其实,我最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张度对于现在状况也是明白的,所以他听到第三件事情的时候,有些皱眉,“丽妃的家人么?那些后妃的处理,宫中也是有相关的条例的,良锄之后按章办事就好了,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不是这个。”羊献容将声音压得更低,“我只是在想,为何司马伦要这么着急地将木兆中处死,那个引荐他进宫的人还没有找到,这人的动机尚不明确……或者这么说吧,帝后失和,皇后出墙,这样的事情,最先被恶心到的是皇上,是对皇上的声誉有损,也便会引起民间对于皇上的不满和微词。这人将木兆中引给了贾南风,其目的不是为了贾南风的私欲,而是意在皇上,以及这个位置呀。” “啊这……”张度惊住了,“老奴没有想到这一点。” “或许,也真是应该在宫中……”羊献容的话音未落,翠喜已经在门口高声喊了起来,“给皇上请安!” 兰香也急急地喊道:“皇上慢些走,小心雪地里滑。” 张度也顾不上继续说下去,转身小跑着出去迎接这个大晋王朝的傻子皇帝司马衷。 “羊咩咩,这大白天的,你关什么门呀?”司马衷一身便装,头发还有些凌乱,表情还很是不错,笑嘻嘻地说道:“朕找你来玩,我们去剥别人的衣衫吧,真是太好玩了。” 所有人都是一脸的黑,这能是好玩的事情么? “皇上,这个不好玩啦,咱们先吃些好吃的,一会儿再去玩,好不好?天气好冷,要关门的,否则笼火里的热气都散掉了,多冷呀。”羊献容给司马衷行完礼之后,拉着他的衣袖,笑着说道:“二哥一早就来送了很多好吃食,我们先吃饱。” “也对哦,吃吃吃。”司马衷的笑容又大了许多,被羊献容拉到桌子旁,看着这些丰盛的早餐。其实,除了羊献容兄妹吃了一些外,其他人哪里敢吃呢。 “奴婢去热一下?”兰香悄声问道。 “皇上看看哪个好吃?”羊献容瞅着司马衷,他的神情里没有半点不悦,甚至还极为开心。昨夜那样的场面,他竟然不记得了么? “都不错。”司马衷三张桌子全看了一遍,就要伸手去拿捏食物。 张度倒是以极快地速度,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白净的丝绸帕子,为司马衷擦了擦手,“皇上慢些吃,莫要急。” 那神情就像是在哄一个三岁的小孩子,专注而爱护。 羊献容松开了司马衷的衣袖,只是站在了他的身侧,看着张度为他一一解释着这些吃食,有耐心地一块块一口口喂进他的嘴里,还要仔细擦着嘴角溢出的食物渣子,像是一位极为宠爱孩子的老父亲,那眼中都是极为柔和的光…… 05 与皇上闲扯一天 终于把所有的吃食都尝了一个遍之后,司马衷摸着自己更加圆鼓的肚子心满意足地说道:“羊咩咩这里还是不错的,这几日朕就在这里住了。” “那老奴去安排一下。”张度忙不迭地答应着。 但羊献容已经是一脸的黑了,因为她想着自己多躺一会儿呢。 “皇上,臣妾这里还没有收拾好,可乱了,您过几日来可好?” “咦,旁人都听到朕这么多,欢天喜地,为什么你要朕过几日来?”司马衷坐在那里懒得动弹,张良锄带着一些人赶紧收拾桌子。 “那臣妾也是刚搬进来的,好多的衣服和书简都没有整理好。另外哦,臣妾的父母都回了泰安郡,所以又送进来不少东西,现在全都堆在屋里,也没空整理呢。”羊献容也没有见外,让兰香去把寝室的门打开。 果然,那里堆放了许多大箱子,还有一摞摞的布料和文房四宝,很是杂乱。 “哎,让他们收拾好了,你陪朕玩。”司马衷竟然没有嫌弃这里的乱糟糟,还挺高兴的,“要不,朕帮你收拾,看看你还有什么好玩的。” “啊?这哪里敢劳烦皇上呀!”羊献容又撇了嘴,“要不然外面该说臣妾矫情了,那岂不是不好?” “这有什么?反正平时也没什么事情做,朕也闲得难受。”司马衷看着羊献容,伸出了手,“你来拉朕起来,朕就给你收拾收拾去。” “啊这……”羊献容都转头看了张度一眼,张度倒是鼻观眼眼观心,完全不吱声,就像是没听见一样。 “吃得真多,那一会儿午膳吃昨晚的烤羊肉吧。”司马衷砸吧了几下嘴,“那几个厨子还在么?一会儿叫过来,就在这里烤羊肉好了。” “好的。”张度这句话倒是听见了,回答得很快。 “别啊,在这里烤,烟气太大了,臣妾的衣服都会有味道的。”羊献容更是满脸的纠结,“那些都是刚刚用桂花熏过的。” “没事,再熏就好了。”司马衷环顾了一下四周,“皇后这里还是简陋了一些,你看看那边少一棵珊瑚树,这里少一对金烛台,门口应该再来一个大金水缸才好。哎,朕要如厕……” “皇上,这边这边。”张良锄和张度全都弓腰快步走了过去,拉拽着司马衷去方便了。 这一刻,羊献容的脸就更黑了,对翠喜说道:“把箱子里的熏香都找出来,一会儿要好好熏一下。” “是。”翠喜忍住了笑,又小声说道,“奴婢是不是要将皇上那套被褥准备出来?” “今晚他要宿在这里么?可还没到逢五呢。”羊献容看了一眼兰香,“最好不要。” “奴婢先去准备吧。”兰香低眉顺目,“以防万一。” “哎……”羊献容皱着眉,走到了院子里,也不管她们要如何收拾了。 雪依然还在下着,皇宫里很是安静。 整个洛阳城都笼罩在一片白色之中,看起来也是异常的安静。可谁知道这其中在涌动着什么?会发生什么呢? 如厕结束的皇上嫌弃羊献容这里的“厕纸”太差了,很是不满意。 羊献容瞠目结舌地看着他,问道:“那东西不就是用过之后就扔掉了么,还要讲究什么?” “这么粗糙,还是草纸……”司马衷皱着眉头。 “不是普通的草纸,已经是很好的草纸,很是柔软了呀。”羊献容也顾不得什么,和皇上司马衷争辩起来,“普通人家都用不起的,咱们这样很是浪费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朕不能用天下最好的东西么?”司马衷还不高兴了。 “臣妾不是那个意思嘛。”羊献容可不想因此惹司马衷不高兴,只是柔声说道:“皇上这么厉害的人,自然是要用好的。那臣妾不如皇上厉害,那就用差一点的呗。” “哦。”司马衷看了羊献容一眼,又摸了摸她的袖子才说道,“这衣服料子还可以,但这屋里的摆设不成,再换些新的吧。厕纸也换,换成朕用的那些,要好的。” “……行吧。”羊献容也不敢再说下去,还特别真诚地谢恩。 “那张书桌,换成梨花木的长案条,现在的太小了。这方砚台不成,换个大的。还有这宣纸,朕不是说过么,要用好一些的。”司马衷竟然又挑剔了一圈,羊献容只好跟在他的身后,张良锄和张度都一一记了下来。 “这字帖不错,朕要仔细看看。”司马衷最喜欢的是字帖,“读书就算了,朕也懒得看。但这字帖的字迹有些眼熟,是谁的来着?” “是臣妾父亲的,他抄写了这些箱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方便臣妾日后查找。”羊献容其实也很反感司马衷这样,毕竟有些女儿家的私物也会在箱子里放着,让司马衷看到很是不好。 “哦,这个字写的很好看呀。”司马衷终于坐了下来,“朕想起来了,之前看到过你父亲写的奏折,字迹工整,很不错。” “写了什么?” “忘记了,反正无非是那些劝说莫要奢靡享受,定要朴实无华之类的,看着也是无趣。” “皇上好厉害,竟然还记得这么多。”羊献容又适时地拍了马屁。 “哦,只是字写的好,朕才会看一眼。”司马衷咧嘴笑了起来,明显心情极好。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然闲聊了大半天。 司马衷也没有厌倦,还兴致勃勃地开始描摹起字帖。 张度站在一旁看着也啧啧称奇,忍不住小声问翠喜,“皇后娘娘平日里也是这样的好脾气么?” 翠喜低低地叹息了一声,“哎,平日里也这样的。皇后娘娘有个五妹妹,这事情您知道吧,平日里不言不语,但要是真的发起脾气来,也挺吓人的。皇后娘娘总是对她轻言细语的哄着,时间久了,自己的脾气反而好了,更有耐心了。” “哦,那个婚礼上的痴儿……也是个很水灵的孩子。”张度点了点头,旋即又想起曾经有人说,羊献容进宫为后,有一大半的原因是想让许真人为这个孩子治病。 07 奢靡斗富杀官员 inf荆州刺史王崇简进宫议事,下车时看到宫门口还未来得及清扫的积雪,想着自己这双新作的毛毡靴子很贵,就命自己的亲随将车上的一大匹丝绢取下来平铺在地上,他可以踩在丝绢之上进宫。 宫内的积雪基本上都扫干净了,也不会有融化的脏水弄湿毛毡靴子。 看到王崇简这样做,禁军们虽然有些咂舌,但也没有说话,毕竟他们只负责守卫宫门。 但随后到宫门口的光禄大夫石恺之看到这样的情形,很是不满,嘲笑他故作姿态,穷讲究。 王崇简当然就不乐意了,“我们王家是世族大家,自然是有钱,担负得起这份富贵。石大人不过是个穷酸的读书人,也是不能理解我们这样的生活。” 这位光禄大夫的确是通过科考和推举制度当朝为官的,勤勤恳恳做了二十余年,听到王崇简这样氏族出身的人如此讲话,直接暴怒了,跳下自己的马车,脏靴子在王崇简铺在地上的丝绢踩过去。 这丝绢是暗红色的,有了污渍后会变成黑褐色的印记,看起来极为恶心。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踩我的东西?”王崇简也急了,顾不得自己贵气的毛毡靴子,伸脚就想把光禄大夫石恺之踹出去。 偏生这石恺之身形灵活,躲开了这一脚。王崇简却因落空而扑倒在地上,摔得不轻。 这下彻底热闹了,王崇简趴在地上“哎哟哎哟”起不来,他的亲随仆人看到自家老爷吃了这样的亏,怎么能忍呢,于是一拥而上,按住了石恺之揍了一顿。 石恺之的亲随虽然不多,但有一个是胡人,身体极为健硕,大步走过来,把那些亲随仆人一个个扔了出去。 其中有两个是头先着地,看着是立刻就不成了。 仆从亲随群殴在一起,两位大人也扭打在了一起,整个场面失控。 守门的禁军看到这样的情形面面相觑,不知道应该帮哪一边。 袁蹇硕急匆匆地赶过来的时候,那个胡人亲随的身上还挂着两个王大人的仆人,正在揪着他的头发。王大人和石大人早已经滚在雪地里,也是撕扯得厉害。 有几名禁军拿着棍子站在一旁,只是高声大喊,但都没有上前。 “行了,别打了。都住手!”袁蹇硕这一嗓子还是很有震慑性的,“你们要是打就去别处,别脏了大晋的皇宫。” “袁蹇硕,去找司马伦过来!”王崇简很是牛气,掰着石恺之的胳膊吼道,“今天我要让司马伦杀了他!” “你敢!还有没有王法?这大晋到底是谁的大晋!”石恺之的声音更大。 “你放肆!”王崇简的脖子被石恺之掐住,也是面如猪肝色。 看着这两人已经相互下了死手,袁蹇硕就不得不亲自上前去拉架。 禁军也纷纷涌了过来,硬生生将两个人分开。 “我要进宫找皇上评理去!”石恺之高喊了起来,“大晋的官员,竟然如此摆阔,这等风气实在过于恶劣!先皇早就明令禁止丝绸铺街之事!” “我怎么了?不过是垫一块布而已!” 两人被禁军大力拉扯着依然还在相互叫嚣,完全不能停下来。 袁蹇硕虽然谁都不敢得罪,但看到这样的情形也只得让禁军们先堵上了他们的嘴,捆了个结实后送进了皇宫,等候司马伦的发落。 几个亲随和那个胡人捆起来,跟着他们的主子进宫。 至于那些品阶更低的先投进禁军的大牢,临时看押。 两个头着地的亲随,已经没了气息,尸体也拖到大牢里,等仵作来验尸。 不过,这是在皇宫出的命案,事情大了。 袁蹇硕皱着眉黑着脸看着这一地的白白红红之物,心下极为烦躁,吼道“把这里先围起来!不要打扫!” 此时的司马伦并不在宫中,这些人都跪在了崇华殿中。 崇华殿是司马伦和其他几位司马皇族摄政议事之地,渐渐这里也成为大晋的政治中心,内饰装修日渐奢华。 从贴金的大殿柱子,到青砖铺地,笼火青烟……看起来甚至比皇帝司马衷的正阳宫还要奢华一些。 毛鸿宾本来不想参与这样的是非,但因为在皇宫门口出了命案,就要划归到北军府的管辖范围内,他也不得不站在了崇华殿的一角,看着这些正在被推进来已经鼻青脸肿的几个人。 刘曜跟在了他的身边,轻声问道“大人,我还是先出宫去吧。” “别别别,听说皇上要吃烤羊肉,我一会儿要带着你和刘固刘胜过去的。你先跟着我,等下我们一起过去。” “昨天不是吃过了?”刘曜满脸的不悦。 “哎,皇上要吃,那就是要吃。你再给烤烤。”毛鸿宾压低了声音,“也别着急出宫去,这外面也挺乱的。听说是洛阳城混进了细作,司马伦去查看情况了。” “什么细作?”刘曜的脸变了变颜色。 “这个不知道,哎,你先跟着我。皇后娘娘不是也喜欢吃烤羊肉么,我看她昨天也没吃好,一会儿你给再烤一些。” “哦。” 就在刘曜答应的时候,袁蹇硕已经将王石二人丢在了大殿之上,他们的仆从亲随也跪了几个,特别是那个杀了人的胡人仆从更是跪在一旁,等候发落。 “这事情要等赵王来定夺吧?”毛鸿宾低声问着袁蹇硕。 袁蹇硕冷哼了一声,“就你们这群文人事情多,偏偏在这个时候闹事,赵王如此之忙,还要给他添乱。” “哎,还是先等等他回来吧。”毛鸿宾又往角落里挪了挪。 “毛大人,你还是先给这几个人录口供吧,白纸黑字写下来。”袁蹇硕提醒道,“也许赵王今日都不来呢?这些人可就要在这里跪上许久了。” “哎……下官的职务比他们低啊。不合适不合适,要不,袁大人来吧。” “这是在宫门外出的乱子,自然是你北军府来了。”袁蹇硕急急地甩锅。 “打起来的时候,是在宫内了……”毛鸿宾也不甘示弱。 “毛大人,皇宫大内,禁军之中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呢,昨日大寒宴也还有很多事情要收尾,这事情还是您来比较合适的。”袁蹇硕按了按毛鸿宾的肩头,竟然要转身离开。 毛鸿宾还没来得及说话,王崇简吐出了口中的破布吼道“袁蹇硕,你赶紧把司马伦给我叫过来!” “王大人,下官没有那个能耐。”袁蹇硕瞥了他一眼。 “我不要和他在一起!”王崇简又吼了起来,“他算是什么东西,怎么能和本官在一起?” 石恺之八成也是故意的,嫌弃青砖地面太凉,就躺倒在王崇简的身上,把他当做了肉垫。 王崇简气得大吼大叫,翻滚了身子,将石恺之压在了身下。 就在这时,石恺之那个胡人仆从忽然爆喝了一声,竟然挣脱了绳索,直直扑向了王崇简,双手用力卡住了他的脖颈。 一使劲,脖子断了。 08 崇华殿意外频出 inf面对这样的变故,袁蹇硕他们几个也是蒙了,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离着最近的石恺之吼道“博尔衮,你在做什么!放手!” “啊啊啊啊!”这胡人大喊了起来,双眼赤红,看着石恺之,也伸出了双手。 “博尔衮!坐下!”石恺之的声音更大了,整个崇华殿都有了回音。但博尔衮明显的状态更加不对,脖颈上的青筋暴露,双手用力张开,卡住了石恺之的脖子。 “博尔衮!”石恺之又喊了他一声,已经变得十分费力。下一刻,怕也是要脖颈折断了。 袁蹇硕抽出长刀直直劈了过去,但这博尔衮竟然完全不怕刀剑一般,硬生生抗住了这一刀。 皮糙肉厚,他仅仅是红肉翻起,流了一些血。 袁蹇硕愣神的功夫,博尔衮朝他踢了一脚,直接踹飞出去两三米。 “啊!杀人啦!”这个时候,毛鸿宾才反应过来,大喊着往崇华殿外跑。 博尔衮愣了一下,可能是在思索要不要放开手中的石恺之去追毛鸿宾。 说时迟那时快,旁边忽然起了一道黑影,狠狠地踹了他的腹部一脚。他整个人跌坐了出去,尽管连带力量带倒了石恺之,但终究还是松开了双手。 这人迅速地拖着石恺之的双脚扯到了一旁,然后又喊道“袁大人,刀!” 袁蹇硕会意,将长刀扔给了他。 他接过长刀,顺势刺了过去,直直扎中了他的手臂。 不管怎么说,暂缓了他的威胁性。 “刘曜啊!砍腿有效果啊!”毛鸿宾慌慌张张地把石恺之又拖了拖,然后向殿外大喊“来人啊!杀人啦!” 他这声音也真是有点狼哭鬼嚎的意思,本来守在门口的禁军已经听到了动静,现在都破门而入,举着长刀看着。 “围起来!”袁蹇硕伤得看不轻,嘴角一直在流血。 刘曜手持他的长刀,看着眼前的博尔衮。 这人只是“啊啊啊啊”的发声,但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博尔衮!坐下!”石恺之捂着自己的脖子,费力地大喊着,“听话!” “啊啊啊啊!”博尔衮还在低吼。 “刘曜,肚脐三寸。”袁蹇硕大声喊。 刘曜定睛一看,这胡人在这样的冰天雪地之中,虽然也是浑身裘皮,但在肚脐位置隐隐裸露着皮肤。他提了一口气,一个假动作晃到了博尔衮的身边。 博尔衮的动作虽然笨拙,但能够护住自己的要害。他伸手去抓刘曜的长刀,完全不怕那锋利的刀锋。 但刘曜可不能让他将长刀抓住,只好又变了身形,打算从侧面进攻。 “博尔衮!听话!坐下!”石恺之还在喊。 “棍子呢?棍子!”毛鸿宾也在喊。 袁蹇硕向门口的禁军摆摆手,那些人立刻就从隐藏的角落里找来了长棍,变幻起了阵型。 “刘曜,别硬拼。”袁蹇硕看到,就算是刘曜也是身材魁梧型,但还是要比博尔衮矮上一大头,处于劣势。“咳咳咳,石恺之,你这是什么人?竟然还敢带进宫中,真是反了你了!” “袁蹇硕,你别逼他,他会害怕的。”石恺之朝着博尔衮挥手,“别怕别怕,坐下就好。” “什么玩意儿啊!”袁蹇硕淬了一大口血,喘息了一大口,“刘曜,你别后退,你顶住。但别硬拼,你打不过他。” “……袁大人,你怎么样了?”刘曜紧张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博尔衮一直呼呼喘着气,“他好像没有舌头。” “嘿……石恺之,这到底是什么人?”袁蹇硕在其他禁军的搀扶下已经站了起来,有人又拿了一把长刀塞到了他的手中。 “还不是买来的胡儿么!”石恺之没好气地说道,“别刺激他,急眼了比老虎还厉害。” “这你还要……”袁蹇硕又咳了两声,“这事情大了,你看着办吧。” 石恺之慢慢往殿外爬着,博尔衮忽然又“啊啊啊啊”地大喊起来,整个人笨拙地晃动着,刘曜都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大喊道“袁大人,这是要怎么弄啊!能不能杀啊?” “杀啊!这得杀了啊!”袁蹇硕也在往外退,“毛大人,你也赶紧出来啊!” 毛鸿宾一听这话,转身就往外跑,也不管石恺之了。 场面越发地乱了,还有一些被捆住的仆从使劲扭动着身子,也想从大大殿里逃出来,呜呜啊啊地各种喊叫着。 “哟,怎么这么热闹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到了崇华殿门口,为首的人笑嘻嘻地问道,“这是在玩什么呀?朕也要玩!” “皇上,别过去。”袁蹇硕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张度呢?带皇上走!” 真是乱了套了。 皇上司马衷竟然还挺开心地站在大殿门口,往里面探头“那个大块头是谁?” “皇上啊!”毛鸿宾也顾不得礼仪,一把扯住了司马衷,“走走走,别在这里站着,一点都不好看。” “什么呀?多好玩呀!”司马衷抬脚往里面走去。 “啊啊啊啊”博尔衮看到有人接近,又喊了起来。 刘曜急得大叫“别过来!” 司马衷可不是听话的人,一步步走了进去。 博尔衮愣了一下之后,忽然爆喝了一声往外跑。 他大力将刘曜和其他禁军推开,“咣咣咣”地用力在青石砖上跑了两步,看到门口的司马衷,伸手重重推了一把,便来到了殿外。 “啊啊啊啊……”这下好了,是司马衷没说出话来,直接摔了出去,咔吧一声,竟然小腿折了。 “皇上啊!”一片喊叫声四起,众人忙不迭地去看皇上的状况。 博尔衮也转头看了过去,刘曜则趁这个空档快步跑了出去,一刀就刺中了博尔衮肚脐下方三寸的地方。 刀没抽出来,人被打了出去。 袁蹇硕怒目呲牙,立刻上前补了一刀。 直到此刻,博尔衮才身形晃了晃,跪坐在地上,看着自己肚子上的两把长刀,以及双手已经摸到了汩汩流出的鲜血,才又“啊啊啊啊”地喊了起来。 他看向了石恺之,石恺之也看着他。 最终,博尔衮倒了下去,再也没有动弹。 09 惊慌失措的场面 inf皇帝司马衷遇袭,性命无忧,但左小腿骨折,左臂挫伤,疼得他嗷嗷大叫。 张度偏生没有在他身边,只有几十个宫人跟着。但他们看到这样的情况,早都已经吓傻了,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毛鸿宾第一个跑了过去,查看情况。 司马衷在发脾气,他的力气极大,一把推倒了毛鸿宾,“疼死朕了,啊啊啊,朕要死了!” “皇上!”袁蹇硕扔了长刀,忍着疼痛跑到了司马衷的身边,想伸手查看他的伤势,但司马衷也推开了他的手,大喊道“张度啊!救朕啊!” “张总管呢?人呢?”袁蹇硕也喊了起来,“叫太医!快点!” 禁军们急匆匆地去找人,有个跟在司马衷身边的小太监涕泪横流地跪在一旁,结结巴巴地说道“张总管……张度在天元宫帮皇后整理衣服,皇上觉得没意思,就出来转转的……” “快去喊人呀!”若不是自己身上也疼,袁蹇硕一定会踹他的。 小太监一溜烟儿地跑去喊人了。 刘曜捂住左肩头,表情也很痛苦。他也扔掉了长刀,先去扶起了毛鸿宾,“可有受伤?” “我倒还好,看来皇上这个……” “刘曜,帮我。”袁蹇硕喊他,“你按住皇上,我要看看他的腿到底怎么了?” 刘曜愣了一下,但看到袁蹇硕又从嘴角流出的血,赶紧过去帮忙。 两人用力按住了司马衷,袁蹇硕伸手摸着司马衷的小腿,确认受伤的位置。 刘曜按着他的肩头,不断安慰道“皇上,莫动。” “啊啊啊啊,疼啊!”司马衷这个样子也着实十分不堪。 “皇上,忍一忍,太医马上就到。”刘曜要不知道如何安慰人,只得干巴巴地说着。 “你是谁啊?啊啊啊!”司马衷看着刘曜,“怎么这么眼熟?” “草民是昨日大寒宴吹尺八的乐师。” “不对不对,你和羊咩咩认识的,对不对?你们有烤肉的……啊啊啊,疼疼,袁蹇硕,你在做什么?啊啊啊啊……”在这样的慌乱中,司马衷竟然认出了刘曜。 “皇上,忍一忍哈。”毛鸿宾也蹲在了一旁。 袁蹇硕检查完毕后,站起了身,指挥禁军们把石恺之捆好,然后又去看了王崇简的尸身。 现在这事情变得复杂了,不只是大臣之间因斗富而互殴,现在是皇上遇袭受伤。此事会很快传遍洛阳城,会不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呢? “袁统领,皇上如何?”石恺之竟然还敢问他, 袁蹇硕一脸黑的看着他,“石恺之,你好自为之吧。”然后让人将石恺之捆了个结结实实,嘴也堵上了。 张度赶过来的速度还是很快的,后面还跟着羊献容、张良锄、翠喜以及太医秦常桑等人。 黑夜的寒风之中,不少灯笼都灭掉了。 张良锄甚至是举着一盏宫灯,很是费力地护着它不被吹灭。 但这样看过去,羊献容的云鬓珠钗凌乱,衣裙下摆脏了一大块,看来是摔倒过。 皇上司马衷看到了张度立刻就哇哇大哭起来,“张度啊,你怎么才来啊!朕要死了啊!” “不会的不会的,皇上长命百岁!”张度的眼泪也下来了,哆哆嗦嗦地想把皇上扶起来,但他是腿折了,根本没有力气站起来。 “别动别动,先找个……门板,把皇上抬到崇华殿里去,这里太冷了,会受凉的。”秦常桑太医的嗓门更大,指挥起了禁军。 不管怎么说,现在看到了张度和太医,司马衷也不喊了,但一直拉着张度的手不松开。 张度哭得很伤心,一直在自责自己为什么离开他这么一会儿,就出事了。 羊献容也帮不上忙,更没有力气去搀扶,就慢慢退到了外围。 毛鸿宾站在她的身边,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这金钗都要掉了。先进崇华殿吧,外面多冷啊。” “哦,好。”羊献容也是有些紧张,“发生了什么?” 刘曜也挪了过来,“这个我也不知道,但你别往那边看,挺吓人的。” 他要是不说吧,羊献容也不会注意到大殿左侧躺倒着一个人的尸身。现在,灯火全都点燃,这里被照得极亮,就连地上的血都是红色的,与堆在一旁白色的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得她也是一阵阵发冷。 “先进去再说。”毛鸿宾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半扯着羊献容进了崇华殿。 司马衷也被抬了进来,一群人围着他,时不时还传来他的惨叫声。 殿外又是一阵喧哗,司马颖也是跑得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他先是看到极为脸色煞白的羊献容坐在一旁,然后拨开人群去看司马衷的情况。 秦常桑太医已经撕开了司马衷的裤子,摸索着他骨折的位置,然后喊自己的亲随准备各种物品,他要给皇上正骨包扎,以及还要处理其他的伤口。 这种情况也不需要他,司马颖就又退了出来,走到了羊献容眼前,问道“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羊献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全是紧张,她指了指外面刚才刘曜说的尸身,“我就看到了这个……” “……”司马颖顺着她的手指也看过去,眉头紧锁,“袁蹇硕,过来!” “在。”袁蹇硕嘴角的血迹还没有擦干净,整个人也有些憔悴。毕竟司马颖现在是辅政王爷,他跪了下来,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真是反了他们!搞什么搞?”司马颖气得拍了桌子,“怎么会这样?现在死了几个?” “四个。”袁蹇硕又咳了两声,“两个尸身在这里,还有两个卑职拉去了大牢。” “石恺之呢?” “捆好了,在外面呢。” “嗯,本王要亲自审他。”司马颖立刻往出走,但又回头看了一眼羊献容,“皇后娘娘为何也是如此狼狈?可是摔了?可有受伤?” “刚才跑得急了一些,摔了一下。应该没大碍的。”羊献容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因为光是听到袁蹇硕的讲述,就能够想象得到刚才他和刘曜杀死博尔衮的时候有多惨烈。 “让太医也给皇后娘娘看看。”司马颖丢下了这么一句话,又急急地出了大殿。 10 帝后同住增感情 inf司马伦赶回宫里的时候,皇上司马衷的腿上已经上了夹板,胳膊也都上好了药,抬回了正阳宫。 张度在给龙床上的他喂药,看来已经喝了大半碗。 羊献容坐在一旁,手里拿着杏干,轻声安慰着“皇上,良药苦口利于病。臣妾小时候也摔过,可惨了,流了好多好多的血,现在腿上还有个疤痕呢。不过呢,还是会好的,就是这两天可能会难受一些。” “羊咩咩,把杏干给朕吃。”司马衷的声音里全是哭腔,感觉是委屈得不成了。 “那吃完之后要漱漱口哦,否则牙齿会坏掉的。”羊献容像哄小孩子一样,将杏干递给了张度。 张度细心地将杏干又撕了一小块,才塞进司马衷的嘴里。“皇上,还有半碗药汤,喝完了就睡一觉哈。” “哦,好吧。”司马衷吃到了杏干,表情缓和了不少,“朕会不会死?” “瞎说什么呢,皇上万岁,怎么能死呢?”张度立刻说道,“皇上是真龙天子!不可能死的。” “羊咩咩,你说,朕会不会死?”司马衷很是矫情,像小孩子一样。只是这样貌和身形完全不是孩子。 “皇上,人哪里能那么轻易地死呢?再说了,您这是腿折了,伤筋动骨一百日也就好了,我们刚刚好在这段时间看看字帖好不好?”羊献容也是好言安慰。 “皇上莫要担忧,过段时间也就好了。”司马伦走进来的时候,带了一股寒风,羊献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抬起手遮挡的时候,却被司马颖看到手上的一块血污。 他立刻问道“皇后受伤了?什么时候?” 羊献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外侧,苦笑了一声,“刚才走得急了,摔了一下。本宫就觉得很是疼,但没想到破了。” “快让太医给看看吧。”司马伦也注意到了,“你是个女孩子,不能留疤。” “哎,没关系的,先照顾好皇上嘛。”羊献容看到司马伦的时候,还是略微撒撒娇,“赵王莫要担心我了,您才是最辛苦的。先喝口水吧。” 张良锄小跑着去端了一壶热茶过来,为司马伦斟满。 司马伦也没客气,直接喝了下去,看来也是真的渴了。 “这事情还是要仔细查一查的,虽然说人都死了,但总是要有个交代的。” “是,已经将石恺之先关到禁军的大牢之中。”司马颖又看到羊献容下裙摆脏了一大块,“皇后这腿上是否也有伤?” “哦,还没有来得及看。”羊献容轻叹了一声,“没事的,一会儿回去看看吧。” “定要看的。”司马颖又叮嘱了一句。 “嗯,知晓了。”羊献容看向了门外,“袁统领他们也都受伤了,可否看过了?” “让他们去了太医院,秦太医说要住两日观察一下才好。” “内伤?” “嗯,伤的不轻。袁蹇硕一直在吐血,那个刘曜肩头有淤青,也要看一看的。” “这事情,怎么看?”司马伦问道,“要是按照他们说的,也不过是个意外。那现在王崇简死了,这事情真是不好搞啊。石恺之要怎么判?” “纵容家奴当街行凶,杀死朝廷命官,伤及皇上,这就是死罪了。”司马颖一点都不客气。 “这人吧……”倒是司马伦犹豫了一下,“才华极高,若是让他死了,怕是会有不少舆论风波的。” “那也不能这样不了了之吧?”司马颖很是不满,“这石恺之平素里就极为狂傲,自持才高,眼睛里也没有别人。之前还写了各样的折子,批评大寒宴过于铺张浪费,引起了不少人的反感……可大寒宴之上,他也没少吃少喝……” “这种穷酸文人,也是极为讨厌的。这事情我再想想。”司马伦蹙眉,“哦,对了,那个胡人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忽然发疯?” “说是力大如牛,很小就进了石恺之的家做家奴。舌头应该也是之前被割掉了。总之就是脑子不好,当做狗一样养着,平日里就是保护自己,然后做一些搬搬抬抬的事情。至于忽然发疯……可能就是看到自己的主人被打了,要保护他。” “好吧。”司马伦不置可否,又看向了羊献容,“皇后回去歇息吧,皇上这都睡着了。” 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在药力的作用下,司马衷已经打起了鼾声。张度替他整理着被角。 羊献容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悄声问张度“这还没有漱口呢,吃了这么多的杏干……” “哎,明日一早吧。”张度也很无奈。 “那本宫明日再过来,不过皇上这个样子,要不,本宫搬过来照顾几日。” “哎,皇后娘娘对皇上真是妥帖。”张度跪了下来。 “这有什么呀?皇上现在这样,必定是行动不便的,多个人手帮衬,他也会舒服一些的。”羊献容伸手去扶张度,却又触碰到了自己的伤口,疼得咧嘴。“就这么定了,明日就过来。” 司马伦对于羊献容这个决定表示很满意,又简单说了几句,和司马颖就先行去禁军大牢提审石恺之去了。 羊献容第二日就搬了不少物品来了正阳宫,她就住在偏殿之中。司马衷对于羊献容搬过来,也没有反对。主要是他喜欢她那三箱字帖,看得入迷的时候,也不觉得疼了。 羊献容还翻找出了一份羊玄之给她写的家书,让司马衷看她小时候很是顽皮,被羊玄之知道后,千里传家书把她骂了一顿。 羊献容虽然也很生气,但还是把父亲的书信珍藏起来,没想到这一次母亲搬东西过来的时候,也一并搬了过来。 司马衷看到羊玄之写的字好看,很是喜欢。就让羊献容一个字一个字解释起书信上的含义,笑不可支地说她也是个傻的。 羊献容也不生气,笑眯眯地看着他,还常常问他吃点什么好,来分散他腿上的注意力。 这日子竟然就这样过了十日,磕磕绊绊,倒也算熬过了最初的危险期。 秦太医看到司马衷腿伤恢复得如此之快都表示很惊讶,“皇上小时候也是极为顽皮的,常常磕碰破了。但是每一次都不按时上药,搞得总是不好。这一次是为了什么好得如此之快?” “皇后每天盯着朕换药,换完药就会有好吃的呀……”司马衷还是疼得喊了起来,“啊啊啊,朕要出恭,拉出来了!” 11 太医所内角力忙 inf皇上司马衷虽然受伤了,但并不影响食欲,所以他这一下也真是排山倒海,整个龙床上全都是他的杰作。 重点是冬季天寒,门窗都是紧闭的状态。现在可好了,全是一股令人呕吐的味道。 就连张度都忍不住吐了好几口,但还要咬着牙带着其他小太监把司马衷从床上弄了下来,把他先是剥了个精光,抬进了巨大的木桶中。怕他受凉,又怕身上的伤患遇水,只好在身下也垫上了木凳……这一番操作下来,不仅是张度和几个小太监们浑身湿透了,秦太医还因为没掌握好力度,弄疼了司马衷,被他踹了一脚,磕到了柱子上,手臂骨折了。 这么大的动静,隔壁偏殿的羊献容早就听到了声音,她站在门外看着小太监们抬着热水进进出出,里面不断有司马衷的各种嚎叫和不配合的声音,心里也是有些怕了。 翠喜和兰香都站在她的身边,紧紧抿着唇不说话。 张良锄现在是大总管,忙得四脚朝天。即便他是张度的徒弟,也跟在他身边许久,但真的要做起事情来,还是很费力。本想着一切按照原样就好,结果因为再次检查宫内太监们的“去势”情况后,竟然真的查出不少有问题的,拉走重新处理。但他们空出来的位置,有的能顶上,有的就空着,把张良锄也搞得是焦头烂额。 “皇后娘娘,这里风大,您还是先回去吧。”张良锄听到皇上这边出了状况,急急地跑了过来,“奴才进去看看。” “嗯。”羊献容点点头,“你去看看,要是能开窗,就开一道缝,熏些香。” “好的好的。”张良锄小碎步跑了进去,又小碎步跑了出来。“皇后娘娘,奴才先去一趟太医所,多找几个人来……秦太医的胳膊折了。” “好吧。”羊献容撇了撇嘴,眼看着又有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撸胳膊挽袖子地进了寝殿。 “这几日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吃食,他为什么这样……”羊献容这几日与皇上的吃食相同,翠喜和兰香也跟着吃了,但她们都没事情。 “谁知道他又吃了什么?一天到晚嘴都停不下来。也许您没看见的时候,张总管还给他其他的……”翠喜一时间没改过来张度的称呼,但也透露了自己的情绪。 羊献容横了他一眼,才说道“翠喜,回屋给本宫拿一件披风。” 自知失言的翠喜立刻低头称是,赶紧进了偏殿。 这番收拾忙乎了两个时辰,等张度浑身湿漉漉地出来时,看到羊献容还站在门口等着,赶紧跪了下来,急急地说道“皇后娘娘,这天寒,您可不能站在这里受冻呀!” “无妨事的,皇上如何了?”羊献容穿得多,一时也没有觉得有多冷。 “都弄好了,现在皇上睡了。”张度抹了抹头上的汗,“太医给看了,说应该没有什么大事情。这样也挺好的,把积食去一去,否则这总是躺着也不好的。” “嗯,是这个道理。”羊献容让翠喜去把张度扶了起来,“您也先去收拾一下吧,可别受凉了。” “多谢皇后体恤。”张度又低头,规矩满满。 羊献容也不再理他,想了想去了太医所。秦太医的胳膊伤了,刚刚已经先行回去了。 太医所的占地面积也不小,这里的职责相当重要,除了为皇室看病问诊之外,还会种一些药材。所以这里倒是有很大一片空地,是因为冬日清理了园圃,暂时没有耕种。 还没有接近太医所,就已经听到这里十分热闹的声音。 有人在角力,有人在围观。 不过,张良锄可不管那么多,直接让小太监们推开了太医所的大门,高喊了一声“皇后驾到!” 这一嗓子还真是响亮,把羊献容都吓了一跳。 太医所的空地上站满了人,就连刚刚受伤的秦太医也吊着胳膊站在人群中,看着两个将上衣脱得精光的男子角力。 这两男子都是精壮型的汉子,身材旗鼓相当。一个灵活,一个稳重,几个来回,谁都没有占到上风。 听到皇后驾到,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先跪下来,只有那两个男子正在缠斗在一起。 羊献容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全都平身,继续围观。 这是袁蹇硕和刘曜正在角力,两人都因伤住在了太医院观察,索性也没有什么大事情,连着十天喝了汤药,又静养了七日,已经是恢复了大半。刚刚聊起了那胡人博尔衮的动作招式,两个习武之人技痒,忍不住想过过招。 羊献容看不出来什么门道儿,只是看着他们两个因用力而憋得脸通红,后来竟然还相互顶角而立,脖子上的青筋都露了出来。 “哎,行了,就这样吧,仔细伤还没有好,落下毛病就不好了。”羊献容还是出声叫停了他们。 张良锄也赶紧上前去,喊道“皇后娘娘说了,不要比了。仔细伤还没有好,落下毛病就不好了。” 他这声音竟然如此之大,还极有底气,看来做了总管之后,整个人还真的不一样了。 羊献容都忍不住笑了出来,“本宫就是来看看的。” 袁蹇硕和刘曜已经分开站好,也有人扔过来衣袍。在他们穿衣的时候,羊献容已经在秦太医的引领下进了太医所的正屋。 “秦太医的伤如何?”羊献容还是比较关心这个。 “虽说是骨折,但应该是骨裂,养些日子也就好了。”秦太医恭恭敬敬,“多谢皇后娘娘关心,卑职感激不尽。” “哎,您就不要与我客套了,这忙了大半天了,先坐吧。”羊献容看着这个都能做自己爷爷的人,也是心下不忍,“您是太医,本宫就不叮嘱您吃药的事情了。今日呢,就是想看看袁统领和刘曜的伤势可否好了?” “这两人受的是内伤,袁统领的伤更重了一些,不过再有一两个月也就都好了。他们二人年轻身体好。” “那就在这里再住些时日吧。”羊献容看着走进来的袁蹇硕问道“本宫想问你些事情。” 13 没有无缘无故的 inf听到羊献容这么说,袁蹇硕也立刻站好,躬身行礼,“皇后娘娘,您说。” 刘曜站在他的身边,看到这样的情形,略略往外挪了一步。 羊献容轻笑了一声,“刘大哥,我也同你有话说的。” “哦。”刘曜应了一声,但有些局促。 “给皇后娘娘行礼哇。”袁蹇硕小声提醒着他,“你可是在大晋皇宫内,要遵守我们的规矩。” “哦。”刘曜点了点头,行了抱拳礼,“皇后娘娘。” “哎,莫要这样。刘大哥以后见到我之后是可以免礼的。”羊献容笑意更深,“你现在又救了皇上,自然是我大晋的恩人,理当礼遇的。” “不敢不敢,碰巧了。”刘曜对于这样的场合竟然很是适应,连忙摆手摇头。 羊献容也看出了他的尴尬,只好说道“秦太医,关上门吧,这里有些冷的。我们几个简单说几句好了。” “是是是。”秦太医立刻去关了正屋的大门,又去拨弄了一下笼火,让屋里更暖和一些。 太医所中全都是药材和书籍,自然是有股浓重的药材味道。羊献容不喜欢这个,略微掩了掩鼻子,“这几日本宫在正阳宫住,看到皇上因腿伤很是痛苦。但本宫有一个疑问,为何皇上只是摔了一下,当时脚下什么都没有,仅仅是平地,怎么就能骨折呢?说句不中听的话,秦太医刚刚也是胳膊撞在了桌角,所以也有了骨裂。可皇上这个,是为何?” 秦太医听到这个,赶紧回答“回皇后的话,这个老臣们也探讨过了,估计是当时皇上没有防备,被推倒的时候,腿和身子是两个方向……皇上体大身沉……所以也是寸劲,所以才在瞬间错位骨折了……” “皇上正处于鼎盛之年,问题是不应该如此脆弱吧,可否是因为营养饮食没跟上呢?” 这话问的,能杀一片人。 秦太医都立刻跪了下来,很是紧张地说道“皇上身体很好,这一次只是意外。” “那今日呢?也是意外么?”羊献容又继续问道,“这几日,本宫同皇上吃住在一起,他为何今日忽然这样?若说他偷吃了什么,也不至于如此吧?您可有什么结论?” “皇后的意思是?”秦太医含糊起来。 “怎么?还要本宫说的更明白一些吗?”羊献容瞪大了眼睛,“那本宫就说的俗气一些好了。皇上今日是拉稀对不对?并不是平日里的出恭。所以,为什么?是饮食的问题,还是药的问题?他与本宫这几日吃得都是一样的,除了药……” 这句话的信息含量相当大,解读起来就是为何我没事情,而皇上拉稀了?是不是你们的药有毒? 秦太医都已经俯身在地,连声说道“皇后娘娘明鉴,皇上喝的药,老臣几个也都是尝过的,都是滋补效力,不敢有任何打药和泻药。” “那就好。”羊献容神色如常,“有劳秦太医多多注意才好。” “是是是。”秦太医自然是全都要答应下来的。 “另外,本宫是想问那石恺之和他的胡人仆从的事情。”羊献容转向了袁蹇硕,“可有什么新的进展?” “这事情是成都王和赵王亲自审问的,石恺之只是说仆从自小智力缺失,就当做一只狗养大,可能是看到自己受辱,急于护主,才会发疯。” “尸身可有异常?仵作可曾验尸?” “验过,致命伤就是属下和刘兄弟那两刀。” “本宫听说是你喊的肚脐三寸,是有什么讲究?” “胡人蛮力,浑身的肉都坚如磐石,但却很难练到肚皮也坚硬起来,特别是肚脐三寸最是薄弱的气门,因此才想起要攻击这个位置。” “练武之人不是更应该护住自己的气门么?” “外家硬功,一般倒是不在意这个。”刘曜在一旁也说道,“这胡人明显是西北偏北的蒙藏地区之人,身形高大心思单纯,也是天生蛮力。” “洛阳城郊的西市有这样的奴隶买卖,很小的时候割掉舌头,也是通用做法。”袁蹇硕继续解释,“很多大人家中都会有这样的奴隶,多数因身强力壮,来看家护院。” 羊献容点点头,羊家没有这样的奴隶,是因为父亲羊玄之很不喜欢这样的行为,他总是说“这样的奴隶养起来也是费力费粮,咱们家可养不起。” 二哥羊献康很是不高兴,“我看好多人家都有这样胡人,我自是不需要有人保护,但若是三妹妹来了洛阳城,娇娇弱弱的,有这样的胡人保护,不是也很是有安全感和威风么?” “难道你不能保护你三妹妹么?”羊玄之不乐意了,“再说了,就是你在泰安郡天天带着她出去溜达,年纪小的时候也就算了,现在十几岁了,还出门疯玩,连个香囊自己都不会做,以后可怎么嫁人啊?” “那就不嫁呗。”二哥羊献康还把这番对话告诉了羊献容,且很认真地说“三妹妹,你若是真的嫁不出去了,二哥陪着你。咱们再找几个胡人契丹人鲜卑人,那种大块头的做家奴,放心,咱们家有钱,吃不垮。” 因将这话记在了心上,羊献容对于胡人奴隶也很是注意,既然看到了有发疯的案例,也要多问几句的。 “那胡人的尸身呢?”羊献容收回自己的心思,又问袁蹇硕,“可有家人认领?” “这种都是没有家人的……石恺之还关在大牢里,他的家人自然也不会管这个胡人的。”袁蹇硕叹了口气,“我倒是听赵王的意思是将石恺之放了,罚些银子就算了。只有成都王觉得石恺之应该杀了……所以,他们两个为这件事情起了些争执。” “石恺之很有用么?”羊献容对于这人也完全不认识。 “很有学问的,在文武百官之中也算是正直,反正……咳咳,总比那个王崇简要好,至少没有高高在上,看不起我们这些人。”能够让袁蹇硕这样说,那当时在宫门口,这两人发生争执时,王崇简的仆从被胡人博尔衮丢出去的时候,禁军们没有管的事情,就解释得通了。 他们不是不管,就是不想管。 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即便是突发事件也都会有缘由的。 14 正阳宫里烤羊腿 inf羊献容听懂了袁蹇硕的意思,也不再追问下去。毕竟这人是听命于司马伦和司马颖的,对于她这个大晋的皇后也只是表面上的尊重而已。况且,她听张良锄悄悄说过,废后贾南风的那杯毒酒是袁蹇硕灌下去的,可是没有半点含糊。 “刘大哥的伤势可好了些?”羊献容转向了刘曜,“刚刚看到你在角力,应该还是好了吧?” “好了很多。”刘曜笑了起来。 袁蹇硕又说道“也没有好完全,刚才我看刘兄弟的左肩还是有些紧,不敢用力。” “你不是也一样,气息不稳。”刘曜倒是和袁蹇硕关系很好,说话都没有那么多的客气,“还是要注意不要太用力的。” “哎,这还有这么多事情等着我呢。”袁蹇硕叹了口气。 “那就再歇一歇吧。”羊献容站起了身,“刘大哥也是要等伤都好了在走,这几日若是觉得还可以,可以来正阳宫给皇上烤羊肉的。刘胜和刘固也没走呢吧?因为本宫也才看到皇上在正阳宫里还有十只羊……还是吃了吧,看着闹心,也挺臭的。” “皇后娘娘。”袁蹇硕咧了咧嘴,“这皇上能同意么?他可是效仿先皇弄的这个羊拉车……” “还有什么不同意的?这都动不了了,再坐这个车,还不知道摔成什么样呢?”羊献容可是不管这个,主要是她嫌弃太臭。“回头让膳房都处理掉,这天天还要吃草,宫里的那点剩下的树叶和草根都吃光了,来年都要长不出来了。” “哦哦。袁蹇硕偷看了一眼张良锄。 站在羊献容身边的张良锄一直不敢说话,看到袁蹇硕看他,也偷偷点了点头。 “行了,就这么定了。”羊献容出门之前,又嘱咐了一句“秦太医给抓一些能够滋补的药材,和羊肉一起炖汤,可以给皇上喝的。” “是是是。”秦太医现在是一百样都要答应下来,毕竟羊献容这个新晋的皇后还是得到了司马伦和司马颖的支持。 可就在膳房刚宰了一头羊,运到了正阳宫,刘曜刘胜刘固三个人支开了炉子开始现场烤羊肉的时候,司马衷又拉了。 这一次倒不是很厉害,但龙床又脏了。 张度把之前的那一套又上演了一遍,最后累得都直不起腰来了。 羊献容和刘曜等人就站在院子里看着,默不做声。 此时,刘曜看到距离自己一步之遥的这个娇弱的女子脸上十分平静,只是看着进出寝殿的人,抿着嘴角不出一声。 很快,司马颖赶了过来。 他之前已经得到过消息,知道皇上身体抱恙,但现在跑过来刚好看到有小太监将黄白之物从寝殿中包裹好抬出来,那味道依然极臭。 张度正跪在羊献容的面前,低声说道“老奴真的什么都没有给皇上多吃,这几日的吃食都是和皇后一样的。老奴也怕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所以在皇上每次吃之前,老奴是要先尝一口的。” “喝的水呢?” “都是煮开的。” “秦太医怎么说?” “他刚刚检查了一下,说是呈水样状,但没有中毒的迹象。”张度看到司马颖走了过来,也赶紧给他行礼。 “不是中毒?也没有吃坏肚子?那是为什么?”司马颖也很是不解,“我进去看看吧。” “先散散气味吧。”羊献容又往后退了一把,“皇上才沐浴过,现在正在擦身上,王爷等一下再进去吧。” “好。”司马颖也闻到了那股子味道,阵阵作呕。“刘曜为何在这里?” “本宫想着皇上都清空了,应该吃些好的补一补,就叫着他过来再来烤羊肉。谁承想,皇上又……”羊献容不可察地拧了眉头,“难道只有皇上这样么?” “或者是睡觉的时候,肚脐受凉也会导致这样。”秦太医又是满头大汗,浑身湿漉漉的。看来司马衷依然不是特别配合,在寝殿里又闹了一场。 “张度,怎么伺候的?”司马颖也丝毫没客气,直接喊了张度的全名。 张度自然就是跪下之后都没站起来,赶紧先说是自己错了,然后赌咒发誓自己将皇上照顾得无微不至,不可能让他受凉的。 这一顿嚎哭,看着很是闹心。 羊献容将手揣到了衣袖中,实在是太冷,她也扛不住了。 “刘大哥,让他们帮你们把炉子搬到天元宫吧,在那边烤好之后,再送过来一些就好。”羊献容看了一眼,又问道“张良锄呢?” “他去清点炭火了。”绿竹急急送了个暖手过来,“皇后娘娘,您用这个会好一些。” “他去清点炭火做什么?” “刚刚发现正阳宫的炭火不够了,怕您这边烤羊肉需要的量大,张总管就去采办所看看还有多少炭火,想着多拉一车过来。可是,采办所的主事许青山因为‘去势未净’,在金镛城再次做了之后,有些化脓了,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张总管就说自己留在采办所看看账本,再清点一下。” “他这都总管了,需要他这样么?”司马颖不乐意了,“让其他人做不成么?” “回王爷的话,张良锄第一次接手,总是要去熟悉一下环境的。采办所负责事情也很繁杂,他去多看看也是好的。”张度的表情极为平和,一点都没有从总管位置上撤下来的愤愤不平,竟然还有种老父亲的期望之色,“张良锄虽然是第一次接管这些事情,但已经做得很快了。” “行吧。”司马颖没再说下去,毕竟这总管是他安排给张良锄的,若是张良锄出了错,他也是要承担一些责任的。 就在这个时候,司马颖的亲随快步跑了过来,在他耳边私语了两句,司马颖愣住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属下刚刚去送了折子过去,亲眼看到的。”这亲随极为肯定。 “那这倒是奇怪了。”司马颖看了一眼寝殿的方向,刚刚一声巨响,必然是司马衷在清洗的时候又拉了,还放了一个巨响的屁。他抿了抿嘴角,才说继续说道“再去看看,有事情赶紧来汇报。” “是。”这亲随得令,赶紧又跑了。 羊献容有些好奇,但又不好先开口,就只好看着司马颖。 司马颖转向她,低声说“皇后娘娘,我们去偏殿吧。” 15 王爷们也都拉了 inf司马颖带来的消息是——司马伦也拉了,并且已经拉了三次,倒不至于要清洗,但也是要勤跑茅厕。 进宫之前,他见到司马亮正正急急地跑去茅厕。现在想想,不知道是不是也在拉肚子? “事情还没有确认,但若真是皇族之人在拉……闹肚子,这事情就要查查缘由了。”司马颖看了一眼绿竹端上来的热茶,竟然没有碰。 羊献容瞥了他一眼,自己倒是把绿竹端过来的热茶喝了下去,“这浮梁茶倒是好喝,浑身都暖了。” “回皇后娘娘,就是用这笼火的沸水。”绿竹很是认真地回答。“奴婢是等着水最热之时,浇了一遍茶叶之后,才泡开的。” “嗯,以后都可以这样的。”羊献容看着司马颖,“王爷也喝一口吧,外面都这么冷了,还是要喝些暖的。” 司马颖轻“嗯”了一声,这才将茶杯放在了手掌中,“多谢皇后娘娘。” “也许这样的时候只是偶发,就像皇上这腿伤也就是凑巧而已。不过,若是两位王爷都拉肚子,就真的要查查了。”羊献容也没搭理他是不是喝了茶,只是对门口的张良锄说道“你也别杵在这里了,本宫暂时无须你伺候。先去查查宫中还有谁拉肚子了,把名字职务症状等等都记录下来,尽快回我。” “是。”张良锄立刻躬身,然后赶紧出去了。 “皇后娘娘这里没有?”司马颖问的略微隐晦了一些。 “没有,我们都很好。”羊献容看着他,“王爷也没有吧?” “这个真的没有。”司马颖憋着笑,刚才司马衷放了一声巨响的屁,他一路隐忍到现在,终于绷不住了,半咧开了嘴。 羊献容岂能不知道,“哎,想笑就笑吧,都是吃五谷杂粮的人,岂能没有些浊气呢。” “是哦。”司马颖点了点头,但还是不敢再羊献容面前表现出来,的确是不太尊重。 “行了,王爷来也就是看看皇上的情况,现在看也看了,太医在一旁守着呢,应该也没有太大的事情。或许就是肚脐受凉了,再看看吧。” “好的。皇后娘娘也要多多注意才好。”司马颖已经恢复了常态,又是谦谦公子的模样。“不过,您这是要刘曜他们在这里烤羊肉么?这类油腻之物最好不要多吃。” “嗯,就是想着皇上躺在床上也没什么事情做,不如看看刘胜和刘固烤羊肉,闻着那个香气,心情也会好起来。” “原来如此。”司马颖点点头,“等烤熟之后,本王可以来吃一块?” “哎,王爷怎么这么客气呢?想吃就吃呗。”羊献容看着司马颖身上的这种“永远的疏离感”也觉得有些憋气,“本宫让刘曜他们搬去天元宫了,去那边烤好了再拿过来。王爷要不然等一会儿?或者您就直接去天元宫等着好了。” “不妥不妥。”司马颖竟然还客气上了,“如果遇到烤制好的,就叨扰一块好了。” “你等下,刘大哥!”羊献容没跟他客气,直接冲外面喊了起来。 翠喜拉开了门,向刘曜招招手,“皇后娘娘喊您进去说话。” 刚才试炉火的时候,已经烤制了几块,刘曜赶紧让刘固放到了盘子里,快步端进了偏殿。 随着食物的香气飘进来,羊献容可没有管什么礼仪,立刻站起来跑了过去,笑容满面地看着刘曜,“我就知道刘大哥一定会先给我吃的。” “咳咳咳。”不止是刘曜轻咳了起来,就连司马颖也轻咳了起来。 “行了,刘大哥又不是外人,现在他可也是救了皇上的人,是大晋的功臣英雄。他给烤制羊肉哦,多厉害呀。”羊献容对这盘羊肉比对刘曜又热情了几分,已经伸手去拿捏了。 “仔细手脏。”司马颖谦谦公子脸上终于有了一道裂纹,伸手去阻止了羊献容。但羊献容的手极快,还是捏到了一大块,就是有些烫,差点扔掉。 放到嘴里享受到美味之后,羊献容整个张小脸像猫咪一样满足地弯起了眼睛。 “慢些吃,吹一吹再吃。这些都是你的。”刘曜还端着盘子,看着羊献容的每一个表情,“真的这么好吃么?我还怕盐加多了呢?” “好吃好吃,刚刚好,其实再咸一些也是可以的。”羊献容又捏起了一块放进了嘴里,“这一次的火候也很好,刘胜呢?天元宫还存了一支羊腿,干脆也烤了吧。” “那就太浪费了,倒不如切成羊肉片,煮着吃。” “肉糜?羊羹?不要啊,真的不好吃啊。”羊献容连忙摇头,“烤着吃吧。” “是另外一种吃法,不是肉糜,不是羊羹。”刘曜笑得很灿烂,“三妹妹信我,保证很好吃。对了,你二哥也吃过了,很喜欢呢。还一直嚷嚷着要再吃一次的。” “啊,你们又背着我吃好吃的。”羊献容已经伸手去捏了第三块,司马颖终于忍不住按住了羊献容的手,板着脸说道“皇后娘娘,此物最油腻,莫要多吃。” “那你吃你吃。”羊献容拨开他的手,把第三块放进了嘴里,“剩下的就赏给王爷吃可好呀?” 她这个笑容有点讨厌,但又不能让人真的讨厌起来。司马颖看着如此鲜活的女子在眼前笑颜如花,忽然就失语了。 司马颖可不愿用手捏着吃,还是让翠喜找了双筷箸很是讲究地放进了嘴里,咂摸了滋味也感到心情很好。 “多好吃呀。”即便是再喜欢吃,羊献容也不敢多吃,这是她从小老祖母给立下的规矩,特别是在宫中,也不可多食多贪。 刘曜将盘子交给了司马颖,“王爷可以都吃了。” “哦,好。”司马颖还挺期待这句话的,他就可以不客气了。 “刚才听到皇上的……哦,那个声响……就是那个……哦,反正是那个……”刘曜忽然也不知道要怎么说了,似乎在司马颖吃东西的时候说出来,或者是在皇宫之中说这样俗气的事情,显得很是不好。 羊献容已经笑了出来,又赶紧用手将嘴捂住了。“刘大哥,你说吧,你的意思我懂。” 16 那些弯弯的笑眼 inf刘曜也笑了起来,眼睛也有些弯弯的,令端着新烤好的羊肉进来的刘固和刘胜很是惊讶,一时间都忘记说话,只是看着刘曜。 翠喜将盘子接了过来,轻声问道“可否在笼火之上温热?稍后再吃。” “可以可以。”刘胜点了点头,帮着翠喜去放到了笼火的架子上,低声问道“我大哥怎么笑成这个样子?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 “是么?我怎么一直见他是笑的呢?”翠喜还拿来了一个罩子放在上面,“你们这位大哥脾气多好啊,总是和我家女郎笑笑的很开心。” “我咋没觉得我大哥脾气好?一直可厉害了,我都不敢和他多说话。就是这些日子似乎感觉心情很好。” “心情好,多好啊,人呢,就是要开心才对,我们女郎说的。”翠喜闻着烤羊肉的味道也有些馋,悄悄捏了一块放到嘴里,心满意足,“还是女郎会吃,只要跟着她总能有好吃的。” 兰香也悄悄凑了过来,用手捏着吃了一块,笑眯眯地说道“皇上应该也会喜欢这个的。” 笼火正旺,门已经关上,偏殿变得暖和许多。羊献容脱掉了身上的披风,放到了一旁,“这几日在偏殿里住,也大致知道皇上的饮食起居习惯。其实,他吃饭极为规律,一日三餐,荤素搭配,也并无不妥之处。” “我只是听到了声音,从这个来判断还是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肚子有胀气,才会这样的。但症状应该不严重,过几日就能好。” “哦?为何刘兄如此肯定?”司马颖又来了,谦谦温润公子,偏生喜欢客气地质疑询问。 刘曜脾气真好,竟然还很耐心地解释,“我们匈奴人养马养得好,常常和马儿在一起,给它喂草料。可是,草料吃多了,马也消化不了,所以就会给马吃一点点巴豆。少量的巴豆,会让马腹泻,是那种肚胀放屁的腹泻……所以,我刚才听到皇上的那个响动,声音和马的差不多……所以,我猜测皇上不过是少量腹泻而已,不严重。” 刘曜说这话的时候,极力忍住了笑。 羊献容还是眼睛笑弯弯地看着他,点了点头。“秦太医也说没什么大问题,大约过几日也是可以好的。” “那食物之中……”司马颖看了一眼羊献容和她的婢女们,不用问也知道,她们一点问题都没有,身体健康,笑容满面。那问题就是出在了司马衷的饮食上。现在看过去,八成张度也没有拉肚子。“这事情还是要排查一下的。” “好。”羊献容也不想管那么多,“王爷辛苦给查查吧。本宫是想等皇上好一些了,就回天元宫了。” “嗯,辛苦皇后娘娘了。”司马颖又是客气地行礼转身出去了。 看到他出去了,羊献容才“哈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刘大哥也莫要这样忍着,那声响的确也是太吓人了。” “嗯,我在咸阳的马厩里,有一次给马喂了一点巴豆,有助它的消化。半夜里它放了一个巨响的,把我们都吓了一大跳,以为地震房子塌了呢。” “哈哈哈哈,虽然不应该这样说,但这也说明皇上身体还挺好的……”羊献容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幸好是关上了偏殿的大门,没有让其他人听到。 刘曜看着她笑成这个样子,心情也极为愉快。 只有刘固和刘胜互相看了一眼,没敢吱声,默默地站在笼火边上,看着那盘羊肉。 与刘曜又闲扯了一些明月楼的事情,张度站在门外说道,“皇后娘娘,皇上喊您过去呢。” “好,现在。”羊献容示意让翠喜把羊肉也带上,“刘大哥,你们先去正阳宫吧,我让兰香帮你们收拾一下。” “好。”刘曜点头答应。 羊献容就赶紧去了司马衷的寝殿。 这个时候,已经是收拾干净,司马衷半躺在床上,又有些困倦。看到羊献容过来,还是喊了一声“羊咩咩,朕拉肚子了。很臭,你是不是不喜欢朕了?那朕还能不能和你玩呢?” 羊献容看到他那副赖巴兮兮的样子,还是笑了出来,“皇上怎么能这么说呢?谁不拉肚子呢?大家都是吃五谷杂粮的,皇上虽然是真龙天子,但下凡来了,自然也是要和我们一样吃这些东西的呀。臭就臭吧,现在弄干净了,不就变成香香的皇上了么?”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很有道理。”司马衷还真的思考了一下,才点点头,“那现在拉完了,朕饿了。” “翠喜,端过来吧。”羊献容又笑了起来,“臣妾知道皇上饿了,所以先让刘大哥烤了一些羊肉,您吃一些就好,再喝些粥,睡一觉,肚子也不疼了,腿也不疼了,马上就能好过来了。” “好呀好呀。”司马衷还真是好哄,几句话就眉开眼笑。 张度从翠喜手中接过了羊肉,很是是细心地挑拣了一番之后才放到司马衷的嘴里。司马衷就像是一个巨婴般,任他服侍。 在吃完后,张度给他擦嘴的时候,司马衷忽然问道“皇后,你是不是觉得朕特别无能,特别没用?” “皇上为何要这样说?”羊献容略略有些惊讶,但这几日与他的相处,除了偶尔任性些之外,倒没有什么出格的事情。 “那个贱人一直说朕是个傻子,是个蠢人,无能又无用。”司马衷看着羊献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眼光灼灼。 “贾南风?”羊献容看了一眼张度,张度点了点头。看来,他们之前过得极不愉快,甚至是互相辱骂过的。 “对,那个贱人,她讨厌朕,讨厌朕。”司马衷忽然大力拍着床板吼叫起来,“她是贱人!她想让朕死!现在,是不是她下毒了?她还毒死了朕的儿子!她这个毒妇!” 司马衷忽然狂躁起来,把身上的被子掀开大力扔了出去,使劲拍着床板,满脸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显露了出来,“朕不能死!朕要活着!朕是真龙天子!” 17 发了疯的傻皇帝 inf面对司马衷的突然发疯,羊献容也吓了一大跳,兀自发呆。 翠喜以极快地速度将她扯到了角落里,张度已经喊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太监冲了上去按压住了司马衷的身体。 “皇上,无事了无事了,那个贱人早都已经死了,放心吧。” “真的么?”司马衷看着张度,眼睛里却全都是恐惧,“但朕肚子疼呀,是不是贾南风要害死朕?” “怎么可能呢?就是吃坏了肚子而已,没事的。”张度极力安慰着他,也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柔和。 趁着司马衷略停顿的瞬间,他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东西塞进了他的嘴里。 司马衷愣了一下神,但还是很自然地咽了下去,然后才说道“一切都结束了对不对?” “是呀,皇上,睡一会儿吧,睡醒了就没事了。”张度摸了摸司马衷的额头,见到他没有再有激烈地动作,就示意那两个太监松开了司马衷,然后将扔在地上的被子捡了起来,盖在他的身上。 两名太监慢慢退了下去,但没有走远。 很快,司马衷就闭上了眼睛,呼吸变得十分平稳,继而又开始打鼾。 直到此刻,张度才擦了擦额头的汗,转身看向角落里瞪大眼睛的羊献容,直直地又跪了下来,“皇后娘娘恕罪。” “啊?这又是哪里错了?”羊献容不知道张度为何要这样说,翠喜略略侧身拦在了她的前面。 “皇后娘娘莫怕,老奴也是迫不得已。”张度的脸上已经出现了深深的疲惫感,连日来司马衷的折腾也让五十多岁的他心力交瘁,整个人的身姿更加佝偻。 “哎,张总管这话说的,别这样,先起来吧。”羊献容伸出了手,翠喜也从旁帮忙,把张度从地上拽了起来。“我们去偏殿说吧,让皇上安静地睡一会儿。” “好的。”张度轻轻叹了口气,依旧是躬着身子请羊献容先行。 在偏殿里,张度并没有隐瞒,告诉了羊献容关于皇上为何这般模样的缘由。 司马衷刚刚出生之时,也是粉雕玉琢的孩子,皇上司马炎极为喜欢他,整日里抱在怀里不撒手,就连换尿布都是自己亲自动手,不假他人。 可就在他长到四岁的时候,一日皇上司马炎外出巡查兵营情况,因风大天寒就没有带着他。可也就是这一天,年幼的司马衷掉进了冰冷的水塘之中。 谁也说不清楚他为何掉下去的,因为也就是转瞬之间的事情。 贴身太监张度一直跟着他,但那天的那一刻,皇后喊他去给司马衷再拿一件外袍。他便嘱咐身边的太监盯住了司马衷,莫让他乱跑。 四岁的孩子,正是好动的年纪,他在御花园里看看这里,看看那边,觉得什么都很好玩,就连地上的小蚂蚁都能够看半天。 他喊身边的太监,让他去拿些蜜糖来,他要喂蚂蚁吃蜜糖。 太监想着这是宫里,又是司马炎的寝宫附近,不会有危险,就应了一声,快去快回地取了蜜糖。 谁知等他回来的时候,已经看不到司马衷的身影。当时他以为或许是藏在了假山石后面,等着吓他一大跳,就呼唤起来“太子,莫要吓奴才呀,奴才胆子很小的,您快出来吧。” 但是,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 太监有些慌张,就跑去了假山后面寻找,也没有看到。 “太子,奴才取来了蜜糖,您出来吧。” 依然没有人回应他。 也就在这一刻,他看向了池塘,发现那水面上飘着一件明黄色的袍子,正是司马衷刚刚穿的衣衫。 他立刻慌了神,急急地跑过去,不管不顾地跳进了池塘中。 这池塘的水对于成年人来说并不算深,只是到了腰间而已。但是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特别是四岁孩子来说就足以灭顶了。 太监将衣袍抓住,就已经感触到了司马衷的小手。他急急地将人拉到身边,发现他是朝下的状态。 “太子啊!来人啊!”他大喊起来,同时也将司马衷翻转过来。 小脸惨白,呼吸皆无,只是身上还有些温热。 太监急疯了,扛着司马衷就爬出了池塘。闻声而来的太监以及禁军们立刻过来帮忙,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司马衷放在了地上,查看着状况。 等张度回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些人围着司马衷一直在哭。 他跪在司马衷的身边,摸着他小小的身躯,一阵阵发冷。 这可是太子!是大晋的太子! 他们这些人全都会被砍头的,甚至有可能是车裂的下场。 “不行,叫太医,必须救回来!”张度吼道,同时他也开始为司马衷做急救,按人中,拍后背吼心口,倒挂控水……真的是一通折腾,竟然让他有了微弱的喘息。 秦太医赶过来的时候,司马衷的手指都能够动了。 此时,众人才松了口气,总算是自己的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等司马衷三日后真正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痴傻的孩子,不能辨别身边的人,也不认识自己的父母。他一直在尖叫,惊恐地把手边能扔掉的东西全都扔掉,大喊大叫,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直到许真人赶到之前,他一直是这个状态。 许真人不仅是玄学大师,也深谙医术。他为司马衷诊断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拉着司马炎在寝殿密室里说道“皇上或许是要做好另立太子的打算了。” “什么?不成!只能是衷儿!”司马炎把这个孩子都疼到骨子里去了,怎么可能就这样放弃呢。 “这孩子即便是救回来,智力受损,之后也不过是十岁左右的认知,怎能做一国之君呢?”许真人跪在了司马炎的身前,“等您百年后,您可以愿意见到生灵涂炭的大晋皇朝么?” “可这是我的衷儿啊,我一手带大的孩子!”司马炎的声音颤抖,扯住许真人的衣襟,“救他呀!” “臣真的没有办法了,太晚了,或许早些时日还有得救。”许真人同司马炎的关系极好,只有他敢在司马炎面前说实话,“这孩子怕未必是自己不小心掉进了池塘里,必然是有人害他落水的。” “谁?谁要害死我的衷儿?”司马炎吼叫起来,那声音也似要将皇宫的房顶喊穿。 这是他的太子,是日后要继承皇位的人。 现在,却变成了痴傻呆儿。 求点赞,求推荐票,求月票。 司马衷为何拉肚子?司马伦等人也在拉肚子? 是不是有人下毒呢? 坏人已经出现在前文之中了,嘿嘿, 大家猜一猜是谁?为什么? 18 纷纷扰扰结同盟 inf“其实,皇后娘娘进宫也是为了自家的妹子……”张度直接说了出来,很是认真地看着羊献容,眼底却有一丝悲凉划过。 “张总管。”羊献容长叹了一声,屏退了翠喜和兰香。扶着张度坐了下来,认认真真地说道“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必然也是不瞒你的。因为之前打听过此事,也知晓许真人的医术高明,就想着让他给怜儿试试。但说是许真人只给皇家之人看……那我就嫁过来了。” “说句不中听的话,这是个女娃,迟早也是要嫁人的,何必如此费力呢……”张度的意思很明显。 “但是她是我娘亲的女儿,是我的妹妹。”羊献容很是郑重,“她是我的家人。” “皇后娘娘如此重情重义,老奴很是赞叹。”张度轻声说,“但嫁入皇家,您可曾想过未来?” “您是指这个越发混乱的局面么?”羊献容自嘲地笑了笑,“民间早就有传闻,说是各地的王爷都在蠢蠢欲动,想取而代之……” 听闻此话,张度立刻紧闭了嘴。 “这屋里就咱们两个,还有什么不可说的。再说了,之前我也说过,既然入宫,自然也是会对皇上好的,这人是我的丈夫呀。” 最终,张度也只是长叹了一声,“皇上此番模样,也是因为废后贾南风见他常犯惊恐之症,心中极为厌烦,之后就曾经对他打骂,乃至折辱……老奴自是拼了命的保住皇上,但皇上心里难免没有阴影。还望皇后娘娘多多包涵……” “你这话又见外了不是?”羊献容叹息地声音更大了一些,“只望你们不要排挤我才好。” “不会的不会的。”张度又想跪下,羊献容大力抓住了他的胳膊,“张总管以后莫要对我下跪,无论任何时候。” “皇后娘娘,老奴现在也不是总管了……” “那我不管,反正在我这里,您依然是总管。” 给了张度定心丸,也给了他无限的信任。羊献容把能说的话全都说了,接下来就看张度是否能够真心对她了。在这个错综复杂的大晋皇宫中,很多事情都在慢慢发生着。 司马衷睡下之后倒是很安稳,张度说他给皇上喂下去的是许真人给他配制的药丸,在癫狂之症发作的时候服下一颗,能够舒缓紧张的情绪,也可以快速入眠。 不管怎么说,安静下来的正阳宫倒是透出了一丝温暖。冬日的阳光下,摆在寒风中的枯枝都有些舒展之意。 不过,很快翠喜就发现正阳宫里很多人都开始了腹泻,频繁地奔去了茅厕。不过,这也仅限于司马衷的太监宫女,羊献容这边的人没有这种状况。 一下午,竟然十几个人平均拉了三四次,这就令人警觉起来。 张度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把他们召集在一起询问情况,从饮食到穿衣睡觉等等,问得极为仔细,但都没有任何异常状况。 此时,张良锄和袁蹇硕也来回禀,说是他们发现司马伦等几位王爷家中的奴仆也有拉肚子的情况。症状都不重,但就是在拉。吃了些汤药,但并没有好转的迹象。 这事情倒真是奇怪了。 羊献容把所有人说的话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也没有发现症结所在。 翠喜拿来了这几日她们这边的饮食清单,和皇上吃的一模一样。就连烤羊肉也是大家分食的,她们这边也并无不妥的情况。 “去皇上那边再看看吧。”羊献容觉得最终的问题怕还是出在司马衷这一边。 她带着张良锄袁蹇硕以及自己的两名婢女,又来到了司马衷的正殿寝宫,看到他依然在睡着,就悄悄喊了张度和秦太医出来,说明了情况。 他们两个也很是挠头,猜不出具体的缘由。 司马颖过来的时候看到他们正在说话,问了问皇上的情况后,说自己刚刚把膳房的所有厨子杂役全都拘了起来,且有些人进行了刑讯逼供,也把米面肉菜、酒水果品统统查了再查,却丝毫没有发生任何疑点。 “王爷,那些低等级的杂役宫女太监可有腹泻状况发生?”羊献容沉思了片刻问道。 “这个……倒是没有。”司马颖想了想,“目前只局限在皇上贴身伺候的这些人身上。不过,浣衣所倒是有两个也在拉肚子。” “把那两个人叫来吧。”羊献容眼中忽然一动,看向了张度,“皇上换下来的衣物都放在哪里了?” “因为有味道,先暂时放在恭房了。” 羊献容点点头,又问秦太医“这腹泻到底如何?” “其实,症状很是轻微,并不会危及性命。但奇怪的是,平日里服用一剂汤药即刻痊愈,但刚才老臣给他们都熬了汤药,也喝了下去,但说是依然肚子里咕噜噜地响个没完。”秦太医一只胳膊吊着,另一只胳膊还拿着药罐子,看着也挺可笑的。 “或者,本宫再问一句。”羊献容也觉得没有任何线索能找的出来了,在寝殿里四处转了转,才问道“这么说吧,现在皇上身边有谁没有拉肚子?” “老奴。”张度咧了嘴,“说句僭越的话,老奴因这几日没怎么吃东西,至今还没有拉过。” 羊献容也是忍住了笑,看着他,“那您还是吃点东西吧,一会儿再过来。” “老奴可以再等一会儿。”张度也笑了笑,总算没有那么客气了。 “其实,还有个人应该也没有腹泻。”张良锄想了想,“采办所的许青山,平日里也在皇上这里当差,收拾寝殿什么的。他因为‘去势’感染,在金镛城躺了几日,今日刚刚回来。” “人呢?”这个话题对于羊献容来说有些尴尬,但她还是继续问道。 “老奴让他去清理寝殿的地板,也去收拾一下恭房。”张度望了一下恭房的方向,“应该在里面呢。” “哦,那你们再问问吧。”羊献容看向了司马颖,“王爷可有腹泻?” 司马颖尴尬地摇了摇头,“本王康健得很。” 19 厕纸贵过百姓粮 inf又过一日,张良锄也腹泻了。 他正和羊献容说着话,忽然觉得肚子里咕噜噜地叫,也顾不得什么礼仪,转身就跑去了茅厕,留下羊献容很是错愕地坐在那里。 张度过来说皇上已经醒了,状态还不错,想找几本字帖看看。 羊献容就随便拿了两本去了司马衷的寝殿。 住得近真是好,两边的太监宫女都没有必要跑来跑去。 司马衷大约也是拉空了,暂时也不想吃东西。就躺在床上看字帖,在空中描摹着一笔一划的样子。 “皇上不爱读书,却极喜欢写字。”张度小声说着,“他说那一撇一捺倒像是袁统领挥刀的样子,若是运用好,也有金戈铁马的效果。” “这样的形容,倒是第一次听到。”羊献容看着司马衷痴迷的样子,仿佛空中就悬挂着宣纸,而他手中有一支笔,挥舞间竟然极有意境。 “先皇也曾经说过,这痴儿有个爱好也是好事情,总比浑浑噩噩过一生要强。”张度的眼中全是疼爱之色。 “嗯,这样真的很好。”羊献容也不想打扰他,只是放下了字帖,站在寝殿的外间,摸着他桌子上的砚台笔墨。这都是一等一的好物,十分贵重。 张良锄已经洗净双手,悄悄走过来轻声说道“秦太医给大家都熬了药汤,他们服下之后,只能说是症状又轻了不少,但并没有痊愈。” “也许,没有那么快吧。”羊献容这几日全听的都是腹泻的事情,自己都觉得肚子不舒服了。“那个采办怎么说?他有何不妥么?” “没有,至今很是健康。”张良锄略略停顿了一下,又轻咳了一声,似乎是保留了什么。 “说吧,在本宫这里,还有什么不能说的。”羊献容都已经做好了恶心自己的打算,人无非就是吃喝拉撒睡,还能怎样呢。 “这许青山怕是因为去势未尽,又感染化脓,心情很是不好。那日奴才多问了他几句之后,他很是不耐烦,并且怼了奴才。” “也是情有可原。”羊献容已经开始头疼了,觉得这寝殿内的空气都变差了,“开窗可好?今日天气不错,透透气也是好的。” 张良锄赶紧将窗户打开了一道缝隙,却又看到秦太医正在询问一个太监“近日若有任何腹泻情况,一定要和我说啊。” “秦太医的好意奴才心领了,真的没事的。反正这些日子,奴才也没在宫里吃宫里喝,都在那金镛城里受冻,身体好得很。就连擦屁股的纸都是自己带的,还要查奴才么?”听这说话的口气极为不满,羊献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这就是采办许青山。”张良锄低声说道,“他在宫里时间挺长的,资格老,脾气大,所以大家平素里也不会和他起冲突,也不太和他说话。” 秦太医脾气也是好,只是叹息了一声,单手拿着一个香炉往寝殿走进来。 张良锄赶紧去为他开门,轻声说道“秦太医小心些。” “哦,没事的。我把这个香炉里放了些安神的首乌藤,烧一会儿,也散散恭房里的味道。” “那还是奴才帮您拿过去吧。”张良锄接过了秦太医手中的香炉。 羊献容心中一动,也说道“本宫和你一起过去看看。本宫还没有见过皇上的恭房是什么样子的。” “皇后娘娘……这也没什么可看的……”张良锄咧着嘴干笑了两声。 羊献容也笑了,“看看呗。” “奴才给您带路。”既然皇后要去,张良锄也不能阻拦。那秦太医也不能不去,翠喜和兰香也要跟着,张度当然也是要过来的……结果就是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去了皇上司马衷的恭房。 这是在寝殿的后面单独的一个房间,面积很大,分为前后三间。一间为更衣之处,一间是出恭的地方,一间是洗澡的地方。分工明确,收拾得也相当干净。 羊献容进来的时候,都忍不住咂舌。 她天元宫的恭房也很是奢华,但也不至于在墙壁上贴上金箔,恭桶都是纯金打造的,看着明晃晃的耀目万分。 她本想说句什么,但看到一旁放着的“厕纸”,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要不然司马衷曾经嫌弃过她用的那个厕纸,原来他使用的是明黄色的真丝绢料,手感柔软细腻,竟然还有滑嫩之感,且薄如蝉翼,但又不会轻易撕扯烂掉……每一块都是手帕大小,叠放在一起,看着也有不少。 “这是皇上用的……”张度低声解释了一句,“专供皇族使用。皇后娘娘那边也是有的,只是您可能没用吧。” 羊献容这时才想起来,当时进宫的时候,翠喜和兰香拿着这个过来的时候,这三个人竟然都以为是手帕,还说怎么会给这么多呢? 现在,她们还真是个笑话了。 “这多少银子?”翠喜都忍不住问了出来。 “一两金。”张良锄赶紧回答,“刚看过账本。” “……这得买多少饼子呀。”翠喜和兰香都忍不住去摸了摸,小声说道,“咱们那份好像是被我压在箱子底了,回头拿出来再看看,怎么也有五十两金呢……” “不止吧,每个月都有送过来的……”兰香都开始用指头计算起来,“我记得怎么也有百条了……” “哎,回去数数。”翠喜的脸上都流露出财迷的样子。 羊献容轻咳了一声,才说道“这是大晋的皇帝,当然要用最好的。” “是是是。”这两名婢女赶紧低头,但又忍不住相互拉了拉手,表示很激动。 但这两人到了晚上就高兴不起来了,因为她们两个也开始腹泻了,跑了好几次茅厕,隐隐还有控制不住的迹象。兰香因来了葵水,症状竟然重了不少,整个人没有力气,躺在床上。 羊献容有些急了,让她回去天元宫自己的房间躺着。想了想,又觉得很是不放心,自己去回了天元宫。 翠喜的症状轻,她正在为兰香收拾被褥,准备暖炉。 刘曜单手拎了一筐炭火走过来,“这宫里是怎么了?我看不少人都在腹泻。” “炭火处的人有腹泻么?刘大哥腹泻了么?”羊献容急急地问道。 “这个,没有。”刘曜摇头,“到底是什么问题?吃坏肚子,一两日也就好了,怎么这么久了?” “是啊,怎么会这么久呢?如果说是有人下毒,那他的目的是什么呢?”羊献容看着兰香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心里有些不安。 20 巧心思锁定元凶 “难道你们背着我吃了什么?”羊献容也不知道要问些什么了,兰香捂着肚子都开始出了冷汗。 翠喜又为她盖上了一层棉被,从床榻下飘出一张明黄色丝绢,正是皇上司马衷的“厕纸”。 “奴婢们跟着女郎同吃,并未吃过其他的。” “或者,你们摸过什么?”刘曜也问道。 “不曾。”翠喜摇头。 “其实,说起来,奴婢们就是在下午……用了一下皇上的这个‘厕纸’。”兰香小声道,“咱们宫里有很多,奴婢和翠喜就想着也用一下试试,看看什么感觉。” 羊献容都忍不住笑了出来,“那也不至于吧,不都是厕纸,能好到哪里去?” “是呀,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兰香很是认真。 羊献容忽然心念一动,转头看向了刘曜,刘曜此时也正看着她,两人的眼睛同时一亮,“厕纸!” “什么?”翠喜没有明白,双手捧上了这丝绢,“这是干净的,没用有过的。” 羊献容将这丝绢放在手中,又再次感叹了一下这奢华的织锦技术。“和咱们的两位张大总管,还有成都王都说一声吧,先暂时不要用这个厕纸,偷偷用也不可以。” “是。”翠喜立刻转身出去通知他们了。 羊献容看着刘曜,轻声问道:“会是有人下毒么?是为了什么?” 刘曜也是第一次在羊献容的小脸上看到如此疲惫之色。自从他见到她的那一日起,还从未见过她有如此深陷的黑眼圈以及厌倦之情,她慢慢变得没有那样明朗自在,像是被这皇宫束缚住了一般。 “莫要担心,一切都会好的。”刘曜干巴巴地安慰着,心里也在叹息。 自她上花轿的那一刻就没有消停过,自己本想着看看热闹就回襄阳去了,谁知道这一留竟然这么久。凤銮的大火,层出不穷的命案,甚至是宫中因尺八闹出的鬼魅之事。 原本想着今日为她最后一次烤羊肉后就离开这里了,可眼看着她的婢女也倒了下去,心里的那一点点不安已经慢慢扩大,不知道要如何平复了。 翠喜和兰香也喝了秦太医给开的汤药,第二日也没有继续腹泻。翠喜的身体更好一些,已经痊愈了。正阳宫那边的司马衷也没有拉肚子,除了腿还疼以外,没有任何不妥。 司马颖进宫带来的消息是,司马伦等人因为停止使用“厕纸”半日后,就再也没有腹泻的情况发生。 结合宫里的状况,可以断定一定是“厕纸”出了问题。 司马颖的动作极快,立刻让禁军把所有相关人员全都抓了起来丢进了大牢之中,只要接触过“厕纸”的人无一幸免,首当其冲的就是许青山。 他也真是可怜,“去势”还没有完全恢复,这一次丢进大牢之中又被狠狠地打了一顿。但他是采买所的主事,这些“厕纸”都是经过他的手才进入宫中的,追责也是要找他来算账的。 禁军大牢中挤满了相关的人犯,他们被打得哭爹喊娘,喊冤的声音震天响,谁都不肯承认下毒一事。 不过,司马颖可不管这些,他要的是答案。而司马伦要的是维稳。他一再强调,目前的状况很是不明朗,似乎有什么在隐隐涌动。 所以,他要做到的是稳定。 亲信孙秀捂着自己的肚子,整个人都瘦了不少。他满脸的阴郁看着大牢中的这些人,冷声说道:“王爷,或者,您就下令将他们都杀了吧。” “还未查出真凶和他的目的,再等等。”司马伦一脸黑,大牢中说什么也有百十来号人,这要是都杀了,民怨会起,到时候就控制不住了。 皇上司马衷知晓此事后,更是震怒不已,拍着龙床大声喊道:“这群不要脸的人,竟然在朕的厕纸上做文章,就是要害死朕啊!” 羊献容目瞪口呆地看着司马衷,发现他这几句话说的极为正常,甚至隐隐有君王的严厉气势。 “皇上莫要动怒,事情还是要再查一查的。”司马伦又是一副慈爱的长辈模样,“既然找到了腹泻的根源,这几日您就先好好休息吧。” “把他们都杀了!敢害朕,全都杀。”司马衷还在拍龙床,张度怕他的手疼,悄悄在他的手下方垫了软垫子,气势一下子弱了不少。 “其实,有一个疑问的。”羊献容还是说了出来,“之前看到张总管这边的一个账本,写着这厕纸是来自千里之外的蜀地,当地多山多雾,厕纸染毒或许是和当地的气候地理环境有关。若是能去查查这厕纸的制作源头,或许就能够解开谜团,也不至于要杀这么多人。” “羊咩咩,你说什么?”司马衷忽然看着羊献容,“有人在制作的时候就下了毒?” “哎,不是啦,就是可能在制作的过程沾染了什么呢?这东西做起来很是复杂……皇上,要不您就别用了,臣妾那边的厕纸也挺好的。”羊献容忽然想到,若是此时让司马衷等这些皇族弃用这种金贵的厕纸,是不是还能为宫中用度开源节流呢?之前那个光禄大夫石恺之似乎还写过什么折子上奏皇家的奢靡之风吧。 “那不成,你那边的太硬了,朕不要。”这一刻,司马衷又展现出痴憨的表情,让人又有些不适应。 此时的司马伦和司马颖倒是真的思考起羊献容的这个提议,孙秀问道:“皇后娘娘如此金贵,怎能用普通之物呢?” “哎,外祖父莫要这样说,容儿不过是个小女子而已。其实,这些厕纸容儿也没用过,也没有那么多要求啦。” “容儿始终是个女孩子。”孙秀也是极为慈爱的目光看着她。 “外祖父对容儿真是最好的。”羊献容扯出了一个甜美笑容,让翠喜立刻准备了一下红枣茶,“大家喝一些热茶,暖一暖身子吧。” “这孩子真是体贴。”司马伦满意地笑了起来,眼中也柔和起来。 床上的司马衷忽然又喊了起来,“羊咩咩,你去那个什么蜀地看看去,要是有人真的害朕,就直接杀了。” “胡闹,皇后怎么能去那样的地方呢?”司马伦不认同。 “怎么不可以?羊咩咩这么聪明,是她先发现厕纸有问题的。”司马衷还顶起嘴来,“让羊咩咩去,若是有好吃的,给朕带回来一些哈。” “皇上……”羊献容也撇了嘴角,“不要啊,那么这么远……” “那才要去看看呀,说不准很好玩呢。以后,等朕的腿好了,也去看看的。”司马衷的眼睛亮亮的。 21轻车简行去蜀地 司马衷强烈要求羊献容去蜀地看看,可皇后出行是极为浩大和繁琐的事情,这可不比在洛阳城里闲逛,这可是要去千里之外的蜀地。 司马伦皱着眉头,想了想才说道:“也不是不能去,但容儿年纪小,又是女孩子,总归是不安全的。袁蹇硕身上有伤,也不能随行。那安全护卫之事很难保障,不妥不妥。” “不妥不妥,羊咩咩必须是要去的。”司马衷学着司马伦的口气说着,“皇叔,你定要为我讨还公道。让羊咩咩去查找凶徒到底为何这样做?他这可是要残害我们司马一族啊?” 司马衷这句话一出,就连司马伦等人都愣住了,他们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这可不仅仅是司马衷腹泻,而是司马伦等皇族之人也在不停地拉。 “皇上说的极有道理,容儿还是可以去一趟的。”司马伦忽然又支持了他的意见,“颖贤侄的领地不就是蜀地,那就让他跟你走一趟吧。” “啊?”羊献容愣住了,不过是随口说了一下,现在竟然要她去那么远的地方。这个后位还没有坐满两个月,这就要走么?她在心里也嘀咕起来。 “不日就又要风雪来袭,这时间并不适合长途行进……”司马颖都没来得及再多说两句,就又被司马伦拦住了,“无妨,本王也是去过蜀地的,快马加鞭十日必然也就到了。另外,现在去,过年前刚好就回来了,也能够赶上新年宴席,刚刚好的。” “可皇上还有伤在身……”羊献容也问了一句。 “羊咩咩,不用朕,朕就在这里等你,看看字帖,老老实实吃药,等你抓到凶徒!”司马衷竟然坐得笔直,很是郑重。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离弦的箭,不去都不行了。 羊献容带着自己的婢女们又搬回了天元宫,琢磨着应该如何出行的事情。刘曜带着自己的两个兄弟来向羊献容辞行,他的伤好了大半,要从牡丹苑出宫去了。 “刘大哥是要回襄阳么?”羊献容有些不舍,毕竟这些时日天天看到他,心里总是把他当作自家兄弟看待。特别是大哥去了西北,二哥在北军府做武卫没空进宫,倒是刘曜常常在身边晃悠,无论是烤肉还是闲聊,都是极为开心的事情。 “是啊,出来三月有余,是该回去了。”刘曜心中也有万分不舍,但想着人生在世,终有一别的道理,眼光黯淡下来。 “要是刘大哥欢喜,可否随我去一趟蜀地?”羊献容试探地问道,“刚刚皇上让我去一趟蜀地,查查那‘厕纸’的事情。” “什么?怎么会让你去?”刘曜很是吃惊,“太不安全了。” “其实,也还好。成都王也会跟着的。”羊献容轻叹了一声,“这事情涉及到了皇室的安危,自然是要尽快破了才好。若是歹人换了方式,真的把毒投进了饭碗里,那司马一族怕就再也无法坐在这里,大晋也就要没了。” “可不能这样说。”这几日在宫中久了,刘曜都学会小声交谈,时时谨慎。 “只是随口而说。”羊献容干笑了两声,“我想着只带兰香和翠喜。刚刚赵王恢复了张度的大总管一职,所以张良锄会跟着我一起走。其他人都会留在宫中……哦,没关系的,人少一点反而简单。我们会跟着成都王的车队行进,也不会特别显眼。” “他跟着去?”刘曜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他能做什么?” “蜀地是他的归属,大约还是可以的吧。”羊献容轻笑了起来,“有个王爷跟着,我这个皇后不也算是有些身份么?再者说,或许也是让我安心呢?” “这话怎么说?”刘曜没有明白这个意思。 “刘大哥,你要知道,这里是大晋王朝,刚刚死了一个皇后,我这个新晋的皇后才入宫就要远行,若真是让人知道了,不知道会怎么想呢?难道不是被发配了?流放了?” “呸呸呸,这都是什么?瞎说八道,童言无忌。”刘曜竟然学着洛阳城内市井民妇一般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自己的嘴,终于让羊献容笑出了声,也学着他的样子拍了拍自己的嘴。 那红唇竟然如此显眼,红润饱满,令人有些遐想。 司马颖想着也不能过于隆重出行,所以就只是带了五十名亲随,并将刘曜三人编入了自己的亲随之中,安排了三辆马车,在第二日清晨悄悄从皇宫侧门将羊献容等人接了出来,出发去了蜀地方向。 这一路向南行进,沿途都是官道,路面平坦宽阔,走起来十分舒适。道路两旁的风景也非常宜人,可以看到茂密的树林和连绵的山峦,让人心情愉悦。而且,这条路上也很是繁华,不时会有商队和行人经过,走不到半日就会有市集,城镇,入住客栈也相当干净整齐,整体感觉让人舒适安全。 他们虽然是一起前行,但明显还是分为了三个部分,司马颖带着亲随在前面引路,羊献容坐在马车里跟随,刘曜三兄弟则极为闲散,他们时而快时而慢,还常常不见,而后又出现,给羊献容带一些好吃好玩的,博她一笑。 就算是羊献容没有练过武功,但身体比一般女子要强一些,因此晓行夜宿,竟然不用八日就来到了蜀地的腹地青阳县。 皇上司马衷所使用的御用“厕纸”正是出自此处。 蜀蚕,一种特别娇嫩且对环境挑剔的蚕种,只食用生长在青阳县附近丘陵山坡上的特有低矮大叶桑树叶。这种桑树叶提供丰富的营养,使得蜀蚕能够生长良好并产出品质上乘的蚕丝。这种蚕丝质地滑爽且透明度高,是制作珍贵丝绸织物的最佳选择,同时也是青阳县向皇家进贡的珍贵贡品。 因为提前打了招呼,青阳县县令肖若白早早就守在了官道之上。他也没敢穿官袍,只是便装出行。看上去就像是个文弱书生,有些弱不禁风。 见到司马颖的时候,“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甚至都有些结巴地说道:“王爷,下官的确不知道会有这样的事情。下官一定全力相助勘查此事,务必要揪住幕后真凶,绳之以法。” 22 蜀道难但还能走 羊献容所乘坐的马车极为奢华,毕竟是成都王司马颖的马车,皇权专属气息极为明显,就连木质的车轮都镶嵌了一条金边,在蜀地有些温热的晴天中,竟然还有熠熠生辉之景。 青阳县县令肖若白悄悄咂舌,尽管再好奇,他也不敢多问多看,只是老老实实地站在路边,心里也揣测着这里面端坐的女子衣着样貌。 不过,这些都是皇家的事情,他这个身份和地位是不够资格现在就能够窥到真容的。 马车车帘拉得紧紧的,羊献容并没有下车。车中有婢女清咳了几声,坐在车辕旁的张良锄立刻轻声说:“继续行进吧。” 司马颖也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挥了挥手,让肖若白在前面带路,众人要先前往县衙进行休息。 这一路走下来,羊献容悄悄观察过司马颖,发现他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并且,他的确也不是一个能够轻易相信他人或者让他人靠近的人。 就如他们经过一个极大的集市时,羊献容忍不住美食香气的诱惑,还是下车去闲逛起来。司马颖和刘曜他们这些人也不好多说,毕竟她的身份最为尊贵。所以,一大群人跟在她的身后,很是显眼。 后来,羊献容嫌弃这个“尾巴”过于长,就只让司马颖和刘曜留在身边做保护,其余人就散落在人群中,默默跟着好了。 在繁华的集市上,人流如织,热闹非凡。 司马颖,这位风度翩翩的男子,因其优雅的气质和英俊的外表,自然成了女人们瞩目的焦点,其魅力远超刘曜这位粗犷型男。 有热情的商贩向羊献容介绍那些好吃的好玩的,司马颖一概阻挡。倒是刘曜很高兴地陪着羊献容一起挑挑拣拣很是开心。 不过怎么说,司马颖是严谨和讲究的,也极讨厌那些粗鄙的人和物品。他也很不喜欢街市上的那些吃食,只会吃大酒楼中的菜肴。甚至还劝羊献容也莫要吃这些东西,不干净。 县衙在青阳县的中心地段,人流量也极大。 行人们纷纷避让着他们一行人,也在窃窃私语议论着。 司马颖可不会理会这些事情,只是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还让后面的侍从快一些将羊献容的马车也赶进去。 县衙的庭院宽敞而宁静,几棵古老的柏树在微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音,给这个严肃的地方增添了几分生动。 羊献容在这里下马车的时候,司马颖早已经站在车下等候她。 在张良锄稳稳地放下脚凳后,翠喜小心翼翼地掀起车帘。兰香敏捷地下了车,后面才是羊献容慢慢下车。 肖若白虽始终低着头,但心中早已对来者的身份做出了判断。根据两日前收到的来自洛阳城同僚的密函,他明确了皇后羊献容将随同司马颖亲自莅临此处,秘密调查关于“厕纸”的事宜。 无疑,作为“厕纸”的唯一出产县,他的处境极为敏感。皇族因“厕纸”而腹泻日久,若因此事牵连,他甚至有性命之忧。因此,他必须谨慎应对此等重要的调查事宜。 “行了,给皇后娘娘行礼吧。”司马颖看着羊献容已经下了马车,便让众人行礼,“即便是在外面,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青阳县县衙的一众人等全都跪在地上,行了三叩九拜之礼。 羊献容现在也习惯了这种礼仪,很是平静地看着他们行完礼之后,才点了点头,朗声说道:“免礼平身吧。” “多谢皇后娘娘。”肖县令又带着人齐齐地行礼。 司马颖轻咳了两声,肖县令等人又赶紧跪了下来,“王爷千岁千千岁。” 总算是礼数周全,没有失礼。 肖县令悄悄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又躬着身子说道:“回皇后娘娘,王爷,下官已经将后院打扫出来,您们舟车劳顿,可以先到后面歇息一下……” “这就不劳烦肖县令了。”司马颖看了他一眼,“你忙你的去吧。” “是是是。”虽然身子还保持了躬身弯腰的状态,其实他的心早就巴不得走了。 羊献容也没有停留,跟着司马颖他们径直去了后院。 肖若白只有一个老母亲相伴,所以后院的住所很是干净。更何况,他也早早先把母亲送到朋友家小住几日,等着司马颖他们走了再回来。 羊献容也没有嫌弃这里的简陋,只是坐了下来,喝了一口热水之后,才觉得舒服了许多。这连日赶路,整个人都疲惫了不少。重点是他们带着任务来的,也没有什么心情闲逛。 “接下来,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么?”司马颖站在一旁看着她。 “王爷。”羊献容笑了一下,“这一路您也辛苦了,何必还要站着呢,坐下吧。再说了,这又不是在宫里,你我也没有那么生分吧。” “这是皇族的礼数,应当的。” 又来了,司马颖这一路的疏离感令羊献容也很是憋屈。 “行了,现在这里也不是讲究礼数的地方,能够尽快发现问题的根源所在,早早找出凶徒或是缘由,我们就可以快快回去了。”羊献容放下了手中的热水,看着正在走进来的刘曜,沉吟了一下说道:“莫要透露我的身份,只是跟在王爷身边的婢女……” “不可。”没等羊献容说完,司马颖已经断然拒绝。 “有什么不可的。那或者这样,我还是北军府的女文书,跟随王爷来蜀地转转,刘大哥是我的武卫,这样总是可以的吧?”其实,羊献容早就想这样安排,从出洛阳城那一刻她就想这样安排,也方便自己的行动。总比一路只能藏在奢华的马车中赶路要舒服自由多了。 “我没意见。”刘曜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要是能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就更好了。这一路跟着王爷,都说蜀道难,但其实也不太难。就是这吃饭嘛,去的全是大酒楼,吃得过于精致了……我没吃饱,挺难的。” “哈哈哈,刘大哥,别这样,酒楼的饭菜挺贵的。”羊献容笑得极为开心,整个人也轻松不少,没有了刚才故意做出的端庄之姿。 23 原来背后故事多 事情不能拖,羊献容建议司马颖大家稍作休息后就换上便服在青阳县到处转转。司马颖点头答应下来,也安排了下去。所以,很快,肖县令还是穿着自己那身书生的棉袍,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口。 他与司马颖同岁,但看起来却是要老上几岁。 换上素雅女子装的羊献容带着翠喜和兰香走出门的时候,还是多看了他好几眼,才问道:“肖县令在这里多久了?” “一年不到。”肖若白都不敢看她,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 “听说肖县令就是青阳县本地人,考取了功名才又回了青阳县,也算是衣锦还乡做大官吧?”羊献容也没所谓他这副模样,只是往前走,让他跟上就好。“你也莫要紧张,现在都是私服,我们随便闲聊几句好不好?若是让旁人看到了你这幅模样,我岂不是立刻就被人认出来了?还怎么玩呀?” 听闻羊献容这样说,肖若白也不好如此拘谨,只是尴尬地笑了笑,“青阳县地方不大,也很少有权贵的人来。最大的官员就是光禄大夫石恺之石大人来过一次,我们青阳县真是跪了一片迎接的。” “他此行的目的何在?”羊献容颇感好奇,遂向司马颖发问。 “他因故被降职,故而在此闲逛。” “他已身居如此高官,缘何还会遭到降职?”羊献容对此颇感不解,只能将目光转向司马颖。 她忽然发现,司马颖即便是穿了普通的青衫长袍,竟然也有不同的内敛之姿。衣袂在风中飘扬,透出一股清雅脱俗的气质。长袍的线条流畅,质感柔软,穿在身上既舒适又雅致。 “先前上书,说是司马皇族过于奢靡浪费,洛阳城中攀比斗富日渐混乱,希望赵王好好处理此事。特别是皇上大婚迎娶皇后花销太大……咳咳,他认为贾南风专权之时很多话不能说,现在既然赵王摄政,至少可以说说吧……” “结果?” “结果,他还参了赵王的孙子……这人就是当街策马,伤了张良锄的那个人,赵王的嫡孙司马山……” “啊?”羊献容想起来了,那时她第一次出宫想查查凤銮旁的女尸,就在路边,有人策马而过,张良锄伤得不轻,这事情后来也没顾得上追究。 原来是这个人。 张良锄站在一旁咧了咧嘴,没有吱声。不过看他的表情,他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你知道是司马山伤得你?”羊献容蹙眉。 “哎,没事的没事的,奴才的伤都好了。”张良锄可不敢说什么,赶紧低头装傻。 “这是赵王最喜欢的孙子,怎么可能处罚呢?”司马颖眼中有一丝不屑和鄙夷,“那人吃喝嫖赌,整日不务正业,若是不处理,迟早会出大事的。” “就因为这个?” “嗯,找了由头,说是贾南风被杀当日,他在金镛城外烧了三炷香,有疑似同情贾南风嫌疑,就罢官了。” “……这,他,这……”羊献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张口结舌地看着司马颖。 司马颖终于笑了出来,“赵王有时候也挺任性的,就像是毛鸿宾,人家都表示不再做官了,硬生生给弄回来做了北军府统领,石恺之这事情也好理解,他也是想给文武百官看看,若是有同情贾南风者,轻则罢官,重则杀头而已。” “后来呢?”刘曜站在一旁也很仔细地听着,“我怎么记得前几日在大寒宴之上还看到了石大人和赵王的孙子正在说话呢?” “刘大哥好厉害,都能够认出他们。”羊献容又忍不住赞叹了一句,“我是完全不认识,那么多人,我根本就记不住。” “您不用记,奴才帮您记住就好了。”张良锄还真是体贴,特别会插话。 司马颖又笑了起来,“你这奴才还真是不错呢。” “嗯,张主事很好的。”羊献容对于自己人从来不吝啬夸奖,“所以,石大人做了什么又回来了?” “他在蜀南找到了一块巨大的翡翠,请工匠雕刻了一个大碗送给赵王当做汤碗。赵王觉得这东西还挺好看的,就收了下来,顺道问了他一句:还要参谁么?他说:卑职只想在洛阳城养老。这不,就又回来了。” “这翡翠挺贵的吧?这碗应该也不小吧?”羊献容问道。 “具体的我也没见到,听说是类似小水缸……” “好吧,懂了。”这不是明摆着斥巨资让自己官复原职,也算是值吧?羊献容脚步没停,跟着众人出了县衙的大门,她这一次只是上了一辆青阳县最普通的马车,晃晃悠悠地先去了种植低矮大叶桑树的丘陵山坡——青阳坡。 刚踏入青阳坡山林,羊献容惊讶地发现,山上矮桑树间的空隙处,竟然种满了巴豆。 “你怎么知道这是巴豆?”司马颖不解,“这东西应该是南方的产物吧?” “哦,怎么说呢?”羊献容嘿嘿笑了起来,“泰安郡也有人种的,当时是想调节女子月闭之事,泰安郡仁安堂的掌柜尝试着种了几棵,那我常常去抓药,也就认识了。” 司马颖微微颔首,他依稀记得泰安郡的仁安堂,那是一家生意兴隆的药店。 肖县令详细地解释道:“今年青螟虫的繁殖特别猖獗,蚕农们发现巴豆可以有效地抑制青螟虫的繁殖,因而在矮桑间隙处种植了大量的巴豆。这样做,蚕农们既可以售卖巴豆获得额外收入,又能达到保护桑树的目的。” 羊献容一边倾听着肖县令的解释,一边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她随手摘下几片桑叶,仔细嗅了嗅,确实能闻到一股巴豆的气息。放入口中嚼碎,浓郁的巴豆味道在口中弥散开来。 难道这就是导致“厕纸”引发腹泻的根源吗? 其实,若仅仅是这个原因,那也能令人松一口气。因为这样就不会有人被冤屈,或是遭遇到被杀头的命运。 她看了一眼司马颖,司马颖已经伸手摘了不少叶片,打算作为证据先带回去。 也许,他们这一趟行程就此可以结束了。 只是,没有吃到什么好吃的,刘曜常常吃不饱而已。 24 暮色之中下山来 从青阳坡下来,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这是羊献容他们出来的第九天,又已经查看了蚕丝最初的供料源头,也并未发现什么问题。心情也算是安稳不少,大家的疲惫之色更甚。 “肖县令,这里可有什么特色菜么?不需要太贵,能吃饱就成。”羊献容看了一眼刘曜,他正在和刘胜说着什么,神情很是专注。 “青阳县并不是物产丰富的地方,平日里大家只是吃些面食,也并无大鱼大肉。”肖若白想了想才小声说道:“不知道皇后娘娘有没有什么忌口?我们这边有一种豌杂面,自是和洛阳的炸酱面不同的。” “哦?好吃?”羊献容的眼睛亮了亮。 “这个嘛……洛阳城的炸酱面是用拇指大小的肉来炸酱的,我们这里则是喜欢用蚂蚁大小的肉末来做。肉末的一个好处是可以更加均匀的与面融合。拌好的面里肉末粗看不见,细看却满眼满碗都是,吃到嘴里每一口都是肉的香气。”肖若白形容起美食来,眼睛里也全都是光。“杂酱面的绝配是‘耙豌豆’,在青阳县本地人的土话中,‘耙’是软烂的意思,形容一抿就化的口感。” “好呀,就吃这个吧。”羊献容笑了起来,肖若白赶紧低下了头,脑子里忽然有些嗡嗡的响,心跳都不太正常。 “青阳县最大的酒楼在哪里……”司马颖也问了起来。 “王爷……我们去尝尝当地的特色嘛,我请客好不好?”羊献容一脸的期待,这样素雅的妆容和娇俏的声音令司马颖都不忍说出那个“不”字,只好勉强点了点头。 看到司马颖不再坚持在大酒楼吃饭,羊献容很是开心,又转头看向了刘曜。刘曜依然还在和刘胜和刘固说着话,没有看向她这边。 因为有些分神,她的脚下滑了一下,身子歪了歪。翠喜立刻拉住了她,低声说道:“女郎小心些,这山路不好走。前方似乎还有人在修建坟墓,挺乱的。” 兰香也凑了过来,扶住了她,“好像还是挺大的坟墓,八成也是有钱人吧。” 羊献容望了过去,果然是看到了很多工匠,正搬搬抬抬地从下方另外一条山路走过去。因为人多,运货,道路更加不平,还有不少碎石和枯枝。 “休息一下?”司马颖看到羊献容停了下来,也停下来,转头问她。“天色日渐黑了,还是要赶紧下山回到县城里才好。” “他们修建墓穴的人不走么?这么晚还要在山上?不害怕么?”羊献容看着又有人抬着长木头走了过去,看那木头都有碗口粗,怕是规模不小,难道是当地什么富庶人家? “修墓穴之人为何要害怕呢?”肖若白挺了挺自己的身板,“他们常年做这些事情自然也是不怕的。更何况,都是拿人钱财替人做事,当然是尽快做好拿钱走人才对嘛。” “也是。”羊献容点了点头,不过她可没有下山,而是跟着抬木头的工人去了墓地看热闹。 司马颖本来还想着拦一下,但看着羊献容兴致勃勃地竟然想看这些,也有些无奈。 反正,既然出来了,就让她多走走吧。 经过沿山路折返并再次向上行走,众人惊觉这一座大墓规模宏伟,其气势丝毫不逊于王侯墓地。 司马颖眉头紧锁,沉声问道:“这是何人的坟墓?” 要知道,在大晋,等级制度森严,若有人违规修建坟墓,可是要株连九族的。 “左右不过是那些富庶人家。”肖若白干笑了两声,“因为种桑养蚕织锦,青阳县也是有些富人的。看这个规模,倒像是给自家修祖坟。哦,用的木料也是普通的槐树,不值钱的。” “圈这么大的地方么?”暮色之中已经看不太清楚,羊献容又差一点因脚下的碎石摔倒。 “哎,小心小心。”肖若白伸出手虚虚地搀扶,“青阳县地方大,丘陵山坡也多,这样的大墓也很常见的。天色越发的黑了,皇后娘娘还是下山去吧。” “女郎,走吧。”翠喜扯住了羊献容的衣袖,“这大晚上的,看着多吓人啊。” “好吧。”羊献容轻笑起来,“自古以来啊,都是人最可怕,死人和鬼一点都不吓人。” “是是是,就能知道的多,最有道理了。”翠喜怕鬼,紧紧靠在羊献容的身边,一刻都不肯分开。 兰香悄悄笑了起来,和张良锄走在前面,还轻轻将碎石踢开。 司马颖反而走在了羊献容的后面,肖若白跟在他的身边,唯唯诺诺。 倒是刘曜还在和刘胜说着什么,脸色越发严肃起来。 “刘大哥,快些跟上呀,我们要去吃好吃的了。”羊献容回头朝着他招手,“快点儿。” “好。”刘曜也朝她招招手,但还在和刘胜说着话。 在天色完全黑透之后,羊献容的马车才又进了青阳县县城。男人们自然都是骑马跟随,人数不少。 青阳县算得上富庶,商铺林立,一片灯火之中,隐隐还有些洛阳城的繁华之貌。这里入夜后,和其他地方不同的是,很多店铺和工坊依然在做事,缫丝,纺织,漂染,晾晒……忙得不亦乐乎。 肖若白引着他们去了一家并不大的餐馆,但因为可以停放马匹和马车,可以让羊献容少走些路。司马颖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表示了赞许。 餐馆里客人不多,有个年纪不小的阿婆正在忙碌着。她的手脚极快,将桌子都擦抹干净,笑容可掬地站在一旁也不多说话。 肖若白笑着介绍说道:“黄阿婆是我的姨母,在这里开的餐馆也有五十年了。” “哦。”司马颖点了点头,“所以?” “王爷。”肖若白又将声音压得极低,“那您们的行踪不能暴露,我姨母也不是外人,让她给大家做些杂酱面吧。” “好。”司马颖摸了摸这里的桌椅板凳以及碗筷,总算没有挑眉。 “好了,快去吧。”羊献容的确是有些累了,看到翠喜他们站在自己的身后,就招了招手,“都坐下吧,今日又不是在大酒楼里吃饭,随意一些。” “这奴才们可不敢。”张良锄又躬身,“王爷在这里坐着呢,我们可不敢坐。” “王爷,请您移步至那边坐,好吗?“羊献容对司马颖如此说道。一路上,两人的交流多以问候和安排为主,鲜有深入交谈。此时,羊献容一手支颔,揉着后腰,显露出些许疲态。 司马颖点了点头,起身准备走向另一桌。 羊献容随即招呼刘曜:“刘大哥,请坐这里。今日一定要让你吃得尽兴。“ 或许是鉴于在场人数众多,刘曜显得有些局促,步伐甚至有些停顿。他的随从刘胜和刘固不知何故相视而笑,旋即又立刻收敛。 这时,司马颖竟然又坐了下来,极为严肃地说道:“刘曜是外男,不适宜坐在这里,不合规矩。“ 25 一碗美味杂酱面 “那就一起坐。”羊献容今日也是累了,柔声对司马颖说,“王爷,蜀地是你的地盘,何必还要这样呢?放松一下嘛,吃完了面咱们就回去了,好不好?” 司马颖竟然都没有敢看羊献容一眼,只是看着刘曜,皱了皱眉。 刘曜可不管那么多,直接坐了下来,就在羊献容的身边,“三妹妹,这面管饱是么?我饿死了。” “快点上面吧。”羊献容拉着刘曜的衣角,“刘大哥,要不要喝一点点酒?我刚才在长街上看到有不少青阳酒,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的。要不要你喝一坛,分我一小口尝尝?” “好呀!”刘曜满脸笑意,心情极为愉快。 司马颖坐在了羊献容的右手边,轻咳了两声,刚要说话,羊献容则对着刘曜说道:“刘大哥,今天没什么规矩的,我们就像在明月楼那样吃吃喝喝一下,然后回去好好休息。” “好。”刘曜点头,眼睛晶亮。 肖若白很是妥帖地开始帮着自己的姨母为大家端上了小菜和热水,热情地介绍起这些小菜以及制作方法。他还真是口才好,竟然把小菜的制作也说的清清楚楚。比如一棵水萝卜从种植到收获,切块腌制之后必须要在密封的背阴的陶罐里存储,十日之后才可以开封。但若是过了十日,就会发酸。 羊献容兴致勃勃地听着,也小口小口地吃着。等杂酱面上来的时候,她还真的是饿了,顾不得烫就赶紧吃了一口。果然是美味,从她满足的表情中就能够看得出来。 “刚刚我听到街市上有女人喊‘耙耳朵’是什么意思?”就算是饿了,羊献容吃了两碗之后,也是真的吃不下去了,就开始和坐在对面的肖若白闲聊。 他的姨母刚好盛了些热汤端上来,笑着说道:“贵人还真是好耳力,竟然是听得懂青阳这边的方言么?” “就是刚刚在青阳坡听肖县令说‘耙豌豆’,说‘耙’是软烂的意思,那‘耙耳朵’是道菜吗?” “不是不是,那是说青阳县的男人都是‘耙耳朵’,软耳根,很听女人话的意思。”姨母笑得更加开心。 “怎能听女人的话?”司马颖又不乐意了。 “怎么不能呀?女人有时候说的是对的,就要听呀。”羊献容也笑着说道,“”我家老祖母说过,男主外女主内,其实‘主内’更重要,家安稳了,男人才能够安心出门做事。所以,听女人的话也是这个道理呀。” “……歪理……”司马颖想反驳,但又觉得羊献容说的对,更何况此时羊献容将一块腌萝卜放在他的眼前,笑眯眯地等着他吃下去。他想都没想就放到了嘴里,结果被酸的咧着嘴。 众人看到斯文有礼温润如玉的贵公子竟然流露出这样的表情,想笑又不敢笑,各个都低下了头。只有刘曜低声问羊献容,“你怎么知道那个酸?不都是十天开封的么?” 羊献容和他“咬耳朵”说话,“因为刚才我也吃到了一个特别酸的,但比较小块而已。那我就注意了一下,其实时间久一点的泡的透,但颜色也会深。姨母的泡菜应该就是一个大陶罐来回倒换,所以一定会有没有取干净的时候,所以也就偶尔会有超过十日酸酸的萝卜。那我只是刚好给王爷夹到了一个嘛……” 她笑的这样可爱,司马颖也不好发火,只是又吃了一大碗面,竟然和刘曜吃得一样多。 饭后消食,自然是要在青阳县的长街上走一走。 这里虽然也进入了冬日,但因地处蜀地腹部,竟然在夜晚都有些潮湿温暖。众人也无须穿得过多,心情更加愉快起来。 青阳县民风淳朴,很多人家也都会在家门口支两个小板凳就开始吃饭了。有认识肖若白的,还热情地同他招呼。 肖若白解释说自己是从小就在这里长大,青阳县大半的人都认识。其实,这里平日里也没有什么恶**件,大家过得也都很安静舒适。 吃饱之后,羊献容有些困了。翠喜低声问她要不要坐马车回去了?但她还是有些舍不得这份热闹的烟火气息,还想再走一走。 不过,这时候有人在前方厮打起来,还大声吼叫着。刘曜立刻就挡在了羊献容的身前。 “哎,刘大哥,我看不到热闹了呀。”羊献容想把他扒拉开,但无奈何这人高大威猛,竟然将她的全部视线都挡住了。 “有什么可看的,不过是乡民争执而已。”司马颖张望了一下,“民风淳朴么?也不尽然吧。” 肖若白听了这话,忍不住说道:“王爷,这里真的没什么大事情,那乡里乡亲的意见不合争执一下,也是可以的。” “哼。”不知道司马颖是不是吃得太多了,一直气不顺。 争执的人中有人看到了肖若白,就对他高喊道:“肖县令,快替我们做主呀!” 还有腿脚快的,立刻就跑了过来。唬得司马颖的亲随立刻排出了阵型,拦住了这群人。这些人也吓到了,愣愣地看着忽然私下里出现的几十个壮汉,又慢慢往后退着。 “哎,无事无事,和我说说就好的。”肖若白赶紧从这些亲随之间走了出去,又回头和司马颖说:“没事没事,我来处理。” 这几个人看到了肖若白,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其中夹杂了不少青阳当地的方言,羊献容支棱起耳朵,也只能听了一个大概。 应该是为了青阳坡上一处荒地上的几棵桑树的归属权,这几个人发生了争执,言语之间又很不客气,所以还开始推推搡搡起来。 这样的事情应该经常发生,看肖若白的样子就知道。他也不拉偏架,只是挺直了身板说道:“莫要在街市上争吵,明日一早去县衙查阅相关登记。” 这些人倒是同意了这个说法,虽然又争执了几句,但没有动手,渐渐也就散开了。 羊献容也不说话,只是等着肖若白回来解释。果然和她听得**不离十。肖若白还补充说道:“因为蚕儿大量繁殖,矮桑叶的需求量剧增,甚至出现过为采桑叶而杀人的案件。” “民风淳朴?”司马颖可算是有了冷嘲的资本。 肖若白尴尬地笑了笑,“大部分还是淳朴的。” 羊献容憋着笑,只是颔首表示知道了。她实在是太累了,想回去睡了。不过,司马颖说自己喝了些酒,现在有些上头也需要坐马车。羊献容让翠喜将帘子掀开,让他上了车。 摇晃的马车行进中,羊献容忽然问司马颖:“如果桑叶中混有巴豆之毒,为什么蚕儿吃了却安然无恙呢?” 26 大墓狗血惊魂时 清早,天还蒙蒙亮。 有两个人悄悄从青阳县县衙角门闪身出去,并且极为快速地消失在长街薄雾之中。 两人都穿了极为普通的衣衫,但能够看得出是一男一女,一高一矮。两人也没有交谈,只是走过了长街,走出了青阳县,目的地十分明显——青阳坡。 直到天光彻底放亮,两人在青阳坡的缓坡地方小憩,他们才小声交谈起来。 “你真的确定那座大墓有问题?”司马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本来想解开衣襟,但手还是迟疑了。 羊献容坐在一个枯木桩上,捶了捶大腿,低声说:“不确定。” “那么?”司马颖问道,“为何让来这里?” “只是想再看看。这事情总是透着蹊跷,但一时间又摸不到头脑。”羊献容叹了口气,“王爷,你带的人太多了,气场又大,若真是有人想和你说什么,也未必能够近身吧?” “你说会有那种拦马喊冤的戏码?” “也不是不可能吧?”羊献容笑了起来,“您觉得贫民百姓真的能够通过县衙来获得真正的公平么?” “什么意思?”司马颖更是不解了。 “那么,张良锄为什么不敢去告官?他那一日受了那么重的伤,明明知道伤他的人是谁,但为什么不说?” “……所以,你才想着微服再来一次,因为你对肖若白也不相信?”司马颖眼中的光不断闪烁,似是在快速思考着羊献容的话。他是王爷,是高高在上的皇族,虽然有了一定的阅历,但总归是上层阶级,自然是不能明白下层人的处境和难处。 “王爷,若是你仔细看看他们的神情就会知道。”羊献容轻叹了一声,“肖县令是在这里长大的,自然是有很多人都认识他。或许,在他做县令之前,只是个毛头小子,是个文弱书生。但现在掌管了权利,所有人看到他的时候,眼里总是有了许多的敬畏。或者这么说,若我不是有皇后这个身份,您会这样和我说话么?” 羊献容的言辞直白,她注视着司马颖,眼中流露出严肃认真的情绪。 “……是的。”最终,司马颖还是承认了羊献容说的有道理。 “其实,我也要感谢您一直相信我,帮助我。”羊献容略略靠近了一些司马颖,“所以啊,这一次我们打赌好不好?我赌这个大墓有问题?” “这又是为什么?”司马颖惊异道,“不就是个坟墓么?” “赌不赌?”羊献容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微笑着看他。 “赌。”司马颖这俊美的脸庞都出现了扭曲,他现在感觉自己越发地被羊献容带着走了。 两人按照昨天的路,又找到了那座大墓的所在地。依然有很多人在忙碌着,不过也已经进入到后期,所有的框架搭建完成,现在是要对大墓进行封顶,很多人一筐筐搬运着泥土,也在一旁生起了篝火熬米汤。 因为用米汤和泥土,能够使封土坚硬结实,不会令雨水渗漏,也不会出现塌方的危险。这可是要费时费力地工程,也是花费银两很多的墓葬的修建方式。 羊献容和司马颖慢慢上山,她随手还摘了不少狗尾草,像是来游玩的一对情侣,迷路走到了这里,看到有人在熬米汤,就要来讨一碗喝喝。 这些干活的村民和工匠自然不会对一个漂亮软萌的女孩子甩冷脸子,很是和善地给了她一个空碗,让她随便喝。 司马颖怕烫到她,主动去盛了一碗热乎乎的米汤。羊献容喝了一口之后,还笑嘻嘻地递给他。司马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这只破碗,喝了一口。 这两人就蹲在这里看着他们为大墓和泥封顶,还小声交谈着研究墓穴的结构。毕竟,这两人一个王爷,一个皇后,又都是名门望族的身家,对于这样的事情也是第一次亲眼近距离看。 接近晌午时分,有不少人骂骂咧咧地上山来了。一靠近大墓,有一个人就趁众人没有反应过来,直接往大墓前的石碑上泼了一大桶狗血。吓得正在刻字的匠人嗷嗷大叫起来,立刻跑到了一边去。 “你们是什么人?”夹杂着本地特有的骂人的话,修建大墓的人全都吼叫了起来。 拎着狗血桶的人也丝毫没有客气,与他们对骂起来,还叫嚷着:“许大明是个什么东西?!他就是个贼,一辈子都是贼!凭什么要在这里修建这么大的墓穴?” “这事情我们也管不着啊,有人给钱,我们就是来做事的,你可不能恶心我们。”刻字的匠人很是不高兴,因为他的身上脸上都沾上了狗血,在这种荒山野岭大墓之前,看起来也挺吓人的。 问题是,这人躲闪的时候,还跑到了羊献容的身边,吓得她花容失色,浑身发抖,紧紧拉住了司马颖的手,颤声问道:“大大哥,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呀?” “女娃娃,你是许大明什么人?”跟着拎狗血桶的人还有七八个,其中一个人问羊献容,“他不是个绝户么?怎么还有这样漂亮的女娃子?” “我我就是和我哥哥路过这里,讨碗米汤喝。”羊献容更加紧张起来,还往司马颖身边靠了靠。 司马颖刚想说话呵斥这些人,但却感觉到羊献容正在使劲抓住他的大手。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想到,她在假装? “赶紧走,别在这里捣乱。” “哦,那那那从哪条路下山?” 娇俏的颤音还真是能够惹人怜惜,拎狗血桶的男人指了指一旁的斜坡,“这边走,小路,直接到山下。” “哦哦哦,好的。”羊献容拉着司马颖往前走了两步,又转头问了一句,“为啥要泼狗血呢?” 这些人愣了一下,应该也是没想到这种时刻都应该先离开现场才对,但没想到女娃娃还问了这么一句。 “外乡人?” “是呀。”羊献容又害怕地往司马颖身边躲了躲,“哥哥,我们还是走吧。狗血的事情,你也别问了,咱们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总归应该是什么冤屈吧?其实,有冤屈说出来才对嘛。” “行,女娃娃,哥就让你知道知道这大墓里的人到底做了什么?”这男人竟然将狗血桶都丢向了石碑,力气极大,狗血桶和石碑撞在一起,狗血桶粉粉碎。 羊献容这才注意到,石碑上果然已经刻上了“许大明”的字样,只是在他名字左下角是一片涂白。 27 牵住手不会松开 拎狗血桶的男子名为牛大壮,是青阳县的本地人,今年8岁。 二十年前的某个夏夜,他的父亲牛宝元像往常一样,到自家的桑树园值夜。 他们家的桑树园维护得相当好,叶片宽大饱满,形状如同心形,散发出碧绿的油亮光泽,深受青阳县青阳蚕的喜爱。 因此,尽管他们家并不依靠养蚕为生,但凭借这个桑树园的丰产,他们也能过上富足的生活。 然而,正因为此,有些人对他家桑叶打起了主意,若是能够偷摘一些桑叶卖掉,也是有一笔不小的收入。 牛宝元岂能不知道这些偷儿的心思,更是加紧夜间的巡查,半分都不敢松懈。 许大明就是这些偷儿中的一个,趁雨夜溜进了牛家桑树园中隐藏好身形,摘了两筐桑叶后,准备悄悄离开。但牛宝元盯桑叶就像盯自家炕头被窝里的金元宝一般,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来检查,所以立即就发现了许大明。 一个追,一个跑。 黑夜之中扭打在一起。 这么大的动静又惊动了旁边桑树园中值夜的邻居,他们赶紧持火把过来看。刚刚好看到牛宝元被偷儿许大明一刀扎胸,立时毙命了。 这是因为偷桑叶出了人命。 众人一拥而上,将许大明抓住,扭送到了官府。当时的县令看到人证物证俱全,也就直接判了许大明斩刑,且立刻执行。 本以为这件事情都过了二十年,牛宝元的儿子都已经长大成人结婚生子,继续经营着自家的桑树园,日子过得也不错。 但在前日听到有人在青阳坡修建了一座大墓,墓碑竟然是许大明的名字,自然是气不过,拎着一桶狗血,带着自家弟兄们,气势汹汹地上了山。 “给一个盗窃之人修坟建墓,还要做这么大,凭什么?”牛大壮的声音极大,发泄着他的不满。想想也对,当年他不过八岁的年纪,见到父亲惨死的情形,定然也是无法释怀的。 修建大墓的工头站了出来,他竟然也没有半分害怕之情。“牛大壮,你也莫要在这里闹事情。具体是为什么要修建大墓,或者说,大墓里葬着什么人,我都不管。我只是干活的,人家给我钱,我就干活。你要是不乐意,你就告官去。不过,我也告诉你,这个你告也告不赢,人家有钱给祖宗立碑做大墓,你能怎么办?要不,你给你爹也做个大墓,还是我给你做,免你些银钱。” “啊呸!”牛大壮听了这话就更加不高兴了,带着自家的弟兄们抄起了木棍上前去毁这刚刚搭建好的大墓顶部……一时间,场面极乱。 司马颖立刻拉住羊献容的手,用极快地速度逃离这场纷乱,生怕会被误伤。 羊献容也深知目前的状况已经不适合再多停留,就跟着司马颖往山下跑。两人的手紧紧拉在一起,甚至不敢过多言语,只是一个劲儿地跑。 幸好这些小路都能够通往山下,那些桑树虽然不高,但叶片大,也不至于会刮伤。两个人很快就跑下了山,气喘吁吁地站在安全宽敞的地方喘着气,彼此用眼神确认着是否安全,然后又笑了起来。 一个王爷,一个皇后,竟然会这样狼狈,也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吧。 转头看山上,还有叫嚷的声音。但这样的事情,就不是他们两个能够解决的。 调匀气息,司马颖问她:“接下来去哪里?回去么?” “不要。好不容易没有翠喜她们跟着,咱们再溜达一会儿。”羊献容玩心很重,刚刚跑了这么一场,心情特别愉快。这可是自做了皇后之后,第一次这么畅快地在山林中奔跑。 从前在泰安郡的时候常常疯玩,但做了皇后之后时时刻刻要注意自己的仪表仪态,甚至大笑几声都要听到张良锄和绿竹的轻咳之声,实在是烦躁。现在能够这样,浑身都出了汗,心情就更好了许多。 “那去哪里?”司马颖继续问道,他发现这么跑了跑,自己竟然饿了,还是那种饥肠辘辘的感觉,这可是他这辈子完全不曾体验过的。“要不,先去吃个饭?” “不要酒楼。”羊献容立刻回答。 “随便啦,路边摊也可以。”司马颖想起昨天那个杂酱面小餐馆,不禁笑了起来,因为杂酱面的确很好吃。 “那去吃包子吧,昨天我在长街上看到有个包子铺,每个包子都要比我的拳头大。”羊献容举起了自己的拳头,司马颖忽然愣住了。因为他刚刚一直拉着她的小手,竟然是如此的白皙和娇小。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有了那么一点点冲动,想尝尝和她拳头一样大的包子会是什么味道的。 “走走走,赶紧走。我都饿死了。”终于,司马颖在她的面前没有说“本王”两个字,而是满脸笑容地扯了扯她的衣袖。 羊献容看着他那号称玉面郎君的白净地脸上竟然有了一些胡茬,也笑出了声,“看看这里多好,没有官威的王爷都好看了许多呢。” “因为有胡茬么?”司马颖果然很敏感,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今早实在是太早了,来不及洗漱……皇……” “哎,别这样喊我,暴露我可不成。”羊献容及时制止住了他,因为在小路之上已经有了不少路人穿行,“这样好不好,我们在外面微服的时候,你就喊我容儿,我喊你颖弟好不好?” “……为什么是颖弟?”司马颖非常不解。 “皇上就是这样喊你的呀,那我这么喊你,也不会有错吧?”羊献容小脸一板,似乎还很有道理。 “那我喊你羊咩咩可好?反正我看皇上也是这么喊你的。”司马颖可是不肯认输的。 羊献容看着他,忽然就笑了起来,“你若是想这样喊,我也没意见。哈哈哈,那你喊一个我听听呀。” “羊咩咩。”这三个字一出,司马颖忽然就明白过来她笑的原因,此时此刻,他竟然有种化身为傻子皇帝的感觉,傻乎乎地跟着羊献容的后面,声调中都带了些撒娇的意味。 28 蜀绣织锦花团簇 白日里的青阳县长街之上更是热闹非凡,商贩络绎不绝地赶到这里来收购丝织品或是原料,装车之后再运往各地销售。尽管这里不过是个小县,但却又是大晋重要的丝织品生产地。 “颖弟之前没有来过这里么?”羊献容已经忍住了笑,和司马颖走在长街之上寻找着昨日她看到的包子铺。 “咳。”司马颖很是不喜欢这个名字,想让她改一个,但一时间又不知道改成什么。“没来过。” “咦,这可是你的封地,总是要都走一走的吧?”羊献容撇了嘴,“我父亲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多走一走看一看,就会发现这世间的烟火气息,才能感受到活着的幸福感。” “羊大人是极有学问的。” “那当然,他喜欢读书,但更喜欢到处玩。其实,我倒是觉得自从我进宫之后,他为了避嫌辞去了所有的官职,真是一件特别明智的事情。这样就有时间可以到处游山玩水了……可是哦,表祖父说他还是要在泰安郡老老实实待着就好了,莫要随意出门……也是我连累了他。” “其实也不尽然,你这个身份的确也很尴尬,若是再过两年,也许他就能自由一些吧。”说这话的时候,司马颖也没有什么底气,因为他们都心知肚明大晋皇族的这些人都在暗涌着什么,一刻未停。 “啊,包子在这里。”羊献容似乎也没有听出司马颖话中隐藏的意思,只是一心一意地跑向了包子铺。果然,这里的包子都特别大,还都是肉馅的,热气腾腾之间令人有种幸福之感。 “多少钱一个呀?”羊献容的笑容实在有些大。 “一个铜板两个。”卖包子的是个面容和气的阿婆。 “颖弟,你能吃几个?”羊献容的声音还挺大的,惹得阿婆多看了司马颖好几眼。 司马颖很是尴尬,因为他看起来已经是个成年男子,但羊献容不过是个少女模样。他只好轻咳了两声,“一个就好。” “那怎么成,一个怎么能吃饱?我都可以吃两个,不,吃三个!”羊献容很喜欢看司马颖克制矜持又向冲她发火的样子,笑容愈加饱满起来。“颖弟,你要多吃几个,才能长身体,有力气拉着我跑呀。” “不许叫我颖弟!”司马颖呲牙相对。 “那你请我吃包子。”羊献容岂会怕这个。 “好。”司马颖在怀里掏了掏,在袖子里掏了掏,在腰间又掏了掏,竟然一枚铜板都没有。今早他是匆忙穿了件便服就被羊献容拉了出门,根本没来得及带荷包钱袋。 羊献容笑意盈盈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精美的小荷包,数出了三枚铜板递给了阿婆,“六个包子。” 阿婆就用巨大的桑叶各包了三个包子递给他们,羊献容笑眯眯地看着司马颖,“颖弟呀,你尝尝好吃不好吃呀?” 没付钱,被请客。 司马颖无言以对,想生气但又觉得没缘由。他看着羊献容大口吃着包子,热气腾腾之间竟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也就顾不得生气,还是先吃一个好了。 包子的确很好吃,羊献容也没有了优雅之相,快速地吃掉了两个,才觉得心情愉快起来。司马颖吃得更快,竟然把手中的三个包子全都吃掉了,甚至还有意犹未尽的感觉。 羊献容只好把自己手中最后一个包子递给他,又接过了他手中的心形的桑叶把玩起来。“我想去看看蚕宝宝是怎么吃桑叶的。” “哎,这个没什么可看的,可恶心了。”卖包子的阿婆搭茬说道,“蚕宝宝那种东西,就是个大肉虫子,一点看头都没有。你们姐弟两是外乡来的吧?不如去浣纱所去看看,那里才是最好看的。其实,蚕丝并非是白色的,要经过漂洗,浆洗,上色才可以使用。去看看呗,顺便买些新衣服……” “有成衣?”羊献容更加开心起来,“有没有蜀绣的花团锦簇图案?” “有吧,那个挺贵的。”阿婆看了一眼这两人的衣着,“真的不便宜的。我们青阳县的肖县令知道吧?他娘亲就是蜀绣高手,就在前面的浣纱所里,你们可以去看看。” “县令的娘亲还需要出来做事么?”羊献容眨了眨眼睛,“县令挣得也挺多的吧,他娘亲应该在家待着多好。” “肖县令还没有夫人,他娘亲之前就是蜀绣高手,自然也不肯在家待着。再说了,在家待着多难受啊,不如出来做做事情,趁身体还能动的时候。你们看,我做的包子很好吃吧?我要是不做包子了,你们两个外乡人怎么还能吃到我做的包子呢?” 羊献容和司马颖竟然被她这套说辞绕得没反应过来,只是觉得真的挺有道理的。 “那我们去浣纱所看看吧。”羊献容把巨大的桑叶又还给了阿婆,“干净的,可以洗一洗继续包包子的。” “好嘞。”阿婆很是高兴,虽然青阳县到处都是桑叶,但能省一份是一份,也是做小本买卖的基本。 浣纱所距离包子铺也不远。 其实,这条长街上,集合了青阳县所有的重要场所和店铺,以长街辐射性发展,才是民居。这里的丝织产业发展逐年加大,县的人口也在不断增加,更加繁荣起来。 人有了钱,就有了安稳之意,脸上的笑容就会多一些。 羊献容看着人来人往的笑脸,心里也在感叹,若是父亲能够来这里走一走,或许会有更多的感触。若是皇上司马衷过来呢?会不会只是专注于吃东西呢?娘亲若是能来,必然会去买买买,然后给她做些好看的衣裙。 浣纱所是开放式的五重院落,前院收蚕丝,第二重院落称重算账,第三重院落进行分拣,第四重院落缫丝,第五重院落进行整理纺织以及染色,还有一个单独的院落,就是为制作皇家御用贡品“厕纸”的场所,那里关着大门,并不让进去观看。 但就在这五重院落就已经让人目不暇接,果然是一派红火热闹的景象,人们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29 陶罐之中的秘密 羊献容和司马颖刚刚走进第一重院,就看到了肖若白和刘曜正站在一大筐蚕茧面前说着什么。他们两个互相看了一眼,眼中都有了疑问。 昨天刘曜一直在和刘胜刘固说话,似乎是有什么事情。因为羊献容很是疲惫,就没有过多问他。之后也是和司马颖定下偷偷出门的计划,并未通知刘曜。 此时,在这里遇到,羊献容一时间都没有想出什么理由。 “皇后娘娘,王爷。”肖若白已经看到了他们,见是一身便装,就将声音压得极低,也算是给二人见礼了。 “嗯。”司马颖明显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是先应了一声,看着刘曜。刘曜倒是神态自若,笑着说道:“本来是想喊你们的,但又觉得连日来车马劳顿,还是多歇息一下。所以,我就去了前堂,约着肖县令来浣纱所看看,涨涨见识。” “是啊,青阳县的丝织品很有名气,从最原始的蚕茧到蜀绣,应有尽有。皇后娘娘也可以去后院看看的。” “嗯。”羊献容看到司马颖悄悄把剩下的那个包子也用桑叶包好,放进了宽大的袖子里,不由得又悄悄笑了起来。 “三妹妹在笑什么?”刘曜眼尖。 “哦,没什么,只是看这些蚕茧都白白胖胖的很是可爱。”羊献容可不能说出来他们在外面偷偷吃包子的事情。 “可爱是可爱,不过并不能长途运输,还是要在这里缫丝漂洗之后,做出了丝线才好运走。” “话虽然这样说,但最好还是要在这里制作成丝绸匹之后运走才稳妥。丝线这样的东西,还是脆弱易损坏。”肖若白解释着。 “刘兄要买?”司马颖问道。 “只是想买一些带回去。”刘曜点点头,“实在是好看,作为过年的礼物给我家的那些人送一送。” “刘大哥要走了么?”羊献容忽然有点不高兴了,“这才刚到,怎么也要多待几日吧?” “嗯,再过几日。只是来看看。”刘曜笑着回答,但眼睛没有看她。 “这里人多眼杂,我们去后院看看吧。”门口又进来不少送蚕茧的人,肖若白对他们说道,“后院染色晾晒很是好看。若是大家不嫌弃,也可以看看我娘做的蜀绣。” “好。”羊献容转身先进了后面的院落。 肖若白引着他们进了那一处单独的院落,也是给皇家进贡织品的制作地。毕竟是皇家专用,也是要有严格的制作流程和选料标准。对于这一点,他还真是了若指掌,滔滔不绝。 这里的织工几乎都是女子,很是认真细致,也随时保持着工作环境的干净整洁。 有两个年纪大些的阿婆负责随时随地的清扫,从他们一进门就看到这两位在忙碌,根本没有停下来过。 染丝也是一个极为复杂的工程。这里用的是浸染的方法,就是丝织浸入染缸,为全部染色,之后,根据颜色的不同,又分成一次染成和数次染成之别。织物每浸染一次,就会得到不同的色相。 当然,这其中也需要染料的作用。 青阳县浣纱所所处的丝织品量大色彩丰富,所以在后院的染丝场所里,有一间屋子是专门存放染料的。瓶瓶罐罐摆满了屋子,看的他们也是赞叹不已。 “这么多都是染料么?”刘曜问道。 “非也非也。”肖若白又开始了讲解,“有染料,比如这个罐子是茜草,还有这个罐子是加色剂,去丝胶的清除料,这里还有香料,将它们加在丝绸之中,会持续散发出幽香数年,都无须熏香了。” “可有桂花香?”羊献容很喜欢这个味道。 “当然有。”肖若白指着窗口架子上的一排排陶罐,“这里的味道都不一样,您可以闻闻。” 羊献容伸手之前,又问了一句:“可以拿下来闻么?” “可以可以。”肖若白伸出了手,“您想闻哪个味道的?我帮您拿。” “哦,都可以。”一时间看到这么多罐子,羊献容也不知道先闻哪一个好。 “那就随便拿一个吧。”肖若白伸手从架子上取了一个递给了羊献容。这里面是白色的粉末,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隐隐有种莲花的清香,但又不能凑近闻。 羊献容将它递给了司马颖,司马颖没有闻,只是看了一眼就递给了刘曜。刘曜甚至是示意能不能下手摸一摸?肖若白也是同意的。 就这样,一个拿,一个闻,一个传递,一个摸。他们四个人倒还真是流水线,瞬间就闻了大半个架子。 “行吧,不能再闻了,我都已经分辨不出味道了。”羊献容揉了揉鼻子,“都挺香的。” “是啊,都是最醇的香气,才能够在丝织品中深深留下味道。”说着话,肖若白的脚下忽然踢到了一个陶罐子。那罐子的质量也不是很好,竟然就这么一脚,裂开了。 索性罐子里没什么东西,只有有些黄褐色的残余粉末黏在陶片之上,和刚刚那些香粉不太一样。 刚才那两个清扫的阿婆听到了声响,赶紧拿着扫帚走了过来,还连声说道:“哎呀,可要仔细些,破要扎破了脚。上个月锦娘就是扎破了脚,现在还没好呢。” “可不么,我怎么记得她还拉了好几天,瘦了一大圈呢。” 司马颖扯了扯羊献容的衣袖,示意她往后面站一站。刘曜倒是俯下了身子,想帮着阿婆们清扫一下。 不过,他低头看了一眼,忽然就伸手去摸了摸碎陶片内部沾染的粉末,然后还放到了嘴里尝了尝,忽然看向了肖若白:“肖县令,这是什么?” “什么?”肖若白一时间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这味道有些苦,难道也是染料么?可是并无香气啊?”刘曜还挺认真的,“这些香料卖不卖?我可以买一些的。” “刘兄弟这是要买多少啊?”肖若白笑了起来。 “我家人多,多买一点总是没错的。”刘曜也笑了起来,“没事的,我有两个弟兄跟着,回头让他们直接弄回去就好了。” “行,那回头我让浣纱所的管事和你们算计一下吧。”肖若白很是高兴,这可是大买卖。 只是,羊献容看着刘曜,以及他浅尝之后又吐出去的粉末,心中一动。 34 宝马雕车香满路 羊献容先是悄悄回了娘家,换了一身未出嫁时的女儿装,站在后院里看着刘曜已经装车的那些物产略略出神。 羊献康一早就去北军府了,羊家只有几个老奴照看,也很是清净。这与之前羊献容大婚时的热闹相去甚远,甚至略略有些寂静。 她虽然在这里没有正经住过几日,但始终是自己的娘家,心里生出许多感慨。 今日的阳光极好,积雪早已经融化,土地湿润,青石板上没有灰尘。 父亲羊玄之是个极爱干净的人,家中也没有过多的摆设。羊献康更是极简作风,平日里也不在家吃饭。那几个老奴吃得也很是简单,所以即便是厨房里也没有过多的生火做饭的模样。 羊献容发现,自己想喝口热茶都没有水,不禁苦笑了起来。 “三妹妹?”忽然有人在背后喊她,声音中有些不确定的小心翼翼。羊献容回过头去,看到刘曜站在阳光之下,竟然有些耀眼。 今日很是暖和,他已经脱掉了外衣,单衣赤膊,头上还冒着热汗,手里拎着两个大筐,看起来都是米面之物。 “刘大哥。”她笑了起来,那娇俏和白皙的面庞映在了刘曜的眼眸之中,“你这是要把洛阳的粮仓搬走么?” “三妹妹。”刘曜也笑了起来,满眼之中全是欢喜,还又再次喊了一声:“三妹妹。” “是我呀。”羊献容笑得更加开心起来,“才两日不见,就认不出我了么?” “只是……没想到而已。”刘曜心里的那句话没有说出来,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说,因为他很喜欢羊献容现在这身未婚女郎的装扮,看起来明媚至极,想一直看着她。 “你买了这么多东西?”羊献容又看向了院子里已经装车的货物,“都买了什么?” “也没有什么,大约就是一些吃的喝的,还有一些比较好的丝绸之物。”刘曜放下了手中的两个大筐,笑着介绍起来,“你看这个是陈记的布匹,可比我家那边的质量好太多了。还有这边的茶叶,能够压成茶饼,也方便我带走,还有我买了些米面,因为我觉得很好吃……” “好吧。”羊献容看了一圈,也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随口问道:“你应该带一些药材走的,好一些药材。” “这倒也是。”刘曜点了头,“刚刚是想来着,但也没什么钱了。” “……走吧,我有钱。”羊献容又笑了起来,“皇上给了我一百两去买梅饼子,你想想梅饼子哪里需要这么多银子?几个铜板就够了。所以,我还是很有钱的。” “这多不好?”刘曜不乐意了。 “那有什么的?他给了我,就是我的钱呀。我想去买些枸杞红枣黄芪,二哥说洛阳城有一家药铺药材的品质宫里的都好,秦太医也常常去他那里淘换一些稀有的药材,我们去看看吧。买几个老参你带回去,当做礼物也很有面子的。” “哦……”刘曜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跟上了羊献容的脚步。两人悄悄从羊家的角门走了出去,像是偷偷出门玩的年轻男女,都有了一点点小雀跃。 洛阳城的繁华,已经无法用言语来描述。在这里,他们两人隐藏在人群中行走,慢慢的,也很是欢喜。宝马雕车香满路,绿窗朱户,歌楼舞榭,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这样的大晋,令人生出许多想法。真是有人一旦刀兵齐举,旌旗拥王长驱入,会变成什么样呢? 羊献容摇了摇头,捏了捏手里的银钱。因为手里有钱,自然也是不会省着,看到什么好吃的就买来吃一口,然后就都给了刘曜吃,结果是刘曜吃了许多撑得肚子都鼓了起来,但羊献容就像是还没吃饭一般,还在乐此不疲地买来各样美食吃着。 “三妹妹,你这样溜出来,不太好吧?”刘曜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我故意的。”羊献容举着冰糖葫芦走在他的身侧,眼神中有些看不懂的意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竟然是司马颖的王府大门口。“翠喜知道,带着大家就在梅饼铺子里等着我呢。” “为何?”刘曜明显听出不一样的意思。 “因为盯着我的人特别多,到处都是。”羊献容说这话的时候依然还是笑着,但刘曜已经警觉起来,还到处看了看。 “哎,你莫要这样,反而变得显眼了。”羊献容吃了一颗冰糖红果,腮帮子都被塞得鼓鼓的,“放心,那些人都盯着梅饼铺子,没人想到我出来了。” “你出来是要做什么?”刘曜又问道。 “只是……想走一走。”羊献容虽然还在笑,但眼中的光已经暗淡了许多,“这一年来,我的身边有好多人,都围着我说各样的事情,每个人的目的不同,说的内容也不一样,很多时候,我发现我都不能静下心来仔细想一想,以及辨别他们说的那些话以及背后的含义……现在这种情况下,我的确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但我没有办法判断。老祖母说过,若是真的心烦意乱了,反而要去最热闹的街市上,一个人走一走,就会有答案的。” “三妹妹……”刘曜不知道如何接她这句话,只好又唤了她一声。 “刘大哥,你几时走?”羊献容转换了话题。 “总也是要过了花灯节的,我订了些金饰,过几日才能拿得到。”刘曜说道,“给我的几位舅母和姐妹准备的,毕竟我出来了这么久,还是要带些东西给她们的。” “嗯,还可以买一些小金饰品,就像是最近洛阳城流行小金豆子的耳钉,都很好看的。”羊献容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司马颖王府的大门口,似乎在看着什么。 那王府的大门紧闭,之前的张灯结彩早都已经撤了下来。因为孙晓荷这边的势力大,孙秀又不依不饶的闹了几次,司马颖将孙晓荷的牌位放入了皇室之中,也算是给了她一个交代。因此,王府门口也挂了一盏白灯笼,表示家主有丧,不对外迎客。 本章完 35 洛阳午后吃甑糕 这里人来人往,也看不出任何的异常。刘曜只好转回头看着羊献容,轻声说道:“三妹妹,你还想去哪里?我陪你去,总是要趁我还在洛阳的这几日,我们多转一转的。” “好。”羊献容又笑了起来,眼光从司马颖王府门口收了回来。 王府坐落在洛阳城中最繁华的地方,更是南北往来的必经之路,就像眼前的这条街,来往马车络绎不绝,有平民之家的黑油马车,也有官宦人家的青幔马车,甚至不乏金装饰的高官之家。其实,光是这条街上,便人稠物穰,摩肩接踵,民居挤挤挨挨,精巧繁密。 许多店铺也都在这里,看起来也很是热闹,有些店铺都看不出招牌在哪里,只有巨大的旌旗上写着“洛阳糕”、“洛阳茶”以及“洛阳酒”的字样,当然还有那些摆摊的人们,卖时令糕饼,什么柿饼、核桃饼、麻花酥、冬瓜汤。王府正对面的一家茶肆的点茶婆婆满头银发,戴几朵大红花,脸上涂抹了厚厚的脂粉,装扮得艳丽,一面拍板吟唱一面叫卖自己的茶汤。 “想坐一坐?”刘曜问道,因为他看到羊献容对于这位点茶婆婆很感兴趣,不由得问了一句。 “嗯。”羊献容刚好吃完一串冰糖葫芦,觉得嘴都被黏腻的冰糖糊住了,“喝杯热茶吧。” “好。”刘曜看到羊献容舔自己嘴角的样子忽然有些好笑,又补充了一句,“我可吃不下了,莫要吃什么了。” “不,你吃过甑糕么?你们门口这个,看起来真的很不错,咱们来一块吧。就一块,好不好?” “你怎么爱吃这个?”刘曜有点纳闷,“你不是不喜欢甜食吗?这东西是襄阳有很多,是从陇西那边传过来的,用糯米、红枣或蜜枣蒸制而成的,太黏腻了。” “尝一尝。”羊献容也没搭理他,径直走到了门口,柔声问道:“婆婆,这个怎么卖呀?” 点茶婆婆笑容满面地招呼着,“女郎呀,里面坐吧,我给你切一块就好了,不贵的,十个铜板一块。” “好,来一块,再来一壶热茶,再来一盘花生米,再来……” “三妹妹!”刘曜简直不要太快,一把扯住了羊献容的衣袖,“吃不下了!” “哦,那先这么多,一会儿看看还能不能吃下去。”羊献容好喜欢刘曜这样着急的样子,笑嘻嘻地坐在了靠近门口的位置。这里还有一笼炭火,即便是在门口,也是暖和的。 很快,热茶和甑糕以及花生米全都端了上来。羊献容也只是尝了尝,就放下了筷子,转头和点茶婆婆闲聊起来。反正现在是午休时间,来店里吃饭的人已经不多了她也刚好可以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婆婆,这个真的很好吃,好甜啊!”羊献容嘴上这样说着,却把这一大块甑糕推给了刘曜,刘曜已经在咧嘴了,他是一口都吃不下去了。 点茶婆婆看起来也有六十多岁了,虽然在浓妆艳抹之下看不出本尊的模样,但从身材上来看,这人应该长得也不会太难看。 “女郎若是喜欢,还可以再来一块。”点茶婆婆笑着回应她。 “那就不要了,我大哥要吃不下去了,回头都要给我吃,我会胖的。”羊献容还笑着拍了拍刘曜的臂膀,“看我大哥这么壮实,但吃得很少的。” “男人嘛,不会喜欢这些甜食。”点茶婆婆也看了看刘曜,问道:“这位倒不像是洛阳人士?” “嗯,他从襄阳来这边走亲戚。”羊献容只是把热茶喝了一口,“马上就要回去了,婆婆有没有什么能保存得久一点的好吃的,我们买些带走。” “这……似乎也只能带些干货过去吧?我每次都带些干蘑菇过去,也是能卖个好价钱的。”点茶婆婆一时间被问住了,她冲着卖甑糕的人喊了一嗓子:“又又,去后面那一包干蘑菇过来给客官看看,别在这里睡着了,仔细天冷照亮。” 又又是个身材瘦小的人,倒是看不出男女的模样,因为他一直低着头,还带着一个挺大的棉帽子。他应了一声就站起来向后院慢慢走去,很久又拿出了一大包东西放在桌子上。 点茶婆婆打开后,一股子干货的味道。这些蘑菇的品相倒是不错,看起来也都是朵叶肥厚的,若是用水泡发后也是不错的。“等开了春,我也会带着这种去那边卖一些的,价格是这边的五倍。今日看着女郎面善,就按照多一层成的价格给你吧。” “别呀,我们也是可以去别的店铺买的。”羊献容不乐意了,“婆婆,做生意可不好这样的。” “怎么?这些蘑菇可是我和我闺女在自家种出来的,品相多好,外面哪里能够买得到呀?你要不是喜欢,就别要了,我还不愿意把这个便宜给你呢。” 点茶婆婆也不高兴了,作势要将蘑菇重新包好。羊献容只好又拉住了她的手,问道:“婆婆呀,这是你自己种的?” “那是,还挺复杂的呢。”点茶婆婆看着卖甑糕的又又,“我闺女心细,播种,培土,两个时辰一浇水,还要保持屋里的潮湿和温暖,很是费心费力的。” “原来是这样,那的确不贵了。”羊献容点了点头,又多看了这个又又好几眼,但她没有抬头,又坐回了自己的甑糕大木桶的边上,发起呆来。 “别睡,去把后面炉子上的药喝了!”点茶阿婆又喊了起来,“今日还没喝呢吧?那么贵的东西,必须喝!” 这声音还挺严厉地,搞得羊献容都吓了一跳,没敢多说话。铺子里还有几个伙计在忙着,羊献容看到伙计又给其他人端上了一只烧鸡,心情又愉快不少,喊道:“婆婆,我要吃这个!” 点茶婆婆立刻招手告诉了伙计,但刘曜的脸已经绿了。 “大哥,没事的,一会儿可以给颖弟吃呀,胖死他好了。”羊献容又拍了拍他的胳膊,“鸡头鸡屁股都给他,咱两赶紧把鸡翅膀吃掉就好了。” 本章完 36 味美多汁骨里香 伙计将烧鸡端上来的时候,都没有切一切,这么一整只放在桌子上,丑陋的鸡头还刚好冲着羊献容,吓得她往后仰了仰,刘曜立刻伸手托了她的后背,还急急地问道:“怎么了?” “哎,莫怕。”点茶婆婆也皱了眉头,训斥起那个小伙计,“怎么这么不懂规矩,哪里有鸡头冲着客人的。再说了,这个要先切一下再端上来啊。” 小伙计也就十来岁左右,一脸的傻气,还有些横,“不都是这么上菜么?还不就是因为这个小女郎娇娇弱弱的,其他的那几个一点事情都没有。长得那么漂亮,胆子却这么小。” “怎么说话呢?!”点茶婆婆急了。 “婆婆,这几天我都这样呀,也没什么吧?”小伙计傻愣愣的,“要是那么多讲究,去大酒楼吃呀。咱们就这么个小门小户小茶楼……” “去去去。”点茶婆婆已经完全不想跟她说话了,一个劲儿地赶他,又又也走了过来,拉着小伙计往后院去了。点茶婆婆赶紧向羊献容道歉:“小女郎莫怕,我这个小伙计不懂事,才来几天,规矩还没有训练好,见谅啊。” 刘曜想拍桌子,但羊献容将自己的手按住了他的手上,还轻轻摇头。 这只烧鸡卖相还是不错的,呈金黄色,油光发亮,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点茶婆婆已经拿起了一双干净的筷子,戳进了这只鸡的身体里,三下五除二就已经将整只鸡拆解开来,还把羊献容刚刚想吃的鸡翅膀放到了她眼前的盘子里,“女郎尝尝,很好吃的。这是本店的招牌骨里香,是用七十二种香料腌制之后,又用木桶吊蒸十二个时辰,最后是过一遍热油,保证鸡肉的嫩滑和充足汁液,很是鲜美。” “哦哦哦。”羊献容也拿起了筷子,夹起了鸡翅膀放进了嘴里小小地咬了一口,果然醇厚的肉质和细腻的口感,令人喜欢。“大哥,这个还真的好吃。你快吃那一只翅膀。” 刘曜本来是一口都吃不下去了,但看到羊献容这样兴高采烈地吃着,也忍不住陪着吃了一口。不过,此时的他已经完全尝不出什么美味,因为根本吃不下去,甚至都有些恶心了。 羊献容吃完鸡翅膀之后,又吃了一只鸡腿,这才放下了筷子,心满意足地抿了抿唇角,那略带汁水红润的双唇在刘曜的眼前有点放大,令他不得不移开双眸,看向了司马颖王府的大门。 “这大门关得这么严实?怎么门口连个武卫都没有?”他有点没话找话。 羊献容还想吃另外一只鸡腿,正在进行着激烈地思想斗争,没空搭理他。点茶婆婆倒是回答道:“成都王的王府,啧啧啧,黑漆大门,和皇城一样贵气呢。” “哦,是哦。”刘曜这时才注意到,原来司马颖王府的大门竟然也使用了黑色,皇家才有的专属颜色。 “他这克妻的命,刚死了两个新妇,他不关门,谁关门?”点茶婆婆一点的不屑,似乎很不喜欢司马颖。 “好像前日也出门了吧?”羊献容最终决定还是把另一只鸡腿塞进了嘴里,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口热茶压下去了那股子油腻,才加入他们的谈话。 “还不是去宫里哭诉自己委屈,呵呵,这群皇族的人,没一个好东西。” “哎呀,婆婆,小点声。”羊献容想去拉住点茶婆婆的衣袖,但却将自己的筷子从盘子中碰落,就在即将落地的时候竟然被点茶婆婆给接住了。 “无妨事,现在大家都在这样说呢。”点茶婆婆将筷子重新摆放好,“小女郎,这只烧鸡可还不错?” “好吃,真的好吃。我要买几只走。”羊献容开始掏荷包,她带了一百两出门,刚刚花了一些,现在还有不少,全都放在了桌子上。 “哎……”点茶婆婆倒是忽然捂住了这些银子,低声道:“小女郎,钱财莫要外露,快快收起来。” “哦哦哦,婆婆,我能买十只么?”羊献容也小声说道,那样子极为可爱,看的点茶婆婆都笑了出来,也小声说:“可以可以。” 一两银子一只鸡,其实算是相当贵的,但羊献容是真的有钱,连刘曜都扁了扁嘴,没说话。 “大哥,你坐在这里看着我的烧鸡,我和婆婆进到后面去挑烧鸡哈。”羊献容一脸的开心,跟着点茶婆婆去了后院。 后院是一个有着大天井的院子,左边看起来是他们住的地方,右边则是后厨的所在地,地方小,也很热闹。因为后厨有不少人都在忙乎着,烧水炒菜。当然,因为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现在是他们吃饭的时间,三三两两有人背冲着天井在吃东西。 “婆婆。”刚刚那个小伙计迎了过来,“这是……”他看到了羊献容走过了过来,还是略略红了脸。 “小女郎要买十只烧鸡,快帮她去挑些肥大的,包好了。”这可是大客户,点茶婆婆还是挺高兴的。 “行。”小伙计张望了一下后厨,“能让又又姐帮我一下么?我一个人拿不了那么多。” “去吧。”点茶婆婆听到前面有人喊她倒茶了,就对羊献容说:“你在这里乖乖等着,莫要乱走。后厨的灶火多,有危险的。” “嗯嗯。”羊献容立刻点了头,只是站在来的天井的廊檐下,“我就在这里等。” 小伙计招呼正在廊檐下熬药的又又,两个人找了个筐就进了后厨,小伙子还不忘探头喊了一句:“小女郎,这烧鸡要切开么?” “啊?不用不用。”羊献容皱了眉,这小伙计的脑子的确是不够聪明。 挑十只烧鸡也是要费一番功夫的,羊献容就站在廊檐下,看着又又刚刚单独生火的熬药罐子,用的是木柴火。她走了过去,看着并不太旺的火和根本没有动静的药罐,伸手从一旁的随木块中捡了一块扔进了炉火中。 那炉火立时就燃烧得旺盛起来,还有火焰从药罐的周围冒了出来,看起来也挺吓人的。她往后退了两步,依然看着这陶土药罐。 很快,药罐因经受不住高温,裂开了。 37 残药渣显露端倪 药罐裂开,药汁流进了木材的炭火之中,令炭火也瞬间熄灭了。 羊献容看到这样的情形,不由得大声喊了起来:“婆婆,又又姐,那个药罐子裂开了呀!快来呀!” 结果,没等到他们跑过来,刘曜是第一个冲过来的。 “怎么了?”他的手中竟然还举着筷子,看来刚刚还是想吃些什么的。 第二是点茶婆婆,她跟在了刘曜的身后,然后才是后厨的那些人。这些人也是手里拿着炒勺,擀面杖以及菜刀。 点茶婆婆一步就到了炭火旁,徒手就将没有裂碎的那一部分药罐拎了起来,里面的药材全都洒了出来,哩哩啦啦的。 “哎,婆婆,很烫的。”羊献容又柔柔弱弱地喊了一句。 点茶婆婆没搭理她,只是看着刚刚跑出来了又又吼道:“不爱喝就别喝,这么贵的药天天熬天天喝,还能把药罐子弄坏了,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不……喝……了!”又又说话的声音有些奇怪,像是舌头有问题一样,含含糊糊地,也说不太清楚。 羊献容拨开挡在她身前的刘曜,想看看这个又又长什么模样。可是,她依然戴着大帽子,遮住了面容。从露出的一小块皮肤来判断,年纪应该二十出头。 “你说不喝就不喝?我告诉你,必须喝!现在重新熬!熬一大锅!今天都给我喝下去!”点茶婆婆炸裂了,那声音大到天井之中都有了回音。 又又的眼光似乎也有些呆滞,只是看了看她,就蹲下身子去收拾那个药罐子的碎片。刚刚的小伙计倒是喊了起来,“等下等下,又又姐,别用手,我去扫一下。” 很快,有人比小伙计的动作快一些,已经拿来带扫帚和簸箕,将药罐子以及那些药渣全都扫进了簸箕,打算扔到后厨的厨余垃圾之中。但羊献容还是喊了一嗓子,“哎,不要扔那边,要扔到大街之上,让过来过去的人马车将病气带走,才可以哦。” 那个厨子愣了一下,但想想这样也很有道理,转身就把这些药渣子和破药壶都扔到了门口的大路上。羊献容又只好喊了一句:“破药壶别扔在那里,伤了路人就不好了,这个要捡起来的。” 看到那个厨子又愣住了,羊献容只好跟了出来,让刘曜看着路上的车和行人,她俯下身子将药壶的碎片捡拾起来,把那些药渣子也捡起来不少,又丢到马路中央去了。 等到他们再回来天井这里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回去各干各的了。小伙子翻找出一个新的陶罐,蹲在那里生活打算重新熬药。但又又已经不见了,甑糕那边也没有她。 点茶婆婆一脸黑青,但看到羊献容回来的时候,还是勉强笑了两声,说道:“女郎的十只烧鸡已经准备好了,就用这个筐背着吧。” “大哥,背起来。”羊献容笑着看刘曜,刘曜忍不住皱了眉,但十只烧鸡各个十分肥美,他要是不拿着,能让羊献容这样娇弱的小娘子干么? 临走的时候,羊献容把刚才他们吃的那只烧鸡也打包拿走了,说什么也不能浪费的。 不过,她的手一直揣在袖子里,很明显就是等着刘曜来拿的。 刘曜叹了口气,从点茶婆婆的手中接过了油纸包,跟在羊献容的身后,出了茶楼,又往前走去。 “三妹妹,还要去哪里啊?”因为加上之前随手买的东西也塞进了筐里,现在这个筐也已经是满满的状态了。刘曜竟然也有想撒娇的心,真是背不动了。 “坚持一下。”羊献容可丝毫没有停下或者放缓脚步的意思,甚至走得更快了,也没有再看其他的店铺和那些琳琅满目的东西,只是往前走着,然后忽然又转弯进了小巷子,然后又转了个弯,再转弯,最后进了一间不太起眼的药铺,看到掌柜正坐在柜台后面打盹,她直接喊了一声:“掌柜,抓药!” “哎嘿……”掌柜被这一声喊吓了一大跳,立刻睁开眼睛,本来想发火的,但看到羊献容这样的小女子,骂人的话硬生生地咽了进去,还笑着问:“女郎要抓什么药啊?要不要问诊按按脉搏呀?” 略有些色眯眯的样子,令人有些讨厌。 刘曜跟着进来,把那个满满当当的大筐重重地放到了地上,那掌柜才收敛了嬉皮笑脸。 “我刚才把姐姐的药罐给打碎了,这些药是什么?能够再配一副么?”羊献容的手终于从衣袖中伸了出来,只见她白皙的手中抓了一大把泡发的药材,各样形状全都有。 “啊这……”掌柜有些挠头,让羊献容把手中的药材放在了柜台之上,他仔细辨认着,嘴上说着:“这可不太好吧,谁知道剂量是多少,万一配错了呢?” “那您就给看看都是什么药材吗?您那么厉害,一定知道的。”羊献容很是恳求的样子,令掌柜都多看了她一眼,这才又低下了头,细细扒拉着,然后说道:“你姐姐吃的这个药?” “是呀,我见她刚刚在熬这个。” “这应该是祛风拔毒汤的配料,应该有黄连、赤芍、枳壳……防风、炙甘草……对对,这个,羌活,这个可贵了,咱们洛阳城也只有我这里还有一些的。陇西那边大雪,这边都没货了。” “咦,那这个方子是不是你这里出的?”羊献容又追问道,“我姐姐叫又又。” “是她啊,那就是了。”掌柜叹了口气,“挺年轻的一个女郎,但竟然是鼻眼歪斜的,每日里都要喝这个药汤子,好像也喝了很多年的。其他药材都好找,只有羌活这药不好找,也很贵。” “药方有么?再抓一幅好了,我悄悄还回去,您可千万别说出哈。”羊献容叮嘱道,“多少钱,我有。” “五十两一服。” “什么?这么贵!”羊献容和刘曜都忍不住出了声,“你不是骗我们吧?” “哎,你看看这个药方,上面都写着是五十两一服了,我哪里会骗人啊!这是又又她娘亲带过来的方子,只让我抓药而已。那洛阳城现在只有我还有羌活,我都没涨钱呢。” 38 皇后懿旨必须娶 “这药到底治什么的?”羊献容又追问了一句。 “看着像是治疗中风的,不过剂量也不太对。”药铺掌柜皱着眉,“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但是我那天听又又娘说这个方子是个高人给的,反正是当时救了命的。” “好吧,不过五十两我没有,不要了。”羊献容又看了一眼药方,暗暗记在了心里。 “哎,我这里的羌活就剩一点了,你要是不要的话,我可就要涨钱了。”掌柜不乐意了。 羊献容倒是灿然一笑,“没事,你涨吧,反正我们也不要。” “陇西那边说是因为大雪,新的羌活全都死了,这味药至少大半年都不会有货的。”掌柜又补充了一句。 “哦。”羊献容还算是客气,还应了一声,但依然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药铺。刘曜赶紧又将大筐背在了身上,紧紧跟住了她。 “刘大哥。”转了两个弯之后,羊献容才停住了脚步对刘曜说,“回头我从宫里给你拿点药材吧,挺贵的。” “不好吧?”刘曜迟疑了一下,“不合适,不合规矩。” “哈哈哈,刘大哥,你怎么都学会颖弟的那一套了。”羊献容笑起来了,忍不住拍了拍他的前胸,动作有些亲昵,刘曜略略红了脸。 他们两个又在街巷里转了几个圈之后,才去敲了司马颖王府的角门,应门的武卫自然不认识羊献容,但看到刘曜竟然认得,还挺客气地问道:“刘兄怎么来了这里?” “你们认识?”羊献容一脸惊讶。 “之前,和你二哥他们去过演武场,和大家都比试过,也就算认识了吧。”刘曜对武卫点头,说道:“我想见你家王爷,前门关上了,我进去也不方便。” “是是是,这几日都关着的,我们也是这个门进出。”武卫立刻开了门,刘曜扯着羊献容快速走了进去,武卫还左右看了看,才关上了门。“这些日子,王爷的事情闹得尽人皆知,也有不少人指指点点和观望,所以王爷为了避免麻烦,就直接锁了大门。” “嗯,非常时期。”刘曜严肃起来的样子竟然有些威严感,看的羊献容呆了呆。不过,他很快就把羊献容“供”了出来,“这是皇后娘娘,莫要声张。快带我们去见王爷。” “啊?呃呃哦。”武卫不知道是应该先行礼还是赶紧带路走,有点慌手慌脚。 “先走吧。”刘曜也没管这武卫,扯着羊献容的衣袖径直往里面走。 武卫追了过去,低声说:“王爷在花厅看书呢。” “行。”刘曜又扯着羊献容换了个方向前行。羊献容很是意外刘曜竟然对这里的地形如此熟悉,还没有开口,刘曜就已经说了起来,“之前来过两次,也随便转过,就都认识了。” “厉害厉害。”羊献容只好随口敷衍他。 “所以,你要来这里,只给他送烧鸡?”刘曜低声问道。 “送个媳妇给他。”羊献容又变成了笑眼弯弯,看的刘曜心里又是一抖。他现在发现了,只要羊献容流露出这个表情,必然是有极大的阴谋在背后。 花厅是一座重檐硬山顶、两层木结构小楼,面阔三间,进深五柱,梁架上描龙绘凤,纹饰精美。这里地方虽不大,但楼阁精致、花木扶疏,冬暖夏凉,隐于王府内的幽静一角,是日常读书、闲谈品茗的地方。 司马颖在花厅里看书,但心思没有放在书上。他脑子里想着很多事情,很是混乱。摩挲着手指上的扳指,有些愣神。 有武卫来报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还问了一句:“皇后娘娘不是在宫里么?” “不在呀。”羊献容这身份,武卫也是不能阻拦的,所以她能够直接走进来,手里还拿着半包刚刚吃剩下的骨里香烧鸡,“颖弟,来吃鸡。” “……”司马颖的脸都黑了下来,看着陌生又熟悉的眼前人,有点蒙圈。那表情倒是和刚刚刘曜见到羊献容一样,有很大的不确定和犹疑。但他还是很快反应过来,站起身对羊献容恭恭敬敬地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哦,免礼。”羊献容笑眼弯弯,“那本宫就不客气了,先坐一会儿,真的是走得要累死了。” “皇后娘娘这是做什么去了?”司马颖接过了羊献容递过来的油纸包,又看着刘曜已经把背筐卸了下来,里面满满的全是吃的。 “就是随便逛逛。皇上给了本宫一百两,说是要买吃买衣服要花光嘛,所以就去买烧鸡,走到这里想着颖弟可能也会喜欢这个,就给你带几只,三只,不能多了,回头还要给皇上拿回去呢。” “臣弟可以不吃。”司马颖竟然更加规矩起来,透着极大的疏离感。应该也是和羊献容忽然自称本宫以及唤他颖弟相呼应。他已经察觉到羊献容与往日的不同,心里也在暗暗揣测,站在原地没有动。 羊献容也不以为意,只是看着他,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情,颖弟考虑的怎么样了?” “不知皇后娘娘说的是哪一件事情?” “花灯节时,娶我的婢女。” “什么?不妥不妥,上一次,臣弟已经拒绝了。”司马颖立刻否定,甚至急得摆手,“臣弟克妻,不能再害他人性命了。” “无事,我的婢女不怕的。”羊献容看着他,“若是我的婢女没有死,不就能够证明你没有克妻么?” “可我的确克妻。”司马颖还认定了这件事情,“臣弟都已经想好了,孤老一辈子也是可以的。那日,皇后娘娘还说可以养我一辈子,臣弟也是同意的。” 刘曜的脸黑了,非常黑。 羊献容又是笑眼弯弯,“颖弟,本宫的话可是懿旨,你不听是不行的。你需要本宫用皇上的玉玺么?本宫也是可以的,玉玺现在是由本宫掌管的。” 她这几句话竟然透着威严和威胁,是司马颖和刘曜从未在羊献容这里听到过的腔调,两人都看着羊献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39 莫要辜负本宫心 花厅内只有熏香轻燃烟气在舞动,所有人都不说话。不过,也就是极短的安静之后,司马颖又问道:“敢问皇后娘娘,这是要臣弟娶谁?” “你看本宫身边的婢女,你喜欢哪个,就娶走吧。”羊献容还挺大方的,“翠喜、兰香是自小跟着我的,虽然不太会宫中的各样规矩,但她们最近学的很快的。绿竹虽然年纪大了一些,但相貌好,心也细,又是宫中老人,比较懂规矩。慧珠其实也成,身体壮实,八成是能生儿子的……” “……慧珠不是贺久年的女人?”司马颖又顺着羊献容的思路走了,“贺久年可是皇叔的庶子,这个关系不太好处理吧。” “咦,原来你喜欢能生儿子的呀。”弯弯笑眼的羊献容已经站起了身,环顾了一下花厅的陈设,瞥了一眼书架下面堆放的卷轴书简以及白瓷花瓶中绽放的一大丛腊梅,“那就慧珠吧,花灯节那一日,我把人给你送过来,你记得把大门开开就成。对了,那个白灯笼摘下来吧,这事情回头本宫和孙秀说一声,无妨的。” “什么?”司马颖瞪大了眼睛,瞬间又反应过来,“到底是什么事情?皇后娘娘,这事情要和臣弟说清楚呀!莫要算计我!” 最终,司马颖终于没再客气和疏离,甚至还有些撒娇的尾音,听得刘曜又抖了抖胳膊,揉了揉肩膀。刚才那一筐的美食,的确也是挺沉的。 “我不是算计你,我是要算计那个心思歹毒的凶手。”羊献容摸了摸身上的荷包香囊,那里面有个苏合香丸,隐隐的香气同司马颖身上的味道相同。她略略晃神,看着司马颖和刘曜都站在自己的眼前,眼神之中充满了探究。“这么说吧,我绝对不相信克妻之说,你之前的那些新妇死得都很蹊跷,你也是知道的。那么,若是死一个两个,还有理由是急病而亡,或是有人蓄意报复新妇本人。但死了这么多,并且死相难看,就必然是有凶手。而这个凶手针对的不是你的新妇,而是你!” “……他可以直接杀了我。何必要害他人性命?”司马颖又说道,“真刀真枪不是更好,更直接。” “也许,人家舍不得呢?”羊献容看着司马颖那张斯文俊美的脸,这几日略略有些憔悴,但依然是极美的。黑亮垂直的发,斜飞的英挺剑眉,细长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修长高大却不粗犷的身材,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隐隐的强势。 一旁的刘曜,却是截然不同的模样,如黑曜石般澄亮耀眼的黑瞳,闪着凛然的英锐之气,在看似平静的眼波下暗藏着锐利如膺般的眼神,配在一张端正刚强、宛如雕琢般轮廓深邃的英俊脸庞上,更显气势逼人,甚至在他撸起袖子的时候,令人联想起草原上扑向猎物的老虎,充满危险性。 “所以?”司马颖又追问了一句。 “所以,听本宫的。本宫是在帮你除掉克妻之名,并非要你失去什么,甚至还能够帮你提高在百姓之中的声誉……只是,你莫要辜负本宫的期望,好好替皇上做事就好了。”羊献容收回了心思,转身看着走进来的武卫赵卓,“筐里的骨里香烧鸡,你给你们王爷拿三只就好了,一定让王爷吃,挺好吃的。剩下的本宫要给皇上带回去的。” “是。”赵卓立刻俯身就去拿烧鸡,特别听话。 “皇后娘娘……告诉我更多好不好?”司马颖这个拖尾音也挺让人起鸡皮疙瘩的,羊献容都抖了抖手臂,揉了揉肩膀,甚至还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回答道:“穿大红喜袍,多带武卫,门口都站满,无论凶手是谁,都要下死手杀,莫要留情。记住,这人是杀人凶犯!” “你知道是谁了?”司马颖还是很敏锐的。 “还需要再确认的,因为本宫还不知道是谁下的手。”羊献容轻叹了一口,“行了,就这样了。本宫要从角门出去,你莫要送。” 司马颖这次点了点头,因为他看只有羊献容和刘曜出来,就明白她就是要避人耳目的心思了。“好,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不再问了,与羊献容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但他也能够多少猜到羊献容已经筹谋好了,必然是一击即中的。他能够做的,就是按照她说的去做。 等到出了王府的角门,羊献容才对刘曜说,“既然是我的婢女出嫁,就要从羊家出门的。麻烦刘大哥喊我二哥进一趟宫,我把事情再说清楚一些。” “让秦朝歌也一起吧。”刘曜想了想,“是要慧珠真的嫁过去么?” “那怎么可能?她是贺久年的。” “那你要怎么做?是不是有危险?”刘曜还挺认真的,“不能再死人了。” “这事情我岂能不知道?”羊献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刘曜,用极低的声音说道:“说是嫁慧珠,但轿子里不会有人,就等着凶手出现了。” “那怎么可能?他若是看到花轿是空的,说不准早就跑了呢。” “所以要从羊家屋里抬出来,任何人都不能看到的。”羊献容悄声道,“让二哥拆一下大厅的门就好了。” “三妹妹,你这是要拆家啊,不成不成。”刘曜哭笑不得,“这事情还要再计划一下,莫要这样。” “你先去找二哥,让他去准备花轿好了。我手里还有五十两,你先看着买些东西,一切拜托了。”羊献容连荷包都给了他,不过想了想,连苏合香丸的香囊荷包也给了他,“这个你带着,虽说是个香囊,但这个药丸在关键时刻能救命的,莫要随便用就好。” “这个太贵重了。”刘曜有点不知所措,手停在半空中。羊献容已经将荷包香囊塞进了他的怀里,“时常能够闻这个味道,也有明目清神的效果,莫要离身就好。” “去吧,剩下的烧鸡我自己拎着就好了。你先去找二哥。”羊献容接过了他手中的筐,拿出了三只烧鸡,拎在手中,“其他的都是你的,用油纸包好,再多摸一些盐巴,应该能存些日子的。这个二哥也知道,他会教你的,从前我们两个常常这样做。” “三妹妹……”刘曜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因为他在羊献容的眼中的犹豫和黯然,“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 “若是司马颖造反怎么办?”羊献容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说出了这句话,唬得刘曜的嘴张得很大,却不敢发出声音。 40 宜雨未落而绸缪 天光开始暗了下来,一天中最热闹的夜间时光就要开始了。 洛阳城中的热闹繁华总是令人惊艳和赞叹,那些长街两旁的酒楼、酒肆、金铺、当铺、作坊……旌旗招展,每个商家都派出了最能说会道的伙计站在店铺前面招揽着生意。 羊献容低着头,匆匆从长街穿行的时候,心里还想着刚刚刘曜给她的短暂拥抱,那样厚实的胸膛令人有些心慌意乱。但是,他的确能够给她带来安心的感觉。 “三妹妹莫怕,若真是有事情,无论我在天涯海角都会赶来救你的。”他说这话的时候有点笨拙,甚至若是司马颖说出这样的话,都会令人觉得油嘴滑舌,极不真诚。 但是,刘曜那个样子,就忽然让羊献容平静下来,微微闭上眼睛想了想,才说道:“但愿仅仅是巧合吧。” “我是个外人,但大晋皇朝若是不稳,周边也一定会乱起来的。你要知道,单凭这份繁华,多少人羡慕,多少人觊觎,世间的人都是贪心的。”刘曜的眼中也映照出长街上人来人往的忙碌景象,他也是极为艳羡的。 回了梅饼铺子,翠喜还端坐在店铺之中,其他人也站在一旁默不作声。梅饼铺子的老板已经被赶进了备货间里,一整天都没让她出来。 看到羊献容回来了,翠喜立刻起身迎接,轻声说:“梅饼铺子周围有不少人盯着,幸而咱们关了大门,奴婢让慧珠时常搬搬抬抬,还唱了几句,应该是没人怀疑的。” 袁蹇硕和贺久年等几个武卫也凑了过来,袁蹇硕也压低了声音说道:“能够看得出来的是赵王的几个武卫,还有几个是司马囧和司马义司马亮的人,其他的倒是没有见到。他们盯了一会儿也就走了,当然很有可能也还在附近。” “把大门打开,我再坐一会儿。绿竹还没回来?”羊献容将手中的烧鸡交给了慧珠。 “绿竹还没回来。”翠喜低声说道。 “让梅饼铺子的老板娘出来吧,我和她说说话。”羊献容拿起了桌子上的梅饼子,吃了一块,酸甜可口,很是美味。绿竹这次跟她出宫,目的就是要把绣衣使者都联络一遍,让洛阳城的这些人都知道目前是大晋皇后羊献容手持翡翠扳指,拥有指挥他们的最高权利。 梅饼铺子的老板娘三十多岁的年纪,长得极为和善,据说这店铺也是十几年的历史,洛阳城里也很有名气。 店铺不大,前后三进小院,前店后厂,家中人口不多,加上伙计也只有十七个人。梅饼子的销量极好,养活一家老小绰绰有余。所以,这老板娘也是穿金戴银,显得很是贵气。 此时她跪在羊献容的脚下,显得多少有些紧张和拘谨。毕竟,刚刚早上羊献容过来的时候,她没有资格上前说话,只是被绿竹“教育”了一顿之后,就老老实实在备货间里和家人伙计待在一起整理货物。 看到羊献容手中的翡翠扳指,她更加恭敬起来,甚至是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才低声说道:“草民方敏敏,自幼入宫,幸蒙先皇喜爱,在御书房做事。太康八年出宫,就在此经营了梅饼铺子,至今十四年,一直无风无雨,为当今皇上腌制一些可口的小食,也传递一些消息。” “你与宫中什么人联络?”羊献容摩挲起翡翠扳指,脸上并无任何表情。她看了看这间小梅饼铺子,之前也是在街上路过瞧见未进来,但若是这样说来,自己曾经几次上街也都被她看到过,那么,她会不会将自己的行踪告诉了绿竹?绿竹又告诉了大公主?大公主是告诉了皇上司马衷还是张度? “草民是与宫中茶水房的费主事联络的,每三日送一次梅饼子进去。”方敏敏低着头,看着羊献容的鞋尖,“皇后娘娘这双鞋子沾了药渣,可否换一双?或者草民帮您擦擦?” “那倒不必了。不过,你倒是仔细……”羊献容笑了起来,看着她,又看向了备货间里已经收拾好的一包包梅饼子,“你也给其他人供货?” “附近这些绣楼酒楼妓坊什么的,也是会订一些的。”方敏敏的头更低了一些。 “方敏敏。”羊献容的声音严厉起来,“既然你是绣衣使者,本宫也就有权命令你做事。但这事情有很大的危险性,你可愿意?” “皇后娘娘。”方敏敏俯身磕头,“大公主既然将这信物交给您,也就是让我们全权听您的指令。刚刚绿竹姐姐也是这样吩咐的,所以,即便是您要我,草民的性命,也是可以的,随时都可以的。” “那倒不至于。”羊献容又摸了摸翡翠扳指,看来这些绣衣使者散落在大晋的各个角落,都是死忠之人。“本宫只需要你去司马颖王府对面的那个落芳茶楼,想办法看到那个点茶婆婆的女儿又又的相貌,无论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看到她的样子。一旦看到之后,立刻进宫,无论何时。” “这茶楼开了不足半年时间,生意很是一般。”方敏敏想了想,“这事情好办的,我去推销一些梅饼子给茶楼就可以。” “不过,你还是要小心一些。因为……”羊献容顿了顿,“旁的也就不说了,这个又又大帽子包头,不太容易看到真面目。那个点茶婆婆应该是会些武功的,店里伙计和厨子有不少……具体的,你自己看着办,尽快,一定尽快。” “是。”方敏敏又俯身磕头,看起来极为规矩。 “还有一件事情。”羊献容想了想,伸手向翠喜拿了个大荷包,里面全都是银两,“这里大约有一千两,你去把洛阳城里所有药铺的羌活买回来,无论多少,都买回来。不够的,你先垫上,稍后找本宫报账,实报实销。” “好的。”方敏敏这个样子也应该是受过训练,或者说是先皇司马炎亲自调教过的绣衣使者,明白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只是低头答应,老实做事。不过,这观察能力也是极强,应该是个厉害的角色。 “注意安全,注意莫要让旁人盯上你。”羊献容还是叮嘱了一句。 41 强逼孙秀做决定 成都王司马颖即将在花灯节纳妾的消息传了出去,又引得众人议论纷纷,特别是他已经将门口的白色灯笼取了下来,换上了红色灯笼,引起了孙秀的极度不满,甚至找到司马伦说起了此事。 羊献容提早差人告诉了司马伦,若是孙秀来抱怨,就一定要让自己来处理。 司马伦这几日的心思都不在这里,常常说身体抱恙不来宫中。所以,孙秀来找他说这个事情的时候,他直接就把人给支进了宫中。 孙秀看着羊献容一脸的轻松,气不打一处来。“皇后娘娘,这晓荷怎么说也是你的妹妹,怎么能让他们将丧灯取下呢?” “已经满了七日吧?”羊献容倒是一脸平静,看着孙秀,“已经入土了?” “未曾!”孙秀极为不悦,自顾自地坐在了椅子上。 这怎么说也是天元宫,皇后的所在地,孙秀如此不顾礼仪,还犯了脾气,张良锄立刻就走了过来,好言道:“孙大人,这样不合规矩。” “还有什么规矩可言?”孙秀气得就差大喊了,“皇后,你妹妹尸骨未寒,你就让你的婢女嫁进去,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羊献容倒是没有坐着,一直站在大殿之中,看着气急败坏的孙秀。 自羊献容住进天元宫后,这里已经被重新收拾过。那些花花草草全都不要,只有干净的青石板路。大殿和房屋之中虽然少不了象征大晋皇权至高无上的金饰以及奇珍异宝的物品,但羊献容也是让张良锄他们能收起来的就都收起来,莫要摆在外面显得太过招摇。 她这里虽然与司马衷的正阳宫的布局类似,但也是过于朴素和干净了。 “你到底在做什么?”孙秀瞪着眼睛。 “我在帮孙家找出凶手。”羊献容披了件外衣,简单的妆容却显得清丽优雅,可比孙家的那些女儿们好看太多了。就连孙秀在心中都暗暗赞了一句羊献容的容貌。 “什么?你知道凶手了?”孙秀皱着眉。 “祖父莫要高声,你可知我身边全都是各处的眼线么?”羊献容的声音不高不低,但透着一丝嘲讽,“那么多人来我这里刺探,观察,甚至想看看我是不是已经拿到了皇上的玉玺,是不是?” “……你拿到了?”孙秀竟然问了这么一句,又自觉失言,只好轻咳了两声,板着脸说道:“那些奸佞小人,觊觎皇权之人,都该杀。” “祖父,你可愿意帮我,而不是司马伦?”羊献容忽然话锋一转,直接看向了孙秀。 “什么?”孙秀又差点喊了出来,不过看那个样子,整个人都支棱了起来。 “你觉得,是孙晓荷重要,还是我重要?”羊献容也不着急,依然在慢慢说着。翠喜和张良锄已经退了出去,轻轻关上了大殿的门,只剩下他们祖孙二人一个站,一个坐,大眼瞪小眼。 笼火里的黑炭忽然发出了轻声的劈裂声,更映衬出这一刻的安静,以及孙秀莫名地紧张。他竟然开始怕了羊献容,是她一脸牲畜无害的样貌,还是那眼中莫名能够看透人心的光? “你是何意?”他企图用自己长辈的身份强撑形象。羊献容轻轻笑了出来,“祖父,半年前您可曾说过要护我周全一辈子,才令我父亲最终点了头的,对不对?那今日,你是不是要帮我呢?” “帮!”孙秀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那好。如今我替孙晓荷报仇,您就要站在我这边,莫要再动摇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 “若是司马伦造反呢?” 就这短短的八个字,却让孙秀浑身一震,双眼瞪大,“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呢?”羊献容看着孙秀,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不知道么?” “我……”孙秀紧紧抿住了唇角,略略苍老的面孔中流露出一丝慌张。 “你知道,只是不想承认而已。你现在都不知道要如何了?因为这些王爷们都在各地蠢蠢欲动,你和司马伦走得近,但又想讨好司马颖,现在还让自己的儿子去接触了司马囧吧?你以为司马伦不知道吗?你想给自己留一手,但你觉得哪个更靠谱呢?是你的孙晓荷?现在已经死了。还是你的儿子?但司马囧被司马伦武力镇压下去了,还是你自己?司马伦对你也未必全都相信吧?那你现在还能依靠谁?除了我,还有谁?我有皇上的玉玺。” 羊献容一口气将孙秀目前面临的局面全都分析了出来,令他也有些心惊,看着她,喃喃地说道:“所以呢?” “所以,我帮孙晓荷报仇,然后让司马颖站在我们这一边,至少在司马伦或者司马囧之类的王爷内斗的时候,我们也有个依靠。” “为何是司马颖?”孙秀稍稍恢复了一些自我的思维能力。 “因为司马伦篡位成功的话,是要杀掉司马衷的,他总不能让自己的侄儿做太上皇吧?但对于您来说,不过是个宠臣,但能够宠信到什么地步呢?之前丽妃的事情,董元赫的事情,您还没看清楚么?”话都说得这么直白了,羊献容都觉得累了。 “我不相信你没有这样想过。话也只说这一次,我不会再说了。现在,如果您需要给孙晓荷一个王妃的名分,需要盖皇上的玉玺,我可以立刻做到。但我只要您日后都站在我这边,无论何时何地。” 孙秀藏在袖子的里的拳头都攥了起来,这的确是他的焦虑。之前是怕羊献容不行,现在又怕她太行了,锋芒过盛而给自己招惹祸端。 他不想让羊献容做贾南风第二么?他可以用外戚的身份掌管朝政,司马伦都要靠边站呢。现在,他很含糊,但又不得不立刻做出选择。 短暂的沉默着,炭火又在笼火之中噼啪响了起来。 每一次决定都会有不一样的结局,上一次,他选择支持司马伦,硬生生逼着自己的弟弟把外孙女献了出来做傻子的皇后。这一次,他要站在傻子的皇后身边,支持她。 42 各持己见不相让 对于要将自己的婢女嫁给司马颖做妾的事情,羊献容丝毫没有遮掩,反而是大大方方地带着人回了羊家做准备,她还对外宣称这是因为皇上和司马颖关系好,看不得司马颖孤单一人,就特许皇后将婢女嫁过去做妾。 当然,这一次的筹谋也没有隐瞒自己人,她坐在羊家的正厅之中,和二哥羊献康商量起细节来。 羊家上上下下也是清扫干净,门楣显眼的地方挂了红绸。虽然不能和之前羊献容的大婚相提并论,但也给足了这名婢女的门面。 翠喜和兰香正指挥着袁蹇硕的禁军搬了十个空木箱子放在正厅外,并且用红绸扎成了花朵系在了大箱子之上,看着也很是喜庆。 但正厅里的气氛却不怎么好,羊献容一直黑着脸,二哥羊献康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刘曜则一直站着,背对着羊献容,看着跪在眼前的慧珠问道:“这事情的确很危险,但你若是不能以身犯险,就不能发现这新妇在花轿之中死亡的原因。但也有一点,你若是立下此功,日后必有福报,至少你与贺久年的婚事,阻碍会变得少一些,皇后娘娘和成都王都会成为你的加持。” “不行,不能让慧珠去冒险。”羊献容听到刘曜这样说,面色更加难看,“现在不知道凶徒会在什么地方动手,或者说用什么方式,慧珠只有蛮力,且不聪明,你要她如何应对?” “如果你不在花轿中安排人,必然会让凶徒发现端倪,若是没人前来杀人,你要如何?”刘曜转身问她,“若你把人嫁过去,进了门再死么?你还能有防备么?到那时,他什么时候杀人?天天有人跟着么?” “……每一次都是在花轿之中出问题,所以……” “那你笃定这一次也是在花轿中么?”刘曜还挺有道理的,“慧珠直接上花轿,然后看看会发生什么。这一次,我们全都会在她身边做保护,不会让她出任何问题。” “如果她不出问题,那怎么能抓到凶徒呢?”羊献容也站了起来,虽然和刘曜比较起来,她的身材娇小,但那股气势却不容小觑。 就连羊献康都感觉到自己的三妹妹在短短几个月时间竟然褪去了之前的稚嫩和娇柔,现在倒更像是一朵挺立起来的娇艳且极有气度的初生芙蓉,令人挪不开眼眸。 “三妹妹,刘大哥,你们都有道理,咱们再分析分析……”羊献康开始打圆场,“其实吧,大概吧,我觉得吧……” “我现在能够明确地告诉你,凶徒必然是花枝或是她的母亲余氏,也就是那个点茶婆婆和又又。”羊献容也不管那么多了,直接说出了凶徒的身份,一旁伺候的张良锄,和站在正厅里正琢磨要如何张口劝架的袁蹇硕都愣住了,这两个人都见过当年的花枝和余氏。 “怎么是她们?”袁蹇硕问道,“这两人离开洛阳城很久了,并且这么多年都没有消息了……” “难道不会回来么?”羊献容瞥了袁蹇硕一眼,“你应该还没有见到落芳茶楼的点茶婆婆,当然了,如果你看到她也未必能够认得出来,毕竟她用浓妆油彩遮住了面容,也许这么多年身形也是有些变化的……她们就在司马颖王府的对面开酒楼,必然也是笃定没有人能够将她们认出来。” “可是……为什么?”张良锄小心翼翼地问道,“不都退婚,也拿了金子走人了……” “因为恨,因为嫉妒。”羊献容看着刘曜,“所以,她们一定会在新妇花轿中动手,因为她们不能容忍任何人嫁给司马颖,她曾经定下的夫君。” “……为什么是点茶婆婆?”刘曜有一点疑惑,“怎么能确认?” “别这样问我,容易乱。现在,我来重新说一遍。”羊献容面对这些人东一句西一句的问话也有些累了,整了整裙摆,坐直了身子,讲起了她的想法:“司马颖死了五位新妇,都是在迎亲花轿中死的,尽管有说是急病而亡的,但急病死五个,就太过怪异了。若是有一个人不想司马颖娶妻呢?这么想之后,就很容易理解为何这些人会在花轿中死的原因。再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是谁恨司马颖?破坏他的婚事?这么多年来,因为他顶着克妻的名衔,也没有贵女敢嫁给他。所以,当大皇姐说了花枝曾与司马颖有婚约的事情时,我便立刻想到是她的问题。” “花枝若是不想司马颖娶亲……她可以不接受退婚的……”羊献康说道,“为何要杀人?” “因为得不到,就要毁掉。”羊献容轻哼了一声,“若司马颖是负心汉,她可以直接杀了司马颖。但偏偏不是,偏偏是她自己毁了容貌,才被退婚的,这口气咽不下,自然也看不得司马颖娶别的女人。” “如何发现了花枝的踪迹?她们消失了十多年了。”袁蹇硕也忍不住说了话。 “因为羌活。”羊献容掏出了自己从药铺掌柜那边默写下来的又又的药方,“这味药材很是珍贵,产自陇西,运过来也很费功夫。当年太医苑有过记载,余氏带着花枝离开时,将太医苑所有的羌活全都拿走了。就是因为花枝需要这味药,她们离开应该是一路去了陇西,为了吃这个要更方便一些,也便宜一些。毕竟这一副汤药就要五十两,就算有金山银山,这每日一副,也是吃垮了家底的。” 刘曜此刻也点了头,因为他知道这个价格。“那个又又,怎么能断定是花枝?” 羊献容听闻此话,却笑了起来,“刘大哥可会拆文解字?” “什么意思?”刘曜摇了摇头,他这个异族已经算是懂得汉文化很多的人了,但这么问起来,他有点不悦。毕竟他也一直很用心地学习汉文化的所有衣食住行,或许比羊献容看的书都要多一些呢。 羊献容看他不高兴了,也不再转圈说话,从一旁的桌案上拿起了毛笔,一笔一划写下了一个“枝”字。 43 纷然杂陈不可弃 “木十又。”羊献康已经明白过来,“又又。” “或许,这也是她的小名呢?”羊献容轻叹了一声,“花一般的年纪却忽然口鼻歪斜,不能嫁给心爱的人,任谁也会意难平吧?更何况,还一直有人怀疑是有人下毒……是害她性命,还是司马颖的性命,至今也没有定论,对不对?” 张良锄和袁蹇硕都知道当年的事情,都点了头。张良锄说道:“这事情我也依稀听师父讲过,因为当时很多人都说是当时的太子下的毒。” “这事情我也求证过张总管,他给的理由很充分,板上钉钉的皇位,没必要杀自己的弟弟们。从这里推及出去,既然皇储的位置都定下来了,下面的弟弟们想的应该是得到一块富庶的好封地,等成年之后就赶紧离开洛阳,风流快活做‘土霸王’就好了。” “咳咳……”张良锄竟然轻咳了起来,羊献容都没瞟他一眼,继续说道:“先不管花枝为何忽然口鼻歪斜,但就因为遭遇了这样的事情,花枝的母亲余氏,本就是失去了花将军的倚仗,又遇到这样的事情,自然是从一开始的心慌害怕到积极治疗花枝的病情,但又因先皇出面退了婚……这一连串的打击,心里也是极为愤恨的。可是,花枝离开皇宫的时候,就看她们拿走了那么多的药品,就证明花枝的状况一定不好……” “嗯,是这个意思。”羊献康立刻点头同意。 “我们再来假设一下,余氏或许还在想,若是能够治好花枝的口鼻歪斜,她们回到洛阳,凭借着她是花将军遗孀以及花枝和司马颖青梅竹马的情分,自然还是能够重新夺回那些荣华富贵的。但问题是,司马颖在转过年就有了自己的封地,并且带着自己的母亲程妃去了封地,并且也订下了新的婚事。余氏和花枝自然是气不过,就去了蜀地,接二连三地杀了司马颖的新妇,造成了他克妻的印象。这之后,她们为了羌活这味药,不得不来往于蜀地和陇西之间,也很是疲惫。幸而司马颖‘克妻’,没人再敢给他说亲,那她们也安心治病。只是,这些年,司马颖又回了洛阳,并且接管了宫中的大小事物,又在废后以及各项事务上展露头角,甚至有隐隐超过司马伦的意思……” 说到这里的时候,羊献容还是忍不住看了刘曜一眼。刘曜的眼中也有些震动,只是看着羊献容。 袁蹇硕是受命于司马伦的,听到这话,也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羊献容的目光在转向于他,轻笑道:“袁统领若是不爱听这个话,也是可以堵上耳朵的。若是传给司马伦听,也是可以的。” “不不不,卑职不敢,也不愿。”袁蹇硕立刻跪了下来,“卑职是护卫皇后娘娘安全的,只听皇后娘娘的。” “哦。”羊献容又轻笑起来,心里也想着,果然那些许青山源源不断的银子塞进了禁军武卫的小金库中,这些人都变得相当听话了。 “前夜,已经有人看到了又又的真面目,的确是口鼻歪斜,并且她也是见过年少时的花枝,对此很是肯定。”羊献容的绣衣使者梅饼铺子的老板娘还是很能干的,想法设法摘掉了又又的棉帽子,看到了她的样子。那又是另外一场故事,也很是令人唏嘘。不管如何,老板娘方敏敏确认之后,就立刻进宫告诉了羊献容。“为何花枝要在司马颖家门口开茶楼?这用意不是已经很明显了么?爱而不得而生恨,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恨得杀死他的所有新妇。” 羊家正厅里一片安静,大家都在想着羊献容的话,也明白了若是慧珠上了花轿,必然极为凶险。 “所以,杀人的方法是什么?”羊献康又问道。 “这个事情我还不能确定,但二哥掀开花船的帘子时有股幽香,司马颖掀开孙晓荷的轿帘时也有股幽香……之前的那些新妇……我没有找司马颖求证,但我猜测,极有可能是下毒。但是,这毒是怎么下的?我不知道。” 又是一片安静。 正厅里每个人都在想着羊献容的话以及她的问题,这事情目前还无解。 “皇后娘娘……”一直跪在一旁的慧珠忽然小声喊了一声,“其实,没关系的,奴婢倒是愿意试试,看看到底是如何下毒的……万一奴婢被下毒了,还会坚持一口气告诉皇后娘娘……” “胡说!”羊献容急了,“这是什么鬼话?你见过那些新妇么?死相都极为狰狞,必然是剧毒!你要做什么?让本宫送你去死么?你也想让本宫一辈子不得安宁么?” “……奴婢不是那个意思……”慧珠立刻低下了头,“就是说说……皇后娘娘莫要生气……” “慧珠,这不是生不生气的问题,这是你的性命和我的良心。不管贺久年会不会找我算账,就单单是我,若是见你因为这件事情死了,一辈子都会寝食难安的。” “其实……也没事。奴婢还没有正式跟着皇后娘娘,那卖身契还没有过到宫中……” “是么?”羊献容立刻拿起了手边的毛笔,立刻写下:婢女慧珠,自此归羊献容所有,生死不弃。然后,掏出自己的私人印章按了上去。 这套动作极快,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她已经走到了慧珠的面前,把这张纸交给了她,“拿着这个,我让你死的时候,你才可以死。” “啊?”慧珠吓得赶紧接了过来,但又小声问道:“这写的是什么?奴婢不认字……” 这下羊献容又无语了,看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了出来。 慧珠瞪大了眼睛,“皇后娘娘,这可不好吧?” “现在,你是我羊献容的婢女,可以唤我一声女郎,而不是皇后娘娘。” 这样一来,慧珠的身份要和翠喜兰香相提并论了,即便是皇宫之中,她的地位都会比绿竹更高一些,因为她这张纸证明她是羊献容的私奴,且不可弃。 44 正阳殿前泪痕湿 羊献容死活不肯让慧珠上花轿,但在婚礼当日,她还是要梳妆打扮做足表面功夫,站在花轿旁边走一走的。 刘曜也没有坚持,只是说同意了她的做法,剩下的事情他来安排和处理。 因为当日羊家也不会办礼仪,羊献康代表羊家家主坐镇,而刘曜作为异姓兄弟倒是可以为婢女妾室的婚事帮忙,且将花轿送去司马颖的王府。 羊献容身份太过尊贵,只能派人送些贺礼,不能现身,不合规矩。 一切都商量妥当之后,羊献容才带着张良锄等人回宫,又和皇上司马衷报备这个事情。司马衷又在和刘美人玩投壶游戏,看到羊献容走进来的时候,忽然尖叫了一声,以极快地速度躲进了龙床的帷幔之中。刘美人立刻站了起来,拦住了羊献容的路,竟然有点恃宠而骄地意味:“皇后娘娘,今日臣妾伺候皇上……” “哦。”羊献容看了她一眼,模样标致,身形丰腴皮肤白皙,这么冷的天,竟然大半个膀子露在外面,怕是刚才也正在勾引皇上呢。“刘美人,见到本宫不行礼么?” “在寝宫之中,应该不用吧。”刘美人拿捏起了司马衷的毛笔,“刚刚同皇上一起写字,现在手中有先皇的字帖,不方便给皇后娘娘行礼呢。” “哦。”羊献容又看了一眼刘美人,以及她手中的字帖,转身走出了司马衷的寝宫,但却对跟着的袁蹇硕说道:“后宫女子对本宫不敬,是不是可以打死?” “是!”袁蹇硕极有眼力劲儿,已经带着人冲了进去,将刘美人直接掀翻在地,捆住了手脚。 刘美人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忽然变成了这个样子,大声喊了起来:“你们是谁?我是皇上的宠妃啊!” “怎么回事?谁让你们抓刘美人的?”司马衷终于从帷幔之后探出了头,张度已经快步走了进去,站在了龙床一侧。 “回皇上,刘美人对皇后不敬,可直接处死。”袁蹇硕话音未落,刘美人已经痛哭嚎叫起来,“我没有啊,皇上救我啊!” 司马衷又将头藏回了帷幔之中,低声问张度:“怎么?哪个皇后?不是死了么?” “皇上。”张度叹了口气,莫要藏起来,这是羊家皇后,是您喜欢的羊咩咩。 “哦,对哦。”司马衷又从帷幔之中探出了头,“羊咩咩回来了?” “回来了,刚一回宫就到您这里来了。”张度扯了扯帷幔,“前几日不是还给您带回来烧鸡么?很好吃吧?” “对哦,很好吃哦。”司马衷又往出探了探头,看到眼巴巴泪汪汪看着他的刘美人,问道:“这又是怎么了?” “皇上,刘美人对皇后不敬,皇后不高兴了。”袁蹇硕回话很是及时。 “哦,那杀了吧。”司马衷竟然没有一点留恋,直接下了命令。刘美人这下傻眼了,愣了一下就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声,“皇上啊,不可以啊!臣妾错了!臣妾知道错了!皇后娘娘啊!饶了臣妾吧!臣妾不敢了!皇上啊!皇后娘娘啊!” 那叫声真是要多凄厉有多凄厉,就连正阳宫外都能够听得到。这里好歹也是大晋皇帝的居所,前面连着大殿。大殿之上,司马伦、司马颖以及孙秀孙旂等大臣正在议事,猛地听到女子的惨叫之声,都吓得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羊献容极为有耐心,依然站在正阳宫殿外,也不顾寒风凛冽。 皇宫这种地方,金碧辉煌之中,每一砖每一瓦都透露出庄严与威严。若是手中有权利,杀死一个美人还不简单。就算是刘美人背后是士族名门,那又如何? 她没有下令杀,袁蹇硕也没动手,只是任由刘美人嚎叫痛哭求情,喊得嗓子都已经嘶哑了。 她裹紧了身上的貂裘大衣,只是抬头看了看这里,只见一层层秦砖汉瓦,紫柱金梁,都极尽奢华之能事。正阳宫的殿柱是圆形的,两柱间用一条雕刻的整龙连接,龙头探出檐外,龙尾直入殿中,实用与装饰完美地结合为一体,增加了殿宇的帝王气魄。 可是,这还藏在帷幔之中的皇上司马衷,真的是一点帝王气魄都没有,甚至还因为刘美人的哭闹捂住了耳朵。 张良锄和翠喜跟在羊献容的身后,手里还拿着刚刚在街市上买的梅饼子以及姜糖。羊献容不动,他们也不动。 就在司马伦实在是听不得刘美人的哭喊之声,带着司马颖以及一众大臣跑过来的时候,刚好看到站在风口中的羊献容冻得通红的小脸,以及正不断流出的眼泪。 “容儿!”孙旂可是亲的外祖父,也顾不得礼仪快步跑了过来,孙秀紧跟其后。两个老臣这般模样,其他大臣更是不知所措,围过来也不是,不围过来似乎也不对。 司马伦皱着眉,看了一眼司马颖。司马颖也是一脸错愕地看着羊献容的这般模样,心里疼了一下。 “这是怎么了?”孙旂已经拉住了羊献容的手,那小手冰凉。“可是受了什么委屈?莫哭莫哭,祖父在这里。” “容儿莫哭,祖父给你做主!”孙秀拉住了羊献容的另一只手,“是不是又有女人不知好歹了?” “算了,我这个皇后做得也累了,我回去了。”羊献容的声音有些沙哑,满脸都是难过。 “到底怎么了?”孙旂急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容儿,祖父拼了性命也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看得出来,这个至亲还是真的急了。 羊献容哭着说道:“那我就是出门买了吃的回来,想给皇上吃嘛。谁知道他和他的美人在玩,他的美人还挤兑我,说不能给我行礼……就那个样子嘛……真是太羞耻了……” 众人的目光已经看向了正阳宫内,刘美人本来就是衣衫不整的模样,被袁蹇硕他们几个武卫按到之后,更是春光外泄,不成体统。 “皇后娘娘啊!皇上救我啊!王爷救我啊!”刘美人还在杀猪般地喊叫着。 羊献容低下了头,眼泪更是珍珠般地低落。心里却在冷笑:蠢人,真蠢。 45 争风吃醋乱后宫 羊献容这般柔弱的模样早已经占了先机,这些皇族大臣都是见过贾南风的凶恶模样,还曾经见过贾南风持刀直接杀了侍寝的妃子的血案现场。因此,当众人看到刘美人这副衣衫不整的样子,立刻都明白过来,完全站在了羊献容这一边,嗡嗡地说了起来。 “太不像话了!” “这是大晋的皇后!” “不知廉耻!” “竟然在这里争风吃醋!” 张良锄也是个机灵的,对着孙旂孙秀说话,但那声音刚好能够让其他人也听得到。“皇后娘娘心善,想着雨露均沾,希望后妃们都能够有机会为皇上开枝散叶……可这刘美人竟然持宠而娇,不把皇后放在眼里,觉得皇后娘娘不够强势,软弱可欺。” “真是太过分了!”孙秀直接吼了出来,“容儿是大晋的皇后!刘美人算什么东西!” 司马伦黑着脸,看着刘美人,又看向了右仆射刘成武,这可是刘美人的远房叔叔,当初他可是想尽办法把刘美人塞进了司马衷的后宫,之后却因为贾南风,这么多年没有承欢受宠,他也差点遗忘还有这么一个人。结果现在好不容易侍寝几次后,竟然闹出这样和皇后争风吃醋的事情,他也有些发蒙,不得要领。 这种情况,还是先跪下来再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这个时候也没有了。花白头发,身材臃肿的五十几岁的老男人,跪下来的时候也有些力不从心,差点就歪倒在地。 “皇后娘娘息怒……”这话一出,似乎又不太对。羊献容现在是泪流满面,委屈万分的状态。刘成武赶紧又改了口,“皇后娘娘,刘美人实在是太不懂事了,您随意处置好了……” “这都说什么呢?”司马伦的脸更黑了一些,“皇后年纪小,哪里见过这样腌臜恶心事。这刘美人也是过分了,先打五十大板以儆效尤。” “是。”袁蹇硕这个时候倒是听了司马伦的指令,不管不顾地将刘美人拖走行刑去了。并且,他现在终于找到了一块破布堵住了刘美人的嘴,令她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看起来似乎还想挣扎,但都是无效动作。 看到这样的处置,羊献容反而哭得更厉害了,甩开了孙旂孙秀的手,掩面打算走开了。但这两个外祖父怎么能让她这样离开,又追了过去。 翠喜和张良锄拦在了羊献容的身后,很是客气但黑着脸说道:“各位大人留步。” “哎,容儿莫哭啊!”孙旂急得跳脚。 “容儿!莫哭。”孙秀也跟着跳脚。 司马伦瞥了一眼还藏在帷幔之中的司马衷,也真是一声长叹,转身走了。 司马颖想追上羊献容,但觉得这样更是不妥,只好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赵卓。赵卓立刻会意,闪身不见了。 既然主要人物都走了,大家也就散了。大臣们跟上了司马伦和司马颖,又回到前面继续议事了。不过,这群人也都在摇头,说是羊献容还是女娃娃,真是委屈了。 孙旂和孙秀被翠喜等人挡住,也没有再追上去,只得又冲着羊献容柔弱的背影又喊了两句:“容儿,莫哭啊!” “请大人们回去吧。”张良锄躬着身子,“奴才们会照顾好皇后娘娘的。” “哎……”这两人也没有任何办法,只好又长长地叹气后,跟上了司马伦他们。 此时的羊献容虽然还是在抹眼泪,手指都冻得有些僵硬。但是她的脚步可没有停下来,急急地往天元宫走。直到走过长长的夹道,吹透了冷风之后,才回到自己的寝宫。 兰香和绿竹都在寝宫之中,看到羊献容满脸泪痕自己走了回来,都愣住了,忙不迭地去迎她。兰香还将羊献容抱在了怀里,试图用自己身体的温度温暖她。 绿竹立刻去为笼火添了一块炭,然后又去端了热茶,后来觉得应该不成,直接拿了床被子要给羊献容披上。 羊献容抱着热茶,喝了一口之后,才长舒了一口气,哑着声音说道:“去给我弄点热粥喝,实在是太冷了。” “是。”翠喜转身出去吩咐了,随即又转了回来,对羊献容说道:“外面并无可疑的人,还没有人过来。” “嗯,把宫门紧闭,也莫要有什么声音。若是有人来问,就说我身体不适,睡了。” 不过,现在不过是未时,太阳尚未偏西,还有余光正白。 张良锄应了一声,去宫门口吩咐黄门小太监去了。 羊献容又喝了一口热茶,披上了绿竹抱过来的被子,然后又抹了抹眼泪,才又说道:“现在尽量低调就好,我无事的。” “那奴婢给您打盆温水,先擦擦脸,莫要生了冻疮。”绿竹的动作也很快,快步出去准备了。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兰香还是抱住了羊献容,紧张地问道。 “这是我的错,太过于锋芒毕露,是会给自己招惹祸端的。”羊献容压低了声音,“老祖母说得对,我有时候的确有些肆意妄为,但现在这个深宫和权势面前,我的小聪明并不够用,甚至会因此惹出更多的是非。” “女郎。”兰香紧紧地抱了抱她,“老祖母不也说,正是您的聪明或许才能够在这个乱世中活下来么?” “但我身后的人都太弱了。两个外祖父完全不成,皇上……更不成,竟然还在后宫睡觉玩投壶……” “司马颖呢?”兰香的声音又小了许多。 “他若是反了呢?” “什么?”兰香差点喊出来,又立刻闭了嘴。 “前日我在屋里看到的腊梅,你可知那品种和猩红的颜色,只可能是许昌之物。许昌是谁的地盘?是司马囧的。” “他们两人?司马颖不是和司马伦是一伙的么?”兰香一脸的错愕,“司马囧不是被赶出了洛阳?司马颖要是反了,女郎为何还要为他去掉‘克妻’之名?” “这事情不是很有趣么?”羊献容冷笑了一声,“其实,我也是刚刚在皇上那里明白过来的。这样的日子,刘美人竟然哄着皇上喝冰乳酪,真是其心可诛,其人可杀。” 46 恨极蠢人不自知 这厢羊献容闭了天元宫的大门,不让任何人进出,就连张度拎着大食盒站在门口都被拦了下来。 小太监苦着脸对张度说道:“皇后娘娘说她身体不适,睡了……她让奴才这样说的。张总管,这个……奴才也不能让您进去呀。” 张度皱眉跺脚,“你悄悄让我进去看看不就得了。” “奴才不敢呀,张主事和绿竹姑姑都瞪着眼睛,好像很生气的样子。”小太监都已经跪在了地上,哭腔都出来了。 “那你把张良锄叫出来。”张度无可奈何。 小太监一听这个还是能办到的,就麻利地进去喊张良锄。很快,张良锄就跑了出来,低声喊道:“师父啊!” “皇后娘娘怎么样了?还哭呢?”张度先把大食盒交给了他,又往天元宫里张望了一下,宫里没有人走动,静悄悄的。 “刚刚绿竹伺候洗了脸,现在正坐在寝殿里和兰香翠喜她们几个说话呢。”张良锄也回头望了一眼,然后就让张度快速进了宫门,又让小太监赶紧把大门关上了。同时,他也嘱咐道:“现在,不管任何人都不要开门,即便是司马伦,孙秀孙旂,司马颖,赵卓,袁蹇硕,羊献康,这些人都不给开门,记住了没有?” “是是是。”小太监更加紧张起来,端起了架势守在了门后,一动不动。 张良锄拎着食盒,半引着路请张度进了羊献容的寝宫。这里的门窗都已经关上,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安安静静。 “皇后娘娘,张主管来了。”张良锄站在门口小声回禀。 不一会儿,绿竹将寝宫的门打开,让张度进来了。 寝宫内的光线略微有些暗,张度适应了一下才看清楚,此时羊献容已经换回了大晋皇后的日常宫装,看起来温婉可人却很是憔悴。不知道为什么,张度竟然觉得很是心疼,甚至比皇上司马衷当时摔断了腿还要难过一些。 他又想跪下来,但羊献容轻咳了一声,他就仅仅是躬身低声说道:“皇后娘娘,老奴带了些吃食过来。皇上觉得有些对不起皇后娘娘,已经赏赐了一千金,一会儿就会送过来的。” “张总管有心了,多谢皇上。”羊献容的声音中辨不出喜怒。 “那个刘美人被打五十大板,差不多小命也就没有了,宫里也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了。”张度有点没话找话的意思。 “嗯。”羊献容又应了一声。 “皇后娘娘莫要难过,皇上……也是玩心太重,刚刚也没明白……稍后,可能还会喊其他人去的……”张度说这话的时候,略微卡顿,但意思也很明显,这皇上的确是个傻的,你就别计较了。 羊献容看着他,愣愣的,半晌才说话,“张总管,我问您一件事情吧。” “您说。”张度有些忐忑。 “记得大婚那日,您引着我进了皇宫上了大殿,那一刻,我是一个台阶一个台阶走了上去,您是从哪里走的?竟然比我还快的站在了皇上的身边?” 张度愣住了,怎么忽然问起了这个事情? “是不是有密道?这密道只是通向大殿么?还有其他的出口么?” “皇后娘娘这是何意?” “有么?”羊献容看着他。 “有。”张度说道,“只是先皇命人挖的,因前朝骚乱,皇宫也都被烧过几次。先皇就想着弄条密道出来,万一有人在大殿行刺,他也好跑出来。其他的地方……皇上的正阳宫有一条,能够通往璇玑殿的。璇玑殿那边据说也有,但只有许真人和先皇知道,老奴知道有,但不知道具体的位置已经外面的出口是哪里?” “左右不过是宫外吧。”羊献容叹息了一声,“回头您去看看,悄悄的,以备不时之需。” “……这是发生了什么?”张度紧张了。 “这事情或许您比我知道的要多吧?”羊献容依然看着他,但这一次目光灼灼,令张度的眼光躲闪起来。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 “这多人都觊觎皇上的位置,您这么多年来也算是尽心尽力,贾南风倒了之后,只有更多的人涌了上来,您说吧,是谁要上来?什么时候?”羊献容说得已经很委婉了,但也够直接,因为她也不想再绕圈子了,目前的状况,她不得不考虑一件事情,也是之前羊玄之最担心的事情:万一有人反了,她这个大晋的皇后会怎样? “皇后娘娘……”这一次张度真的跪了下来,张良锄已经翠喜兰香绿竹统统都跪了下来。 “我先说一句吧,今日这事情就是因为皇上床前的那碗冰乳酪,看起来不过是冰乳酪,但以皇上的饮食习惯以及他整日里躺在床上懒得动弹,若是真的喝下了这碗冰乳酪之后,就会像花枝那样口鼻歪斜,若是没有足够的苏合香丸以及羌活,怕是性命堪忧。” “皇后娘娘。”这群人竟然喊得还挺整齐的。 “你们也跟了我这多日子了,难道还没看明白么?这花枝哪里是中毒的,不过是中风而已。只是当年花枝年纪小,没有人往中风的事情想。当然,也不排除当年就有人想陷害给皇上,让他背负毒杀弟弟的名义,然后好渔翁得利。当然,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很有可能再也查不到传播这些流言的人究竟是谁,但可以肯定的是,花枝就是中风而已。油腻,重糖,冰饮,闷热的天气,激动且难以自持的心情……这一切都是中风的诱因。” 羊献容看着目瞪口呆的几个人,忽然又轻笑起来,“张总管,您天天顺着皇上的意思,他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反而会被人家钻了空子的。若是冰乳酪真的喝下去了,怕现在我都要做寡妇了!” 她是真敢说,张度都吓得坐在了地上,心里噗通噗通地跳着。 “先皇肯定知道花枝是中风了,只是,那名太医被杀掉了,流言又被广泛传播,这个秘密被隐藏起来。当年的皇上就是傻的,张总管你……也是极蠢的,只知道照顾好皇上的吃喝拉撒睡……也没照顾好!” 47 火光又起火凤凰 张度跪在那里,已经是满面通红。 羊献容看着他,继续说道:“这些王爷都在蠢蠢欲动,我们怎么办?你有想过么?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离不开谁。” “听命就好。”张度竟然还说出这样的话,气得羊献容扔了茶杯。 “你觉得谁上位会不杀我们?” “……”张度无言以对。 羊献容又扔了一个茶杯,热茶流了满地,碎茶杯在地上打着转,看着有些惊心。“我今日只是提醒你们,莫要只看到目前的状况,以为没有了贾南风,就没有了危险,其实,更大的危机在后面。另外,也不要以为我与司马颖袁蹇硕他们关系好,就想着一切都是太平的。若是有一日,无论谁翻脸的话,我们都是一条死路!都给我精神起来!” “……是。”这几个人跪在地上磕头,看起来也慌张了。 “从现在起,本宫不会外出,那些眼线实在过于多了。但你们的耳朵都要打开,替本宫听!”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张度岂能不明白,他更清楚目前朝堂的状况,不过是苟延残喘罢,往后的日子只能是更加艰难。 花灯节这一日,宫中依然是张灯结彩,热闹且杂乱。 皇上司马衷又开始宠幸赵美人和连美人,整日里开开心心地和她们玩捉迷藏,虽然腿还一瘸一拐的,但不影响和美人们玩耍。 张度倒是悄悄更换了司马衷的食单,增加了不少清淡之物,并且将那些甜品冰饮全都禁止带入正阳宫。赵美人和连美人虽然也是极尽所能逗皇上开心,但也始终不敢过于张扬。毕竟那个刘美人已经剩下半条命,就看还能挺几天了。 没有人知道羊献容在天元宫寝殿发脾气的事情,但很多人的确发现原本还会来宫中向司马衷请玉玺的司马伦来的次数变少了,很多旨意直接盖了他的印章就发了出去,并且他也越发不把皇上放在眼里,还开始渐疏远了孙秀孙旂等人。所以,羊献容的担心是对的。 兰香甚至悄悄问羊献容要不要写信给父亲羊玄之他们?但羊献容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到此为止,若是没事就是没事,若是有事,他们赶过来也是无济于事,甚至还有可能白白失去性命,倒不如现在安于一隅,或许可以作为未来的后盾。 身边的奴婢奴才们支棱起来了,将所有的事情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转头告诉了羊献容。 虽然情势变得极为微妙和难以预测,但羊献容还是按照既定计划,让翠喜回了羊府,作为慧珠的娘家人送亲送到司马颖的王府。她则依然称身体不适,关闭了天元宫的大门,谁都不见。因为司马衷来过一次,又带了不少金银珠宝等物赏赐给了她,并且还在这里留宿一晚,以示恩宠。 慧珠是作为侍妾的身份出门,一切从简。就连嫁衣都是从成衣店中购买来的,也并非是正红色,而是砖红色。头上插了钗头凤,算是提升了身份。 该有的仪式还是要做足的。 羊献康作为家主坐在正座上,慧珠对他跪拜三次后,慢慢起身,由翠喜搀扶着,打算上花轿。因为是妾室,不过是一乘二人小轿。但若是仔细看,抬轿子的竟然是贺久年以及袁蹇硕。 这两人用毛毡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楚面目。 不过,也就在此时,忽然有人大喊起来:“着火啦!” 循声望去,是羊献容闺房所在的院子,燃起大火的是羊献容的小书房,里面有不少珍奇孤本的竹简。羊献康一惊之下,也顾不得许多,拎起衣袍就往后院跑。“快些救火,三妹妹的书和典籍全在里面!” 刘曜本来是在花轿旁边守着,但听到羊献康这样说,也不得不跟着跑过去。翠喜自然是知道这个小书房对于羊献容的意义,放开慧珠的胳膊,急急地往后院跑去。慧珠听闻此事,也不管不顾地拎起嫁衣跟着一起跑…… 场面乱了。 羊家的仆从大部分都跟着羊玄之回了泰安郡,这边只留了几个老仆伺候羊献康的日常。这几个人年纪不小了,行动力也慢,就连找个水桶都很费劲。 翠喜本来还贴身盯着慧珠,后来也顾不上了,急急地往杂物间跑去翻找水桶,好在慧珠一直跟着她,也在杂物间找水桶木盆。 羊家也算是高官,宅子大部分为高阶的瓦房,砖石结构为主,按道理说是不容易起火的。羊献康冲过去看到的情形却是连窗棂都着了起来,里面那些竹简和书籍也正在燃烧着。 挂在书房里的一幅羊献容身穿大红嫁衣的画像,还是羊玄之亲手绘画好的,那上面的羊献容娇俏端庄,金凤嫁衣尤其华贵……现在也正在燃烧着。 “水呢?”他大吼道。 现在连两名“轿夫”都跑了过来,看到这样的状况也是面面相觑。 “不能用水!”轿夫之一的袁蹇硕吼了一嗓子,“用土掩盖。那些竹简和书籍遇到水之后,还是会坏掉的!” “土!”羊献康急得转了一大圈。 羊玄之讨厌在院子里种花种草,全都是用青石板铺垫院子。羊献容在这里也没有住太久,也没想着种些花花草草。现在,院子里反而是光秃秃的,连一丁点土都没有。 这些人只好又急急忙忙地跑出了羊府,从门口铲了土再冲回小书房灭火。这个往复就有些耗时,那些竹简燃烧得更加厉害了。 “还是用水吧!”翠喜已经拎着大木桶跑了过来,“这要是整个宅子烧了,女郎岂不是更着急?” 羊献康想都没想就接过了水桶浇了上去,后面有慧珠和几个老仆从也陆续拎着水桶过来,再加上之前挖过来的黄土,这几个人总算是把火扑灭了。 时间不长,但足够混乱。现在是泥水满地,看着狼藉一片。 羊献康攥了攥拳,心里竟然还涌起这样一个念头:三妹妹怕不是火凤凰转世吧?现在竟然连她的小书房那幅画像都能自己燃烧起来?这里面一直关着门,没有烛火灯油,怎么能着火呢? 48 谁是新妇红妆残 火刚灭,羊献康就招呼慧珠赶紧上花轿。 可慧珠的嫁衣脏了一大块,她又回去梳妆的那间翠喜的房里收拾了一下,才又低头走出来,匆匆忙忙地上了轿子。 花轿停在院子中,贺久年和袁蹇硕都去洗了洗手,才过来。翠喜的衣衫也脏了一大块,鞋子全都湿透了,看着有一点狼狈。羊献康掏出一块大帕子扔给了翠喜,让她先擦擦手和衣衫。 “换个鞋?”他低声问道。 “算了,送亲要穿红色的鞋子,我就这一双。”翠喜跺了跺脚,“反正也不远,等一会儿再换吧。” “行吧。”羊献康点了点头,“按规矩,我不能过去,你自己注意着点。” “嗯,女郎也叮嘱过的。”翠喜伸手还替羊献康整了整衣衫,也俯下身将他衣衫下摆的一大块土擦掉了。“这小书房烧成这样,女郎一定会伤心的。” 此时的刘曜也弄干净了自己的衣衫,瞥了一眼小书房的狼藉,心里竟然也有点担心羊献容会生气和难过,略略晃了晃神,才跟着羊献康和翠喜去了大门口。 这乘二人抬的小花轿从大门抬出,很是稳当,毕竟是贺久年和袁蹇硕抬的,自然是又快又稳。 翠喜和刘曜都跟在花轿的后侧方,走得也相当快。 这般情形,都不像是送亲的,倒像是赶着着急送货。 羊府和司马颖王府相隔不远,不到半柱香时间就能走到,长街两边全都是商铺,今日又是花灯节,大大小小的花灯已经挂满了商铺门口,等待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就会点燃。现在这样红红绿绿迎着寒风晃动,很是热闹。 有人早早地站在长街两侧,对于今日送亲的事情议论纷纷。重点是当他们看到二乘花轿后面十个大木箱子的陪嫁,心生羡慕嫉妒恨,还纷纷说起这位大晋皇后的故事以及司马颖克妻的事情。 人群熙攘,声音鼎沸,更有想趁着花灯节挣钱的游商小贩挑着担子沿街叫卖行走,无论是炊饼或是包子以及烤红薯和糖葫芦,都是应有尽有。 随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秩序也乱了。 秦朝歌已经带着北军府的武卫过来维持秩序,生怕出什么意外。结果,还是有个烤红薯的炉火倒了,那些滚烫燃烧的炭火散落了满地,吓得人们惊慌地逃开,因此有了一小阵的骚动。 袁蹇硕和贺久年看到这样的状况,立刻提高了警惕,贺久年在前,见到有人横倒过来的时候,只是略微闪躲了一下。袁蹇硕立刻双臂用力,跟着改变方向,总算没有歪斜。 躲避炭火而四散的人们,咒骂着,又在秦朝歌和他的武卫们的吆喝声中离开了道路中央,腾出了长街大道。 顺利抬到司马颖王府门前的时候,司马颖已经等在了门口,他没有穿喜服,只是一身王爷的官服,紫蟒袍,黄金冠,看起来斯文有礼却隐隐有种肃杀之气。他的头顶是摇晃的大婚红灯笼,寒风中摇曳,却透着那么凄凉的意味。 赵卓带着六名武卫站在司马颖的身后一字排开,他们依然是精干的武卫服,黑红相间的颜色,没有任何表情,一直盯着这乘花轿走过来。因为之前有了那么多的不好情况,他们几个全都带了佩刀,甚至是暗暗将刀鞘打开,想着万一有事情,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 刘曜是送亲的领头人,他站在王府前,朝着司马颖拱拱手,朗声说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今日纳妾。草民将花轿送来了!” 司马颖看了刘曜一眼,客气地也拱了拱手,说道:“多谢刘兄,稍后也请进府喝一杯薄酒。” “好。”刘曜这般英豪之气竟让围观的人想起了他便是那日将羊献容从火海中救出来的人,议论之声就更大了一些。 刘曜可不喜欢这般张扬,已经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让司马颖尽快从大门台阶上下来,去掀轿帘请新妇出来。他暗中摇了摇头,表示一路上并无意外。 司马颖稳了稳心神,大步走了过来,直接伸手掀开了轿帘。但也就在这一刻,他还是惊骇地往后退了一步,捂住口鼻,神色游移不定。 刘曜也顾不得礼法,立刻往轿中观看。一股奇异的香气在空中弥散开,他也立刻捂住了口鼻。 那里面端坐着一位面容娇媚的新娘,是活生生的女人。 但她不是慧珠,不是兰香,更不是翠喜绿竹,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年轻女子。 她身着红砖色嫁衣,倒是和慧珠那件一模一样。 这模样长得也不错,看着很是标致周正。没有上妆粉,一张白净的脸庞,眉眼之间都是笑意盈盈的样子,只是嘴角隐隐流出的血破坏了她的美感,令人觉得万分诡异。 “你是谁?”刘曜想伸手从腰间取下软剑,但面对这样的新妇似乎又不应该刀剑相对,他只好退了半步。 “颖哥哥,你不认识我了么?”这女子笑得很开心,但她一张嘴,一口血就喷了出来,看着更加触目惊心。 司马颖还是上前一步,抱住了她,颤声问道:“花枝,是你么?” “是我呀,你看,我还是做了你的新妇,对不对?”花枝笑得很是灿烂,但脸色却忽然变得惨白,眼神也失去了光泽。 “发生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司马颖大喊着,摇晃着她的身体,“花枝,你为何在这里?你做了什么?” 没等花枝回答,有个女子从围观的人群中冲了出来。秦朝歌眼尖动作快,立刻抽出来长刀打算拦截。但这女子的身手很是矫健利落,躲开了秦朝歌的长刀,眨眼间已经来到了花轿旁边。 刘曜的软剑也已经从腰间抽出展开,拦住了她的去路。赵卓带着武卫们也摆出了阵型,将这女子团团围住。 但这女子头发花白,容貌竟然十分苍老,但她手中没有任何利器,并非是有杀人的意思,只是看着意识越发涣散的花枝大喊道:“你何必呢?” 49 富贵难求恨难消 “花枝!”司马颖又喊了一声。 “我在呀,颖哥哥。”花枝的气息变得微弱,她看了一眼那个老年女子之后,就只是看着司马颖,眼角也流出血。 是血,不是眼泪。 司马颖有些慌张,想伸手去擦拭。 但刘曜喝了他一声,“莫动,有毒!” 司马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止不住的颤抖。 “我要做你的新妇,从小就想做你的新妇,你可不可以娶我?”花枝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说完了这句话之后,就只有喘气的份儿了。她瞪大了眼睛想看清楚他,但已经无法对焦聚光…… “娶你……”司马颖忽然将花枝抱了起来,也不管刘曜的阻拦,转身大步走到了王府的大门口。 就差一步了,只要司马颖抱着她迈进大门,她这辈子生生死死都算是司马颖的王妃,也算是圆满礼成了。 花枝在司马颖的怀里,瞪大了眼睛,渐渐露出了笑容。 可就在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他们两个的时候,司马颖忽然将花枝放在了大门青石门槛的外面,笑着说道:“花枝,你杀了我那么多新妇,你也只能走到这里了。有本事,你就自己爬进去吧。” 这话说的极为薄凉和冷酷,刚刚大家还略微有些感动的时候,这时候都有些懵了。 不过,花枝是不能再回答她了。 因为此时的花枝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而后头一歪就闭上了眼睛,瞬息之间已经毫无生机。 七窍流血,面容扭曲狰狞。 那老年女人又冲了上去,站在一旁的刘曜一剑穿透了她的肩膀,鲜血直流。 赵卓等六名武卫一拥而上,将她掀翻在地,狠狠地踩在了脚下。 这女人桀桀地笑了起来,声音很是可怖。“司马颖,你真是狠心!花枝那么喜欢你,你怎么能够这样?” 司马颖回头看着这个老女人,冷笑了一声,“本王和花枝早已经退婚,喜欢又如何?喜欢本王的人多着呢?本王都要娶么?” “你……”这老女人也是被踩得一口气没上来,使劲咳嗽起来。 “赵卓,将她的手脚都捆起来,将外衫剥掉,注意些,可能有毒物!”一个很是冷静的女声从围观的人群中传了出来,随即,就有张良锄、绿竹护着羊献容走了过来。 她虽然不是华服,但也是贵女打扮,看起来竟然多了几分气势。小脸板着,声音严厉:“余氏,都这个时候了,花枝也死了,你是不是想杀司马颖了?花枝舍不得,但你舍得,对不对?” 被捆住手脚的老女人正是余氏,她瞪大了眼睛看着羊献容,“啊啊啊啊”地喊了起来。全身上下被几个武卫摸了个遍,寻出了荷包,碎银两和一小包药饼以及火折子等物。 那几个武卫听说有毒的时候,都是用衣袖或是帕子将手裹住才开始翻找的。此刻,将所有的物品都扔在了地上,看起来似乎不过是平常之物,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羊献容走到跟前看了一眼,就对翠喜说道:“你掩住口鼻,用火折子把那个小药饼子点燃,然后放到余氏的身上……” “是。”翠喜本就是站在花轿的一侧,现在得了羊献容的命令,立刻俯身做这个事情。但余氏的表情明显已经变了,且“啊啊啊啊啊”的声音更大了,“你怎么知道的?你为什么会知道?” “我知道什么?”羊献容看着她忽然也嘿嘿笑了起来,“你认出我了么?你们家的骨里香烧鸡的确是很好吃的。” “皇后娘娘。”司马颖已经走了过来。 “王爷,有人故意做局,让你背负克妻之名十余年,现在案子破了,你问她就全都知道了。”羊献容看了看周围看热闹的人,声音又略大了一些,“爱不得而生恨,杀了这么多人,余氏和花枝就是凶手!” 靠得近的人早已经目瞪口呆,听到这几句话之后又嗡嗡地议论起来。司马颖皱着眉,“都拖进去好好审问!” “王爷,就在这里审,让所有人都听到究竟‘司马颖克妻’是怎么回事!”羊献容的声音更高了一些,“省的那些流言蜚语,污人耳目。” “是有人下毒,害得我的花枝毁了容貌!!!”余氏吼叫起来,“否则,花枝早已经是王妃,和司马颖双宿双飞,荣华富贵……” “哼,真是笑话。给花枝下毒么?那你真是太高看你的女儿了!”羊献容很是认真地说道:“其实,早在当年,花枝被太医苑的太医们施救的时候,就有人确诊花枝是中风了,但你死活不相信她这样年轻,怎么可能得了老年人的病症。你要知道,中风不分年龄,它与饮食和心情以及作息时间相关。花枝喜欢油腻和重糖的食物,又因那碗过于冷的冰乳酪,加之当日酷暑之下,她更是因为看到司马颖获得了胜利心情极为激动,才忽然中风,鼻眼歪斜地躺倒在映柳湖畔,重点是,若当时立刻服下秦太医的苏合香丸,或许仗着她的年轻,会很快恢复过来,但你没有,你坚信是有人要下毒,因为你的女儿最美,最有才华,一定是有人嫉妒她即将要嫁给司马颖,要享受这泼天的富贵了!而你呢,母凭女贵,也终于不是悲惨的花将军遗孀,要继续享受无上的荣耀和金钱。结果呢,老山参吊命来解毒?却耽误了最佳的治疗时间,令花枝终身口鼻歪斜,容貌尽毁。” “你胡说!”余氏还是吼着。 “我胡说么?那为什么喝了下祛风拔毒汤之后,花枝的病就有了好转?为什么你们拿了十万两黄金去了陇西?余氏,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你还能找回之前的荣华富贵么?” 余氏愣住了,看着羊献容,憋了半天才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的?” “羌活,骨里香烧鸡,以及花枝,不,那个卖甑糕的又又一直看向司马颖王府大门的眼睛。”羊献容又看了一眼翠喜手中已经点燃的火折子,“点了这个小药饼,扔在你的身上片刻,你就可以和花枝一起走了,并且也会是口鼻歪斜的模样……” 50 命里无时定强求 花将军战死沙场之后,余氏极为惶恐,没有了男人的庇护,那些用花将军的血肉拼回来的荣华富贵也将消失不见。 她带着年幼的女儿跑到皇上司马炎那里哭诉,说着自己本是花将军救下的孤女,想着报答他才做了他的妻,学了很多的武功,就想着与他并肩沙场,从容赴死。但现在有了如花似玉的女儿,有了铠甲,也有了软肋,生活再苦,也不能苦了这个花将军唯一的女儿。 这番哭诉真的是肝肠寸断,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司马炎想着寡妇门前是非多,虽说余氏也可以再嫁,但应该也嫁不到护国将军这样身份的男人,若是和其他男人在一起,也少不得很多流言和非议,倒不如养在皇宫里,还能让自己博得一个美名。 反正皇宫大,多两个人吃饭也无所谓。 但他可没想到,这余氏打得主意是让女儿花枝找个年幼的皇子培养青梅竹马的感情,再凭借护国将军遗属的身份嫁给某位皇子,成为王妃之后,那些荣华富贵更胜从前。 她看上了十六皇子司马颖。 司马颖的母妃身份低微,不敢嫌弃她的遗属身份。并且,司马颖和花枝同岁,少年俊朗,也深得司马炎的喜爱。待到成年分封属地的时候,必然也会分到富庶的土地,日后真是可以做了富贵王爷,这辈子也算是可以了。 她便让花枝牢牢跟住司马颖,无论司马颖多嫌弃她,对她发脾气,乃至推到过她,都要忍住。 “儿啊,我们没有了你父亲,那些银钱也始终有花完的时候。你必须找到一个金龟婿,才是这辈子要做的事情。” 从小就为花枝灌输这样的理论,久而久之,看到了皇宫内外的世态炎凉之后,花枝也深深认同这样的做法,并且积极努力地博取司马颖的欢心。 其实,看过这么多皇子之后,花枝也真心喜欢司马颖,无论是相貌还是学识,他都是一等一的好,比其他皇子真是好太多了。她甚至降低了身段,在司马颖身边做他的跟班和婢女,为他忙前忙后。 小孩子也总有贪吃的时候,在宫中的物品又多,花枝很喜欢吃糖和油腻的肉糜菜肴,皇上和兄长们赏赐下来的那些司马颖不喜欢吃的东西,都塞进了花枝的口中,都是好东西,花枝喜欢吃。 出事的那日,她清早就已经觉得一阵阵眩晕,身体极为不适。余氏以为是她的葵水来了,还嘱咐她莫要让他人看到。喝完了太子赏赐的冰乳酪之后,她又急着给司马颖换衣衫。 走到半路上,觉得一阵恶心,就跑到映柳湖畔呕吐。呕吐之后更加眩晕,就一头栽倒湖畔大石之上。 禁军发现她立刻送去了太医苑,当时已经有太医怀疑她是中风,但因为年纪小又不是十分肯定。余氏想的却是树立起花枝是宫中权力斗争受害者的形象,让司马炎早早为花枝和司马颖已订下的婚事再下旨意完婚,就算是了却这桩事情。 当时有很多皇室宗族的人对于太子司马衷的微词颇多,所以她干脆趁太医相互讨论提出下毒假设的时候,直接说出冰乳酪是太子送来的,将下毒之说引向太子。 但她没想到的是,花枝这病情极为凶险,若不是秦太医塞了一颗苏合香丸,花枝的命都要没了。后来,有个太医提出花枝口鼻歪斜应该是中风后的面瘫,需要一两年持续不断地喝药,或许能够有好转,并且他还开了祛风拔毒汤的药方,说是很可能要喝一辈子。 喝了两副之后,花枝的病情的确有了好转。那太医说应该继续喝,多喝,或许之后还可以改改方子之类的话。可是,隔天他去救治司马囧的母妃时,没有能把人救活,令皇上司马炎大怒,将他直接杀了。 司马炎暴虐脾气大,一句话不顺耳就能杀人。特别是随着大晋皇朝的版图越来越大,他的皇权威严气势更胜。就在司马颖母妃跑去哭诉退婚的时候,司马炎同意了,余氏就不敢不同意。忤逆皇上的意思,就是死路一条。 她带着花枝去了陇西,想着先把病治好再说。花枝鼻眼歪斜的样子,虽然神志清醒了,但这相貌算真是毁了。 之后,得知司马颖要娶妻的事情后,她带着花枝风雨兼程去了司马颖分封到的蜀地,看着那如花似玉的新妇模样,她和花枝都要恨死了。花枝甚至想要自杀了结自己的性命。 但余氏告诉花枝,她会让司马颖一辈子都不能娶妻。 她们在陇西寻找药材的时候,有郎中看到花枝的状况后,提出了以毒攻毒的办法,就是利用毒药的药性将花枝体内的湿毒引出来。这招极为凶险,搞不好就没了性命。 余氏和花枝都不敢尝试,但余氏留了个心眼,将这毒药的配方收藏了起来。在司马颖第一次娶妻的时候,余氏将这个毒药的配方翻找出来,做了一个小小的香饼,点燃后,趁围观花轿的人山人海的混乱,将香饼丢进花轿之中。 短时间内吸入大量毒烟之后,新妇一命呜呼,且面部表情痛苦狰狞,十分可怖。 第一次得手后,母女二人十分高兴。还在司马颖王府外的酒楼中装作无意闲聊状,说起当年许真人给他算命,说他克妻的事情。结果,流言开始传播,等到接二连三娶妻,余氏和花枝都在一旁下毒,令新妇死在花轿之中后,坐实了“克妻”之名,也就没有人敢再向司马颖提亲了。 倒是这个时候,花枝心软了,对余氏说还是离开蜀地去陇西生活吧。但陇西那样贫寒的地区,余氏怎么可能忍得住? 她要回洛阳,繁华的大晋都城,享受无尽的荣华富贵。即便是花枝这副模样无法再替她改命,她自己也要想办法。 洛阳城有的是灯红酒绿,也有许多有钱的男人,她很快就找了个开酒楼的富贵老板做姘头,之后竟然也燃起了这个毒饼弄死了富贵老板以及他的全家,将他的家产全都归了自己所有。 51 风折花枝多情种 花枝依然没有断了想嫁给司马颖的念头,她每日都在喝药,喝极贵的祛风拔毒汤,想着有朝一日自己的容貌还是可以恢复的。不过,十年过去了,她的状态比之前要好,但也好不了多少。 余氏还是心疼自己的女儿,将富贵老板的酒楼卖掉,盘下了司马颖王府对面的店铺,开了一家落芳茶楼,还将请人将女儿的那首诗写在了墙壁之上,寻常人只道是附庸风雅,一笑而过,也根本没有在意这首诗的含义,甚至都没有人仔细读过这首诗。 花枝艳丽红满天,蜀江春水拍山流。 容颜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 为了掩人耳目,余氏扮做点茶婆婆的模样,满头银发,戴几朵大红花,脸上涂抹了厚厚的脂粉,装扮得艳丽,一面拍板吟唱一面叫卖自己的茶汤。每日赚下的辛苦钱,也都给花枝买了汤药,一碗碗熬好让她喝下去。 花枝喜欢吃甜食的毛病一直没有改过来,还在陇西学会了制作甑糕,就每日里守着大木桶甑糕,坐在茶楼门口,看着司马颖进进出出,心中更加难过。 贾南风被废之后,司马颖执掌皇宫内外的一切大小事务,每日里忙着进进出出,也有不少高贵权贵登门拜访。这时候的他已经和那个皇宫中的少年不可同日而语,也和在蜀地为王的青年完全不同。随着年岁的增长以及权利范围的扩大,他那英武之姿,龙之骄子的模样是多少大晋女子的非分之梦。 仅仅过了半年,又传出司马颖将要再娶妻的消息,并且还是一妻一妾同时娶进门。 花枝从茶客的闲聊之中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一直没有吱声,坐在落芳茶楼的门口一整天,直到黄昏时分,司马颖王府门口悬挂出了红色灯笼后,她才哑着嗓子一字一顿地对余氏说:“娘,香饼还有么?” 余氏立刻就明白了花枝的意思,点了点头表示即便是没有,她也能赶制出来。落芳茶楼的骨里香烧鸡极为有名,腌制烧鸡的香料之中就有香饼需要的药材,更能够遮盖住那股子香气。 按照北军府的要求,在司马颖婚礼那日,王府对面的所有店铺都关门歇业一日,以防止有危险发生。花枝,也就是买甑糕的又又还是坐在了茶楼门口,包裹得十分严实,看着春风满面的司马颖发呆。 因为要娶两个新妇,余氏特别将酒楼的厨子和伙计安排出去,一个故意在人群中挤着卖红薯,一个挑了大粪站在岸边看热闹,目的只有一个,制造事端,令所有人分神的时机,她将点燃的小小香饼从轿子的小窗口或是轿帘打开的瞬间快速弹入。 小小香饼只需燃烧片刻便能产生大量毒气,新妇在密闭的空间内吸入之后,来不及反应就将气绝身亡,并且查不出任何端倪。因为轿帘在打开后,那股子香气就会飘散,旁人都会以为这是新妇的香粉所致。 她的武功极好,更为了练就精准度,所以更是每日在茶楼点茶,为的就是臂膀不抖,眼神凌厉。 两名新妇死了之后,司马颖“克妻”之名更加广泛传播,来茶楼喝茶的人每每闲聊起来,也都会说上一番。余氏听到之后心情极为愉快,但花枝却日渐沉默。 因为她那日看到司马颖掀开轿帘的时候吐了一大口血,脸色惨白的样子十分心疼,看司马颖的口型,还在说:“羊咩咩,我是真的克妻呀。” 陇西大雪,羌活这味药材变得千金难求。现在用药维系着,身体还能动,但口眼歪斜,口水总会控制不住流出来。若是断了药,她的四肢就会麻痹,疼痛难忍却动弹不得。 活着,都变得很困难,嫁给司马颖,更是一件难以完成的人间妄想。 很快,茶楼的客人又说当今皇上疼爱自己的弟弟,不忍他顶着克妻之名,说什么也要把皇后的婢女送给司马颖做妾,花灯节那日就送来。 皇上是个痴傻之人,又肆意妄为,他做任何事情,百姓都无可奈何,也当做一个笑话说出来。但听者有心,余氏问花枝:“你每日里这样坐着有意思么?” 花枝不回答她。 余氏也没搭理花枝,又继续做了有毒的小小香饼,等着花轿送来的时候,找机会下手。她的执念是:你不娶我的女儿,我让你这辈子都娶不到媳妇。 照旧安排了厨子去人群中卖红薯,然后趁乱将燃烧的小小香饼弹入花轿之中。之后,就像是每一次得手之后一样,站在围观的人群中看着司马颖脸色煞白地看到一个面目狰狞,死相可怖的新妇,这也是她最快意的时刻。 但这一次,她竟然发现司马颖怀里抱着的那个女子是自己的女儿花枝,是容貌短暂恢复的花枝。 花枝已经不能再回答任何问题,因为她的身体都已经变得冰凉。那花枝是如何进入花轿的呢? 这个问题,只有慧珠捆来的那个小伙计才能回答了。 花枝知道母亲余氏一定会杀了新妇,她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可是,脑海里却总是回忆起司马颖吐血的那一幕,心里就变得很疼。这种疼痛不断放大,令她常常听不到别人说话,呆呆地出神。 甚至有一日晚上为茶楼关门的时候,被赶过来的一个女子急急地揪住了衣衫,说是要给自己的小儿子买些甑糕吃的时候,都没有反应过来。那女子可能也是着急,以为花枝没有听见,非常无礼地掀掉了花枝的大厚棉帽子,令她口鼻歪斜的容颜暴露在外。 那女子愣住了,她也愣住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摘掉过这个帽子了,夏日刚过就戴上了棉帽子,让新来的那个小伙计都嘲笑了她很久。 洛阳夜晚的寒风真的很冷,一刀刀割在脸上的时候,她竟然不觉得疼。或许因为是在黑暗之中,她也没有立刻将棉帽子戴好,甚至就以这副模样站在了司马颖的王府门口,看着紧闭的黑漆大门上已经挂上了红色的灯笼,摇曳生姿,喜庆非常。 52 环环相扣步步惊 花枝给了小伙计一百两银子,问他:“这一百两银子可以治你姐姐的产后风的痛症,也足够让郎中为你的大外甥看病。然后还会剩下不少银钱,你也不用来这里做伙计,每日里也真是太辛苦了。” 小伙计的名字叫做二牛,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和当年的花枝一般大小,似懂非懂。“又又姐,我干的不好么?那日是我的错,把那个漂亮的小女郎吓到了,但是她不也没有说什么,还买了咱们十只烧鸡么?我可是给她挑的全是最大最肥美的,有一只我本来还想自己留着吃呢。” “你来了三个月,偷吃偷喝茶楼多少东西?”花枝摘了棉帽子之后就没有再戴上,那副模样也着实吓人,只是看着二牛,都令他有些胆怯。 二牛往后退了一步,“我我我没有。” “那你兜里是什么?难道不是刚才客人给的铜板你扣下了一枚?”花枝就算是坐在那里默不作声,也不是傻子,她看得见,听得见,心里明白的很。 “我我……”二牛发现自己解释不清楚了,并且吓得发抖。 “呵呵呵,还是年纪小,被吓一下就慌了。”花枝忽然就笑了起来,那模样也真的不会好看到那里去。“当年啊,我拿了颖哥哥的印章盖在了我画的画上,送出宫去卖钱,还真的有人买,真是挣了不少钱呢。颖哥哥那日发现了,要我把印章还给他,还要我去把那些画都买回来,如果不按照他说的做,就去皇上那里揭发我,赶我和我娘出宫去……我也真是怕呀,吓死了,不,没吓死,就是吓成了现在这幅模样……你也想么?” 她说的样子,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二牛闲聊,吓得二牛不住地往后退,想着找准一个机会干脆跑掉算了。但他可没想到,花枝竟然伸手抓住了他手腕上的命门处,瞬间半边身子都麻痹了。 疼都喊不出来,二牛的脸色发白,眼中全是恐惧之色。 “你收了这一百两,替我做一件事情就好。”花枝又看向了他,“可以么?” 二牛只得拼命地点头,还是保命要紧。 司马颖纳妾当日,花枝带着二牛悄悄溜进了羊府的后院,她躲在柴房里换上了与新妇相同的砖红色嫁衣,然后等慧珠上花轿的那一刻,让二牛立刻点燃小书房里的书籍和竹简。她则悄悄进了翠喜的房间,耐心等待着。 等到大火扑灭,慧珠回房间收拾整理衣衫和头发的时候,她趁慧珠不备,铆足了力气用一根木棒击打了慧珠的头背部。慧珠应声而倒,她只让二牛将昏过去的慧珠拖到角落里,然后可以逃生去了。 她则低着头,匆匆走进了花轿,没有任何人察觉到异样。 直到路边有了骚动的声响,那个燃烧的小小的香饼子飞进花轿之中的时候,她忍不住笑出了声。那香饼的确是太小了,味道也真的很香,甚至令人想大口吸一下,平静因轿身晃动引起的慌张感觉。 当然,她很高兴。 因为之前,给这个方子的郎中说过要以毒攻毒,说不准就能够令美貌恢复。现在,她都能够很明显的感觉到自己脸上各个器官在扭动,不受控制。 虽然很疼,但是,这又有何妨呢? 她现在是司马颖的新妇,很快就能够见到他了。 司马颖在掀开轿帘的那瞬间惊讶之后,没有喜悦,甚至是厌恶。自己明明已经恢复了之前的美貌七八成,他怎么还是这样讨厌她? 但是,这小小香饼子的毒性真大,她之所以还能坚持这样久,正是因为身体里有残毒未清,并且她也有执念——嫁入司马颖的王府之中。 司马颖的表情并不开心,走到大门口,把她放在地上的时候,她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但他的眼中已经全是厌恶嫌弃以及不屑。 是啊,司马颖一点都不喜欢她,是她从小听了母亲余氏的话,一心一意要做司马颖的王妃。 慧珠可不是一般娇滴滴的女子,她除了会些功夫之外,也很扛打。就算是同贺久年以及刘曜比武的时候,都不肯落败,坚持到最后。这忽然被人从背后偷袭,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要回击。 但余光看到这人竟然和自己穿了同款嫁衣,不由得心念一动,先躺倒再说。刘曜可是对她说过,只要穿上这件嫁衣后,就要随时注意,凶徒不知道会出现在哪里。若是死,也要想办法留下线索。 她很听话的。 那女子匆匆走了之后,慧珠保持不动的姿势,任由一个少年拉拽着脚将她藏在了床底下,然后这人蹲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情形。能够听得到有人在说话,有人在喊起轿,随后就是大门被打开,花轿被抬了出去。 等待院子里平静下来,少年悄悄在房间里开始翻找值钱的东西。翠喜的房间还有一些首饰以及刚刚没有用完的胭脂水粉,都是羊献容让翠喜从宫中给带出来的高档货。 等到他将能搜刮的物品都用被单裹成了一个包袱,打算就这样出门去了。慧珠才揉着刚才被打疼的地方从床底下爬了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所以,当慧珠拉住了这个少年背包,冷笑着问他:“你带着姐姐的胭脂水粉,想要去哪里?” 那少年怎是慧珠的对手,都没来得及挣扎,就被她掐住了颈项,呼吸困难。 听到动静的羊献康跑了过来,看到慧珠这般模样,直愣愣地问道:“那上了花轿的人是谁?” “我怎么知道?”慧珠真是直率,“反正我没上去。” “那贺久年和袁蹇硕会不会有危险?”羊献康又问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大约不会有事情吧,一般死的都是新妇,抬轿子的都没事。”慧珠单手将被单包袱皮里的所有物品全都抖落,然后将这个少年捆了个结结实实,对他说道:“你做了什么?全都说出来。否则,我不止是要了你的命,还会要了你全家的命。” 少年哆哆嗦嗦,羊献康也哆哆嗦嗦,他可没想到慧珠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53 薄情转是多情累 现在,所有的事情已经清楚了。 司马颖“克妻”不过是人为制造的结果,就是因为爱而不得。 王府门前早已经人山人海,洛阳城的人都在看这场大热闹,但一时间不知道是应该可怜司马颖背负了克妻之名这么多年,还是余氏花枝母女两的悲惨人生。 司马颖捡起了那个小小香饼子,轻笑了一声,竟然就点燃了它,然后塞进了余氏的口中。余氏都没来得及喊出一声,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司马颖,那样子似乎还想在说:我是护国花将军的遗孀,你不能这样对待我。 但香饼子燃烧得极快,那烟气全都被她吸了进去。 按住她的赵卓和几名武卫在司马颖将香饼子投入她的口中时,就已经放开了她,并且退后数步。 刘曜已经挡在了羊献容的身前,还想用自己的衣袖替她遮挡口鼻,但羊献容推开了他,并且厉声问道:“我说过的,不能让慧珠上花轿!你做了什么?她是我的私奴,她的命只有我能够掌管!” “三妹妹。”刘曜看到羊献容发火了,有点意外,“如果慧珠不上花轿,不就不知道这些事情了么?” “我说过,她不上花轿!和现在,她没能上花轿,是两回事,你懂不懂?”羊献容的表情极黑。 也就在此刻,余氏的面容变得极为狰狞可怖,她的手脚都被捆了起来,挣扎的样子也只是扭动身躯,以及面上五官扭曲,口中还发出了咔咔咔的声响。 她是将小小香饼子吞了进去,毒发得更快也更猛烈。很快就没有气息,但从她的死状来看,身体承受的痛苦远非常人能够想象。 司马颖还上前踹了一脚,说道:“真是便宜她了。” 看到这一幕,围观的人竟然全都打了一个寒颤,自动自觉地退后了半步,因为没有人想到一直斯文有礼的成都王司马颖竟然也有这样的表情,冷血,残忍。 羊献容看了司马颖一眼问道:“这事情本宫已经帮你解决了。日后就好好替皇上办事,莫辜负了本宫的一片苦心。” 司马颖看着羊献容,眼中也有极为复杂的光,“多谢皇后娘娘勘破此事,臣弟日后定然为皇后娘娘鞍前马后,绝不食言。” 这话说的,还真是挺有意思的,是为了皇后娘娘,而不是皇上。 羊献容瞥了他一眼,也没有过多的计较,只是又看向了刘曜,“我之前就已经告诉过你,花轿之中必然会有危险,你还要牺牲慧珠的性命,为何要这样?因为她是贱籍,她的性命不值钱,对不对?” “我不是那个意思。”刘曜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理亏,但又不知道为何理亏了。 “慧珠是我的私奴,我说她去死,她才可以死,你没有这个权利!”羊献容是真的发火了,“这一次是侥幸,下一次呢?在不能确定凶徒的情况下,你也会让你的兄弟们去冒险么?他们的命都不是命么?他们没有父母兄弟妻儿老小?如果我说,我让你为了我死呢?你肯么?” “我肯!”刘曜的声音极大。 “好,现在,你去死。”羊献容盯着他,不错眼珠。 刘曜愣了愣,还是有了些微的犹豫。也就是片刻之间,人群中忽然走出了多日不见的刘胜和刘固,甚至还一些不认识的生面孔,也都是匈奴壮汉。 他们快速聚拢过来,唬得赵卓袁蹇硕他们又都端起了架势,面面相觑。 羊献容可没有丝毫退让,依然直直地看着他。羊献康和翠喜都已经站在了她的身边,张良锄和绿竹也悄悄上前了半步,绿竹甚至摸了摸耳坠,围观的人群中也有了些许异动。 最终,刘曜笑了起来,说道:“三妹妹莫生气了,下次我不敢了,好不好,全都听你的。” 他摆了摆手,刘胜刘固他们也都放下了身段,默默地站到了一旁去。 羊献容又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羊献康、袁蹇硕、贺久年以及秦朝歌都赶紧去清理道路,让羊献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大家忙不迭地驱赶着人群,慧珠看了一眼刘曜,还是跟上了羊献容。 余下的事情就是司马颖要处理的,羊献容不管。刘曜看着羊献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也带着人自己的人默默走掉了。 司马颖倒是站在王府的大门口,看着地上死去的余氏和花枝,轻轻笑了一声,然后让赵卓也将二牛杀了,并且派人去将落芳茶楼的人也全部解决掉。 这是一场血雨腥风的杀戮,但也断绝了司马颖“克妻”的传闻。那些关于司马皇室的各种传闻却甚上尘嚣,什么版本都有。 司马颖王府的大门口很快就被清理干净,依然是黑漆大门紧闭,对面无论是茶楼还是小餐馆统统查封。他的亲随武卫在街上走了一圈,听到若是有人议论此事者,轻则棒打,重则仗杀。 这样一通操作,竟然让洛阳城的人统统闭了嘴,但也没有人再说司马颖的斯文和善,而是冷血无情。 刘曜在三日后离开了洛阳,给慧珠的那些空箱子假嫁妆倒是让刘曜给装的满满的,马车的车辙痕迹极深,证明也真是带了不少东西走。 羊献康咧着嘴站在大门口送他,还递过来一个不大不小的黑漆箱子,轻咳了两声才说道:“这个是慧珠一早送过来的,说是各样的药材,怕是襄阳那边没有……” “好。”刘曜也没客气,直接收了下来。 “那个,我大哥在襄阳那边,我这里有封信要给他……刘大哥能够带传一下么?”羊献康从怀中又掏出了一封信,那信封上的字迹明显就是羊献容的。 刘曜又点了点头,将信揣在了怀里。 “那个,反正吧,你也知道的,三妹妹平日里温温柔柔的,但是生气起来,也是挺吓人的。”羊献康还是想再圆几句的。 “我知道的,所以,我才更喜欢三妹妹,和你的。”刘曜笑了起来。 “行吧,我就知道你喜欢我的。”羊献康竟然还想往刘曜壮实的怀里躺一下,被他极为嫌弃地推开了。“刘大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都喜欢我了,我躺一下也是可以的吧?” 刘曜动作极快,甚至还退后了半步。“跟三妹妹说,我走了,回头给她稍些好吃的过来,让她变胖。” “刘大哥……”羊献康的脸都垮了下来。 55 有道万恶淫为首 inf皇上司马衷昏倒了,这可是大事情。 半个太医苑的人都跑了过来,秦太医跪在龙床前为司马衷诊脉,一脸的黑青之色。 刚刚袁蹇硕和贺久年两个人竟然都没有把硕大身躯的司马衷搬起来,要不是慧珠冲过去帮忙抬了一下,恐怕他们再叫几个武卫都不管用。慧珠让袁蹇硕和贺久年分别抬头和脚,她直接托起了皇上的后腰,竟然就这样抬了起来,那两个人也没有多费力气,就将人放到了龙床上。 贺久年又想和慧珠说话,但慧珠很快就退回到羊献容身边。她看到已经有不少人涌了过来,生怕羊献容被冲撞到,就和翠喜张良锄护住了她。 羊献容还算是淡定,问道“刚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就晕倒了?” “老奴伺候皇上喝了水,吃了两块小糕点,皇上说要去坐一下,结果还没有坐下去,就直接昏了过去。”张度满头满脸都是汗,也吓得哆嗦起来。想来,这也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许真人呢?喊过来看看。”羊献容提醒他,“许真人的医术高明……” “对对对,老奴亲自去。”张度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跑得飞快。他这个年纪,都和先皇司马炎一样大,竟然能够健步如飞,看来身体还真不错。 秦太医给司马衷闻了冰片之后,司马衷很快就醒了过来,双眼迷离地看着围着他的众人问道“这是怎么了?朕怎么躺着呢?朕是要练武的呀?” “皇上莫动,臣等再听听您的脉象。”秦太医的力气还挺大,按住了司马衷的肩头,让另外的陈太医和王太医都快速上前来为他诊脉。 羊献容也没有上前,依然站在后面远远的看着。就在那么一瞬间,她竟然想了很多事情,比如,储君是谁?她还没有孩子。 很快,许真人也跑了过来,看到这么多人都围着司马衷,不由得大喝道“都向外站,把寝殿的窗户打开。这么热的天气,还要关闭门窗,屋里的气味太差了。” 许真人发话了,袁蹇硕立刻带头去开窗户。寝宫可不小,里里外外的窗户竟然有三十多扇,木质雕花窗棂,很结实。所以,他们有些费力气。 慧珠这个时候可就没有上前去帮忙,她老老实实地站在羊献容的身边,但也看着司马衷那边的情况。 羊献容竟然又涌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若是司马衷死了,她是不是应该先逃出宫去?慧珠必然能够帮她开出一条路。 等许真人看完诊之后,他的脸色竟然和秦太医以及陈太医王太医一样黑,并且他们还小声交谈了一番,应该是在讨论问题。 张度半跪在司马衷的床前对他嘘寒问暖。 羊献容依然没有动地方,脑海里奇奇怪怪的想法竟然让她一时间很难选择是先去看皇上,还是要听许真人秦太医他们的说法。 幸好许真人秦太医他们讨论的时间很短,并且已经达成了一致,就朝着羊献容走了过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司马伦和司马颖也得到了消息,全都赶了过来,看到司马衷坐起了身,表情也都好看了不少。见到许真人都来了,二人又赶紧向许真人行礼。 许真人只是点了点头,就走向了羊献容。 羊献容也站直了身子,看着许真人。毕竟,她现在的身份无须向任何人行礼,除了司马衷。 “皇上这是怎么了?”司马伦沉不住气,第一个问了出来。他可能也是跑得太快了,头上的发冠都有些歪斜,脸上却有抑制不住的兴奋……是的,兴奋。羊献容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 余光扫了到司马颖,他倒是没有说话,气息也很稳,并没有任何慌张之意。他只是看着羊献容,目光灼灼。 羊献容只好看向着许真人,许真人竟然有点生气的意味,问羊献容“皇后娘娘近日是不是说让皇上雨露均沾?” 他真是口无遮拦,说话极为直白。羊献容在这一瞬间,竟然又觉得有些理亏。只是舔了舔嘴唇,轻轻点了点头。 “张总管,你把皇上的起居录拿出来。”许真人高喊起来。 张度也不敢不听,赶紧跑去一个隐秘的角落里,将这位大晋皇帝司马衷的专属起居录交给了许真人,这里面记录的不仅仅是司马衷的吃喝拉撒睡,还有更多的细节。 许真人瞥了一眼,就又“哼”了一声,“有道是万恶淫为首,皇上是气血不足,肾亏脾亏,禁欲十日就好了。” 这下,大家都听懂了。 羊献容的脸立刻就红了。 原来是这个原因。 “啊这……要问问皇上的意思吧?”张度有些结巴。 “那你问问他,是要命还是他的美人?”许真人是真敢啊,羊献容都忍不住低了头。 张度立刻不说话了。 许真人又看向了羊献容,“皇后娘娘,这事情您也要劝着点皇上,他虽然是春秋鼎盛之时,这种**之事还是要适可而止的。” “嗯。”羊献容的脸真是红了。 “也不是不可以,就是不要太多。”许真人竟然还补充了一句,就连司马伦和司马颖都皱了眉头,看了一眼司马衷。“秦太医会开一些药的,补一补就好了,也无须太过担心,没什么事情。” “有劳许真人秦太医。”羊献容这个时候才有机会说话,声音略微有些小。 许真人又转头看了一眼司马衷,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回了璇玑殿。既然也没有什么性命之忧,众人都朝着皇上以及皇后行了礼也转身走了。张度跟着秦太医去煎药,羊献容只好走到了司马衷的床榻前,皱着眉头看着他,问道“那些美人好么?” “还还还行吧。”司马衷竟然还有点害怕羊献容,说话也结巴起来。 “这几天继续练武吧。”羊献容也琢磨了半天,美人们如果不能雨露均沾,搞不好又有人要说她是个妒妇了,真是难办。“练十天,臣妾再让美人过来,否则她们耽误了皇上练功就不好了。” “哦,好。”司马衷倒是很乖巧地点了点头,和他那硕大肥腻的身躯很不和谐。 56 反复思量难判断 inf一群人忙忙碌碌收拾皇上司马衷的寝宫,因为羊献容很是嫌弃这里的混乱以及一股子臭气。张度干笑着说“皇上这几日也没有沐浴,觉得天气太冷,也怕着凉。” 羊献容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了看那些跪了一地的美人和嫔妃。刚刚她们听说皇上晕倒了,都赶紧飞奔过来看看情况。一个个也是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甚至还有一个跑丢了鞋子,看起来很是狼狈。 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羊献容皱着眉头,坐在正阳殿的主座上,看着这群人嫔妃红肥绿瘦,莺莺燕燕,倒也是挺赏心悦目的。 不过,她也看了一眼司马衷的起居录,脸部止不住的抽搐了一下,轻咳了一声才问道“怎么还在喝避子汤?” 张度压低了声音说道“皇上说让喝的,因为有些美人他实在不喜欢。” “不喜欢就别让她过来啊,现在这怎么话说?搞得自己……咳咳咳,收敛一点也好啊。”羊献容都不知道要如何说下去了,咳嗽了半天之后,问张度“您也不管管么?” “老奴不敢。”张度又跪了下来,满脸的惶恐。 “行吧,都下去吧,这事情让本宫想想,和皇上商量一下。”羊献容硬着头皮将这些人全都轰出了正阳殿,少了那些轻微抽泣声,空气都好了不少。 目前司马衷还有二十名嫔妃,虽然地位都不高,但也都是官宦人家出身,平日里也很老实,当然也是被贾南风打压得太厉害了。现在看到羊献容如此好说话,也都活跃了不少,甚至还有几个想到羊献容的天元宫走动一下。 不过,司马衷这个样子,这些嫔妃还是要控制住才好。羊献容下了懿旨,要求各位嫔妃整理自己的住所,抄写经书一百遍,为天下百姓祈福。 反正都是通用做法,做不做是他们的事情,但场面还是要控制住的。 等这些事情都安排好,张度小心翼翼地问道“皇后娘娘是否去看看皇上?或者一起吃晚膳?” “不了,本宫要去璇玑殿接怜儿回去了。”羊献容真想甩袖子,可是这样做也没有任何意义。司马衷这幅模样,不早应该在意料之中么?就连羊玄之的信笺里都隐晦地提到傻怜无须理会,一切以己为上。 羊献怜真的傻么? 她在许真人这里虽然不言不语,每日按时喝各种汤药,也看不出有什么改善的迹象。羊献容走进璇玑殿时,许真人正在和羊献怜数竹简,那应该是一本散落开线的竹简书,上面还有不少蝇头小字,离得太远也看不清楚楚。 许真人坐在一旁拿着几支竹简看着,羊献怜倒是抓起了一大把,又扔在地上,然后又抓起一把,再扔……如此反复,许真人也不生气。 羊献容就静悄悄地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两个,直到光线全部暗了下来,字也看不清楚了,许真人才将地上的竹简全都捡了起来,交给了羊献怜,问道“今日你可能够重新整理好?” 羊献怜看着这一大把竹简,摇了摇头。 “那明日继续吧。”许真人也没有什么表情,摆了摆手,示意守在一旁的兰香可以过来带走羊献怜了。兰香轻步走过来,朝着羊献怜伸手,羊献怜已经很自然地能够搭住她的手站起身走了出来。 其实,还是有进步的。 至少,羊献怜已经能够明白许真人说话的意思,以及可以主动去拉兰香的手。在刚刚进宫的时候,她只能够自顾自地忽然说一句,或者傻愣愣的没有任何表示。 兰香拉着羊献怜走出来的时候,轻声唤了一句“女郎。”然后要把羊献怜的小手放在她的手中,但羊献容摇了摇头,也轻声说道“兰香,你带着怜儿先回去吧,我让人熬了些红枣粥,你带着怜儿去喝热乎的。” “好的。”兰香点了点头,就带着羊献怜先走了。 璇玑殿的大门和窗户全都是打开的状态,所以许真人完全能够看得见她的各样动作。 “进来吧。”许真人轻叹了一口气,又喊了许鹤年过来奉茶,“皇上那身子也没什么大碍,你也无须担心。” “不是为了这个。”羊献容自顾自地坐了下来,“我是想问问许真人关于怜儿的情况……如果有可能,可以让她走么?” “走哪里去?”许真人愣了一下。 “回泰安郡,我父母的身边。” “为何?” “不安全。” “这有什么不安全的?在你的身边才是最安全的。”许真人的眼中精光闪烁,“无论乱世如何,你身边永远是最安全的。要知道,你可是凤命,逢凶化吉。” “难道贾南风不是凤命么?”羊献容的表情略带忧愁,“我身边的人太少了,怕真的有事情,没有人能保证不会出什么事情……” “你不是拿到了绣衣使者的指挥权了么?我看平阳公主也没有要回去,看来这些人也是听你的了。”许真人让许鹤年给羊献容倒了满满地一大杯热茶,“你已经做得很不错了,能这样诡谲的事件中还能够要来了绣衣使者,也着实出乎我的意料。你放心,经过司马颖这件事情,这些人对你都很是信服。容儿,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莫要忧虑,因为接下来的事情你管不了,你唯一能够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 “您也知道了什么?”羊献容的声音极低。 “你知道了?如何知道的?”许真人又小小地惊讶了。 “其实,都是小迹象,那些得不到的尊重,阴奉阳违的办事,已经忽远忽近,甚至是我的那两个外祖父已经被边缘化了……我虽然不在朝堂之上,但我也是有人可以告诉我的。所以……”下面的话,羊献容说不出来,但是她也读过史书,听过老祖母讲的那些故事,直到这天下分分合合,只是百姓苦,那些拥有无上皇权的人更是短命鬼。 现在,谁会是第一个动手的那个? 57 似傻非傻爱计较 inf“算了,你也莫要想那么多了,过好每一天才是正经事情。”许真人喝了一口热茶,满意地眯起了眼睛,的确,他这茶香味十足,若是闭上眼睛品茗,甚至只能有种身在青山中的通透感,浑身还微微有了热气。 羊献容也有样学样地喝了一口,微微眯起了眼睛。这倒像是某次刘曜向她形容地喝极好的清茶时的感觉——热茶入口的瞬间,忽然觉得是一道暖流顺着喉咙而下,温暖了五脏六腑,却令浑身的感官都能够打开,微微闭上双眼,甚至能够感觉到身上的皮肤都在吸取能量,整个人变得极为轻盈。 怎么想起了刘曜? 羊献容默默叹了口气。 “怎么?不好喝?”许真人像是能够听到她的叹息声。 “好喝,只是觉得这一整天真的累了。”羊献容放下了茶杯,许鹤年又给她倒了一杯,她只好又端起来喝了一大口,“我饿了。” “那我这里可没有什么吃食,本来还想等着皇后娘娘若是过来,我还能蹭你一顿好吃的呢。”许真人笑了起来。 “那也是可以在这里摆膳的。”羊献容点点头,“可以么?” “可以。”许真人还挺高兴的。 张良锄都没等羊献容吩咐,就已经小跑着出去准备了。翠喜帮着许鹤年收拾起了桌子,忙碌了一阵子。 趁着功夫,许真人为羊献容诊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你这思虑过重,时间久了,可是对身体极为不好的。” “嗯,之前为花枝那个事情,的确想了很多。”羊献容也叹了口气,“许真人,司马颖真的身孤妻绝么?” “你问我?”许真人笑了起来,“这句话可是我说的,但是如何参详就是你们的事情了。” “哎,我们这么傻,也是不懂的呀。”羊献容撒起娇来。 “你若是傻,这天下就都是大傻子了。”许真人敲了敲她手背的经脉和穴位,“过几日,我进山一趟,你那个傻妹妹和皇上的汤药之中都缺了一味草药,若是加进去,应该能够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顺便,我也去采些其他的草药,你也喝些平安汤,舒缓春天带来的郁结之气。” “什么草药?很好采么?要不,我也去?”羊献容还是少年心性,总是喜欢出去玩的。 “就是这里的老君山,出了洛阳的栾川之外,不远。那里倒真是极为秀美的地方,这是春初时节,草木生长,云海金光,倒是有不少奇异的景象。”许真人拿起了刚刚羊献怜反复扔在地上的竹简中的一根,上面的蝇头小字写着山萸肉,补益肝肾,收涩固脱之功效。 “肉?荤菜?”羊献容的眼睛亮了一下。 “哪里来的肉啊。”许真人都横了她一眼,“这是山茱萸的果实,只有初春才会有,并且就这么几天成熟期,若是过了这七日,要是想再有,就要等明年此时了。” “哦哦哦,那还是快一些去吧。”羊献容立刻点头,她的眼睛倒是没有离开这支竹简,那反面还有一行小字常用于眩晕耳鸣,腰膝酸痛,阳痿遗精,遗尿尿频,崩漏带下,大汗虚脱,内热消渴。 看来,这药还是极为厉害的。 “这是不是扁鹊留下的药经?”羊献容忽然问道。 “哦?你的祖母说过什么?”许真人的表情又微微动了动。 “我就是猜的,据说当时扁鹊忽然被拉出去杀了,他的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他有个小徒弟,脑子也是不太好使,很多竹简还弄混了,一大包裹在一起送回了他的家。后来,就没有了后来。”羊献容眼巴巴地看着许真人手中的另外几根竹简,“我可以再看一眼么?” “看吧。”许真人都给了她。 的确是散落的毫无秩序,甚至上面还有些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很可能是因为泡过水,晕染了墨迹。甚至还有几根被火烧撩的痕迹,黑了一些。虽然字迹残缺不全,但很明显就是药经,还是她未曾见过的版本。 “您是何处得到的?”羊献容忍不住问道,因为这书很是珍贵,是扁鹊一生心血,却没有完成。 “就在一堆竹简之中捡拾出来的,真是可惜了。”许真人叹息了一声,但却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小怜竟然能够将这些已经打乱的竹简慢慢找出顺序,所以,你说她是傻的么?” “什么?她是如何找出来的?” “你看这些竹简,我们第一时间注意到的是上面的字,而她看到的是那些竹简烧过的痕迹,根据这些痕迹来判断那些是连在一起的,然后将这些再慢慢比对,然后挑拣出顺序。所以,她可不是傻,而是极为聪明。还有,或许是因为惊吓而精神失常,但若是能让她在安全的环境中,还是会慢慢好起来的。就像是皇上一样,没有外界的刺激和勾引……咳咳咳,他不会有问题的。” 羊献容又撇了嘴,“明白了。” “我后日去老君山,你若是想跟过来也可以,不过要宿在山里两日,你这娇滴滴的,可曾住过?”许真人笑了起来,很多话不说也罢。 “当然住过,我和二哥之前常在泰山里玩,晚了就在猎户的棚子里住一晚。” “好。”许真人看到饭菜全都摆了上来,荤素全都有,张良锄站在一旁,面色却不是很好看,但还是咬了咬牙低声说道“皇后娘娘,许真人,这是膳房刚刚做的……有一盘子鸡翅膀,是成都王特别交代给膳房为皇后娘娘做的,说是皇后娘娘喜欢吃鸡翅膀,所以在把落芳茶楼大厨打死之前,让他把骨香鸡的秘方交了出来,让宫里的御厨给按照方法做了十只,请皇后娘娘品尝。” “……他这……”羊献容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这人还记得她带着十只骨香鸡找他说纳妾的事情,那些鸡脖子和鸡头鸡爪子都留给了他。 这男人,真是特别小心眼。 62 昼夜寻觅心焦虑 inf由于司马颖的加入,在老君山搜索大晋皇后羊献容的人数增加了三倍,从她消失的九十九龙潭为中心点,辐射状扩大范围,并且还有一队人去找紫瓮山悬崖峭壁处去找许真人。 皇上司马衷听说羊献容不见了,也着急起来。竟然在张度等武卫的同力合作下也极为狼狈地爬到了九十九龙潭,大声喊着“朕的羊咩咩啊!去哪里了?怎么会不见了呢?” 此时,距离羊献容失踪已经两日了。 司马颖的气场很足,气压很低,他就坐在羊献容和羊献康消失不见前的巨大岩石下方,听着各路寻人回来的武卫汇报着情况。 皇上司马衷则站在一个略小一点的龙潭前面玩起了水,因为太阳出来的时候,水潭折射出了七彩光,令他很着迷。 “许真人那边有什么消息么?”司马颖问道。 赵卓就是去的紫瓮山,跑回来的时候几乎累瘫在地上,“王爷,只是看到许鹤年带着怜儿女郎站在峭壁上的猎户棚里正在吃东西,他们都说没有见到皇后娘娘。” “你没把怜儿带回来?”司马颖心里一动,他之前也隐隐觉得羊献容是跑了。但现在羊献怜还能被赵卓找到,那么她必然不是跑了,否则会带羊献怜一同消失不见。但如果不是跑了,那就是真的遇到了意外? 他又不敢想下去了。 “许鹤年说要带着她等许真人从峭壁下方上来,有一味草药应该吃新鲜的……”赵卓偷眼看了看司马颖的脸色,“卑职让两个武卫守在那里了。” “嗯。”司马颖听到这个,表情缓和了一些,他身边的宦官孟岩递过来一些吃食,小声说道“王爷,先吃些东西吧。”那手背上有些淤青和血渍,头发凌乱,衣襟都被撕开了,看着令人有些不悦。 司马颖的面色又变差了,看着他说道“你去看看皇上有什么吃的?让他别在龙潭边上站着,仔细掉下去,谁都救不了他。” “是。”孟岩低头撇嘴,他一点都不想去和张度他们说话,因为关系很差。 孟岩是伺候司马颖的太监,比司马颖的年纪大了些,身形略胖。不过,手脚麻利干练,将司马颖的起居生活照顾得妥妥当当的,也算是王府中的大总管,权力不小。 前段时间一直在蜀地王府主管一切事务,如今已经带着不少蜀地的随从又回了洛阳王府。花灯节那日花枝余氏死在了王府的大门口,他带着人清扫干净之后,将王府大门口挂满了红色的灯笼,显得极为喜庆。 洛阳百姓却不敢从这里路过,因为总觉得那些红灯笼之中透着血腥和邪气。司马颖晚上去参加司马伦的家宴时,瞥了一眼红灯笼还问孟岩“本王今日未能娶妻,何必挂红灯呢?” 孟岩邪魅一笑,“王爷,这是驱鬼用的,红白喜事一起来,这是大运将至的表现。” 自此之后,司马颖身上倒是总出现红色的装饰,显得整个人喜庆精神,但那肃杀白脸却让人不敢接近。就连赵卓有时候都躲着他,没有必要的时情也不凑过去。 孟岩这几日跟着司马颖进进出出处理王府的人员调配的事情,刚好遇到袁蹇硕来报皇后娘娘不见了,所以也就跟上了司马颖的快马,一同来了老君山。 算起来,他和张良锄自小一起在宫里长大,与张度都是师徒关系,但是关系却很是一般。所以当他看到张良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冷哼了一声“你主子还没死呢,哭什么哭。” 其实这句话挺大不敬的,张良锄抹了把眼泪鼻涕,站起来立刻和孟岩厮打在一起。 张良锄的武功不如孟岩,很快就被踢了好几脚。另一旁正在收拾东西的绿竹看到之后,马上赶过来帮忙,抓住了孟岩的头发撕扯起来……孟岩这边的人自然也不肯让自家主管吃亏,就跟着加入了战局。天元宫的人看到张良锄和绿竹跟人家打起来了,也赶紧去帮忙…… 结果在九十九龙潭引发了一场大混战,大家倒没有因为找人而受伤,反而是相互厮打斗殴流了不少血。 一天一夜,饶是司马颖身体好,也需要吃饭喝水的。他吃的不多,饼子和水都是凉的,吃起来很不舒服。很快他就把那些吃食放下,站在这里向九十九龙潭望过去。这里的风景的确很好,九十九龙潭是一大片山石经过千万年的风吹雨打而形成大小不一的水潭,最大的水潭竟有宫中映柳湖一般,最下的却不足三尺见方。 不知怎的,司马颖忽然想起那日他与羊献容在蜀地山中行走时,他问羊献容怕不怕?羊献容却回答他“自古以来啊,都是人最可怕,死人和鬼一点都不吓人。” 所以,在老君山中待了两晚,她应该是不怕的。 司马颖蹲下了身子,摸了摸这里滑腻的青苔,又放眼望去,忽然在想,若是从这里笔直地滑下去,倒是没有水潭,都是平坦的山石,那前方会是哪里? 他是个行动派,立时就坐了下来,然后从这里往下滑行。经过几场山中急雨的冲洗,这里的苔藓青苔愈加滑腻起来,黏在手上很是不舒服,身上的衣服也全都脏了。但是从最开始的缓坡,到忽然地势倾斜的角度变大,司马颖一下子就滑了出去,并且滑出去极远,根本停不下来。 孟岩就站在他的身边,看到司马颖这样不由得大喊起来“王爷啊!” 赵卓等几个武卫的反应极快,立刻跑了两步想追过去,但他们是站姿,反而直接摔倒在地上半天都没爬起来。 张良锄喊道“坐下来,滑出去!”他站的位置距离那个边倾斜的位置很近,因此直接滚了过去,然后也跟着司马颖的身后滑了出去。 看到张良锄这样,其他人也都有样学样在地上滚到这个斜坡滑了下去。 司马衷本来正在吃饼子,看到这么多人都在地上滚起来,一时间搞不清楚状况,但咧开嘴喊了起来,“这么多的傻子呀!太好笑了啊!” 63 深林雨夜狐妖显 inf无论旁人怎样,司马颖心一横直接滑了下去。前方没有任何阻碍,他竟然滑出去极远极远,耳畔生风,眼前只是山石长路。幸而经过千万年的冲刷,没有凸起,没有阻拦。从初始的心慌,到渐渐能够控制自己的身形和速度,司马颖努力睁大眼睛看向前方,想知道尽头是什么,有没有羊献容的踪影。 山石路渐渐变得平缓,听得潺潺流水之声时,整个人也没来得及反应,一头就栽进了溪水之中。这下好了,衣服倒是洗干净了,就是连里面的内衬全都湿透了。 司马颖从溪水站起身的时候,发现这里不深,仅仅到膝盖位置。他干脆用冷冽的溪水洗了洗脸漱漱口,后来干脆想着要不把头发也洗了的时候,就听得“噗通”、“啊”、“王爷”、“啊啊啊啊啊”各种喊声响起,随即就是很多人朝他这个方向滑了过来,吓得司马颖连滚带爬毫无形象地爬上了溪水岸边的大石头上,看着这些人冲过来,落水溪水中,略略挣扎后又尴尬的发现这水其实不深。 这些人中除了张良锄之外,都是司马颖的武卫。他看了一眼这些都没有受伤,就拧了拧衣服上的水仔细观察起周围的状况。 山石路滑到最后的时候已经变窄,仅有两人宽,周围全都是茂密参天的大树,枝叶茂密甚至看不到天空的状况。相对来说,这里因为有溪水,那些无论是雨水或者是顺着山石流下来的水都顺着溪水向下而去。 这也是一片斜坡,但地势相对平缓,也足以让司马颖他们滑下来的时候很安全。所以,羊献容他们是不是也从这里滑下来了?那之后又去了哪里? 别看已经是晌午的天气,刚刚在九十九龙潭的位置还是阳光普照,而这里却是却是遮天蔽日,光线很暗。 “清点一下人数,看有没有受伤?”赵卓也拧了拧身上的水,走到司马颖的面前,“王爷。” “嗯,四处看看吧。或许皇后娘娘也是从这里滑落的,按照她的性子也不会坐以待毙,必然是四处走走的。” “是,卑职让大家分散开找一找。”赵卓立刻说道。 “通知还在九十九龙潭的人,让皇上先下山回宫去,然后一队人留守原地,其他的人都下来到这边来找人。”司马颖越发觉得这里的几率较大,又左右看了看,想着应该沿着溪水向上找还是向下? “王爷。”张良锄也极为狼狈地踉跄走了过来。 “皇后娘娘手边有火折子吗?”司马颖忽然问道。 “皇后娘娘没有,但翠喜有。”张良锄回答道。 “先找找周围有没有烤火的痕迹!他们下来之后,必然也是浑身湿透的。”司马颖立刻吩咐道,其实,他们也需要烤火驱赶一下身上的寒气,的确是冷。 火堆生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平静下来。司马颖想着若他是羊献容会怎么办?往上爬只能是更费力气,倒不如往下走,看着溪水的走势,是要汇入大江大河之中的,而下山后,很有可能就到了洛阳栾川附近……说不准此刻羊献容他们都已经在安全的地方喝茶了呢? 想到此,司马颖又兴奋起来,立刻就要往下面走去。还是赵卓拦了他一下说道“王爷,这个方向应该不是去栾川,而是襄阳的。” 司马颖愣了一下,心里又忽然升腾上来一股怒气,所以,她还是跑路了? “还是分开找,无须跟着我,无论如何,大家都往下游找,注意安全,明日午时若是能下山,就直接在当地最大的酒楼或者县衙集合。” “是!”一同滑下来的人大约五十人,大家齐声声地回答着,也惊扰了丛林中的万物生灵。 一开始,众人还是并排行进,但后来发现岔路变多,就慢慢分散开去。张良锄和赵卓都想跟着司马颖,可司马颖情愿自己走一走,舒缓一下自己的情绪。 张良锄的胆子略小,就死死地跟住了赵卓,和司马颖也在一个岔道上分开了。 司马颖一个人走了一会儿,就坐在了路边喘气。其实他也是强撑着一口气,直到此刻无人了,才松懈下来,闭着眼睛听山风从耳畔吹过。 刚刚滑下来的过程真是很凶险,他也是紧张万分。甚至都在担心万一撞到石头上,或许就是粉身碎骨了。但若是半路见到羊献容的尸体,他要如何做? 很多事情,想都不敢想。 山林变得十分寂静,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的声音。湿润的空气透着寒冷,他也不禁又打了个寒颤,攥紧了拳头。 继续往下走,时间也过得极快,竟然就走到了夜晚。在夜色中,山林显得格外神秘。树木的轮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树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远处的山峦起伏,像是沉睡的巨兽。就在这时,竟然又是一阵急雨下了起来。 司马颖轻叹了一口气,这身衣服就从来没有干过,湿冷地贴在身上,十分难受。低头摸了摸自己胸前那一点点心口热,就更觉得寒冷异常。此刻,他才发现,自己身上竟然也没有火折子。 但也就是在抬头四望的一瞬间,他恍惚间竟然看到了一点光亮。 会不会是猛兽的眼睛? 但在这样的雨夜里,猛兽们也要找个地方隐藏起来吧? 这么想着,他又努力看向了那一点光亮。 不对,那是火光,是隐约猎人小屋里发出来的光亮。 没想那么多,他已经抬脚快步走了过去。 推开简陋的门之前,他已经从缝隙中见到了这个他寻找了三日的女人。 “羊献容,你知道不知道我找了你三天!”司马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直接吼了起来。 坐在猎人小屋里烤火的羊献容正想着要是白日里能抓到一只野兔子就好的时候,忽然看到小门被踹开,司马颖惨白的脸出现黑夜之中。她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王爷,你也掉下来啦?” “嗯。”司马颖的怒气竟然被她的笑容全都憋了回去,直愣愣地问道“你受伤没有?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哦,我是千年狐妖在这里等待良人的到来呀。”羊献容的笑容媚态十足,还唱起了戏文中的一段腔调,竟然真的就勾住了司马颖的魂魄,令他说不出话来。 65 瞻前顾后出意外 inf造反,这是多大的事情! 身为皇族之人,更知道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司马颖看着羊献容,一字一顿地说道“莫怕,我会保护你的。” “所以,你知道了什么?”全都是试探,他既然能够有承诺,不能再多说一些么?羊献容的心中转了七八个念头,此时的她既然决定留下来,必然也是准备依靠司马颖的。 日前,她已经从羊献康和毛鸿宾那边听说了司马皇族的几路人马都已经蠢蠢欲动,因为他们已经极为不满司马衷坐在皇帝的宝座上,认为应该让更有能力的人上位。当然,他们也都各自认为自己是最适合也最恰当的人选。 远的那几个不说,单说司马伦作为皇叔来说,早已经是摄政王,就差龙袍金冠了。但他一直在犹豫,因为一旦政变,他就是篡位者,是夺了自己侄子的皇位,在史书上会被后人诟病。像他这种沽名钓誉的人,最担心的就是这个骂名。 可是,在他耳边劝说他的人越来越多。又加之他接连镇压了好几起反叛之人,甚至还有皇族之中闹事的不少人,声望越发高涨,也就看这个傻子皇帝越发的不顺眼。 篡位需要契机,他在等。 只是,他现在的态度越发明显,几乎要架空司马衷的皇帝之位,连一些象征性的春耕仪式都不需要司马衷出面,他自己就全都做了。 这还不明显么? 羊献容看在眼里,也有些惶恐。父兄的书信中都有隐约提到这些,让她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安全。羊献康甚至已经直接怼她说“万一要是打起来,我护着你,咱们跑了吧。” 翠喜和兰香也点头认可,甚至更具体到了要拿些什么物品,谁去抱羊献怜,走的路线是什么,几乎全都规划好了。 就在天元宫里,羊献康将毛鸿茂给她送过来的烤肉胡饼放下的时候,假意拉肚子,跑去了羊献容的寝殿,悄悄和她商议,“怜儿的状况看起来也是不错,许真人开的那副汤药再喝一段时间,说不准就好了。你也没必要再在这里,这个皇后做不做无所谓,回头万一他们司马家的人,无论是谁要篡位,第一个先杀的都是司马衷。你说你和他绑在一起,真是太冤了。” “我若是现在跑了,岂不是就更乱了?还会落人口实。”羊献容不太同意。 “那总比没了性命要好吧?”羊献康压低了声音,还要翠喜和兰香在门口守住了,“你嫁过来,无非也是权宜之计。谁不知道这天下就要乱了?父亲那边派人传来的口讯是若是走,就快走。否则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若是不走呢?”羊献容问道。 “三妹妹,你在犹豫什么?难道你真的喜欢和那个傻子玩?”羊献康眉毛都竖了起来。 “若是我走了,天元宫的人全都要死。”羊献容叹了口气,“你觉得司马颖那种人,是心慈手软之辈么?” “那你要是不走,是你也要死啊。”羊献康急了,小声吼了她,“三妹妹,你舍不得他们,他们可会舍得你。如果傻子真的被废掉了,他们作为奴婢,也是可以脱身的。但你怎么走?那时候,我都救不了你了。” “那时候,怕你都跑不了了。”羊献容苦笑道,“但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天元宫少说也有八十人,你让我自己跑了,却害死这八十人的性命么?若是皇帝被废,我和他们一起死了,就不算是我害死他们了……” “三妹妹,你这是什么道理?”羊献康急得都想抓着她的肩膀摇晃起来,但是看到她这一身宫装,还是停了手。 “或许,真的是命该如此吧。”羊献容还是心软了,想着这些日子,天元宫里的人对她也的确很好,张良锄和绿竹都已经极为恭敬,自己也拿到了绣衣使者的翡翠扳指,或许,若真是有那么一天,自己可以带着傻子皇帝逃走的吧? “三妹妹呀!”羊献康还是想劝她的。 “二哥,我们试试吧。若是能够在老君山逃走了,咱们就走,若是走不了了,我就留下来,死也就死了。老祖母不是也说过,人生短暂,只要尽力尝试过,就都不要后悔。” 在洛阳城,羊献康表面上也是有名的吃喝玩乐的贵公子,他也常常和一些伙伴们去老君山玩,时间久了,就发现了九十九龙潭有这样一条滑行之路,几乎能够通到山脚下,却距离洛阳早已经有八百里之远。 他的计划是带着羊献容翠喜兰香从这里滑下去,在急雨落下视线不佳的情况下,也没有人能够发现。许鹤年带着羊献怜在峭壁之上等待许真人采草药,必然也是要等十天半个月的。并且,没有许真人的命令,也没有人敢带走他们。 也就是利用这个时间差,羊献容先走,羊献康悄悄折返回来将羊献怜再带走。他们几个人就可以离开洛阳,先去襄阳找他们的大哥羊献永,然后让羊献永也悄悄离开所在的军队,几个人再商议下一步怎么办。 虽说羊献永老成沉稳,一定会责骂他们。但是,事情已经这样了,就像无数次他们两个闹出是非,都是羊献永给收尾一样,作为大哥,他最是疼爱弟弟妹妹。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急雨也落得相当及时。羊献康拉着羊献容顺着滑腻的岩石坡滑了下来。一开始,他们两个没有受伤,也很安全。第一个问题出现在兰香身上,她走到半路的时候,体力不支只能留在原地,自己想办法逃脱。第二个问题出现在翠喜身上,她背了不少金银珠宝,实在是太沉了,在滑行的过程中,特别是在最后的路途中身体歪斜,被巨大的树枝勾住了包袱……翠喜一着急,就去扯包袱,结果整个人都掉到了岩石坡的下方,失去了踪影。 羊献康很是着急,护着羊献容安全滑下之后,又让她站在原地等等他,因为他要回去找翠喜。 66 几番思量君会来 inf羊献康去找掉落下去的翠喜,羊献容一个人站在大树下拧着自己的衣衫。其实,她一点都不害怕,甚至还隐隐地很兴奋,不止是体验那个高速滑下来的刺激感,还有一种能够脱离大晋皇朝的自由感。 不过,很快来的一阵急雨,让她也十分狼狈。想着羊献康说往山下继续走,一天一夜,就能够看到集镇。因此,她干脆就一边走一边寻找能够避雨的地方。 就像是在泰山深处一般,总会有猎人的小窝棚,很简单,但足够避寒躲雨。这也是猎人们约定俗成的事情,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若是羊献康找到了翠喜,再来一起寻她的时候,必然也是要这样做的。 这也是在计划之内,所以,羊献容不慌张。 以她的脚程和体力,不停歇地走了半天就已经不成了。身上的衣衫又都湿透了,黏腻在身上很不舒服,若是再不弄干的话,很可能要受凉生病的。在密林之中,天色早已经暗了下来,已经无法辨别方向。 幸而她已经找到了一处猎人小窝棚,立刻钻了进去。 这是一间简朴的猎人小窝棚,由坚实的原木搭建而成,岁月的痕迹在其粗糙的表面留下了一道道印记,默默诉说着山林的故事。 内部布置简朴,却十分实用。有一张陈旧的毛毯和一些干燥的柴火,更有火折子。直到燃起了火,有了光亮和温度,整个人也松弛了不少。 羊献容的速度很快,立刻先脱掉了外衫,至少让自己干爽暖和起来才最是重要的事情。 等到一切妥当之后,必然已经是后半夜了。丛林深处的虫鸟的呢喃声,偶尔还夹杂着猛兽的吼叫,有些吓人。在这样的深山黑夜中,视觉、听觉和嗅觉都变得异常敏锐,每一个细微的声音、每一个飘过的气味都让人不由自主地警惕起来。这是一种与世隔绝、与自然共生的独特体验,让人既感到神秘又感到敬畏。 不过,羊献容抵挡不住那些疲惫感和困倦之意,慢慢睡着了。等她醒过来的时候,篝火早已经熄灭,衣衫也已经干透,林子之中的百鸟正在欢唱,阳光从高大树木的枝叶间照射下来,竟然有种说不出的奇异之美。 天亮了,自然心情也会好很多。 羊献容还是决定继续往山下走,顺路也找些食物充饥。 当然,此时的她一边走一边却想着自己是不是太过冲动不计后果了。若是翠喜发生了意外,兰香没有及时赶上,羊献康又没有找到翠喜……那么,她自己一个人接下来怎么办? 尽管之前看过羊献康画的地形图,但毕竟没有真正走过,心里难免忐忑。目前与计划又有了许多出入,她一个小女子难免害怕起来,特别是林间有什么东西忽然跑过去的时候也把她吓了一大跳,踩到了枯树枝上,轻微崴脚。 反反复复,几番思量之后,她还是决定再找到一个猎人小窝棚待上一天等一等羊献康,目前她这个状态也不适合继续前行了。 白日里还好办,她用自己的长裙在溪水里捞了一条鱼,用头上的金钗将鱼清理干净烤火吃了下去。所以饥饿感得到了缓解。但也在此刻,她想到的就是另外一个问题——若是没有成功走到山下,被人找到怎么办?她应该怎么解释呢? 很多构想,又有很多答案,都是针对不同人而设定的。只有想到司马颖若是赶过来找到她的话,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她应该如何做呢?司马颖会怎么说呢?他会不会知道她的逃跑计划了呢? 其实,也应该很好猜吧。 就算是现在不知道,但等到他回到天元宫,看到她已经把凤印、凤钗以及翡翠扳指全都留了下来,应该也就能够明白了。这皇后的位置的确不太好坐。 可是啊,她也有那么一点点舍不得,不是皇宫中的奢靡生活,而是这个现在已经会哭会笑的司马颖。认识的时间不长,甚至他还曾经挤兑欺负过她,仗着自己手中的实权质疑过她。但是又如何呢?他现在的确是在向她靠近,听进去她说的话,这不是也很好么? 若是时间再长久一些,她会不会真的爱上他呢? 可是,什么是爱呢?她顶着皇后的头衔能够爱谁呢? 娘亲在她上凤銮的时候说过“只需尽本分,无须赋深情。”这话的意思是什么?当初,她以为的是对这个傻子皇帝尽到她做皇后的本分就好了,但现在呢?她有些混乱了。 “容儿,薄情的女人才会活得更自在一些。”泰安郡的老祖母常常这样对她说。她是饱经风霜的女人,也曾身在诡谲翻涌的皇宫之中,见证了王朝的起起落落。她为了爱的人不惜跳出惊鸿舞,她又为了羊家躲在泰安郡一隅,她这辈子图什么呢? 活得洒脱么?也没有吧。 所以呢? 在这样的时刻,终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身处在丛林之中,她可以和自己说说话,想清楚很多事情。在寂静之中,听自己的心跳声。 所以,也就在深夜司马颖急急地踹门而入的时候,她竟然一点都不慌张,甚至还能笑出来。因为她知道未来的日子里,她需要的是这个男人的庇护才不会糊里糊涂因为傻子皇帝司马衷丢了性命。而她也不能太过用心和用情,因为注定是会受到伤害,也不会有好结果的。 千年狐狸精来到人间,不过就是走一遭,转身还是会消失不见的。 在感受到司马颖的深情初现之时,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告诉他自己要逃走的事情,也提醒他若是造反也请顾及到她羊献容的性命……这是算计,是无奈,更是薄情。 司马颖将她揽在怀里,轻声说着这几天大家找她的事情,她也不想听下去了。因为,太累了,慢慢依靠着司马颖睡着了,眼角还流出了眼泪,惹得司马颖很是心疼,还轻轻亲吻了她的眼泪。 01 梅妖现身惹人慌 inf羊献容回宫的时候,排场可没有司马衷的车辇浩大,她的凤辇是由司马颖的专属武卫护送,连禁军袁蹇硕都只是走在了最外侧或是跟在了后面,搞得他很不高兴。 但是他也没办法,谁让是司马颖先找到的皇后娘娘,他得到消息的时候,司马颖和皇后羊献容都已经在老君山的另一边的山脚下准备回程了。据说皇后娘娘轻微崴脚,但并无大碍。婢女翠喜胳膊折了,但也没有性命之忧。兰香和绿竹慧珠在一起,都没有受伤。羊献康和羊献怜许鹤年在一起,等着许真人从峭壁采好了药材之后再一起回来。 还有一个秘密消息,根据禁军的探查得知,羊献容和司马颖一起下山出现在县镇之中,并且是司马颖背着羊献容,状态有些亲昵。 袁蹇硕黑着脸,让这名禁军必须闭紧嘴巴,否则军法处置。但是,他心里很是不爽,只是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一路上,司马颖都在羊献容的凤辇之中,翠喜和兰香则坐在车辕的位置,张良锄和慧珠在赶车,只有绿竹被羊献容派出去在集市上买些好吃的再回来。 “王爷,这一次跟着你滑下来的人,你可有名单?”羊献容小声说着,凤辇其实挺大的,两个人坐在里面都不觉得拥挤,甚至还能够摆下一张桌子,品茗吃糕点。 羊献容的脚用布条捆了几圈,是司马颖的手艺。他也是学过医术的人,对于处理这些事情还是卓卓有余的。只是,当他褪下羊献容的袜子时,心里还是起了异样的心思。幸而他掩饰得极好,甚至还板着脸对羊献容说起了药理和医书上知识,听得羊献容有点蒙圈。 “为何要这样问?”现在他每日都要亲自为羊献容诊脉,这刚刚凝神静气地听完她的脉象之后,才问道,“都是我的武卫,平素都是跟着我的。” “其实,我只是在想,能够冒险从九十九龙潭滑下来的人,应该才是真心听话或者愿意卖命的人吧。” “所以?我是不是很听话?”司马颖这话问的有些轻佻了,羊献容的脸都红了红才说道“王爷自是和旁人不一样的。” “容儿,私下里你可喊我一声十六哥。”司马颖忽然又靠近了她,自那日猎人小窝棚相遇之后,司马颖未曾离开过羊献容半步,即便是自己的武卫以及羊献康翠喜都陆续下来之后,他依然紧紧跟在羊献容的身边。 羊献康很是不高兴,甚至还和司马颖推搡起来。因为他知道这一次逃不走,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逃走了。但是三妹妹不肯走,她还是顾及了天元宫那八十人的性命,甚至是袁蹇硕那些跟随她的禁军们。因为司马颖真的会下令杀人的。 一气之下,他还是转身上了山,去看看羊献怜的状况,省的看到司马颖的眼睛都已经长在三妹妹身上了。 羊献容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司马颖,不躲避,但也不主动靠近,偶尔会低声与他交谈几句,惹得司马颖的心痒痒的。 “十六哥。”这一声娇柔的音调,听得司马颖都要融化掉了,直接伸手将羊献容往怀里揽,但羊献容笑着推开了他,“这可是我的凤辇,王爷要自重哦。” 司马颖也没生气,也笑了起来。“我自是看过的,跟着我的武卫都滑下来了,你身边的张良锄、慧珠也跟着下来的。绿竹一直在照顾兰香,所以没有跟来。倒是说起来,你真的是让绿竹去买吃食么?” 这话问的,还不是在探究。羊献容难道听不出其中的意思?所以她老老实实地回答“你应该也是知道的,绿竹是绣衣使者的联络者,我从大皇姐那里拿到了翡翠扳指,就能够指挥他们。所以,我想让绿竹趁这个机会去把这附近几个县镇隐藏的绣衣使者都联络一遍,万一……我是说,万一司马伦反了,我逃走的时候,还是有人能够使用和接应的……” “我护你周全。”司马颖再次将羊献容揽在了怀里,长叹了一声“这天下怕真是很快就要了。你知道么?我之所以没有和你一起进老君山,除了一部分政事之外,洛阳还出现了一个妖孽,吓得人心惶惶,议论纷纷。” “什么?”羊献容坐直了身子,问道“真的有妖怪么?” “这个……我是亲眼见到的,但因为急着找你,把这个都忘记了,但真的也挺吓人的。”司马颖想起当时的场景,也禁不住抖了一下。 尚书典事李明哲也算是七品官员,平日里为皇上执掌文书奏章,看起来官职不高,但也是极为重要的职务,至少是能够接触到不少核心机密的事件,很多一品大员看到他的时候,都要客气地称呼一句李典事。 他忽然就去了北军府,状告其嫂子不守妇道,联合奸夫毒杀了自己的亲哥哥李明远。 说起李明远,在洛阳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开的是寿衣纸扎铺子,也就是说洛阳但凡有家里死了人的,都是要找李明远的“寿祥”铺子采买相关的用品。 所以,李明远死了,事情还闹得挺大的。 北军府毛鸿宾升堂审案的时候,不少人去围观。李明远的遗孀蓝筝月被秦朝歌等武卫押到大堂的时候,身形瘦弱,看起来也是很是可怜。她说是因为天气还有倒春寒,所以她不能见风,否则受凉之后就会喘咳不停。 尚书典事李明哲怒气冲冲地站在大堂之上指着蓝筝月就开始骂,那些话语极为难听。蓝筝月不停地哭泣,哭得肝肠寸断。毛鸿宾心软,听不得女人哭泣,他想着要不就让秦朝歌给递一杯水过去安慰一下。 李明哲见状更加生气,一把夺过了秦朝歌手中的热水茶杯,直接砸在了蓝筝月的脸上。本来她的头脸都包裹着头巾,但偏偏被砸的地方没有头巾,露出了额头一小块。结果,偏生就是这里被砸破流出了血。 秦朝歌赶紧上前去查看情况,蓝筝月将头上的围巾摘了下来,露出了一张绝美的容颜,最特别的是,她的眉心有一朵朱红色的梅花,正是有了这朵梅花的点缀,这张脸愈发显得美艳动人,甚至还有几分神秘的吸引力。 但与此同时忽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来了蝴蝶,从一开始的几只,到后来的十几只,几百只,整个大堂全都是飞舞的蝴蝶,场面也极难控制。也就在此时,忽然有人喊道“她是妖怪啊!梅妖又现世了,天下要大乱了!” 新的故事开始了,我们一起和羊献容继续破案。 求推荐票,月票,以及大家谈论起来吧。 羊献容真的喜欢司马颖么? 02 开棺验尸走过程 inf北军府的毛鸿宾毛大人最近极其焦头烂额,不仅是司马伦让他整顿洛阳的军务和治安,甚至还要做一次大规模的入户盘点,清查洛阳人口数量,遇见可疑的人物就直接抓起来,如果遇到反抗的,可以当场斩杀,无须向他汇报。 毛鸿宾看起来是个专注于吃喝玩乐的官员,但他的心思极多,暗暗察觉到其中的不妥之处,就找羊献康说了几句。羊献康也是沉不住气,连夜进宫去找羊献容…… 帝后出游老君山,他心里还是转了转的。但因为闹出的梅妖现世,搞得他也很是头疼,不仅是北军府上上下下抓蝴蝶,还要赶紧将案件审理清楚,给大家,至少是要给这位七品的尚书典事李明哲一个交代。 想他也是个五品官员,竟然要讨好一个七品官,想着都很来气。 但是,能有什么办法呢? 听说,这个李明哲的靠山就是司马伦,他甚至把自己的妻妹送给了司马伦做妾,听说这妻妹比羊献容还要小两岁。啧啧啧,毛鸿宾对此很是不齿。 自从他做了北军府的官后,不少人开始巴结他,送礼都是小事情,还有送女人的。他孑然一身完全不想娶妻,想着后院里莺莺燕燕每日里争吵就很烦躁。所以,他竟然展示了一张红光寺俗家弟子的法贴,这才让众人断了给他女人的想法。但是,送钱财的依然不少。 他悄悄问过羊献容,“你那善堂要钱么?” 就算是羊献容很想要,但她又很是嫌弃这样的财物,所以就让他先甄别一下再议。 李明哲信誓旦旦地说,他的嫂子联合奸夫毒杀了自己的丈夫,并且有人证。毛鸿宾就立刻让秦朝歌将这个奸夫抓了过来,怎么也是要审一审,打一打,见见血。他都做好了准备,甚至让几个武卫把杀威棒都换成个臂膀粗,好显示一下北军府的官威。 奸夫是隔壁竹器铺子的王瑞武,长得也算不错,生意做的不大,但足够温饱。只是这竹竿一样的身形,竟然能够勾引了那样绝色的美女人妻,似乎不太可能。或许,他就一定有过人之处。 秦朝歌将杀威棒往地上一戳,向毛鸿宾表示自己和几个武卫都准备好了,就差大人喝令一声,他们就动手了。结果,毛鸿宾还没来得及张嘴,奸夫王瑞武立刻就扑倒在地大声喊声“我招,我招,是我和蓝氏合伙杀了她的丈夫!” 竟然这么容易就破案了?毛鸿宾举了举惊堂木,都没能狠狠地拍下去,心里极为遗憾。只好又喊秦朝歌把蓝筝月再提上来,继续问话。 “蓝筝月,你就招认了吧!”毛鸿宾这一嗓子还是挺大的,但蓝氏毫无波澜,可能也是她用头巾将整个头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了眼睛和鼻子,说话也是我见犹怜,极为凄凄惨惨。“大人啊,这算什么呀?我丈夫常年在外经商,是染了风寒死的,不是我的杀的啊!冤枉啊!大人,您要替我做主啊!” 蓝筝月不认罪,那就不能定案。 毛鸿宾想了想,若是说李明远是被毒死的,那么尸身应该能够呈现出不一样的状态。所以,他立刻又叫来了李明哲,问他同不同意开棺验尸? 李明哲满脸的不愿意,“大人,我大哥都已经入土为安了,你何苦要打扰他呢?” “嘿,这是为你大哥查找杀死他的凶手,你还不乐意是吧?”毛鸿宾皱着眉,看着李明哲竟然还摆起了架子,气不打一处来。 “不是这个意思。”李明哲看毛鸿宾瞪了眼睛,举着惊堂木要拍下去,只好退了半步,“我只是这样说,审案断案这种事情当然还是您要做主的。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话说得还是让人不痛快。但毛鸿宾可不管那么多,又让秦朝歌赶紧带着仵作等人,急急忙忙地去了郊外李家祖坟地,将李明远的尸身给挖了出来。 这事情闹得也挺大的,围观的人不少。看热闹,都喜欢站头排。秦朝歌已经努力维持秩序了,但依然还有不少人想凑近了看看。 不管怎么说,忙乎了大半天之后,李明远的棺材终于被挖了出来,也撬开了棺材盖。仵作立刻就动手清理起来,看着那一堆黑黝黝的尸骨和已经破损的寿衣,他很快就说“这必然是中毒死的。” 李明哲立刻嚎啕痛哭起来,那样子极为凄惨。李家的不少人,包括了其他女眷也都在现场,一时间哭声一片,方圆百里甚至能够听到干嚎的声音。 毛鸿宾虽然没有站在棺椁前,但就算是距离二十米外,也被这震天哭声搞得心神不宁,他斜眼看过去。蓝筝月跪在地上,愣愣地看着已经变成一堆黑骨头的丈夫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明哲哭了一小会儿之后,就狠狠地踹了蓝筝月一脚,差一点点将她踹进坟墓之中。“你个荡妇,坏坯子,我哥哥怎么对不起你了?你竟然这样对待他!” 声音嘶哑凄厉,看的不少围观的人议论纷纷,都开始说蓝筝月不守妇道,心思歹毒,谋杀亲夫。 秦朝歌还是扯了蓝筝月一把,没让她真的掉下去。不过,秦朝歌也没有特别客气,已经用麻绳将蓝筝月双手背剪捆了起来。 毛鸿宾则喝道“蓝筝月,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你联合外人,杀害自己的丈夫,罪不可……” 话还没说,蓝筝月已经喊了起来,“大人啊,我是冤枉的,我真的是冤枉的,是小叔想要独吞家产,想要将我扫地出门啊!大人,您要替我做主啊!我要状告李明哲,诬陷我!” 这是什么意思? 要反转? 毛鸿宾也有点紧张,毕竟他看到蓝筝月这样美丽的女子,心里也多少有些痒痒的。若真是李明哲诬告她,原因是什么?何必呢? 一时间不得要领,毛鸿宾也只好看着秦朝歌。秦朝歌把所有人的都看了一遍之后,耳观鼻,鼻观心,一副“请大人做主”的样子,毛鸿宾的火又上来了。 03 血色蝴蝶舞翩翩 inf开棺现场围着那么多的人,似乎也不是什么适合的审案之地。毛鸿宾皱着眉,大喝道“秦朝歌,将人犯蓝氏带回北军府,相关人等,将李明远尸骨一并带回,继续勘验。李明哲,你也莫要难过,此事,本官定要给你一个交代!” 这几句话说的还算是有力,李明哲也不哭了,抹干净脸上的泪水,还朝着毛鸿宾深深鞠了一躬。结果,围观的众人又是一片热烈的议论之声,说是李明哲不愧是尚书典事,在宫中做事的人,真是礼数周全,极有素养。 蓝氏最先被押走的,李明哲也跟在了后面,倒是毛鸿宾顶着仵作将李明远的尸身装殓进一个大布口袋之中,小心翼翼地装上马车之后,才跟在这辆马车的后面,慢慢行进。 秦朝歌又凑了过来问道“大人,听说皇后娘娘今早已经从西城门回来了,现在已经进了宫。” “怎么?”毛鸿宾眯着眼睛看向了他。 秦朝歌干笑了一声才说道“让皇后娘娘来审审这个案子?” “为何?”毛鸿宾有种不好的感觉。果然,秦朝歌又嘿嘿干笑了两声说道“这事情看起来或许没有那么简单,不如让皇后娘娘给审审,今早结案。” “难道本大人不能审案么?”毛鸿宾不乐意了。此地距离北军府还有半日的路程,他有时间训一训秦朝歌,现在北军府是他当家,至少签发工钱俸禄的时候,必须有他毛鸿宾的签名盖章。 “大人可以的,可以的。”秦朝歌已经看出了毛鸿宾的脸色有异,立刻笑道“我们不是不相信大人,只是最近很想念皇后娘娘,好几天都没看到她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都隔了好几秋了……” “……她是皇后啊,怎么能天天和你们混在一起呢?”毛鸿宾想了想,虽然他也挺想羊献容的,但是不至于这样好几秋。“其实,你们若是真的想她,不妨去禁军那边当差吧。” “那就算了,袁蹇硕那小子眼睛里只有皇后娘娘,我们进去了,必然会被他打发到别的地方,说不准还要去打扫茅厕呢。”跟着秦朝歌的那几个武卫也小声说了起来。 毛鸿宾看着这些极为年轻鲜活的面孔,心里也有些感叹。当年小小年纪的羊献容在泰安郡的时候,也是不少泰安郡的武卫喜欢跟着她,还像逗小孩一样,天天给她买糖果吃,笑着等她长大娶回家做媳妇呢。 谁能想到,她现在竟然是大晋的皇后。 前日,羊献康支支吾吾很隐晦了说了句“我们走了哈。” 毛鸿宾心里就转了个圈,因为羊献康向来不会说谎,这样说话,必然有问题。但是,若是他们兄妹两个真的跑了,司马伦司马颖能够放过她么?甚至都不会放过自己吧?还有留守在羊家的那些老仆从,以及和他们家要好的那几个。或许,就算是孙秀孙旂这些外祖父家怕都是要连坐的。 司马伦这种人,正愁没有什么理由搞事情呢。若是羊献容跑了,或许是个很好的借口。 心里忐忑,但没有表现出来。 直到刚刚秦朝歌说羊献容回宫了,虽然比皇上晚了五天,但总算是回来了。 回了北军府他就睡下了,仵作们要继续忙着验尸,还需要等结果。直到第二日毛鸿宾才升堂继续审案,将一众人等全都提到大堂之上。北军府大堂还是很庄严肃穆的,整体结构古朴典雅、工料俱佳,毛鸿宾一身黑色官服,也极有官威。 但蓝筝月还是那一套说辞,死活不承认自己杀了人,也否认奸情和毒杀,反正就是“不承认,不是我,不可能,我没敢!” 柔弱的尖叫和呜咽之声,听得毛鸿宾也很是心烦。 那有什么办法?不上个大刑,怕就是不愿招认呗。 “蓝氏,你果然不招是吧!来人,上大刑!”毛鸿宾的惊堂木终于拍了下去,声音还很是清脆,把他们自己人吓了一大跳。 秦朝歌将杀威棒在地上顿了顿,表示呼应上了毛鸿宾的惊堂木。其他几个名武卫也又上前去,将蓝筝月按压在地上,给她上的是拶刑和竹签钉手指,一般对于女子来说,都用这两种。 这种刑罚是将犯人的十个手指夹住,使得十指连成一体,痛苦难忍,甚至会导致精神错乱。还有一种是竹签钉手指一般会造成指甲脱落,如果残留没有清除干净留在皮肉里,就更加痛苦,轻者发炎,重者必须刮开患处清理干净。 蓝筝月的惨叫声真是在大堂之中不断回响,李明远瞪着眼睛看着她,脸上全都是恨意。毛鸿宾悄悄侧了侧头,甚至还用故意摸了摸官帽的时候,捂住了耳朵。 他坐在大堂的主位上,身后是巨大的屏风连接着侧门。此时,他的余光却看到侧门的位置有女子的衣裙晃过。谁还敢站在这里?必定是羊献容。 想到此,他还挺高兴的。不过,听到蓝筝月的喊叫声,他还是忍住了,只是看着她,眼中目光略冷。 但也就在此时,有三五只红色的蝴蝶翩翩飞舞着进了大堂,并且围在蓝筝月身边来回转圈。没过一会儿,更多的蝴蝶飞了进来,都围在蓝筝月的身边,吓得行刑的武卫们往后退了数步,看着这一诡异的现象。 一名离着最近的武卫忽然喊道“快……快看!” 最先飞进来的红色蝴蝶竟然落在了蓝筝月血淋淋的手指上,似乎正在吸食她的鲜血。而后来飞进来的几只黄色或是白色的蝴蝶也落在她的手上吸血,很快那几只蝴蝶也浑身变成了血红色,再次飞起来的时候竟然不是翩翩飞舞,而是浑身乱颤,飞的扭七八歪的,甚至挣扎了几下之后,就一头掉落在地上,浑身抖动得极为厉害。 众人全都看到了这一幕,愣愣地不知如何是好。空气中还有一股似有似无的香气飘散开,更增添了诡异的气氛。 饶是秦朝歌胆子大,也都往后退了数步,看着她和那些蝴蝶。但眼见着蝴蝶飞进来的越来越多,像是那一日的景象再现。 于是,有人喊了起来“她是妖怪啊!梅妖又现世了,天下要大乱了!” 05 鬼魅之说乱人心 inf与那名女郎有染的男子们的家中自认晦气染病,也没有过多说些什么。但效仿她的梅花妆也能染病,这事情就变得很是奇怪了。结果,南越的女子们又摒弃了化妆,纷纷以素颜为美。但那些皮肤溃烂的女子们日夜煎熬,痛不欲生。 某日,有人路过那女郎家的后花园墙外时,惊异地发现那棵梅树竟然在短短数月之中长大了不止一倍,并且还异常粗壮,那些早应该落败的梅花此刻依然绽放在枝头,且呈现出了猩红如血的颜色。那女郎也依然娇艳无双,就算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也会心神激荡,难以自持。 有个云游四方的术士经过此地时,抬头看了看这梅花树,嘿嘿笑了起来。他用桃木剑先是尝试触碰了那些猩红色的梅花,梅花迅速枯萎变黑。他又念了几句什么,眼看着那梅树的枝叶竟然在往后退。随后,这名术士从忽然间将背后的长剑拔出,寒光过后,那棵梅花树被砍去了大半。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跃起进入了这女郎家的后花园,挥舞起长剑将梅花树的枝枝叶叶全都砍了下来。有人立刻打开了花园的大门,冲进去站在头排看热闹。 若是旁的树木被修剪了枝叶,顶多是看起来光秃秃的,略微不适。但这棵梅树却是一直在颤抖,仿佛是一个受了重伤的人一般,在主干的树身上竟然还流出了汩汩红色液体,愈加触目惊心。 那术士忽然高举起长剑,还念念有词地在剑尖上贴了一张符咒之后,直戳梅花树的主树干之中。 此事说来也奇怪,围观的人竟然听到了一个女子的闷哼之声,随即这棵梅花树从中间裂开。众人远远地看过去,树干就是树干,也没有任何红色的液体,与普通的梅花树并无二致。 术士抬起了头,看向了屋脊之上,朗声说道“你倒是跑得快,下次见到你,必然收了你!” 大家看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端倪。 女郎的家人全都跑了过来,纷纷喊道“你这是做什么呀?我们家好好的梅花树都被你毁掉了,你赔钱!” 术士收了长剑,身形修长,道骨仙风的模样,这些人也不敢靠近,但依然还在说着“我们见官去!你这是私闯民宅!” “人家是来除妖的,你们家必定有问题!”围观的人自然是看不过去,已经纷纷出言了。还有几个是与女郎有染的男子家属,更是叉着腰大喊道“你们家女郎就是妖女,害得我夫君没了性命!这位仙人,您应该去给那个女郎也驱魔除妖,杀了吧!她就是妖怪!” 一时间,这几句话竟然得到了众人的认可,纷纷喊了起来“杀了那个妖怪!” 有动作快的,都已经去砸女郎闺房的门。 术士看到大家如此激动,反倒是退后了半步,朗声说道“此妖已离开南越,你们将这梅树残枝全都烧毁即可。残根也一定全部挖出来烧掉,半分都不可留。至于那女郎嘛,现在也已经不在了。” “这是什么意思?我家女儿最近都没有出过门!”户主已经喊了起来,“我女儿的事情,你们管不着!” “她害人性命!” “那是你们咎由自取,自作自受!我还没有告你们的男人夜闯闺房,祸害了我的女儿!” 这群人吵了起来,场面不可控。 但有人已经发现,这女郎不在闺房之中,不见了。 过了几日,有几个染病的男子竟然痊愈了,那些画过梅花妆的女子的额头皮肤也变得光滑整洁,恢复了之前的容貌。只是那位女郎竟然凭空消失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女郎的父母还出了悬赏金想要找回她,但踪影皆无。 “所以,你觉得蓝筝月是梅妖?”羊献容略微蹙眉,这故事听下来,鬼鬼祟祟的,不得要领。 “是啊是啊!肯定是的!”吴师爷连忙点头发誓,“这事情还是我的一个南越的朋友讲的,他家的老祖母就曾经烂了额头,后来才好的。” “若要是这样,就是妖魔鬼怪作祟,此案更不可草草了结,更要仔细查一查。”羊献容看了一眼毛鸿宾,“毛大人,这事情你可要盯着点。” “是是是。”毛鸿宾还在挥舞着眼前四散乱飞的蝴蝶和蜜蜂,毛鸿宾的茶碗之中有红枣桂圆等甜味之物,吸引了它们飞过来。 “这术士也真是的,既然都去除妖了,何不根除呢?现在若真是梅妖现世,也就是他的问题了。”羊献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吴师爷说话。 吴师爷低着头不敢接口。 “除魔这种事情我没见过,二哥,这事情要不要等许真人回来看看?”羊献容又看向了羊献康,羊献康正忙着在她身边驱赶着蝴蝶,因为有不少蝴蝶想落在羊献容的头顶。 “三妹妹,你今日是擦了什么头油么?”羊献康也忙得出了汗,把他那件衣衫又罩在了羊献容的头顶。 “我何时擦过那些?”羊献容很不满意,“我连香脂膏都没用,就被你拉出来了好不好?” “是是是,我错了。”羊献康立刻道歉,“那我不是着急么,看着飞燕姐姐哭成那个样子,我这个……哎……” “你和嵇飞燕很熟么?”羊献容忽然问道。 羊献康愣了一下,结巴着说道“也不是很熟,就是那日你大婚的时候见过一面的。” 两人低声交谈,毛鸿宾的耳朵都竖了起来。他这颗热爱八卦的心也完全没有停歇过。 “毛大人,你先处理这里的事情吧。”羊献容又瞥了他一眼,“我去后堂坐坐。” “好的好的。”毛鸿宾赶紧躬身。 羊献容也没搭理他,往后面走去。翠喜自然是紧紧跟了上来,但在路过羊献康的时候,看都没看他一眼,并且还是黑着脸。羊献康赶紧跟了过去,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慧珠又拎起了那一大桶水,打算跟着一起走。秦朝歌赶紧走过去说道“这水留下吧,刚好可以清理冲洗一下大堂的地板。” “哦,好的。”慧珠闻言放下了木桶,转身跟上了羊献容也去了后堂。 秦朝歌伸手就去拎这个水桶,却不料竟然如此沉重,他一下子没有拎起来,还差点摔倒了。 11 沉香慢熏石榴裙 inf过了两日,羊献容的风寒才好了些,不过小脸就更尖,眼睛更大,看着都让人心疼。司马衷本来想赖在她的天元宫不出来,但司马颖说这几日应该要准备春耕的事情,要皇上司马衷沐浴更衣斋戒一个月,好在谷雨时节祭天求告列祖列宗保佑大晋风调雨顺。 没有办法,这是作为皇帝必须做的事情。司马衷就算是再不情愿,也不能不照做。但他在出天元宫的时候,还是拉着羊献容的小手说道“等朕办完事回来,就天天和你在一起。朕喜欢你的天元宫,住在这里很温暖很舒服。” 羊献容可一点都不想司马衷过来,只好勉强点点头,轻声说道“皇上要保重龙体,莫要像臣妾这样。” “羊咩咩放心,朕身体好着呢。”司马衷还拍了拍心口,倒不像是他之前躺在床上要死要活的样子了。“对了,朕那日看你让翠喜支起了一个大笼子,然后放了什么东西进去?香香的。” “皇上没有见过熏蒸衣物么?”羊献容费力地从司马衷的大手里抽出了自己的手,然后去打开了一个大衣柜,打开的瞬间,一股幽香涌了出来,司马衷高兴地喊道“对对对,就是这个味道,羊咩咩身上有这个味道。” “……皇上,切莫高声呀。”羊献容尴尬地笑了笑,“臣妾喜欢这个味道,也就用这个熏衣服。其实,平常百姓最简单的就是用香料放在柜子里就好了。但是,如果用熏蒸的方式,就比如将香饼子点燃,下方再放一盆清水,上面将衣服支起来,再罩一个大笼子……这样衣服上的香气会存很久,但洗的时候不能用水浸泡,只能是冷井水漂一漂……” “啧啧啧,这么复杂。”司马衷伸手摸了摸那些衣服,“这些衣料为何不是丝绸的?” “丝绸不适合熏蒸,一是因为丝绸一般会贴身穿,会经常洗;二是丝绸容易被点燃,这种方法也不适合的。”羊献容展开了自己的一件石榴裙,纯色的红裙艳丽明媚,能够衬托得人面艳若桃李,“这件的只有一小部分丝绸,其他的用绫,轻巧却不容易起褶皱……” “真好看。”司马衷可不愿意知道那么多,在他的眼里只有好看和不好看之分。“羊咩咩穿上一定最好看。” “等臣妾过几日身子好些了,就穿给皇上看好不好?”羊献容已经用尽最大的忍耐力柔声柔气地和司马衷说话了,还从司马衷手里抽出了石榴裙,不想让他的大手再触碰。 “行吧行吧,朕先回去了。”反正摸也摸了,问也问了,司马衷也不是个纠结的人,“朕回去睡一会儿,要是有人用玉玺,你就做主吧。” “好。”羊献容也不推辞了,因为这几日司马衷已经把玉玺放在了天元宫,丝毫没有任何见外的意思。不过,羊献容更想知道那枚传国玉玺放在哪里了?司马衷从来没有说过。 又过了一日,羊献康忽然进了宫,对羊献容说道“三妹妹,蓝筝月的奸夫死了。” “什么?”羊献容刚觉得浑身轻松了不少,还打算今日吃些荤腥之物。结果听到他这么一说,心里一沉,总觉得有不太对劲的地方。 “北军府也是一早得到的消息,我和秦朝歌去了竹器铺子王瑞武的家……哦,是他邻居家的人说的。他不也算是嫌犯之一,但毛大人说没有证据,就先让他回去了。” “自杀了?”羊献容问道。 “似乎不是,仵作刚刚说这样子像是病死的……然后我就出来想着先来和你说一声的。” “二哥呀,总要听完再过来和我说嘛。”羊献容叹了口气,“坐下先和我吃口东西吧,一会儿估计也是有人会来报信的。” 果然,等着他们吃完饭,秦朝歌已经急匆匆地进了宫,见过礼之后才说道“仵作说是病死的,并无其他异常。” “什么病?”羊献康问道,“我看那天在公堂之上,他那个样子应该还可以吧?就是瘦了些,不,是真的挺瘦的。” “据说是常常咳血,他家人也说这人早就有病,治了很久也不好,郎中都曾说他是活不过今年的。果然,这人昨夜咳了一晚上,今早终于不咳了,家里人还以为没事了呢,结果清早发现人都凉了。” “都这样了,蓝筝月还出轨他?”羊献康直接说了出来,后来又觉得这话说得有些过分了,就只好捂住了自己的嘴,往后退了半步。这可是在大晋皇后的天元宫,羊献康看着日渐严肃的三妹妹的脸,也愈发不敢造次了。 “那……也许人家就喜欢这样的呢?”秦朝歌嘿嘿笑了起来,“说起来,李明远的确是太胖了,身材早都走样了,看着也挺不好的。” “有多胖?”羊献容问道。 “反正比我胖三圈。”秦朝歌比划了一下,“我之前巡街的时候见过几次,身形高大肥胖,真的是那种吃的肥油一堆的身材。” “那他平时可有什么病症么?” “这倒不曾听说。”秦朝歌想了想,“这个,我一会儿去问问李家的人?” “算了,别问了。”羊献容又喊了绿竹过来,耳语了两句,绿竹就又出去了。羊献康看着绿竹的背影,问羊献容“三妹妹,你这是让绿竹又做什么去了?” “去找郎中问问蓝筝月的丈夫有没有什么毛病……”说着话,嵇飞燕竟然跟在了司马颖的身后,一同来了天元宫。 嵇飞燕今日倒是石榴红裙,显得人很娇俏,脸色也极好。她站在司马颖的身后,还略略有些脸红,时不时地瞥上他一眼,似乎还期待着与他再说些什么。 “皇后娘娘,臣弟是来请玉玺的。”司马颖还用严肃认真刻板,朝着羊献容拱了拱手,“近日春花盛放,却有不少人得了寒凉之症。臣弟让人拟了一道圣旨,让百姓们注意季节变化,早晚添加衣物,以此彰显皇恩浩荡。” 这也能发圣旨? 羊献容的脸都黑了黑,司马颖三天两头来请玉玺,全都是盖在了鸡毛蒜皮的事情上,几乎都没有什么有用的事情。重要的事情,现在都是司马伦的印章,也没有皇上什么事了。 12 有情有义无怨恨 inf用玉玺也是很有讲究的,洗手焚香更衣,总之每一次印章,都要搞上大半天,羊献容也是不胜其烦,但又不得不做。想来,司马衷每次用玉玺的时候也是这么复杂,即便是他知道玉玺对于他的重要性,但也巴不得将这个差事转嫁到别人的身上。 司马颖说不着急,可以等。他就坐在天元宫正殿之中,看着不少递进来的折子,说是这样能够节省他的时间。武卫赵卓和他的贴身主事孟岩就守在身边,端茶倒水,笔墨伺候,也是忙得不亦乐乎。 羊献容总算是把玉玺盖好了,交给了他。整个人倒更是明艳动人,有种说不出的娇艳。司马颖愣了一下,才说道“我已经让羊献康秦朝歌出宫去继续问情况了,不过,我猜测他们不会让验尸的。” “什么意思?”羊献容皱着眉头,“你的意思是说那个奸夫王瑞武?” “对,秦朝歌刚才不是也说仵作认为他是病死的。”司马颖伸手想去那桌子上的热茶,一直默默站在他身边的嵇飞燕忽然就伸手去端,动作竟然比主事孟岩的动作还要快了一点。 孟岩有一点点尴尬,但还是住了手。 嵇飞燕将热茶捧到司马颖的手中,轻声说道“王爷,这茶水有些热。” “有劳。”司马颖是一点不客气,直接端起来了喝掉了。羊献容忍不住多看了嵇飞燕一眼,刚刚去请玉玺的时候实在是匆忙,都忽略了她是跟着司马颖进来的。 因羊献康喊了嵇飞燕为飞燕姐姐,羊献容也不好过于生分,只好直接喊了她的名“飞燕此时来,又是何事?” “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女刚刚在街上看到羊武卫急匆匆地进宫,又听得有人议论王瑞武死了,所以就想着问问情况。在宫门口见到了王爷,便恳请王爷带臣女进来了。” “哦,是我带她进来的,说是她的恩人是蓝筝月……”司马颖看到羊献容的手指上有一点红色印泥,竟然直接伸手去擦。只是手快接触到她的手时,孟岩在一旁轻咳了两声,甚至还拿了两本折子走到了司马颖身前低声问道“王爷,这是要现在发下去么?” 司马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随即拿起了折子翻了一眼,才说道“对,去吧。” “是。”孟岩还是站着没有动地方,也挡住了司马颖看向羊献容的视线。羊献容此时早已经走到了一旁的笼火边,她嫌弃笼火过热了,就喊兰香过来帮忙,“这笼火要不要撤掉了?屋里热。” “要不再过两日吧,怕还是有倒春寒的。”兰香轻声说着,悄悄用帕子将羊献容手上的印泥擦掉。 “王爷可还有其他事情?”羊献容可能是真的觉得热,又让人把窗户全都打开了。 “倒是没有什么事情了,只是也先看看这梅妖一案要怎么处理?奸夫已经死了,毛大人会如何处理?” “蓝姐姐必然不会有奸夫的!这个,臣女能够以性命起誓。”嵇飞燕跪了下来,特别诚恳地说道“皇后娘娘,臣女素闻皇后娘娘聪慧,善查秋毫。因此也冒大不韪进宫请皇后娘娘……” “行了,知道了。”羊献容虽然不反感嵇飞燕,但她一口一个皇后娘娘能查案,也挺令人心烦的。因为现在她应该低调不出风头,安安静静在后宫里装傻才是最好的保命方式。“这事情本宫会看着办的。” 看到羊献容皱了眉头,司马颖也收拾了手中的折子,“那臣弟就不打扰了,先出宫去了。” “嗯。”羊献容又看了嵇飞燕一眼,她也已经躬身行礼,又站到了司马颖的身后。他带进来的,自然也是要他带出去。只是,嵇飞燕看向司马颖的眼神,和看羊献康的眼神完全不一样。 羊献容看了一眼翠喜,翠喜也正看着嵇飞燕,略微蹙眉。 直到晚上,羊献康才又进了天元宫,看到羊献容正在喝粥,也没客气,让翠喜给来了一碗喝下去。此时,宫里也只有羊献容和翠喜兰香,他也放松下来,轻声对羊献容说道“三妹妹,梅妖又在大牢里出现了。” “……北军府大牢?”羊献容放下了粥碗。 “就晌午那会儿,有李家的女眷去看蓝筝月,然后忽然就看到大牢里全是蝴蝶……你也知道,北军府那个大牢黑乎乎的很潮湿,不可能有蝴蝶会飞进去,结果,就是蓝筝月那个牢房,全都是蝴蝶……把秦武卫给累坏了……”羊献康是一点没有害怕的神情,还挺高兴的,“他学了你那个泼水的法子,一桶桶地,不过自己也是透心凉,我刚才出门之前看到他已经大喷嚏了,八成是受凉了。” “王瑞武的尸身有勘验么?”羊献容比较关心这个事情。 “没有,他家人不让,说人都死了,何必要再被翻检呢?” “那他家人说他……说蓝筝月和他的奸情了么?” 羊献康扒拉了几口饭菜,总算吃了个半饱,现在放下了筷子,“这个吧,他们家里人不说话,就是黑着脸。我和秦武卫下午的时候又去了一趟的,但是也只是看到了尸身。这事情吧,怎么说呢?你看哈,李明远,就是蓝筝月丈夫一家是做寿衣纸扎那些生意的,所以王瑞武的家人还要去买些身后事的物品,本来还担心人家不卖给他们家呢,倒是李家寿详铺子的掌柜老李已经来了。当然,也就是在隔壁,迈腿就过来了,还挺诚恳的,说是要帮着发送。” “这不应该是仇人么?”翠喜都问了出来。 “就是啊,但人家老李还真的特诚恳地说人死为大,事情既然都已经这样了,大家又是邻居这么多年,有什么恩怨,也先把事情办了再说。这几句话说的在情在理,甚至都有点让人感动呢。” “嗯,事情这么办,没有错。还显得李家很是大气,没有计较。”羊献容点了点头。 “老李还说,这是他们家二老爷吩咐的,还说要帮着过大身……就是换衣服的意思,一般这个不都是自己家里人换么,但他妻子体弱,儿子年纪小,没人帮衬,老李就说他来帮着弄的,还真的挺仗义的。” 13 绣衣使者再启用 inf此时,绿竹已经从宫外回来,手里还拎了一个竹匣子装了些干果蜜饯。“皇后娘娘,我今日去买了些吃食,看到这个竹匣子好看,也就买了一个,您瞅瞅。” 这竹匣子顾名思义,就是用竹子编制而成的盒子,这一款不像是其他呈现黑褐色,而是黄绿色调,表面有一些竹节的凸起,倒是整个盒子呈现出了一种质朴自然的感觉。 羊献容伸手摸了摸,竹匣子质地坚硬,很是结实。打开看看里面,很是光滑,没有毛刺,不能算是上品,但也是普通人家用的比较好的物品了。 “王瑞武家买的?”羊献容看着绿竹,绿竹立刻点头,左右看了看并无外人,才说道“按道理说,王瑞武昨天夜里死的,今日他家店铺要关门一天的。可是,依然开着门做生意。不知情的人还去挑挑拣拣买东西。掌柜是王瑞武的大哥,年纪不小了,但是个瘫子,就坐在柜台里面算账,看那个样子,也没有什么特别悲伤的神情。奴婢就进去买了个竹匣子,还特别挑挑拣拣了一番,仔细听里面院落中也没有哭声,很是平静。” “据说他妻子体弱,孩子年幼。” “嗯,其实还是见到了,二郎和秦武卫去的时候,我趁乱就看了一眼,他妻子刘氏看起来眼睛红红的,也是大哭过的。但就是一直抱着孩子也不说话。秦武卫说要仵作给验尸,她的反应才激烈了一些,说不用了。”绿竹把竹匣子里的干果蜜饯拿了出来,兰香立刻就用小碟子装好,又扒拉了一下才说道“女郎,奴婢还是去再洗洗吧。” “嗯。”羊献容意不在吃,继续问绿竹“可还有什么异常?” “药味极浓。奴婢分辨不出来是什么药,但就是后院全是中药的味道,不知道是谁吃的。”绿竹想了想,“想来那个瘫子大哥的脸色也是蜡黄的,应该也是要吃药的,因为奴婢依稀看到他手边有个药碗。” “还有其他的么?”羊献容又摸了摸竹匣子,应该是刷了桐油,在烛火下看着也很光亮。 “北军府的师爷总共有八位。”听到绿竹说起了北军府,羊献康立刻就来了精神。绿竹轻轻笑了一下,“这些师爷们也在北军府真的任职很久了,北军府这些年换了不少统领,但是他们这些师爷都没有换,也是因为他们对府内的事物很是熟悉,也没有什么野心和坏心眼。在北军府做事,每年会涨些工钱,时间久了,像吴师爷这种的工钱都快赶上毛大人了。” “嗯,这个是的。吴师爷比我挣得多。偶尔我也会向他借钱的。”羊献康立刻点头。 羊献容可不乐意了,瞪着眼睛看他,“你做什么借钱?难道不跟我要么?大哥不在,你就乱花钱是不是?” “那那那……我就是请武卫们喝喝酒嘛,也没有去别的地方。”羊献康又口吃起来。 “你还想去哪里?”羊献容明显心情不好了,“父亲娘亲大哥都不在洛阳,你可莫要搞事情。以后,每日里都要来我这里,不许瞎喝酒。” “也没有瞎喝酒啦……我可不想天天进宫,看着袁蹇硕那个吊样子就生气……” “还不是你打不过他,生气呗,你有时间多练练呀!”兄妹两个拌嘴,旁人插不进去。 羊献康又说不过自家妹妹,没几句话就扁了嘴,嘟囔道“不是还要给你修小书房么,自然是一时间周转不开的……吴师爷有钱嘛。” “吴师爷家里人多,好像是小儿子都刚刚添了个孩子,家里十几口人,都是靠吴师爷养的。”绿竹终于又能开口了。“他有三个儿子,大儿子二儿子都是读书人,但一直没能读出个名堂,现在也只能是在北军府里做一些最基础的事情。三儿子没出来做事,听说是读书还可以,全家的希望就是让这个三儿子能够出人头地了。” “嘿,绿竹,我发现你知道的比我都多。”羊献康这才反应过来。 绿竹笑了,羊献容也笑了。“二哥,绿竹可是绣衣使者的头儿,必然会有办法知道想知道的事情。” “嗯,佩服佩服。那吴师爷的钱藏在哪只袖子里,你可知晓?”羊献康有点故意了。 “应该不是在袖子里,而是在怀里,靠近玉钩带的地方。”绿竹比划了一下,“这个不用打听,那日我见过吴师爷,发现他总是喜欢摸自己的玉钩带,试想一个玉钩带也不算什么稀罕物,他常摸这里,很有可能这里有他认为很重重要的物品。” “果然!”羊献康朝着绿竹举了大拇指,表示极为赞赏。 “还有什么其他的?”但这些资料对于羊献容来说,几乎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听说,他三儿子最近常常去赌坊。只是他家邻居偶尔听到他三儿子夫妻吵架,说了一句,但很快就不吵架了。” “这你都知道?”羊献康瞪大了眼睛。 “当年先皇在的时候,绣衣使者是先皇的耳目,才散落在各处。后来,先皇说这些人在必要的时候要保护皇上,从各处出其不意出现,才能够起到不一样的作用。”绿竹看着羊献容,“先皇故去后,奴婢一直听平阳公主的调遣,但这些年也没有什么事情。平阳公主也很少回洛阳……还是要感谢皇后娘娘让奴婢出去联络了大家,否则很多人都要失联了。” 平阳公主养尊处优,也不爱管什么事情。所以,绣衣使者竟然将近荒废了十年。羊献容接管之后,自然是要重新构建起来,她甚至在想,应该是把花名册也重新整理一遍了。所以,才让绿竹常常外出联络大家。当然,普通的联络也没有什么意义,还是要做事情的。现在的梅妖案,就是最好的练手机会。 “可不可以找个人,去给王瑞武过大身?”羊献容忽然问起了这个。 绿竹想了想才说道“过大身是今晚,那奴婢还是要赶紧出宫去的。” “有人?”羊献康多问了一句。 “就算是没有人,也要找机会进去的。”绿竹笑起来的时候,还挺神气的。 15 潜移默化毒髓魂 inf陈仵作将尸身的衣物碎片放在水里浸泡了一会儿之后,就招呼自己的助手去抓了一只小老鼠,并且喂它喝了下去。很快,小老鼠四肢僵直,明显就是死了。 “皇后娘娘可是看明白了?”陈仵作还有心考一考羊献容。 羊献容点了点头,“衣物有毒,尸骨有毒,但又不尽然。” “是的。”陈仵作用竹签拨弄了一下碎骨,“现在很明显骨头里面并没有变黑,只是骨头表面变黑了。说明毒物只是存在骨头的表面,这也进一步证明李明远是死后中毒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衣服有毒?”羊献容又看了一眼死去的小老鼠,竟然还口吐白沫,有点恶心。 “对,先不说李明远是怎么死的,但是这衣服上面的毒浸染到尸骨上之后,年月久了,也就附着在尸骨之上,尸骨也会呈现出黑色。”陈仵作皱着眉头,“这也说明两件事情,要不然就是凶手极其痛恨死者,让他死后都要经受毒药之痛,另外一种就是精心布局,要做什么事情,并且这个局是从一年前就开始了。” “会不会是怕后人来盗墓,所以才在衣服上染毒?我记得有些地方是有这个风俗的。”羊献容已经往后退了,这股味道实在受不了。 “的确有,但那些用的是朱砂,也是涂在棺椁的内壁上,几乎没有人涂抹在衣服上。话又说回来,这寿衣若是沾染的毒物,过大身换衣服的时候,那个帮忙换衣服的人也会沾染上,怕也是要死的。” “若是他知道,就会戴手套之类的?”羊献容若有所思,片刻,“好了,这事情先要保密,等等再议。你也莫要出去,就现在这里……毛大人,找一些武卫守在这里,莫要让任何人进来或者出去。” “好。”此时的毛鸿宾答应得极快,立刻就吩咐下去了。 此时的绿竹也已经来了北军府,她身边还站了两个男人,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若是在街上遇到,都不会有什么印象。 羊献容又在后堂坐了下来,听着绿竹的叙述。 她昨晚出宫去之后,本来是想找同是做竹器生意的绣衣使者,但那人却说自己与王瑞武不熟悉,但另外一个绣衣使者是王瑞武的酒友,关系还是很不错的那种。所以,他们一同去找了这个绣衣使者。他是隔一条街外豆腐坊的老板杨树林,和王瑞武常常一起喝酒,王家的人也认识他。 所以,杨老板立刻就跑去了王家,哭着喊着也要给王瑞武过大身,搞得情深义重,惹得王家也嚎啕大哭起来。 换完衣服之后,杨老板借着灯火仔细看了看王瑞武的尸身,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甚至应该说,的确就是病死的,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外伤。 “本来小人也打算走了,但这个时候,因为王家的人都在前面烧纸,小人就在后堂打算吃口东西再走。王瑞武的小儿子也在后堂迷迷糊糊地睡觉。孩子小,还不太明白生死之事,就哭一会儿,发呆一会儿,又自顾自地玩一会儿。小人看到他手中有个布包,倒是与王瑞武换下来的衣服布料很是相似,就留了一个心眼,因为之前在换衣服的时候,感觉他的下摆似乎是少了一截。” 杨老板拿出了一个布包,打开之后又是一个布包,然后还是一个布包,足足包裹了五层,才展现出来里面的东西——碎布条。 “小人觉得这东西很是奇怪,他小儿子也说不太清楚,只是说这是他父亲死的时候,他在床上发现的,就拿出来玩了。小人觉得,这东西或许是什么重要的物证,就用小饼子先把这布包拿了回来。” “你可曾打开过?”因为包的实在是太好了,羊献容才有此一问。 “这倒不曾。”杨老板摇了摇头,“一直揣在怀里,想着带给皇后娘娘的。” “让陈仵作来一下吧。这东西,还是他给鉴定一下比较好。”羊献容看了一眼毛鸿宾。此刻,羊献康和秦朝歌也都来了后堂,等候羊献容的吩咐。 陈仵作来得很快,接过了布包看了看里面的碎布条,忽然脸色大变,喊了一声“皇后娘娘,你还没有碰过这东西吧?” “不曾。”羊献容回答。 “行,等我一下。这布条谁都不要动,千万不要动。”陈仵作飞也似地快速跑回了仵作处,拿了一部分尸骨上的衣物碎片,又让助手抓了一只小老鼠。他这速度也真是没谁了,呼呼带风,隐隐透着急切。 还是采用了和刚才同样的方法,陈仵作带着手套,将布条挑拣出了一小块放进了水碗里,搅合一阵子之后,喂给了小老鼠。须臾片刻,小老鼠又是四肢僵直的死掉了。 随即,陈仵作还在桌子上铺了一块白布,将李明远尸骨上的碎布片平铺了几块,又将布包里的布条放在了一旁。就算是在地下埋了一年,那些尸骨上的碎布片依然还能够看出之前的花纹和变得晦暗的颜色,和这碎布条明显是一块布料。 羊献容只是看着,陈仵作已经变得十分激动,“皇后娘娘,这应该就是寿衣裁剪下来的碎片,但也是有毒的。” “所以,这能说明什么?”毛鸿宾看了半天,也没琢磨明白。 “这说明王瑞武知道李明远是怎么死的。”羊献容站起了身,又问秦朝歌,“蓝筝月在大牢里如何了?手指的伤口可有包扎?” “包好了,但她醒过来之后又撞了一次墙,说是不想活了。那李家的人知道之后,就跑去大牢里对着蓝筝月破口大骂,说她就是承认了杀夫一事。” “所以,才会有蝴蝶进了大牢?” 秦朝歌想了想,才说道“其实也不是,之前就有一两只飞进去了,当时我以为是大堂上的蝴蝶没有清除干净,飞进了大牢。不过,那天李家的人过来闹的时候,可能是大门打开了,蝴蝶全飞进去了。” “为何要让李家的人见蓝筝月?”羊献容的口气很是不好,心情也很差,秦朝歌都有点怕她了。 16 谜团全靠布团解 inf“一开始,是一个婢女跑来大牢门口哭,说她是蓝筝月的贴身婢女,想给她送些衣服过来的。”秦朝歌竟然也有了一点点怯意,“那狱卒也觉得这事情也是可以的,就放这婢女进去了。谁知道忽然又冒出好几个女子跟着一起冲进去了。那些女子……只要是一触碰,那些女子就尖叫,说是狱卒们非礼,那他们也不敢再去抓人,就放她们进去了。” “她们进去要做什么?”羊献容又问道。 “就是去骂人……说她不检点……破鞋……”秦朝歌扁了扁嘴,“骂的也挺难听的。然后,蓝筝月就撞墙了,不过没有特别重,因为她也没什么力气,头破了一大块,流了血……” “然后蝴蝶就飞进来了?” “也不是飞进来的吧?但就是忽然间冒出了很多很多蝴蝶,看着特别吓人。”秦朝歌站在一旁很是规矩。 “行了,抓人吧。”羊献容整了整裙摆坐直了身子,对毛鸿宾说道“抓李明哲,吴师爷,李家所有女眷,蓝筝月那个婢女,王瑞武的妻子,查查给蓝筝月看病的郎中,要是能抓,也抓来……先这么多吧,如果抓捕的时候,还有人表现异常,也都一并抓过来。要快一些!另外,无须客气,遇到反抗的,打死也是可以的。” “啊!是!”毛鸿宾虽然有疑问,但也没有继续问,这一次他还挺认真的,自己亲自带队去了李家抓人。 秦朝歌和羊献康也分别带着人去了王家以及去找郎中,整个北军府都行动起来,武卫们跑动起来的时候,还是挺有气势的。 当然,吴师爷必然是第一个被抓起来的。武卫们平素里和吴师爷关系还不错,所以抓他的时候,还算是客气,只是将双手背剪在了后面,令他跪在大堂之上。 羊献容也没有露面,因为她要等所有人都抓到之后再来答疑解惑。现在的她,看着那只僵直身体的老鼠嘿嘿冷笑起来。 翠喜和慧珠都站在她的身边,慧珠问“要不要把老鼠扔得远一点?” “让陈仵作拿走吧,一会儿要扔到大堂上的。”羊献容忽然又问绿竹“这李明哲的七品尚书典事是为皇上做什么的?” “大约就是梳理一些奏折,看看各地上报的情况之类的。”绿竹赶紧近前回答。 “很重要么?”羊献容又补充了一句,毕竟她记得这人把自己的妻妹送给了司马伦做妾室,相应来说,也应该会得到不少好处的,至少会不会谋求一个升迁呢? “这个奴婢真的不知道。”绿竹低了头,“只是知道这个位置上目前有十一个人,都在宫中当差,大约是三班倒的排班,因为来自各地的奏折不一定都是白日里送来,很多也是半夜急件。他们负责挑拣重要的,分好等级才交给皇上……王爷来看的。” “算了,就这样吧。”羊献容叹了口气,“先去弄点吃的吧,我还真是觉得有些饿了。” “皇后娘娘能够觉得饿了,那就是寒凉之症好了。”慧珠还挺高兴的,“奴婢去看看这边有什么吃食……或者,去明月楼拎一些过来?” “去吧。”羊献容点头,同时又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的确是等了很长一段时间,所有人的全都抓捕到案,跪在大堂之上,也是乌泱泱一片人。这些人又闹了起来,好像还很不服气的样子。 这一次,羊献容坐在北军府大堂主座上,看着这些人各自的表演,有大声嚎叫喊冤,有默默无语跪在一旁,还有几个鼻青脸肿的,看来也是挣扎闹过的。她就这么看着这些人,一言不发。 秦武卫羊献康带着其他武卫站立在大堂之上,没有说话,但执棍而立的样子也很是威风凛凛。 渐渐地,这些人不再说话,都看着羊献容。 羊献容也看着他们,特别是李明哲李典事。他叫嚷得最凶,因为他认为应该抓的是凶手,应该将蓝筝月判处极刑,而不是把他全家都抓过来。 他还在喊,羊献容就看着他。 他喊了一阵子之后也觉得无趣,就慢慢停了下来,看着羊献容问道“皇后娘娘把臣抓来到底是为了何事?臣可是苦主!” “你还知道本宫是皇后啊?”羊献容冷冷地开口,“骂了这么半天,也挺累的吧。” “臣骂的是北军府,不是皇后娘娘。”应该是看到了秦朝歌和羊献康往地上使劲戳了戳棍子,李明哲的气势矮了一些。 “北军府的毛大人是大晋的五品官员,而你不过是七品典事,你有资格么?”羊献容拿起了毛鸿宾的惊堂木,随便敲了敲,声音还真的挺响的。 “臣骂的是那群武卫……”李明哲又赶紧改口。 “秦武卫?羊武卫?”羊献容继续敲着惊堂木,一下下很有节奏,但也越发地惊心。“秦武卫是七品,北军府武卫统领。羊武卫也是七品,但他是本宫的二哥。所以,你骂谁?” “……臣骂的是……”一时间,李明哲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你还有脸骂人么?你做出这等事情,还不认罪?!”羊献容的声音忽然尖利起来,也将惊堂木重重地拍了下去。两旁的秦朝歌和羊献康都裂了嘴,羊献康还瞥了羊献容的小手,生怕她的手受伤了。 但羊献容此刻只是看着李明哲,看着他脸上的微妙变化。 李明哲愣了一下之后,忽然又大声喊道“皇后娘娘,您有什么证据说臣犯了罪?” 羊献容冲陈仵作挥了挥手,陈仵作立刻将王瑞武的那个布包展开放在了李明哲的眼前,“证据在这里。” 陈仵作带着手套,将布包中的碎布条捏了起来,还放在了李明哲的眼前,几乎就是靠近了他的鼻尖。李明哲立刻向后仰身,极力躲避着布条。陈仵作又往他的脸上靠了靠,最后忽然出其不意地将布条贴在了他的脸上,还按在了口鼻之处,吓得李明哲“啊啊啊”的大叫起来。 羊献容则朗声问道“李明哲,你在怕什么呀?” 17 棍棒之下出实话 inf“我没怕!”李明哲已经吼叫起来,并且毫无君臣之礼,极为不敬。 秦朝歌可是一点都没客气,直接一棍子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他的后背上。他的双手背剪在后,直接扑倒在地。 这一棍子力度很重,李明哲立刻就吐了血。 “是啊,你想杀嫂独吞李家财产,自然是不怕的。”羊献容又拿着惊堂木一声声敲了起来,咣咣咣地像是敲进了每个人的心里一般。 “我没有。”李明哲勉强抬起头,又喊了一句。 “那你为何要害怕这些布条呢?”羊献容问道。 “我没有。”李明哲还是这三个字。 “这样说吧,你兄长的寿衣就是用这块布料制作而成的,现在这些布条应该是当时裁剪剩下来的边角料。你一直在找,对不对?”羊献容冷笑了一声,“对了,忘记告诉你了,陈仵作今日又把你兄长的骸骨验了一下,还捏碎了其中的一块骨头,外表是黑色的,里面全是白色的。这说明,你兄长是死后中毒,而不是被毒死的。” 陈仵作还真是挺配合的,又拿出了李明远的骸骨中的一块,竟然掏出了锤子,直接捶成了渣子,看的那些胆子小的女眷都惊声尖叫起来。 “不是,一定是那个妖妇做的!她是梅妖!她会妖法!她能够召唤蝴蝶!”李明哲还在喊,但声音明显不如之前洪亮。秦朝歌就站在了他的身边,又把手中的长棍用力在地上剁了剁,那声响不比羊献容手中的惊堂木声音小,特别是在李明哲的耳边,听起来更加可怖。 “梅妖么?蓝筝月明明就是个患有重病的妇人,却被你们构陷成梅妖。你们还真当本宫是个傻子么?”羊献容这惊堂木还敲上瘾了,“来人,把吴师爷拎到前面来,对了,先打一顿,再让他说话。还有,另外几个师爷呢?都在一旁站着,好好看着!” 这一次是羊献康拎着吴师爷上前来,刚把他丢在地上举起棍子要打,吴师爷叫喊的更加惨烈,仿佛已经打伤了。“皇后娘娘啊,冤枉啊!我什么都没做啊!” “打。”羊献容没客气,羊献康也绝对不会手软,反正他和吴师爷也不熟识,其他武卫可能还会有所顾忌,但他完全不会。他这棍子挥舞下去,也是挺狠的,一棍后背,一棍臀部,一棍大腿,吴师爷整个人全都倒了下来。 “是李典事让我这么做的呀!”吴师爷还是年纪大了,根本禁不住这样的棍刑,急急地喊了起来,“莫要打了!皇后娘娘,小人全都说出来!” “嗯,识时务者为俊杰。说吧。”既然他要开口了,羊献容就冲二哥多敲了两声惊堂木。 “都是小人的那个小儿子不争气,赌博欠了很多钱。李典事不知道怎么知道了,就跟小人说可以帮他还钱,但前提是要编写一个故事,说他的寡嫂是个妖怪……那小人就想起之前有过梅妖的故事,就编了一个,然后……李典事又找我,说在大堂之上审案的时候,要将这个故事讲给所有人听,那他就帮我小儿子把最新的欠款都还上……那小人也是心疼儿子嘛,不还钱,赌坊那群人就要卸掉小人儿子的腿……” “他瞎说!我没有!”李明哲还不承认,吴师爷吐了一口血出来,“李典事啊,你可不能这样啊!就是你让我编的,还让我说的,就是你啊!” “不承认是吧,那就把那几个破布条塞到他的嘴里去。”羊献容又指挥起了陈仵作,陈仵作动作极快,塞了一条。 李明哲立刻就往出吐。 一个又塞,一个又吐。 布条上沾染了李明哲口中的血,看起来也很吓人。 “其实,你为何害怕呢?这寿衣的布料也是出自你家,这么好看的金丝线黑锦帛,都已经超规格了吧?在大晋,只有皇室贵族也可以使用,你竟然偷偷使用,是想谋反呢?还是觉得对不起你大哥呢?” “我没有……”虽然还在狡辩,但声音明显小了很多。 “这洛阳的白事都是你们李家掌管,财大气粗,还有谁能够用这样的寿衣?” 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李明哲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下去了,只好瞪着眼睛看羊献容。 羊献容想了想,才对毛鸿宾说道“毛大人,把蓝筝月弄过来吧。慧珠,你把她浑身都包裹好一些。” “好的好的。”毛鸿宾忙不迭地点头,和慧珠一起用了块门板把蓝筝月给抬了出来。 “是谁给蓝筝月看过病的?”羊献容往人群中看了看,有个精瘦的老者立刻就发出了声音,“是草民!” “你说说吧,蓝筝月是什么毛病?” “这个……病患的事情,不方便透露……”老者竟然还有些犹豫。 “赶紧说。”羊献康已经不耐烦了,又朝着老者跪着的地砖敲了敲棍子。这老者立刻俯身说道“草民许汉文,在城东开了个医馆。几年前,这蓝氏来草民这里看妇科病症,是淤血不畅,行经不通,**肿胀,肝郁血虚,心慌气短……草民就根据情况给开了些香附丸。这个蜜丸要配合针法,比如要在耳后眉心的地方刺出血来,当蜜丸运行至此时,身体里的毒素会顺着血流排出。这个蜜丸要吃上很长一段时间,那这个眉心和耳后的针孔就不能闭合,要总是往外流毒血才可以。蓝氏爱美,不肯在眉心留给血眼让人看到,就自己点了朵梅花……” 蓝筝月也点了头,表示确有其事。她费力地抬起了手想把遮盖住脸上的围巾拿下来,慧珠的动作极快,已经拎了一桶水过来。羊献容又敲了敲惊堂木说道“慧珠,莫要泼水,你擦擦蓝氏额头的梅花,看看是不是血窟窿。” “哦。”慧珠想都没想,就把蓝筝月头上的围巾扯了下来,在水桶中蘸足了水,没有只擦额头那一块梅花,而是整个脸都擦了一遍,还很是用力,疼得蓝筝月都喊了出来。 19 传国玉玺无踪影 inf推开杂物间的门,羊献容有点惊呆了。之前她让翠喜把这里堆了些不需要的家具以及破烂的东西。但此时此刻,这里竟然被收拾成为一间极为精致的小书房,四壁留白,两个极大的书柜靠墙而立,上面已经堆满了卷轴书简。屋子的靠窗位置摆放了一张宽大的整木条案几,上面的文房四宝看起来就很贵气。一张梨花木的靠背椅子摆放在案几的后面,上面还有精美纹饰的松软的棉垫子,看着就觉得十分舒适。 “你……”羊献容看向了司马颖,司马颖则微笑相对。 羊献容快步走了进去,摸摸案几,摸摸书柜,之后又翻看起了书柜上的书简卷轴,竟然都是名家之作,除了有历史典籍名人字帖之外,竟然还有志怪,看的羊献容忍不住喊了出来,“你怎么弄到的?这本书我找了好久!” “本王很厉害的。”司马颖也走了进来。 “是呀,真的很厉害。”羊献容终于露出了笑脸。 “这些是本王书斋里的一些,想着你应该会喜欢看的,就搬过来了。”司马颖已经悄悄拉住了羊献容的手,轻轻摸了摸,吓得羊献容立刻回头看向了门外。翠喜慧珠以及赵卓都站在外面,没有人跟进来。 “莫要这样。”羊献容想抽回自己的手,但司马颖笑了起来,“这可是你的家,为何还要怕呢?” “始终也是不好的。”羊献容想板起面孔,但又看到了一些珍贵的西域佛经,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竟然还有这样的书?” “哦,反正我也不看的,就放在书房里当做摆件。既然你喜欢看,自然也是给你搬过来就好了。”司马颖拉住她的手并没有放开,“羊咩咩,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保证你也是没有见过的。” 司马颖从那些卷轴之中找出了一件小幅画作,十分精美的翠鸟图。“你仔细看看,这幅画的珍贵之处在哪里?” 羊献容摸了摸纸张便知这可不是一般的凡品,而是在丝绢之上的画作,就仅仅是这丝绢,就应该是百两金的价格。 “前朝之作?”她问道。 “再看看。”司马颖也不着急,还慢慢靠近了她,那股男子气息令羊献容有些脸红,忍不住悄悄躲了躲。但司马颖又凑了过来,轻笑道“羊咩咩这是怎么了?” “总是要让我看清楚的吧?”羊献容还是推了推他,将这幅小作放在了长案条之上,仔细观看起来。画面上的翠鸟,有的在展翅翱翔,有的在枝头鸣唱,有的在梳理羽毛。造型生动,极有情趣。而它的落款却只有一方印章,上面写的八个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羊献容心念略动,转头看向了司马颖“这是?这难道是?真的吗?” “真的。”司马颖点了头。 这八个字来自传国玉玺,也就是众人争夺的对象。传说,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命人刻了一枚玉玺,称之为“天子玺”。据史书记载,此玉玺采用陕西蓝田白玉雕琢而成,方圆四寸,螭虎纽,一说龙鱼凤鸟纽。玉玺正面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是丞相李斯以大篆书写,作为“皇权神授,正统合法”的信物。从此,历代帝王无不把传国玉玺当作权力的重要象征,不仅成为野心家觊觎争夺的目标,也是中央统治凭信的国之重器。 得玉玺者即可“受命于天”,一旦失去则被视作“气数已尽”,即使重兵在握权倾一方也不敢为帝号令天下,否则就会遭到天下人的共同讨伐。 当年,刘邦率农民军打到咸阳得到了传国玉玺,珍藏于长乐宫。西汉末,王莽篡权,需要玉玺来证明自己的合法性。当时玉玺由他的姑姑,汉孝元太后王政君掌管着,为了表示对刘姓汉宝的忠诚宁死都不肯交出玉玺,最后被逼无奈王政君哭骂着将玉玺掷到地上。从此玉玺便失去了一角。后来,王莽命人用黄金将缺角补上了,但玉玺还是留下了瑕痕。 王莽的新朝政权很快垮台,王莽被诛杀,乱军从王莽的尸体上找到了传国玉玺并拥立刘玄为帝。刘玄后来在与赤眉军的对抗中战败,于是赤眉军凭借玉玺拥立小皇帝刘盆子上位。刘盆子后来也遇到了失败,投降了建立东汉政权的刘秀并献上传国玉玺,于是玉玺重归于汉,并在东汉诸帝手中流传。 东汉末年天下大乱,何进、袁绍进宫勤王,十常侍及太监们裹挟着汉少帝仓皇出逃。经过一番血腥镇压后,十常侍被杀,玉玺也随之不见了!十余年后,十八路诸侯讨伐董卓,董卓战败西逃,放火焚烧了洛阳宫廷。率先攻入洛阳的孙坚部在救火的时候,于洛阳城南甄宫井中打捞出一具宫女尸体,颈下赫然悬挂着传国玉玺。孙坚见后大喜过望欲将玉玺占为己有,不料孙坚部下将此事传了出去,以盟主袁绍为首的各路诸侯,都想得到这传国玉玺,于是各怀鬼胎,上演了一幕玉玺之争…… 后来,孙坚带着玉玺返回长沙,在路上被袁绍和刘表截击受伤而死,玉玺落入袁术之手。总之袁绍也好,袁术也罢,最后都被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给打败了,传国玉玺再次回到了汉献帝的手中。 传国玉玺顺理成章成为曹魏的皇权象征,曹丕还派人在传国玉玺的肩部刻下隶字“大魏受汉传国玺”。后三国一统归于大晋,玉玺自然也随之归大晋。现在,这块玉玺应该就在司马衷的手中,但他一直不肯拿出来。很多人甚至都悄悄去他的宫殿里查找过传国玉玺,但依然没有踪影。 司马衷说这是先皇传下来的旨意——这玉玺只有在皇帝登基或者死的时候才能够使用。因此,也就是说,除非他死,否则是不会将传国玉玺拿出来给大家看的。 羊献容自然也十分好奇,想要一睹这方极具神秘色彩的玉玺。不过,她也一直没见到。但今天倒是司马颖让她看到了印章,也是极好的。 “这方印章是真的,仔细看看,万一你能够拿到传国玉玺,就知道真伪了。”司马颖轻笑起来,但羊献容心里却是一颤。 05 车马行路悄无声 inf帝后的车辇以及随扈人员五百余人,又有司马伦派来的亲兵“押送”,看着也是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洛阳皇宫,且出了城去。 感觉到变天的洛阳百姓早已经闭紧门窗,大气都不敢出。之前闹过一次了,没想到现在又来了一次,还把帝后全都赶走了,这事情也是见证历史了。 虽然没有正式的布告发出,但大家心里也都知道这傻子皇帝终于下来了,可惜了那个娇俏年轻刚刚进宫的小皇后。虽说她这半年刚刚崭露头角,但在很多人的心中,羊献容的浅言轻笑都深深印在众人的脑海里。 帝后的车辇刚刚出了洛阳城,已经有胆子大的人站在了道路两边,虽然是默默无声,但那眼神中也透露出了焦虑和叹息。 司马衷和羊献容在一辆车辇之中,羊献容还紧紧抱住了羊献怜,生怕她有什么不适。司马衷也只是拽着羊献容的衣角,默默不语。 张度和张良锄坐在了车辕处,有专门的太监赶着马匹前行。张良锄细心地替张度擦拭着脸上的血痕,小声抽泣着。 翠喜和兰香以及慧珠绿竹一直跟在了行进的马车两侧行走,马车走得很慢,她们也没有特别吃力。当然,车辇之后除了装有大量物品的货车之外,就是正阳宫和天元宫的奴婢随从们。翠喜暗暗数了一下,天元宫的八十人全都在,但正阳宫原本的一百二十人,现在只剩下了六十人,一半的人都留在了皇宫之中,并没有跟出来。 她也是叹了口气,默默跟着往前走。 之前她还问过羊献容,陪嫁的物品要如何收拾一下?结果,羊献容却说拿出几件常用的,其余的全都原样摆在库房里就可以。翠喜和兰香看了看几乎也没什么可以拿出来用的,因为宫里也都有。所以,这两人连陪嫁的箱子都没打开过。现在这样也是好的,直接装车送去了金镛城。 “为何没有看到袁蹇硕,袁统领?贺久年呢?”兰香悄声问道,又看了看跟在身后不远处的芫嬷嬷,她可是司马伦的外室,应该留在宫里等着司马伦的封赏就好了,但是她跪在司马伦的面前,说什么也要跟着羊献容走。司马伦忙着处理各样事情,对于一个女人的要求也没有特别关注,摆摆手就让她走了。 芫嬷嬷的神态很自然,甚至隐隐能从她脸上看到一丝丝开心。 “我怎么觉得我娘还挺开心的?”慧珠悄声问着绿竹,贺久年让她喊芫嬷嬷为娘亲,也是要坐实他们的男女关系。但慧珠说自己做了羊献容的私奴,不可以随便成婚的,但是可以喊他娘亲为娘……贺久年皱眉撇嘴,也就随了她。 “之前她不是和皇后娘娘说一辈子做她的奴婢么?当时可能还担心是司马伦外室的身份不合适。现在,司马伦都成了皇上,她反而是不要了这个身份,怕是真的就和司马伦没关系了。”绿竹小声回应她。 “没听懂,什么意思?”慧珠眨了眨眼睛,努力消化着绿竹说的话。 “你想想芫嬷嬷的出身,江南瘦马,怎么能够成为皇妃呢?”绿竹拽了拽她的手,让她往自己身边靠一靠,“若是受宠也就算了,结果在江南贺家待了这么多年,怎么也都说不清楚了。所以,贺久年能够认祖归宗,但芫嬷嬷是绝对不可能的。她自愿跟着皇后娘娘其实是很对的……说句难听的,司马伦也愿意皇后娘娘身边有个自己人盯着。你看看正阳宫才出来六十人,那不是说明其他六十人留守在宫中的,岂不是都是司马伦的人?” 信息量太大了,慧珠又晕了晕,表示没听懂。 绿竹也懒得再说了,反正慢慢她也会明白的。她往两旁的人群中看了看,然后又摸了摸自己耳畔的翡翠绿耳环,随即又点了点头,人群中就有人默默离开了。 此时的慧珠还沉浸在绿竹的那一大堆的话之中,依然没有明白太多。 也走了大半日了,司马衷想上厕所,就拍了拍车辕喊张度。张良锄去后面的车中取了恭桶,羊献容抱着羊献怜从他的车辇中下来,打算去自己的车辇之中坐着。 司马衷还在喊着“羊咩咩,你别嫌弃朕嘛,等下朕去你那里坐着。” 不嫌弃才怪。 羊献容都想骂人。 那么狭小的空间内当着她的面拉屎拉尿,是有多恶心。更何况,还有个年纪小的羊献怜,这人连这点都不会避讳一下么? 羊献容喊了兰香过来,让她先抱走了羊献怜,自己才在翠喜的帮助下,从皇上高大的车辇之中跳了下来。 司马伦派来“押送”他们的琅琊王司马睿、中书侍郎陆机以及司马伦的贴身武卫张衡都走了过来,他们看到羊献容的时候,都没有行礼,只是站在一旁看着她。一下子被这三名成年男子包围住,羊献容也愣了一下,翠喜都已经攥起了拳头,但她还是说道“无事,只是更换车辇。” “哦。”司马睿点了点头,又多看了羊献容几眼,并没有半分尊敬之意。甚至那眼中流露出的是男人看女人的审视感,令羊献容极度不舒服,侧转过头去,悄声问翠喜“怎么没有看到袁蹇硕?” “刚刚奴婢和兰香也在问这个问题。”翠喜站在了羊献容身侧,遮挡住了司马睿并不友好的目光,“按道理应该是他来护送皇上的,听说这个张衡可是司马伦身边的红人,很是猖狂呢。” “难道袁蹇硕有了危险?”羊献容一向认为他是司马伦的人,但现在看来,也不是。 “奴婢出宫的时候特意看了看,禁军全都不见了,不知道去哪里了?” “不对,二哥说他们都在校场……天啊,二哥……那天二哥说他们要在北军府,袁蹇硕他们在北五所和校场,实际上就是司马伦已经在布局了,我竟然都没有往这边想。” “……现在什么情况都不知道。绿竹刚刚已经找到了几名绣衣使者去打探消息了。”翠喜悄声说道,“女郎,或许,我们现在走,也是可以的。” 就在两人说话的功夫,忽然听到一阵极为猖狂的笑声,随后走过来一个男人,笑着说道“羊献容,你也有今日啊?” 07 血溅官道变故生 inf“打!”羊献容也拿捏起了太上皇后的架势,将腰杆挺得笔直。 “羊献容,你敢!”李明哲竟然又连名带姓地喊她,真是反了他。张良锄带着几名太监已经走了过去,准备按压住他。但李明哲忽然从身侧的武卫身上抽出了他的长刀对着众人,这一突变,令张良锄往后退了几步。 现在的情况又有了变化,是李明哲拿着长刀指向了羊献容,“羊献容,抗旨么?” “抗谁的旨?”羊献容没有半分害怕,反而还往前走了一步,看着李明哲,“你构陷蓝筝月,设计图谋她的家产,你的兄长是不是你杀的?你为何能够从北军府大牢逃脱?你该当何罪?你还有脸在这里传旨?难道司马伦不知道你是个心术不正的小人么?” 一句句,一声声,敲打在他的心上,也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大致梳理起了两人之间的恩怨。就连司马睿都多看了羊献容好几眼,心道这小女郎倒真是胆子大。 “这是我的家事,你管不着!”李明哲还在吼。 “你妖言惑众,散布梅妖之说,企图扰乱舆论秩序,这就是大错,本宫就应当管!就是因为那日没有将你及时严惩,令你今日在这里恶心本宫,破坏大晋的纲常礼正,杀了你都不足警戒示人!” “你敢!”李明哲将长刀逼近了羊献容,也就在那挥刀的一瞬间,张度挡在了羊献容的身前,硬生生替她挨了一刀。 翠喜和慧珠其实早已经准备动手了,就在李明哲动手的一瞬,这两个人先是共同抬脚将他踹了出去,慧珠甚至将自己的裤带扯了下来缠绕在李明哲的脖颈处,用力绞杀。 “师父啊!”张良锄看到张度前胸中了一刀,也急急地扑了过去。羊献容已经托住了张度的身子,司马睿也从旁帮助,这才让张度不至于立时倒下。 刀口不深,但在流血。 就在此时,从洛阳城方向又有急促的马蹄声响,看到扬尘状况,人数绝不在少数。张衡带着其他武卫也顾不上张度这边的伤势,立刻摆起了架势,进行防御。 “皇后娘娘!”有人在喊。 “皇后娘娘!”有一群人在喊。 翠喜和兰香更靠近了羊献容,绿竹拦在了这三个人的面前,她们手中都没有兵器,正想着要不要像慧珠那样将自己的裤带扯下来做武器,又一声大喊“皇后娘娘,袁蹇硕来了!” 袁蹇硕带着不少人骑马冲了过来,就在距离他们二三十米的地方下了马,快速跑了过来,扑通扑通,跪在地上喊道“皇后娘娘安然无恙?卑职救驾来迟!该当死罪。” 的确是袁蹇硕和他的武卫们,一个个竟然是布衣,未着片甲,看起来很是怪异。 张衡带着人想要阻拦,但他们之前也都是极为相熟的人,看到袁蹇硕他们这样,自己似乎也不应当兵刃相见,所以也纷纷收了架势,站到了一旁。 “先看一下张总管的伤势。”既然不是敌人,那就要把眼前的事情搞好。羊献容半托着张度,司马睿示意可以让张度平躺下来,也好看看他的伤口情况。袁蹇硕早已经半爬着过来,撕开张度前胸衣襟。 伤口两寸长,不深,虽然在流血,但不会伤及性命。 他从怀里掏了个小瓷瓶,撒了些粉末在上面。羊献容立刻撕开了自己的裙角,挑拣了干净的一面递给了袁蹇硕,给张度临时包扎一下。 张度看着羊献容,眼中有泪。“皇后娘娘,老奴无须您这样做的。” “撕凤袍?”羊献容笑了一下,“这不就是一件衣服,哪里需要计较这么多?” “多谢皇后娘娘。”张度可没有改口,就像袁蹇硕一样,根本都没有改口。 “麻烦琅邪王再搭把手,把张总管先放到皇上的车辇上。”羊献容可不想让张度躺在地上,“张良锄,你跟着他,等到了金镛城再仔细查看伤口情况。” 张良锄还略略犹豫了一下,才点头称是,帮着把张度挪到皇上司马衷的车辇之上。司马衷在车辇中大气都不敢出,将车帘掀开一道小缝隙向外看着。直到众人合力将张度放到车辇之上,他又往里面挪了挪身子,但完全没有说话。 羊献容看了他一眼,就转头问袁蹇硕“你这是从何处来?” “说来话长,若是有追兵……还请皇后娘娘做主。”袁蹇硕又跪了下来,此时羊献容看到贺久年也在其中。 “慧珠。”她喊了一声。因为慧珠还用力绞杀着李明哲,但李明哲的身子早已经不动了。贺久年看向了慧珠,立刻站起身,抽出长刀直接扎进了李明哲的心口。 可能是因为早已经死了缘故,没有血喷出来。 “慧珠,松手,这人已经死了。”贺久年轻轻抱住了慧珠的肩膀,“没事了,我在呢。” “哦。”慧珠点了点头,舒了一口气,“我真怕自己的力气不够,弄不死他。” 旁人若是这样,怕早都已经躲在情郎的怀里大哭特哭起来。但慧珠收了裤带,重新系好,又拍了拍双手,借着贺久年的力气站了起来,使劲踹了踹李明哲尸身才说道“我早就想弄死他了,真是太讨厌了。” 贺久年的嘴角都抽搐了一下,才又低声问道“你有没有受伤?” “这倒没有。”慧珠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因为太过用力,自己的手也都变得有勒痕和通红。 场面挺乱的,张衡忍不住开口“袁蹇硕,皇上让你守卫宫中,你带着这么多人跑出来做什么?” “我就是来守卫皇上和皇后娘娘的。”袁蹇硕看了一眼羊献容,确认她没有任何受伤的地方,才又对张衡说道“司马伦将我们禁军两千人按在北五所和校场,锁了大门不让出去。这是何意?” “袁蹇硕,现在司马伦可是咱们大晋的皇帝!你要搞清楚!”张衡不乐意了,矫正他的说法。 “是哦,他当了皇上,是不是想要我们禁军的命,好让你们代替呢?”袁蹇硕也是极为直接地问了出来,张衡的脸色都变了。 09 笼络人心只有钱 “我们还有钱。”此时此刻的袁蹇硕和贺久年竟然开始脱衣服,速度极快,立时精光了膀子以及大腿,看得羊献容也是目瞪口呆,侧转过头去。但这两个人从腰间以及小腿处都结下了沉甸甸的绑带,打开一看,竟然都是黄金,黄澄澄发亮。 “哪里来的?”羊献容问道。 “皇宫金库。”袁蹇硕嘿嘿笑着。 “什么?”张度张良锄都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喊了出来,但又捂住了自己的嘴。 袁蹇硕和贺久年对视了一眼,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在司马伦篡位前一晚,孙秀传话说让袁蹇硕在校场,贺久年在北五所盘点兵器库。不过,各个王府大臣之中的守护武卫都是酒友,大家当天晚上没有约成喝酒,就不由得起了疑心。更何况,司马伦的武卫全都派了出去,且没有了任何消息。 贺久年一直是司马伦的贴身武卫,自然是感觉到了异样。他悄悄去找了袁蹇硕,两个人对了一下情况之后,就猜测司马伦定然是要做什么大事情了。之后,袁蹇硕又让人悄悄去了北军府看看秦朝歌和羊献康在做什么。 北军府大门紧闭,他的人悄悄从后门倒泔水的角门进去,看到司马伦的一队贴身武卫正站在大堂之中,毛鸿宾脸色极黑地拿着一个卷轴,秦朝歌和羊献康都被捆住。这人见状,又赶紧悄悄退了出来给袁蹇硕报信。 袁蹇硕和贺久年一合计,首先确认的是司马伦并不信任自己,甚至让孙秀来稳住自己的禁军。他想着若真是司马伦篡位,叔叔杀侄子夺取皇位之事,影响实在太过恶劣。如果司马衷不闹,应该还是能够留下一条命的。或许,不能在宫里住下去,但最近的地方就是金镛城。 那问题又来了。 金镛城因为常年没人居住,早已经荒凉破旧。年前他押着贾南风过来的时候,就大致知道这边的情况。如果司马衷和羊献容住过来,他还是要跟过来保护他们的,但也是需要钱的。 想到此,他就带了不少人去撬开了皇宫的金库,将浑身上下全都装满了金银之物。准备一旦能够出宫,就赶紧找羊献容去。 司马伦将司马衷轰出宫的时候,也已经有人将袁蹇硕的校场以及北五所的大门打开,然后问他的态度是什么。 袁蹇硕自然不会硬来,跪在地上信誓旦旦地表示:誓死效力司马皇族。 贺久年更因为是司马伦的儿子,也不会有人为难他。 这两个人在宫中汇合后,看到司马伦的武卫们已经将皇宫的角角落落已经站满,就知道自己若是留下来情况只能变得更加尴尬,还不如跟着帝后去金镛城,对付一个张衡,他们几个还是绰绰有余的。 “辛苦了。”这些事情说起来简单,但实际上有多惊心动魄和紧张危险,只有当事人知道。羊献容眼中有了泪光,走到了两个人的面前,盈盈拜了下去。 唬得这两个人赶紧侧身后退,急急地说道:“皇后娘娘,这可使不得。” “这是应该的。”羊献容正色说道:“袁统领和贺武卫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能够想到皇上和本宫的安危,足以证明二位的忠心,对于大晋来说,更是定心之效。本宫相信目前这种情形也只是权宜,稍后还会有变化,望二位……” 话都没说完,这两个人早已经磕起了头,朗声道:“誓死效忠皇后娘娘。” “……你们待我如斯,我必不忘不弃。”羊献容岂能听不懂这两人效忠词汇中的意义,日后,他们就是自己的私臣,生死相随。 此时,张度等人也都跪了下来,很是郑重地说道:“誓死效忠皇后娘娘。” 开阳宫的大殿比洛阳皇宫正阳宫的大殿要小许多,这些人跪在这里竟然显得很是拥挤,但是在羊献容的心中,这里仿佛很大,大到她竟然有种空旷之感。因为她知道这一刻,她所依靠的皇权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它不再是稳固不倒,而是根本靠不住。 一切只能靠自己。 此时此刻的她,收敛起了柔弱,挺直了身姿,接受了众人的跪拜。 经过了三日的收拾,总算是有了些皇宫的模样。羊献容的陪嫁之物也多,因此逐一拿出来,也耗费了不少时日。重点倒不是这些,而是她让翠喜悄悄把这些人的名字全都记录下来,然后将袁蹇硕拿过来的金子数了数之后,一人分了十两金子。 “这是要做什么?”袁蹇硕拿着这锭金子有点发呆,“卑职都拿过来就是为了皇后娘娘用的,现在这种情况肯定要是用钱的,你手里的钱越多,就越踏实呀。” “留了一部分,放在我宫里了,钥匙在兰香那里。”羊献容点了点头,她已经换了简朴的宫装,头上只有娘家的那支金凤钗,其余首饰都没有戴。这模样倒更是简约清爽的俏丽,袁蹇硕都不敢抬头多看她一眼,一直低着头。 “皇后娘娘无须告诉卑职这个的。” “就咱们几个人,不告诉你告诉谁?”羊献容笑了起来,“现在跟着皇上的人能有几个?对了,你要莫要喊我皇后娘娘,应该是太上皇后娘娘,仔细莫要叫错了,万一有心人听到,会闹出是非的。” “……卑职不习惯。”袁蹇硕悄眼看了看她,这样的娇媚容颜,竟然是太上皇后,也真是够了。先皇的妃子最大的也不过五十岁,喊一声太妃还觉得可以,现在她这幅模样……啧啧啧,真是难以喊出口。 “先习惯一下吧。”羊献容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虽然我很是相信你们都跟我和皇上走到了这里,足以见到你们的忠心。但是,这样的突变之中,大家也都是拼了命,又抛家舍业跟着我来的,必然也都是需要手里有钱,先安顿好家宅没有后顾之忧才好。我想了,趁这几日司马伦大肆封赏无暇顾及这边,你们就分批分拨先回家看看,然后……愿意回来的就回来,不强求。” “皇后娘娘!”袁蹇硕都喊出了声,他的确有些吃惊,羊献容竟然这样做。 但羊献容笑得很是明媚,“袁蹇硕,这叫笼络人心。非常时刻,钱最管用。你若是喜欢,我头上这支金凤钗也是可以给你的。” 13 偷桃换李孕新果 inf羊献康半晌都没有说出话来,他愣愣地看着羊献容的唇,觉得脑子里已经是一片空白,耳畔嗡嗡地响着。 羊献容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眼中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冷静和从容,更多的是慌张和害怕。 直到翠喜和兰香抱着被子和端着温水进来,这两人又齐齐转头看向了兰香。 兰香和羊献容长得极为相似,身形也相仿,若是她换上羊献容的衣裳,外人也很难分辨出来。 当年,羊献容刚刚出生的时候,老祖母想为她找一名与她相貌相似的婢女,说是官家女郎都应该有这样一个侍女,作为影子一般的存在,以保护女郎的安全。 一日外出时,看到羊家佃户正卖一个三岁的小孩子。一问才知道,这个孩子其实也是弃婴,这佃户看她可怜就抱回家抚养。但没想到自从她进家门之后,佃户家倒是陆续添了好几个孩子。实在是没办法养她了,就打算将她卖给大户人家从小做婢女也是好的。 老祖母看着这个女孩眉清目秀,也就买了下来,想着让她先在羊家大宅中待些时日看看再说。那时候,翠喜已经五岁,跟在老祖母身边做些简单的事情了。所以,兰香也就跟着翠喜一同在老祖母身边。 等到羊献容渐渐长大后,老祖母将翠喜和兰香都安排在羊献容身边做婢女,还刻意让兰香和羊献容一起学妆容技巧,限制她的食量,以保持和羊献容一般身形。 其实,还有一个婢女和羊献容长得更为相似,但她得了一场急病死了,所以兰香就正式做了羊献容的影子。 在泰安郡的日子过得也很快乐,羊献容性子随和,爱说爱笑,闹出各样事端的时候,也总能够化解。虽然也有挨打受罚的时候,但也没有特别重。兰香就悄悄换掉羊献容,替她接受惩罚。 直到那一日,羊献容要到洛阳做傻子皇帝司马衷的皇后,羊玄之将她叫到了密室之中,很是正色地对她说“老祖母当初要你做容儿的婢女,后来又成为贴身婢女,你应该明白她的用意。” “老爷的意思,奴婢懂了。”兰香什么都懂,因为她也看过很多官宦人家的事情。有的女郎嫁过去不喜与郎君同房,就会让影子婢女代替,但是,影子婢女永远都是婢女,连妾都不可能是。这辈子,只能做女郎的影子。若是女郎死了,影子婢女也要死。“生死相随,福祸相依。老祖母说过的。” “你懂就好。”羊玄之看着这张类似女儿的脸,心里想的全是自家女儿为何会有这样的命运呢? 来到洛阳后,兰香稍稍化了些妆,在众人面前出现的时候,与羊献容的样貌还是有不同的。进宫之后,承恩那一夜,她也是紧张得要死,不过,红事嬷嬷很早之前都已经教导过她了,但对方是这样的傻子,行事起来总是很被动和粗鲁,也令她有些吃不消。 好在承恩次数不多,大部分的时候又都是吹息了烛火,总算是没有露馅。兰香也很认命,知道女郎很是讨厌这个蠢笨的皇上。其实,总共也就三次。但她怀孕了。 是在去老君山的路上,她因为体力不支坐在了路边呕吐起来,心里明白自己怕真是怀了。当时,她悄悄和翠喜说,让她护着女郎先走,自己想办法再走。最终,大家都没走成。她又想着可以悄悄把孩子打掉好了,可这个事情还是应该告诉羊献容一声的。 就在她终于想说的时候,司马伦篡位了。 各种忙乱,天翻地覆,她怀孕的事情似乎又变得很是尴尬。 直到前日,她又吐了一地之后,被羊献容看到了。她死死地盯着兰香,忽然问道“你的月事没有来对不对?” 兰香这才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说出了怀孕的事情。 自从离开洛阳来到金镛城,羊献容一直保持了冷静自持的心态,想着自己一定会度过这一关,就算是一辈子出不去了,她也一定能够让自己活得有趣起来。但现在兰香怀孕了,这孩子是傻子司马衷的,而司马衷现在没有皇子…… 她犹豫起来。 当初,父亲羊玄之都曾隐晦地说过,若是她能怀有一男半女,或许这大晋的江山也会有另外一番模样。 但现在这个情况怎么办? 她刚刚把金镛城的人都变成了自己人,但目前这个状况是她完全没有算计到的。甚至在每一次兰香承恩之后,她都会让翠喜盯着她喝下避子汤,也就是为了防止出现这种状况。 乱了,乱了。 羊献康坐在羊献容的身边,看着跪在地上的兰香和翠喜,心里也在不停地盘算着处理这件事情的办法。但他也只是比羊献容大不了多少,甚至心智还不如羊献容成熟,猛地听到了这件事也慌张得不成,比那日司马伦篡位还要慌乱。 “二哥,这事情也是拖不得。若是要打掉也是尽快,否则月份大了,对兰香的身体是有损害的。所以,你先回去,看看有没有药,咱们先准备上。”羊献容用极小的声音说道。 兰香低着头不说话,但从她的颤抖的裙摆能够看得出来她很是紧张。 羊献康攥了攥拳,“我先去找找。不过,这事情再缓一缓,还是莫要告诉任何人。容我也想想。” “嗯,这个时候,的确不太好。”羊献容已经伸手去拉兰香,“其实,我倒更希望这个孩子生下来,无论男女,都是我羊献容的孩子,我愿意保他一生平安。” 兰香听了这话,又想跪下来。但羊献容还是拉住了她,“兰香,你和翠喜,与我情同姐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就算你们把我当做主子,但我从来没有把你们当做婢女,对不对?” 翠喜跪在一旁点了点头,眼泪流了出来。 “现在这种情况,总是要想一个万全之策的。”羊献容真的又想再大哭一场的,但是她看到这两名婢女都慌张成这个样子,而自己的二哥也有些犯傻,她心里明白,这未来的日子,总还是要靠自己的。 20 给太上皇道喜啦 金镛城广莫宫里从来没有这么多人,里三层外三层,宫人侍卫将角角落落都站满了,大家神情诡异,默默无语。 司马衷趿拉着鞋,身穿一件普通长衫,摇晃着快步走了进来。张良锄本来是搀着张度,但看到司马衷走路也不是很稳,就又急急地去扶着司马衷。 司马衷肥硕的身躯以及满身木头屑的样子,根本不像是大晋的太上皇,更像是某个无聊无趣的富家翁,只是眼中的焦虑不似作伪。 “羊咩咩,你怎么了?” 但司马衷没能进入羊献容的寝殿,在门口就被三名女子拦住了,她们很有礼貌,先是磕头行礼口呼“太上皇金安。”然后伸出双手阻拦了他的去路。 这三名女子明显都会些武功,无论司马衷往哪边走,都不能突破这道寝殿的门。急得他大叫起来“朕是来看羊咩咩的!!!” “秦太医正在为太上皇后诊脉,太上皇请稍安勿躁。”为首的那名女子正是孙英,她看着眼前这个肥腻的男子,心里也是一阵恶心。但看到他焦躁的样子,心里还算舒坦一些。 “你谁啊?敢拦朕的路?”司马衷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这三名女子都是生面孔,并不是往常广莫宫的熟面孔。 “臣妇孙英,是羊献容的母亲。”羊献容的好相貌一部分来自羊家,另一部分来自孙英。她的容貌温婉如玉,眉目间透露出聪慧与定力。她的眼角虽已略有鱼尾纹,但丝毫不减损她的风韵。黑发绾起,更衬得她肤如凝脂。 “贫尼妙应。”相比之下,妙应师姑的容貌逊色一些,但她那身灰色尼姑道袍到映衬出完全不同的风姿,也令人挪不开眼光。 “民妇夏侯柒染。”七嬷嬷微胖,发间没有一丝白发,洁净面庞看着竟然很是柔和慈祥,司马衷都愣住了,问道“你是哪里来的?竟然和夏侯老妇人长得很是相似?” 七嬷嬷听到这句话,又赶紧俯下身去,“民妇是太上皇后的乳母,也是夏侯家的人。” “难怪。”司马衷点点头,转头看向了张度,忽然高喊道“把三个女人赶走,朕要见羊咩咩!” 张度在张良锄的搀扶下堪堪走了过来,一脸苦笑道“太上皇,这可使不得。” “那朕要见羊咩咩啊!”司马衷急得直跺脚,打算来硬的,直接推开这三个女人冲进去。但这三个人大约是会使用以柔克刚的武功,来回几个推手,司马衷竟然还后退了七八步,完全进不去。 “袁蹇硕!”司马衷又喊了禁军,袁蹇硕苦着脸走了过来,他可不敢动手,只是躬身说道“国公夫人,可否……” “秦太医在里面呢,等会呗。”孙英瞥了他一眼,又转向了司马衷,“我的女儿,我自然是关心的,太上皇莫要心急,等一下。” “不要!”司马衷还不同意,又想往里面闯。 此时,秦太医忽然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还喊道“国公夫人啊!你可在啊?” 因为这声喊,孙英转身去迎秦太医,三人阵型有了缺口,司马衷倒也不傻,径直冲了进去,结果是一头撞在了秦太医身上,两个人全都倒在了地上。场面又乱了,张度指挥张良锄去拉司马衷,孙英去拉秦太医,慧珠想帮她,袁蹇硕也冲了过去,结果贺久年也快步走了过去,这两人又撞倒了一起…… 秦太医身体还算灵活,没有受伤,不过他接下来的动作令所有人都愣住了。只见他翻身跪在地上,特别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大声说道“给太上皇道喜了!恭喜太上皇!恭喜太上皇后娘娘!苍天有眼护佑我大晋江山!太上皇后娘娘有喜了!” 他倒是鼻涕眼泪满脸欢喜的样子,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没吱声,应该说是没有反应过来都看着他发呆。 司马衷竟然是这些人中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大声问道“你是说,羊咩咩有小羊了?” 这话说的,孙英立刻就黑了脸,揪着秦太医的领口问道“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秦太医立刻点头。 “哎呀!朕要有皇子了!”司马衷又喊了出来,但这句话过后,全场竟然是一片死寂,比刚刚那样的沉默更加诡异。谁都明白,现在司马衷是太上皇,就是因为他没有子嗣,这也是司马伦篡位的理由之一。毕竟,当初贾南风杀了司马衷唯一的儿子后,因此被司马伦举着“杀害皇储”的大旗给毒杀的。 现在,司马衷又有孩子了,还是正宫娘娘的,这事情要怎么论? “怀了多久了?”张度颤颤巍巍地走过来,极为激动地问道,“太上皇后的身体可好?” “听着脉象已经三月有余,身体平稳,就是有些虚浮,开些平安保胎药就可以的。”秦太医还是喜滋滋的,“太上皇后年轻,这么折腾竟然都不知道自己怀孕了,要不是这次晕倒,怕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发现呢。” “都三个月了,她竟然不知道?”这一次是孙英瞪着眼睛,“你们平时不给她请平安脉么?” “……请过,但太上皇后娘娘嫌弃这个事情太麻烦了,就给停掉了。”秦太医觉得很是委屈,“臣是常常提醒她的,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臣也是第一时间跑过来的……都没打算回太医苑了……” “快让朕去看看羊咩咩啊!”司马衷又喊了起来,自己竟然一骨碌就爬了起来,快步去了羊献容的寝殿。 此时的羊献容正躺在床上,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轻轻叹了口气。翠喜就跪坐在一旁,抓着羊献容的手摇了摇头。 “羊咩咩!”司马衷的声音和他的肥硕身躯是一起进来的,看得羊献容一阵心烦,竟然呕吐起来。翠喜立刻用帕子去接,不过她也什么都没有吐出来,但脸色变得很是苍白,又横躺在了床上。 司马衷见状慌了手脚,大喊道“秦太医!张度!快来呀!” 21 趾高气昂孙美人 太上皇后怀孕的消息传得很快,洛阳的司马伦得到消息后,都忍不住派了自己的美人孙婉儿来看望表姐羊献容。 是的,这就是在羊献容大婚当日各种酸她的那个女子。当初,孙秀挑了她去给司马衷当皇后,结果她一哭二闹三上吊地说什么也不肯做傻子皇后,后来又被孙秀送去给司马伦献舞,谋求做他的妾室。 司马伦见到这样年轻貌美的女子自然也是来者不拒,看到她的翩翩舞姿立刻动心,收入后院做了妾室。司马伦登基后,这些妻妾也是要有名分的。不过,孙婉儿只得了一个孙美人的位置,心里很是不甘,想着还是要多在司马伦眼前走动,勾引他多来自己的房中才好。 司马伦看到她春衫薄纱在自己眼前走过去的时候,想到这女子平日里就很是看不上羊献容,没少说过她的闲话。若是让她去看看羊献容,至少可以恶心一下羊献容这个年纪轻轻的太上皇后也是挺有趣的。 他勾勾小指,孙婉儿就像哈巴狗一样匍匐而来,令他满意至极。 孙婉儿倒是浓妆艳抹,满身金银首饰打扮了一番之后,坐着司马伦专门允许她坐的妃子的马车,盛装来了金镛城。 张衡远远就看到了马车以及司马伦的几十名武卫,心里还小小地惊讶了一下,以为是司马伦悄悄来了。随即他又想到,这人正在大肆封赏,不会有功夫来这里的。 当初他说让自己来金镛城“看管”司马衷,也因为绝对地信任他,重用他,还许诺给了他一处宅子安顿家人。但这都两个月过去了,宅子没看到,自己倒像是被遗忘的人,许久没有什么消息传过来了。他还是尽心尽力地为司马伦汇报着金镛城里的各样消息,以及羊献容母亲已经住了下来,司马衷还在和嫔妃们玩翻木片,以及羊献容身怀有孕,一直在寝宫内不出门……琐碎细小,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六十余天,他写的那些密报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自己都觉得烦了。 美人的品阶是嫔妃中最低等,但孙婉儿愣是把妃子的气势装了出来。就连下马车的时候,都是需要司马伦的武卫躬下身子,让她踩在了后背上,然后慢慢趴在地上,两旁的婢女将她再慢慢托了下来……全套动作竟然行云流水,很是做作。 张衡嘴角抽搐了一下,默默心疼了一下那名武卫。之后才开了金镛城的大门,带着一小队人马走了出去,很客气地问道“来者何人?” “怎么?连本……美人都不记得了?”孙婉儿想学着那些嫔妃说话的样子称呼自己为本宫,但一想到自己现在依然只是个美人品阶,在张衡这样能够和司马伦单独议事的武卫面前,还是要低调一些。 “卑职只是奉命行事,敢问贵人为何来到金镛城?可有皇上手令?”张衡继续客客气气,孙婉儿也挑不出任何毛病,只是气得牙齿痒痒的。但这事情还是要怪自己的品阶不够,若是做了皇后,这种小小的武卫怎么敢拦住自己呢?就像是她曾经看到羊献容出入宫门的时候没有任何阻拦,而她在北军府进出,以及明月楼上吃吃喝喝的时候,竟然都有很多人躬身相伴,她心中的恨就更加灼烧。 那皇后的位置应该是她的! 但她又不肯嫁给那个傻子。 事情相当矛盾,她嫉妒得想要发疯。 “皇上命我来探望太上皇后娘娘,听说她有孕在身,特别送些礼物过来。”孙婉儿压住了自己的心头火,但看张衡的眼神很是不屑,令张衡心里又想骂人了。毕竟,羊献容在爆出有孕在身之前,每每看到他都笑眯眯地说“张统领今日辛苦了呀,吃些好的吧,一定要补养得壮壮的才好看呢。” 算起来,他竟然也有七八日没有见到太上皇后了,虽然都在金镛城,竟然心里有些想她。忽然发现了这一点,他自己都有些心惊,立刻收敛的表情说道“请和卑职这边走。马车是不可以进金镛城的,万望孙美人遵守规矩。” “……好。”孙婉儿又忍住了。 从城门口走到广莫宫还真的有一段距离,张衡走得快,丝毫也没有等她的意思,孙婉儿走得很是吃力,体力跟不上了。 半路歇了一次之后,孙婉儿才走到了广莫宫的门口,慧珠站在门口瞪着眼睛看着张衡,问道“张统领,太上皇后娘娘这里不需要奴婢了,你干嘛还领这么一个娇弱的女人过来?啧啧啧,一点都不能干活。” “哎,慧珠,这是皇上的孙美人,来看望皇后娘娘的。”张衡一脸的严肃,“是太上皇后的表妹。” “哦哦哦,我不认识啊。”慧珠还挺直率的,“请稍等,我进去问问。” “嗯,去吧。”张衡点了头,也没有问孙婉儿的意思。 孙婉儿喘着粗气,又默默地忍了下来。 最终是翠喜走了出来,恭请孙婉儿进了内殿,说是羊献容一直身体不适,刚刚喝了些药,切莫说话时间过长。 张衡想跟进去看看,被慧珠拦在了外面。当然,慧珠也没有凶巴巴的样子,还悄悄塞给他一大包糕点,说是刚刚太上皇后娘娘想着他晌午过后可能会饿,就给他些毛鸿茂他们新作的吃食。 张衡心里又是感动万分,还把糕点分给了几块给跟着孙婉儿来的武卫,悄悄说这是太上皇后赏赐的,给这几个人感动坏了,直接塞进了嘴里,硬生生咽了下去。 孙婉儿跟着翠喜走进去的时候,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气,想着怕这胎位也不稳,所以才会这样吧? 果然,当她看到羊献容的时候,发现她还真是瘦了一圈,只是长高了一些,竟然越发的清丽秀气,少了很多做皇后时的华贵气息,多了不少柔软的媚态。难道怀孕能够让女人变得更美丽? 可是,司马伦那些怀了孕的女人一个比一个丑,甚至还有几个满脸长包,身材臃肿。 此时的孙婉儿挺直了腰板,尽量表现出了趾高气昂的劲头。毕竟,现在可是她孙婉儿是实权派皇上的女人。 23 自娱自洽最自在 “回太上皇的话,这是孙美人。”张良锄跪下来。 “朕没有这样的美人呀?”司马衷很是好奇孙婉儿的长相,因为此时孙婉儿早已经失去刚刚的优雅和趾高气昂的气势,按住小腹部强忍着疼痛看着这些人。 司马伦派过来保护她的武卫都很尴尬地跪在了门口,不管怎么说,司马衷也是太上皇,还是要行礼的。 孙婉儿看到司马衷硕大的身躯欺身过来,吓得尖叫起来,“你别过来!” 司马衷被吓了一跳,把打狗棍往地上戳了戳,问道“这到底什么人?” “不是你的美人,是你叔叔的美人。”羊献容一脸的不高兴,“你可别过去了,回头给人家踩坏了,你叔叔就把咱们都杀了。” “……这都是什么鬼?”司马衷被羊献容这几句话也给吓到了,“皇叔又怎么了?朕都把大房子给他了,他还想怎么样?那要不然咱们去你家住吧。” “那可不成,臣妾的二哥住哪里?”羊献容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你孩子住哪里?” “也对哦。”司马衷又戳了戳打狗棍,问孙婉儿;“你嚎个什么劲儿,来这里做什么?” “我……奴婢……”孙婉儿的气势终于低落下来,甚至还带了哭腔,“奴婢来看望太上皇后娘娘,皇上说太上皇后娘娘有孕在身,要关心一下的。奴婢是太上皇后娘娘的表妹,自然也是更亲一些的。” “哦?表妹?”司马衷又仔细看了她几眼,“和朕的羊咩咩长得怎么不一样?真难看。” 孙婉儿其实长得还不错,只是这被踹了几脚,早已经花容失色,没有那份女子的媚态。但听到这样的评论,心情更加恶劣。可是,她也不敢再说话,因为她吃不准这个痴傻的太上皇会不会有其他的动作。 果然,下一步司马衷竟然直接抓起了孙婉儿的头发,仔细看了看。孙婉儿能怎么办?只好尖叫起来。 张度想自己去捂住孙婉儿的嘴,但一想到自己身上有伤,也不想动,只是喊道“孙美人,你这可是大不敬之罪,是可以砍头的。” 听到这里,此次陪着孙婉儿来的司马伦武卫中的小队长在终于沉不住气,跪爬着进来,跪在司马衷的脚边大声说道“请太上皇手下留情,这是皇上的美人……是来金镛城问安的。” “哦,有什么可问的?朕一直很好呀?”司马衷依然没有放开孙婉儿的头发,反而抖了抖,疼得她又大叫起来。司马衷倒是嘿嘿笑了起来,看着孙婉儿,“朕的美人没有一个敢这样喊叫的,你竟然敢喊出声?还真是胆子大!要不然,今晚你陪朕可好?” 沉默。 没有人出声。 大家都被这句话吓到了。 这是要**么? 羊献容扔了茶杯,“太上皇,你这样做可就是为老不尊了!” 好像这样的形容也不太对,所有人继续沉默。 “羊咩咩,这个美人很有趣呀!”司马衷还挺认真的。 “不要啊,不要啊!”孙婉儿尖叫的声音更大了,也顾不得头发被抓住,拼命想挣脱司马衷。司马衷的手很大,为了不让孙婉儿的动作太大,抓住了她的肩头,用力一抓,肩胛骨竟然碎了。 孙婉儿尖叫的声音几乎突破了广莫宫的房顶,吓得羊献容捂住了心口,脸色都变了。 “太上皇啊!”张度和张良锄跪爬着靠近了司马衷,张度紧张地说道“太上皇,放放手,这孙美人也是不好捏死的。” “哦。”司马衷很是听话,松开了手。孙婉儿像是一个破败的玩偶一般倒在了地上,浑身抽搐,疼得冷汗淋漓。 司马衷转头看向了羊献容,发现她的小脸煞白,急急地奔了过去,半跪在炕榻前,问道“羊咩咩,怎么了?被吓到了吧?不怕不怕,这种美人朕不稀罕的……快去叫秦太医啊!” “快把孙美人拖出去。”翠喜朝袁蹇硕摆摆手,袁蹇硕立刻上前扯着孙婉儿的脚就拖出了寝殿。 羊献容的确是被孙婉儿的尖叫声吓到了,那声真是过于凄厉了。本来她想着给她一个下马威就好了。她可是相当清楚孙婉儿的心思,得到消息后就立刻和母亲孙英以及妙应师姑和七嬷嬷迅速商量起来,然后才决定先下手为强。 谁知道司马衷跑了来,还搞了这么一出,的确是很吓人。 孙英、妙应师姑和七嬷嬷全都从后面跑了出来,还把司马衷扒拉到一边去,抱住羊献容问道“怎么了?不怕的。” 自从被赶到金镛城后,羊献容的身体一直时好时坏,常常无法入眠,感到惶恐不安。特别是知道兰香怀孕之后就更是焦虑之极,饭都吃不下去了。幸而自己的母亲几个人来了,这才略略吃起了东西。 这又被孙婉儿的尖叫声吓了一下,甚至忍不住呕吐起来。 “容儿,莫怕的,娘在的。”孙英抱住了她,“没有人能够伤害你半分。娘会和他们拼命的!” 羊献容在孙英的怀抱之中,感受着她的温暖,才觉得安定了不少。深呼吸,再次深呼吸,抑制住了想呕吐的感觉后,又觉得天旋地转起来。 七嬷嬷叹了口气,打横抱起了羊献容,像极了她小时候每一次生病的时候都这样由七嬷嬷抱着去入睡的样子。 司马衷看到这样的情形也有些慌,但他没有上前去,还往后退了半步,让七嬷嬷抱着羊献容走了过去,他对张度说道“以后,别什么人都放进来,吓到羊咩咩就不好了。朕在金镛城待着也挺好的,自娱自洽,谁想管那么多劳什子的破事,把朕的那些破印章都给皇叔,让他想用哪个用哪个好了。” 张度跪在原地,咧了咧嘴,特别想说一句人家贪图的是您手中的传国玉玺,您的那堆印章一点用处都没有了,什么效力都没有,连张衡都调派不动。 当然,这话他根本就不敢说。 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张衡也急急地跑了过来,看着疼昏过去的孙婉儿,扁了扁嘴,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句女人真麻烦啊。 25 觊觎权利丢性命 “皇上找你!你这是什么态度?”**小眼睛一翻,极其看不起毛鸿宾,“昨日皇上不是要你去华林苑参加诗会么?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啊,昨天我和他说了。”毛鸿宾放下了手中的闲书,现在这两人的官职差不多,毛鸿宾也没有刻意去讨好这个升迁极快的人,更何况他极讨厌这张难看的脸。 “你还真是给脸不要脸!”**说话也极其难听。 毛鸿宾不高兴了,但也没有直接表现出来,只是站起了身问道:“你有脸,你去呗。” “那是,我自然是要去的,我现在可是卫将军,华林苑之后就是北军府的统领了。”原来是这样,要不然**要来这里呢,顶着他这个位置呢。 毛鸿宾立刻就笑了起来,“行,那等你来,我把大印什么的都给你。” 没想到毛鸿宾是这个反应,**一时有些吃瘪,只好摸了摸桌子角坐了下来,讥笑道:“毛大人,那你可要把大印都擦干净再给我,莫要有什么不干不净的事情。” “没问题,擦得锃光瓦亮的,闪瞎你的狗眼。”毛鸿宾笑得也很开心,“哎呀,说顺嘴了,见谅哈,是闪耀您张大人的眼睛。” “你!哼!”**想拍桌子了,但忽然看到羊献康打着哈欠走了进来,眼睛倒是一亮。他是太上皇后的二哥,长得极为俊美,即便是现在这副懒散的模样,依然令人喜欢。**目不转睛地看着羊献康,竟然忘记要说什么。 “羊献康,你干什么呢?回去睡觉。”毛鸿宾可是看到了**那副鬼样子,立刻吼了羊献康。羊献康愣住了,揉了揉眼睛才说道:“大人啊,我这是刚睡醒啊,怎么还睡啊?那晚上该睡不着了。” “那也要硬睡。”毛鸿宾皱着眉头看着他,“还不快去?” “哎,羊武卫莫要走,本官有事情要你做。”**的口气竟然好了很多,还有点要讨好他的意思。羊献康又愣住了,看着**,想了半天才问道:“张大人,你现在都已经卫将军了,手下那么多人,要我做什么?我能做什么呀?” “现在只有羊武卫出洛阳城不会有人阻拦……”**一句话点醒了他。这倒是真的,因为羊献容的缘故,他这个二哥被特准进出洛阳无须令牌。就算是司马伦大赦天下,看似放松了管理,但实际上依然在严查各种议论他上位的人,但凡有聚众者全都抓起来。甚至还有了三个人在一起说话超过半柱香的时间,都要抓到官府毒打一顿。 “那我也只是去金镛城看看我的三妹妹。”羊献康很是不解,“你需要出城么?” “只是想送一封家书而已。”**笑起来的样子更是猥琐,甚至还有恶心。羊献康没忍住,直接转过头去。毛鸿宾也不想看他,就转头看向了门口。秦朝歌刚好拎着一个石鼓走进来,闷声闷气地问羊献康:“怎么着?你看我是不是拎得动?还走了这么远呢?!” “哦,你真厉害!佩服佩服!”羊献康立刻就笑了起来,一点都不困了。 “你也多练练这个,到时候射箭的时候手不会抖,臂膀有力气。”秦朝歌放下了石鼓,“你看袁蹇硕就常常练这个的。” “好吧,但这个会令臂膀变粗啊。”羊献康还是很在意自己的身形,摸了摸自己的肩头。 **的目光竟然变得炙热起来,一旁的毛鸿宾又咳嗽起来,直接吼了羊献康:“你去给我拿碗药过来!” “大人,您怎么还喝上药了?”羊献康又是极为奇怪地回看着毛鸿宾,“可不能瞎吃药,会变傻的。” “去去去,本大人要喝药。”毛鸿宾还将闲书捡了起来扔向了他。 羊献康终于看出来毛鸿宾的气场不对,一溜烟地跑了。秦朝歌愣了愣,又将石鼓费力地拎了起来,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看着毛鸿宾,又嘿嘿笑了起来,“毛大人这是故意的吧?” “明人不说暗话,你想让羊武卫帮你带信出城,那这封信一定没写什么好事情。”毛鸿宾斜眼看着他,“你以为要真的出了事,他是太上皇后的兄长,就能够保住性命,太上皇后就不会找你麻烦么?嘿嘿,太上皇后那种有仇当场就报了的性子,羊献康若是出了事情,你都不可能活过当晚。” “我这可是在帮太上皇后。”**还挺有理的,“如今孙秀蛊惑着皇上随便处置朝政,甚至还要专权处理军务大事,这些行为都是违背人心的。更何况,你看看他签发的那些升迁令,哪一个不是奸佞小人?他们扰乱朝纲,早都已经杀掉的……” “哎呀呀,张大人,卫将军,这话可不好对我说的,我可是什么都没听到的。”毛鸿宾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还往后退了三四步,“你还是快走吧,就算是羊武卫肯,我也断然不会让他为你送信的。” “那你知道我要送信给谁?”**又笑了起来。 “不知道不知道,别告诉我,我也不想知道。”毛鸿宾摇头摆手,他的身形要比**高了许多,也顾不得什么礼数,直接将**推了出去。**带来的一小队武卫立刻抽出了长刀相向。 秦朝歌和羊献康站在门口还没有走远,看到这样的情形也赶紧拉开了架势,紧张地问道:“这又是怎么了?” “若是这信送出去,他日我能够再升迁一步,必然会报答毛大人呀……”**还在说着。 毛鸿宾也根本不听不在乎,继续推着**往前走,“没事,我也不想做这个官了,明日你来,我把官印全都给你。这春日苦短,我那酒糟还没做好呢,很是着急呢。” **撇了嘴角,对于这样不求上进的官员,也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只得悻悻地离开了北军府,又向他人寻找方法去了。 但是,三日后华林苑诗会,司马伦请同宗的人聚会,并召集了**、孙秀等人随行,当**刚刚走入华林苑的时候,就被司马伦的亲随拘捕直接杀了,并且还让孙秀带着人将**的三族全部灭掉。 **想送给司马荂的那封信正捏在了司马伦的手中,司马伦看着一地的污血嘿嘿笑道:“朕是天授神权,真命天子!所有司马家族之人,都是朕的左膀右臂,至亲至信。” 26 假作真时真亦假 羊献康将这事情告诉羊献容的时候,也已经是三日后。羊献容正坐在屋里盯着兰香吃饭。兰香这几日孕吐已经好转过来,开始吃饭,整个人也有了精神,比羊献容的气色都要好很多。 孙英坐在一旁也端了一碗热汤正在喝,七嬷嬷则是在绣一件小婴孩的棉布衫。妙应师姑倒是站在书桌前仔仔细细地看着羊献容临摹的字,并没有仔细听他们的谈话。 羊献容看了一眼孙英,才说道“这表外祖父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大了,当初我也是太相信他了。” “其实也还好,毕竟他也未必全信任司马伦。就单看这件事情,司马伦也一直重用**,这不是还因为他与孙秀的纷争,被弄死了么。” “他也是傻,说孙秀专权,不就等于说司马伦是个傻子,说孙秀签发的那些升迁令,哪一个不是司马伦点头同意的……也真是不聪明。”羊献容叹了口气,“司马伦这样做,怕他这江山……” 话没说完,母亲孙英瞥了她一眼,羊献容立刻闭了嘴。 喝完了热汤,孙英才说道“一会儿我和老二回一趟家,妙应师姑和七嬷嬷都跟我走。我得看看我和你爹不在的日子,你们把房子怎么嚯嚯的。我听说之前还着了火,是不是?” “哦,那也不是我们放的火。”羊献康嘿嘿笑了起来,“其实也是因祸得福,三妹妹住的后院也没人住,房子都破了,这次烧完之后,是司马颖掏钱又给修缮一新,搞得还挺好看的。我都想搬过去住几天了。” “你还是在北军府待着吧。”孙英白了儿子一眼,“毛大人盯着你,我也是放心的。” “哦。”羊献康看了翠喜一眼,翠喜立刻也给他盛了一碗热汤端了过来。 “我们几个要去你外祖父那里看看的,他现在病退在家中休养,我这个女儿既然都来了金镛城,也是应该去看看他的。”孙英放下了汤碗,兰香也赶紧放下了饭碗,但她示意兰香继续吃,还把自己眼前的小菜推给了她。 兰香看了羊献容一眼,才接过来继续吃着也不说话。 羊献容则看着孙英问道“外祖父平日身体健朗,怎么忽然就咳血了呢?” “因为……他兄长太厉害了呗。”孙英冷笑了一声,“若不是之前我悄悄潜进他家把事情和他说清楚,让他赶紧装病退出来,恐怕这会儿还跟着他到处走呢。那华林苑的血案,说不准会算在他的脑袋上,让孙秀又多了一个背锅之人。” “啊?娘啊,你这么厉害啊!”羊献康低呼起来,“我以为你就直接来的这里呢?” “必须搞清楚状况才能来金镛城嘛。”七嬷嬷在一旁搭茬说道,“我们先去了孙老爷的府上,看看他是怎么说这个事情的,也要确保你们的安全才成。孙老爷对司马伦最是熟悉,当初也是他劝咱们同意这门婚事的,若是我们真的要有什么动作,也是先问问他才合适的。” “他说什么?”羊献康和羊献容同时问了出来。 孙英笑了起来,“他说司马伦应该去死。” “……干嘛不早说,害得三妹妹嫁过来……”羊献康很是不高兴,“平日里我看着他斯文儒雅,但总是跟在孙秀的身后,就觉得很是讨厌的。” “那是兄长,你要知道,当年我的祖父死的早,朝中的各样势力对孙家都极其不利,要不是孙秀支撑着孙家,也未必有今天的模样。再说了,当年我父亲的年纪小,只有六岁,孙秀作为大哥还是相当照顾他的,亲自接送去学堂,监督他学习书本论证之说……所以,父亲也常常说起这些事情,感叹长兄如父。”孙英可能也是想起了某些过往,一时间很是感叹。 “但孙秀也没有顾及他兄弟的性命吧?”羊献康很是不乐意,倒是羊献容忽然说道“在巨大的权利面前,哪里还有亲情呢?孙秀怕也是想走贾南风父亲的路,想做国公爷吧?” 真是乱世! 这么多人,因皇权的争夺破坏了伦理纲常,早已经没有礼仪尊卑之念,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权利和金钱。 这样的话题总是不令人愉悦的。 羊献康陪着孙英、妙应师姑和七嬷嬷悄悄离开了金镛城后,羊献容更是把广莫宫的大门紧紧关好,就连司马衷也不肯放进来。有事情都是让张度和张良锄来传话,她就躺在寝殿里看看闲书。 装孕妇这件事情,也很是复杂。毕竟她宫里有八十人,贴身的几个都围在身边,迟早也会看出端倪的。所以,就在孙英她们到的第二日,羊献容就和身边的慧珠、绿竹、芫嬷嬷以及张良锄和张度全都说清楚了。 这些人的反应很是平静,绿竹还一副了然的样子点点头拉住了兰香的手,直呼真是万幸,若是那日她跟着从老君山滑下来,孩子恐怕也都没有了。 这些人也都发了毒誓,决意为羊献容和兰香保守秘密。反正事情也就这样了,慢慢等着兰香的肚子足了月份,生下来就好了。秦太医那边虽然盯得紧,但因为有了孙英她们几个在,秦太医也不方便过来常常问诊,最多就是用很是夸张的悬丝诊脉做做样子而已。最终还是要靠母亲孙英来把控这件事情。 羊献容让兰香翠喜都住在寝殿之中,三个人从小就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说笑笑,没想到现在这种情况下,竟然又恢复了之前的状况,也都很是开心。不过,兰香是越来越能吃,羊献容则是一口都吃不下去,瘦得有些过分了。 “思虑过重。”这是所有人给羊献容的诊断意见,翠喜甚至还跑去后厨毛鸿茂那里指挥他做了不少羊献容爱吃的食物,但是羊献容依然没什么胃口,也不觉得饿。 深夜睡不着的时候,她就坐在书桌前临摹字帖,一笔一划,求一个心绪安稳。但就在这一日三更已过,她坐在孤灯之下,想着要临摹什么字的时候,忽然有黑影闪入了寝殿。 27 春夜惊魂情愫生 春夜有些冷,羊献容还坐在寝殿一隅的书桌前,看看字帖,又看看书,或者是抱着一杯已经冷掉的茶出神。 广莫宫中很安静,只有轻微的火炭的噼啪声。 这是翠喜特别笼了火,想着寒露依然深重,羊献容身子弱吃得少,还是要些烟火气息的。 她没有在身边伺候,因为羊献容也不喜身边有人站着。 所以,翠喜只是将一应事务都准备好,早早就和兰香睡在了寝殿里侧的小房间里,若是羊献容有需要,会喊她们的。 慧珠和芫嬷嬷则睡在外面的矮塌上,今夜是张良锄站在门口值夜,再往外就是负责巡逻的袁蹇硕带着小分队四处悄声走动。身穿铠甲的张衡则站在金镛城门口的角落中点燃了一小堆篝火,还往里面扔了几个毛栗子,之后就是望着燃烧得旺盛的火堆发呆。 金镛城陷在一片巨大的黑暗之中,无月无光,只有星星点点的烛光闪烁。在这样的夜幕之中,竟然让人感到一丝安定。毕竟,司马伦篡位的闹剧已经二个多月,人的适应力都很强,开始安于现状,那些守城的将士甚至有些隐藏的角落里睡着了,发出了鼾声。 还能怎么样呢? 这天即便是塌了,也还是要吃饭睡觉上厕所的。 张衡摸了摸怀里的信笺,心底却是一片灰暗。他不是**的三族,但自小却是和**一起玩大的,他也很讨厌**的那个样貌,但是大家都在为司马皇族做事情,多少也是念着亲情的份上保持了良好的关系。 但是,**死了……死的突然,也不突然。 他的心很乱。 有几道黑影悄悄接近了金镛城,他们的速度很快,在黑夜的掩映下,无声无息地已经来到了金镛城高大的城墙之下的阴影中。 忽然,毛栗子爆裂开,有霹雳吧啦的声响,吓得张衡往后退了两步,打开了金镛城的城门,去拿门口的长矛打算扒拉一下火堆里的毛栗子。但长矛在门后的兵器架上似乎是卡住了,他喊了门口几个兵丁帮他…… 那几道黑影也就在这个时候从城门的缝隙中鱼贯而入,又迅速消失在黑影重重的宫殿之中。 此时的羊献容因笼火而感到了燥热,脱掉了外衫,站在书桌前,想着应该换一支毛笔才好。 忽然,黑影映在了屏风上,书柜上,以及白墙之上。 她有点惊讶,还低声问道“翠喜,你怎么还没去睡?” 但黑影没有回答她,只是默默地靠近,但走得很慢。 羊献容有点奇怪,忍不住回身去看。 但这一眼真是吓到了她,竟然是一身黑衣的蒙面男子正慢慢靠近,虽然无任何利器在手,但看起来也是极度危险。她想尖叫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这人一步上前捂住了她的嘴,还将她牢牢地固定在自己的怀里,双手被他一只手抓住,状况很是尴尬。 “莫怕,是我。”这竟然是司马颖。 羊献容吓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听到这个声音又硬生生地逼了回去,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人,那熟悉的眸子的确是司马颖,但那眼中的光多了几分沧桑和不确定,甚至还有了一点点冷漠。 因为被司马颖捂住了口,羊献容没有办法说话,只好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司马颖看着她的模样有些好笑,忍不住问道“点头就算了,为何还要摇头?” 羊献容皱了皱眉,努了努嘴,动了动手,企图逃脱他的禁锢。 司马颖又笑了起来,贴在她的耳边说道“太上皇后娘娘,没想到我会来吧?” 就在这一刻,羊献容忽然抬起了膝盖,直接撞向了司马颖的小腹。司马颖也吓了一跳,松开了她的手去按住她的腿,但已经来不及了……这一下还挺疼的,隔着黑面巾,都能看到司马颖的五官有些扭曲。 羊献容已经逃脱出他的怀抱,快速站到了书桌的后面,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手里还拿起了一块镇纸青石。 “哎,你怎么可以这样待我?”司马颖强忍着疼,双手撑在了书桌上,低声说道“我可真的是冒了生命危险来看你的……看来你还挺好的,这太上皇后的日子也算是养尊处优,过得很是舒服吧?” “这是什么话?你是来看我,还是看我的笑话?”羊献容终于开了口,声音也不大,但透着不悦。 “自然是来看你的。”司马颖的声音又柔和了不少,甚至慢了下来。他看着羊献容消瘦的面庞,又问道“怎么瘦了这么多?难道……胎儿消耗你太多了?旁人怀孕都会胖啊?” “那我就是比较瘦的那种……”羊献容也看着他,心中揣度他这句话的意思。 “为何还不去睡?安胎才最是重要的。”司马颖叹了口气,已经将脸上的黑面巾摘了下来。在烛火的映衬下,他的脸是青黑色,还有不少胡茬,哪里还有斯文俊美的王爷的样貌,倒是像奔波了几昼夜一般憔悴潦草。“容儿……这乱世已经开始了,你要保重好自己的。” “你……为何来?”羊献容还是问了出来。 “为你。” 就这两个字,击打在羊献容的心尖之上,轻柔却沉重。她看着眼前人,心里忽然就觉得很疼,疼到无法呼吸。 “你知不知道这样做很危险?你知不知道司马伦……” “但是,我很想你。”司马颖竟然就这样说了出来,连一旁的烛火都停滞住了。 羊献容的眼泪终于还是流了下来,无声无息却停不下来。 司马颖绕到了书桌后面,这一次是拥抱,用自己身体的温度去温暖她,用自己的脸去蹭她的泪水,那些无声的思念才会在心中发出巨大的声响。 两个人就这样抱在一起,很久很久。 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羊献容都在想,若是能够这样一辈子多好。不用理会那些纷争,皇权的归属,甚至是那些流言蜚语,只是他们两个人彼此属于对方,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拥抱,应该能够抵御这乱世的寒凉吧? 29 苦离别心寄期待 兰香往后退了一步,翠喜拦在了她的身前,依然很是警觉。但羊献容叹了口气说道:“是啊,兰香怀孕了。” “什么?”司马颖看着羊献容的眼睛,又看着她的小腹部,想伸手,但忽然又很是胆怯。羊献容拉着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肚子上,笑着说道:“王爷再摸摸呗。” 这一次,司马颖还真是不敢摸,仿佛那里有一块炙热的红碳一般。但羊献容的手牵引着他,他再次按压住她的肚子时,果然是极为平坦,并且瘦得令人有些心疼。 “容儿……”司马颖的脸红了一些。 “你知道影子婢女吧?”羊献容看了看兰香,“她是老祖母为我安排的影子婢女,本应该藏起来不让世人看到的。但我懒得搞出这样的事情,就让兰香做了贴身婢女,只是少些外出,不让太多人看到她就好了。” “她的确与你有些相似。”司马颖这一次倒真是仔仔细细地看起了兰香,还对她说道:“你且抬起了头来,让本王仔细看看。” 兰香不肯,因为她只听命于羊献容。 司马颖只好看向了羊献容,羊献容这才轻声说道:“兰香,让王爷看看你吧。” “是。”这时兰香才抬起了头。 果然,容貌之中有很多相似之处。若是她再仔细装扮一下,就算是司马颖也要多看几眼才分清楚。他有些含糊,更有些结巴地问:“那……这个……孩子……” “这孩子是司马衷的,只是……兰香一直替我去的。”羊献容的声音极小。 “张度竟然没有发现?”司马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精明的张度,甚至都没有想司马衷会不会辨别出来。 “知道又如何?”羊献容笑了起来,“左右不过都是大晋皇后的名分罢了。”这话说的有些凄凉,和羊献容这如花似玉的年纪极为不符。司马颖再也忍不住,又紧紧抱住了羊献容,哑着嗓子说道:“容儿,我会对你一辈子好的。” “……一辈子很长的……”羊献容叹息的声音越发的大了,“你我于这乱世,还不知道会经历些什么。” “我不管,我知道我会做什么。”司马颖还执拗起来,“容儿,你等我。别管什么劳什子的太上皇后,我必然想让你重新做回皇后才行。” “为何还是皇后?”羊献容看着他,“我不想做皇后的。” “可许真人不是说你是凤命难违,这辈子都是做皇后的命呀?” “那又如何?”羊献容很是认真,“我只想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生活,哪怕是吃糠咽菜,也总比这天天担惊受怕要强太多了。你知道这两个月我是怎么过得么?我有多害怕,你知道么?” “知道知道,我全都知道。”司马颖怕羊献容再哭起来,赶紧又揽她在怀里,还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莫怕莫怕,容儿,我必定是要护你一生周全的。” “那你可要说话算数的。”羊献容的鼻音加重。 “一定!”司马颖也顾不得还有两名婢女在身旁,捧着羊献容的脸就亲了下去。 “啊?太上皇后娘娘,您睡了没有?似乎不太对劲啊?”慧珠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她走路有些摇晃,但还是一步步往这边走着。 司马颖只好又放开了羊献容,看着走过来的慧珠,问道:“你怎么就醒了呢?” “咦?怎么有个人?啊……”这一声还没有喊出来,翠喜就立刻捂住了慧珠的嘴,低声道:“莫要喊!这是王爷!” “呜呜呜。”慧珠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司马颖,才点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喊出声了。翠喜一放开手,她赶紧跪了下来,“奴婢见过王爷。” “哎……”司马颖很是不悦了,“赵卓!” “在。”暗影之中居然又走出了一个人,武卫赵卓。他略微尴尬,低着头。 “不是让你搞定外面这几个么?”司马颖也顾不上和羊献容说什么了,又招了招手,屋里竟然又出现一个人,是另一个武卫杜戬。他也低着头,没说话。 羊献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问道:“我刚才就想问呢,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哎,算了。”司马颖也没理会两个武卫,只是对羊献容说道:“容儿,时间紧迫,我也不能久留在这里。反正,知道你很好就够了。答应我,好好吃饭,养好身体,很快,我就会让你回洛阳皇宫的。到时候,我来接你。” “什么?”羊献容更是不解,眼中还有了紧张的意味。 “别怕,别多想。就算是乱世,我也要把它翻转过来。”司马颖抓住了羊献容的手,将自己手中的白玉扳指套在了她纤细的手指上,“信我。” “嗯。”羊献容知道此刻也不是细问的时候,不过,她也总算是安定了不少。有人在努力,有人在搅动着皇权万象。 司马颖拉开寝殿的门,芫嬷嬷和张良锄还在昏睡中,赵卓无声地指了指,又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意思表示真的没办法了。 羊献容笑了起来,让翠喜将桌子上的小糕点包了起来,塞给了赵卓,也没有多说话。 司马颖他们消失在夜色之中,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若不是手中的白玉扳指还存有司马颖的温热,怕这一切都是羊献容臆想出来的幻梦吧。 但是,她的确是有所期待的。 “慧珠,他们是下了迷香的,你为何能醒?”羊献容收敛了所有的情绪,会转过头问慧珠。 慧珠想了想,摸了摸自己的身上,最后从颈项处掏出了一根珠链,看起来不过是木头磨成的珠子串成的,之前羊献容也见过,以为是女孩子买来玩的。但现在她拿了出来,那必然就不是一般的物件。 果然,慧珠说这是她母亲留给她的项链,又一股子香气,能够清神明目。她总是戴着它,轻易是不会摘掉的。或许,就是这个散发出的气味抵消了迷药,让她即便是被迷晕过去,也能够快速清醒过来。 30 连绵春雨杀人夜 司马颖走后,羊献容的食欲忽然就好了起来,连着喝了两碗粥,还吃了一只鸡腿,眉头都舒展了不少。翠喜悄悄问道:“女郎,可是想开了什么?” “嗯。”羊献容点点头,“你也知道的,这些时日我一直在担忧……很多人,就算是我们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乱世之中,那些手中有权有兵的人可都在觊觎这个位置。” “所以,王爷是不是会……?”翠喜试探性地问道,“奴婢不懂那么多,但是看王爷赶路的神情以及和您最后说的那些话,想必他是有什么举动的。” “其实啊,我也是将赌注押在了他的身上……”羊献容又喝了小半碗莲子羹,然后递给了翠喜,翠喜苦着脸说道:“女郎,女婢已经胖了两圈了。这……奴婢又没怀孕,跟着您们这么吃吃喝喝的,真的不太好吧。” “那桂圆银耳羹还没给你喝呢,你等下把那个也喝掉。”羊献容可一点都不管,送到她宫里的吃食太多了,根本都吃不完。 翠喜垮了脸,扁着嘴还是把莲子羹喝完了,然后说什么也不再喝了。兰香笑着把桂圆银耳羹喝完,就安安静静坐在羊献容的身边,开始缝制婴孩的小衣。 羊献容摸了摸那衣料,又继续低声说了起来,“王爷早就对司马伦不满,也在暗中集结力量。但是,他不会反,而司马伦会。现在的情况怕也是他们预料中的,就是司马伦先反了,然后他带着人杀过来……只是啊,他的心也应该是不小的……” “您都知道……何必还要……”翠喜说的很是隐晦。 “那怎么办呢?”羊献容也叹了口气,想起了司马颖那张削瘦的脸,心里又疼了起来。她很矛盾,左右都不知道应该如何继续下去。但若是凭借本心来说,司马颖要比司马衷好上千倍万倍,若是当初嫁给的是司马颖……但一切都只是假设,并不是真的。 “啊!”张良锄一路小跑尖叫着进了广莫宫,跪在羊献容的眼前说道:“太上皇后娘娘啊,这金镛城必然是有鬼的。” “这又怎么了?”翠喜拦在了羊献容和兰香的身前,兰香快步走去了寝殿。就算是张良锄知道影子婢女的事情,也不适宜让他多见到兰香的孕肚。 羊献容穿了件宽大的衣衫,悄悄在腹部垫了一个薄垫子,看起来也挺像是怀孕的模样。幸好她已经吃喝完毕,正捧着热茶暖手。 “太上皇后娘娘,奴才昨夜睡得像死猪一样,根本都醒不过来。难道不是鬼迷住了么?”张良锄满脸的惊慌,“刚刚袁蹇硕的禁军发现在广莫宫的外墙边死了一个宫女啊……死得很是可怕的,满地都是血……昨天后半夜那场雨把这些血冲了满地……太可怕了。” “死的是谁?”羊献容有些心惊。 昨夜司马颖带着人走了之后,很快就下起了雨,雨势还很大,听得令人心生惦念。羊献容不知道司马颖是如何进来的,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出去,这金镛城是张衡把守的,袁蹇硕又在到处巡逻,看管得其实很严密的。 “看起来像是一个做杂役粗活的宫女。”张良锄比划起来,“奴才刚刚去看了一眼,血流得特别多。” “还有什么其他的么?”羊献容还是有些担心,难道是司马颖为了进来,杀了路过的宫女?但依照他的性格,只会用些迷药。因为他怕闹出了性命之事,羊献容会不高兴的。 “是在那幅画的下面……”张良锄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又出现了害怕的神情。 “什么画?”羊献容略怔了一下,随即想到之前在广莫宫宫墙上有一幅极为怪异的画,但很快没有了,这些时日又忙了很多事情,就渐渐被遗忘了。现在被张良锄一提醒,她也觉得难道是巧合么?“张衡怎么说?” “还不知道……奴才就先给您报信来了。”张良锄苦着脸,“张衡将广莫宫的大门给封上了,说是暂时不能进出的。” “嗯,无事的。”反正羊献容也不想出去看,孙英她们还需要些时日才回来,她必须保持安静才好。 但第二日清早,依然是下了一夜的春雨,忽听得宫墙外有一声尖叫,随后又是凌乱的脚步声……站在宫门口里侧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赶紧向张良锄汇报。 张良锄正在和芫嬷嬷说起自己那日怎么都睡不醒的事情,芫嬷嬷也说自己睡不醒,并且第二日是被慧珠摇醒的,头晕脑胀了一整天,很是难受。 “金镛城必然是有鬼,还是恶鬼。”张良锄悄声说道,“我可是听说当年这里就是冷宫,可是有不少嫔妃被送过来,也有不少宫人来……但是很快就死了……” “别吓我。”芫嬷嬷的脸色都变了。 “真的真的,听说贾南风当年可是送了不少人过来,然后不就都莫名其妙地死了……”张良锄还挺喜欢听这些八卦,并且传播起来的。 宫人急急忙忙进来说宫墙外的尖叫声的时候,张良锄和芫嬷嬷的脸色又变了变,张良锄鼓足了勇气,悄悄打开了广莫宫的大门,探了头出去。刚好袁蹇硕站在宫门口,转身看他:“别开门看,又死人了!” “啊?发生了什么啊?”张良锄吓得差点摔倒,“我们可昨日关了大门后就再也没打开过,也没有任何人进入和外出,老老实实地待在广莫宫的。” “嗯,我知道。昨天是我站在这里值守的。”袁蹇硕的脸色很差,眼睛看着不远处的那群围成圈的人,从他们的脚下能够看到有血水流出……按照这个距离,他怎么可能看不到有人死了呢? 就算是在黑夜之中,视线不佳的情况下,还是会有异动的,不可能不发现啊? 袁蹇硕极力回忆着自己昨夜到今晨都做了什么,他就站在广莫宫门口,只是清晨去了一趟茅厕,回来就有人看到了死人。 难道说,凶案就在那一刻发生的? “怎么看着像是昨天那个位置啊?”张良锄眯着眼睛看过去,心里又是怕怕的。 31 接二连三无舌女 广莫宫宫墙并不高,那些说话的声音还是能够传进来的。站在庭院里的慧珠皱着眉头正听着外面的声音,神情很是凝重。 翠喜走过去想说些什么,但慧珠示意她先莫要说话,两个人一起静静地听墙根。之后,芫嬷嬷也加入进来,但也没听到什么特别的内容。 秦太医带着几名医士过来,临时充当仵作的角色。他们在原地就翻检了尸身,有人认得这也是一名做杂役粗活的宫女,但按照现在金镛城的规矩,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和昨日那宫女是一样的,被锐器刺穿了喉咙,所以才会流了这么多的血。”秦太医俯身看了一眼,让一名医士帮忙把尸身扶着坐了起来,看得张衡毛骨悚然,都不由得退后了半步。 这女子应该有三四十岁,样貌说不上好看,但也不会特别难看。她的双手有皲裂,应该是一直做着极为沉重的体力活,所以臂膀摸上去还有些力气。体温微凉,死亡时间不超过一炷香。 “这人……昨日那名宫女有排查出来是哪里的么?”秦太医问道。 张衡看了看自己的副手,那几个人都在摇头。“大人,昨日事情实在太多了,太上皇要我们几个搬着木头走来走去,真的没时间去查这个事情……” “这是命案!”张衡不乐意了,“快去查!” “是!”那个副手带了几个人赶紧走了。 秦太医又探了探尸身喉咙伤口的位置,忽然“咦”了一声,扯下了尸身衣裙的下摆裹在了手上,然后用力捏开了她的嘴…… 这动作又把张衡恶心到了,赶紧退后了半步。 “哎……”这女子竟然在张嘴的同时还发出了声音,吓得围在周边的武卫齐齐后退,面色煞白。 秦太医可别搭理他们,让身边的一名医士点燃了一个火折子,向她的口中照过去。 “竟然是被割掉了舌头?”秦太医这一次倒是忍不住惊呼了出来,也顾不得许多,手指裹着布条伸了进去左右搅和了一下。 张衡直接吐了出来,倒是能够看得出来他早上还真的吃了不少。 “不对。”秦太医将整个手都伸了进去。 这下好了,一旁的武卫全都吐了出来,就连那几名医士都还是恶心起来了。但秦太医还在继续摸着,然后才将手推了出来,将裹手指的布条展开,仔细看了起来。 张衡本来已经吐得差不多了,但看到秦太医竟然用鼻子闻起了布条,就又忍不住再次吐了起来。 秦太医抬头看了看他们,将这布条展现给他们看,“口中没有血,怕这舌头是早就割下来的。可以去查查,金镛城里谁是没有舌头的?” “呃……”一群人继续吐了起来。 秦太医摇了摇头站起身,“昨日那尸身也是要看看的,若也是没舌头的,可就真的有趣了。” 张衡抹了抹嘴角凑过来,“放在城门下的杂物间里,要不辛苦您去看看?” “可以的。”秦太医一脸正气,还真是令人钦佩。张衡想着自己怎么也是守护金镛城最大的统领,还是要展现出英武之气。但他一低头,看到那女尸倒下去的瞬间竟然喉头竟然又发出了声响,吓得他都开始尖叫了。 “张统领莫怕。”秦太医很是淡定,双手在女尸的身上擦了擦,才说道:“因这女子没有舌头,所以腹中的气血都会直接从喉咙中吐出来,现在只是吐气,稍后就是肚子中吃下去的东西……千万不要让她倒下,一定保持直立的姿态搬动她,因为之后我要再看看她吃过什么的……” “呃……”吐的人更多了。 袁蹇硕完全没有上前去,也没想着帮忙。他推了推张良锄,让他回广莫宫并且继续关上宫门不要外出。现在这种事情也真是棘手,不知道怎么查下去了。 羊献容听慧珠他们说完听墙根的事情后,一时间也不得要领。她心里也很是别扭,在这座金镛城中,总像是有种诡异的气氛在蔓延。这么多人一下子住进来,或许打乱了这里的某种平衡。在短暂的平静之后,那些奇怪的事情又开始抬头了么? 但这又是什么? 等到第三日清晨,一名武卫的尖叫声又将广莫宫的众人惊醒,甚至连开阳宫的张度都听到了异常,急急地跑了过来。 还在之前的位置,又躺倒了一名宫女,依然是满地的鲜血,红艳艳地慢慢侵入了青石板的缝隙中。前日和昨日的缠绵春雨终于停了下来,但那血水就变得更加粘稠,在渐渐亮起的天色中显得愈发可怖。 广莫宫外的巡逻是半个时辰一次,袁蹇硕带着人从这里走过去的时候还什么都没有。之后就是这名武卫想折返回去上个茅厕,匆匆之间想着从这里抄个近道。虽然他也知道这里连着发生了两次命案,但秦太医带着医士已经在白日里清扫干净了,他觉得天色也即将要亮起来,应该也没有那些鬼魅的东西作祟,就快快跑了过来。 但真是想不到,这里就出现了女尸,和昨日前日的形态一模一样。他不想尖叫,都忍不住尖叫起来。 动静实在太大了,羊献容也忍不住出来看。 袁蹇硕一脸黑的拦住了她,极为不悦地说道:“太上皇后娘娘,您这身子不适宜看这个的。” 想想也对,有孕之人不能看血腥。 羊献容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翠喜把薄垫子系得很结实,一时半会也不会掉下来。“远远地看一眼,可以么?” “不要。”袁蹇硕还挺坚持的,“秦太医马上就会过来了,您要是想知道的详细一些,不妨一会儿找他问问就好了。卑职昨日还看到他对两具尸身都切开了心口……” 羊献容也忍不住咧咧嘴,这秦太医自从到了金镛城后倒是自由自在了许多,除了种药圃之外,还搞起了各样的药材勾兑配比,现在又开始开膛破肚呢? “那本宫就站在这里听着,可以?”羊献容也是不肯退步的,看热闹站第一排,更何况这是广莫宫的外面接二连三的出事情,她的心里也是不安的。 32 事出反常必有妖 秦太医验尸报告出来了,结合张衡的调查结果显示三名宫女都是喉部被插入利器后流血过多身亡,三个人都没有舌头,是陈年旧伤;三个人都是金镛城做粗活的宫女,年纪三十五岁左右,并且是同时进宫,而后又都被贾南风赶到了金镛城。 张衡还特别说了一句“这三名杂役宫女是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广莫宫外的,不合规矩。” 所以,事出反常必有妖。 羊献容站在事发地点,尸体早已经搬走了,地上的血迹也清洗的干干净净。但是,这里连着三天发生了同样的血案,难道真的有鬼么? 但这世间真的是有鬼么? 羊献容不说话,跟着她的那些婢女们也都不说话。 绿竹还悄悄站在了羊献容的身侧,替她挡住了略微热起来的阳光。“太上皇后娘娘,孕期晒太阳,孩子的脸上会长斑的。” 羊献容点点头,但依然站在这里。 张良锄轻声问道“要不,奴才给您搬个凳子?” “不用。”羊献容摇头。 “今晚烧点纸钱,让她们好上路?”慧珠问道。 “不必了,金镛城最好将火烛都禁掉,若是发生了火灾就不好了。”羊献容其实还是很忌讳火的,更何况在这个地方,如果真的有一场大火,那出事的恐怕就不是宫女,而是帝后了。 想到此,她又立刻说道“去查一下之前住在金镛城的所有人,年龄籍贯,最重要的是为什么来的金镛城。” “是。”张衡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然后就吩咐下去了。直到自己走回金镛城城门口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羊献容的话? 此时的羊献容可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去了开阳宫,不是找司马衷,而是张度,她需要再求证一些事情。 司马衷还在睡觉,张度正在收拾散落到各处的投壶,箭镞以及木块棋子等物。 “张总管为何要自己收拾?”羊献容进来的时候没有人任何人通禀。 张度看到她之后愣了一下,才先行礼道“太上皇后娘娘。” “嗯。”羊献容在翠喜的搀扶下,显得还真是有孕在身的金贵感。她挑拣了一处不太乱的地方坐了下来,皱着眉又问道“这太上皇在做什么?怎么搞得这么乱?” “昨天晚上太上皇发脾气了……”张度低着头,“他想起了大皇子……” 大皇子司马遹自幼聪慧,颇有先祖司马懿的风范,被册立为太子。但他不是贾南风的亲生子,深恐若是他上位后会有另外一番血雨腥风。毕竟,这司马遹可不是傻子。所以,贾南风先一步杀掉了其母妃谢夫人,之后又毒死了司马遹……当然,这也就是司马伦忽然宫变杀了贾南风的理由。 但司马伦当时是不是也想等着贾南风杀掉皇太子,让司马衷失去一个正常的皇位继承人之后,才动手的呢? 司马衷对于自己的儿子很是依赖,他有时候不明白这是儿子,会觉得是自己最好的兄弟。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不肯相信儿子死了。 经过这大半年的相处,羊献容发现司马衷也并非是全傻的状态,一般会保持十几岁的少年心性,但遇到在乎的人和在乎的事情时,还是会有些算计的。就像是之前他知道孙婉儿过来找羊献容的时候,就一直站在广莫宫的正殿旁侧听着,然后冲进去帮了羊献容。 所以,他不傻。 他知道失去了司马遹后,自己没有了依靠。他被赶下了皇位,他失去了他父亲司马炎留给他的江山,他心里也是不甘的。 但是,能怎么办呢? 司马衷发了一大通脾气之后,又喝了些酒才去睡了。按照张度的经验,这很有可能会睡上一整天,所以他就自己慢慢收拾,也在收拾自己的心情。他也很憋屈,替这个傻子难过。 “皇上可否还有别的孩子?我指的是除了皇家名册上的子嗣外,可还有别的?那些怀了,没有生下来,或者生下来就死了,或者生下来活了一段时间的……”羊献容的意思很明显,这种宫闱之中,必然还是有很多秘密的。 “太上皇后娘娘为何要这样问?”张度还是不想正面回答,“您放心,您这个孩子一定可以活下来的。” “哎,不是这个意思。”羊献容轻叹了一声,“连着三名宫女被杀,都是在那幅奇怪的画下面。那幅画很明显是什么人生了孩子,又被旁人指责……是不是有人生过孩子?” 张度定定地看着羊献容,眼中有了闪躲的意思。 “那我继续说,这死了的三名宫女都是没有舌头的。这意味着什么?就是怕她们说出什么事情,所以才被割去了舌头。这种事情又是谁干的?”羊献容看着张度,“张总管,这事情您是不是知道一二呢?” “是。”张度仿佛是下了什么决心,才继续说道“这事情本不想说的,特别是您……身怀有孕……不太好知道这些的。” “说吧。”羊献容摸了摸假肚子,嘿嘿笑了出来,“我就知道您还是知道些什么的。” 大约是八年前,白粉蝶白妃有孕在身。 皇后贾南风带着人在产房门外守着,说是早都过了预产期,为何还没有生产的迹象?她很是不放心,同为皇上的女人,她要对白妃的安危和皇嗣大业负责。 白妃难产,疼了五天五夜才生下一个……怪胎。 一个紫衣胎包。 稳婆和主事嬷嬷全都慌了手脚,不知道如何是好。守在门口的贾南风听到这些人的惊呼声,急急地冲了进来,看到这样的情形大喝了一声“这是妖怪啊!” 她身边有会武功的婢女抽出了长剑直接插向了紫衣胎包。 这胎包就像是一个大球,被插破之后扁了下来,也流出了不少血水,看着更加诡异。 本已浑身无力的白妃想看一眼自己生下来的孩子,却不料看到的是这一幕,一口气没到上来,直接昏了过去。 33 进出洛阳寻人忙 这紫衣胎包后来被一把大火烧成了灰烬,白妃也因生了个妖怪而被赶到了金镛城。她的妹妹兰妃也因此受到了牵连,一同来了这里。又没过多久,白妃就死了,只有疯了的兰妃在金镛城的镰仓之中苟活。 “紫衣胎包……其实也并非鬼怪吧?民间有这样的情形出现过,剖开紫衣,里面的孩子能活的。”羊献容皱着眉头,“那些稳婆和主事嬷嬷难道不知道么?” “老奴知道这个事情后赶了过去,那些稳婆和主事嬷嬷都已经走了,也没有问到什么。”张度的头更低了一些,“那时候贾南风也怀了孩子,稳婆都是她找来的,即便老奴想去问些什么,她们也不会说的。后来说是这些人等着贾南风生产后,也都放出宫去各自生活了。” “太上皇后娘娘。”张衡轻轻拍门,“卑职查到一些事情。” “哦,进来吧。”羊献容又挺了挺肚子,张度赶紧站到了她的身侧。 张衡也没敢抬头看羊献容,只是说道“卑职查到这三名死了的宫女是七年前来的金镛城,据说冬日里在贾南风的寝殿不小心点燃了帷幔引发了小火灾,所以被发配到这里来的。” “当时就已经割掉了舌头?”羊献容问道。 “这个不知道……但是,据和她们在一起的老宫女说,没有听到过她们说话,吃饭也都不在一处,应该是来之前就没有了舌头。” “果然。”羊献容“哼”了一声,“这明显是她们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生怕她们说出去,才割去了舌头。现在,更有可能是因为这件事情而丢了性命呢。” “……发生了什么?”张衡紧张起来,“什么事情?” “或许,再去洛阳皇宫里问问呢?”羊献容想了想,“如今的皇上应该还没来得及动后宫的人吧?可以悄悄去查查这三名宫女在伺候贾南风的时候住在哪里,之前还伺候过什么人之类的。” “这……有些难。”张衡扁了嘴,“那边的人我不熟。” “让贺久年去吧。”羊献容提议道,“他总在金镛城里待着也是不对的,毕竟……是吧,你懂的。” 张衡又咧了嘴,他自然都懂。 贺久年的动作倒是真的挺快的,不出两日就回来了,并且带回来的消息是这三名宫女都是之前伺候过白妃的,后来白妃被送来了金镛城,她们就被安排在贾南风的后宫之中做粗活。 不过,和她们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宫女,因为当时小火灾并不在现场,所以也没有被送过来。那名宫女叫做青莲,应该还活着,并且在洛阳皇宫的浣衣局做杂役很多年了。 “你可见到了这个青莲?”羊献容心中一动。 “哦,这倒是没有。”贺久年挠了挠头,“卑职对皇宫的守卫说是替太上皇后娘娘拿些保胎的药物,这才进去的。也是在内务所管事太监那里找到了一本宫内人员的花名册,寻的是七八年前的册子……” “嗯,这倒是对的。”羊献容点点头,“贺武卫当真是聪明。” “嘿嘿嘿,多谢太上皇后娘娘夸奖。”贺久年还挺高兴的,“宫里还是那个样子,天元宫还空着,没人住呢。” “他没有立皇后么?”羊献容也很好奇这一点,毕竟司马伦的女人极其多,听说之前在王府的时候就快住不下了。 “还没有。嘿嘿嘿,他的女人一个个都打破头为了争一个名分,据说有的已经相互撕扯起来了。所以,他也没有让这些女人搬到皇宫中居住,说是等到他把大局先安排好了,再处理这些后宫的问题。”贺久年笑得又开心了一些,“那个孙美人回去之后虽然被封赏了一百两金子,但听说是花了一千两金治病的。现在每日里胡言乱语,很有可能疯了。” “那才不会疯呢。”翠喜都忍不住开了口,“八成是装疯卖傻,怕自己现在身体有恙,在这群女人中讨不到好处,倒不如示弱退后,让司马伦觉得亏欠了她,又加上孙秀的靠山,或许还能讨到一个更大的妃位呢。” “对哦,有道理。”站在一旁的慧珠也立刻点头赞同这个说法。 “也未必,她有个姐姐叫什么孙苏儿,可也是皇上的美人,听说也挺受宠的。好像还怀孕了呢。”贺久年还真是挺八卦的,和她们几个说了起来。 羊献容却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对贺久年说道“你赶紧回洛阳皇宫去看看那个叫青莲的宫女,这事情有问题。” “啊?”贺久年没反应过来。 “如果当年她们一共是四个人,没来由只死这三个人。或者应该这样说,这三个是在金镛城死的,那个青莲怕也是性命不保的,因为她必然也是知道什么,凶徒会对她杀人灭口的。” “啊?”大家都没反应过来。 “相信我。”羊献容攥了攥拳头,“这事情必然是有古怪的。” 贺久年也不问了,转身就又回了洛阳皇宫。看到他去而复返,守城的人还客气地问道“这是落了什么?” 贺久年叹了口气说道“那个……这不是没去见皇上请安,被我娘亲骂了。” 守城的是司马伦的亲随武卫,自然是知道贺久年的身份,嘿嘿笑着放了他进了皇宫。贺久年没有半分停留,急急地赶去了浣衣局,抓住一个老宫女问青莲在哪里? 老宫女也被吓坏了,哆哆嗦嗦地指了指浣衣局宫女住的简陋的房屋,“青莲一直住在那里的。” “今日你可曾见到过她?” “这倒是不曾。”此时刚吃过早饭,浣衣局的宫人们正准备开始洗衣服,看起来也挺乱的。浣衣局的主事看到了贺久年这身武卫的衣服打扮,虽然不认识脸,但也知道这人必然不是一般的人物,所以走过来问道“您有什么事情?” “我找青莲。”贺久年看了看那边的房屋,“她住哪里?” “哦,左手第一间。她平时的鼾声太大了,就让她自己住了。这女人啊,也是可怜的……”主事带路,贺久年跟着她到了门口。 门上也没有锁,一推就开。 房间很小,甚至有很多杂物。 青莲躺在血泊中。 这一惊非同小可,那主事尖叫起来,转身就跑。 贺久年则立刻进了屋,蹲在她的身边喊道“青莲!” 青莲的确不是年轻女子,喉咙处正在汩汩冒血,流了满地都是。她用颤抖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嘴,随即又转向敞开的窗户,然后头一歪,断了最后一口气。 春日,大风起。 35 事事皆因有出处 几乎是连哄带骗的方式才把羊献怜带回了广莫宫,羊献容很是不悦,让人将她锁在了房间里不能出门,一日三餐也有专门的人来送。但那个小黑炭竟然自己站在广莫宫的宫墙外,定定地看着高墙发呆了一整夜。 站在门口的袁蹇硕想去驱赶他,但赶了两次之后发现他又会悄悄地回来,并且神不知鬼不觉的那种。每一次都站在原来的位置,搞得袁蹇硕很是头疼。 羊献容看着这个孩子有些倔强的小身板,一时间也起了恻隐之心,就让他进了广莫宫和羊献怜一起吃了早饭。 看着两个孩子坐在饭桌前吃得很是认真,羊献怜还多吃了半碗饭。孙英坐在旁边看了看,轻声问羊献容:“这孩子倒是收拾得很干净,足以见得连翘对待他也是好的。” “嗯。”羊献容暗暗点头,其实看连翘那个样子也并不像是个粗使婢女,或许之前在伺候贾南风的时候,也算是个贴身的吧。只是……又如何呢? “要不要查查这个连翘?”绿竹的声音更小了一些,“但要回洛阳皇宫的。” “嗯,去吧。顺便把那个青莲的事情看一看。”羊献容也放下了手中的碗,“莫要说什么,就说我落了一卷书简让你去拿好了。倒是看看司马伦会怎么说后宫死了人的事情,呵呵,他应该很忌讳这种事情吧。” “那……白妃的事情还查么?”绿竹又问了一句,“奴婢倒是听说过一件事情,是关于白妃死的事情。” 既然说到了这样的事情,羊献容就带着绿竹出了羊献怜的房间,到了自己的书房之中坐了下来。妙应师姑正等着孙英一同出发去襄阳,她们把七嬷嬷留了下来照看羊献容,也算多一个帮手。 羊献容知道母亲孙英不放心大哥羊献永,想着她们驾着羊家的黑马车也算是安全的,至少还没有起战事。 “多则三个月,少则两个月,我们就回来,必然也是要在你生产前赶回来的。”孙英摸了摸羊献容的“肚子”,“我也叮嘱你二哥常来看看你,万一有事情……就跑吧。” 面对母亲的这个提议,羊献容不禁笑了出来。“到时候再说吧,至少现在还可以的。或许,也是有转机的。”因为她想起了司马颖,和司马颖说的话。她或许是可以期待司马颖的诺言成真,有朝一日,是司马颖迎她回洛阳皇宫。 等送走了孙英和妙应师姑,张衡也松了一口气,毕竟万一司马伦问起来金镛城的情况,羊献容的母亲一直跟着一起住,似乎也有些说不过去。现在这样,还是好的,大家都舒心了许多。 绿竹这才跟着羊献容回了广莫宫的小书房,悄悄说起了白妃和她妹妹兰妃的事情。 “奴婢见过这姐妹两个,长得很是相似,有人传说是双生子。太上皇也曾经她们的关系很不错,至少奴婢记得那个白妃很会揣度皇上的心意,常常令皇上很开心。后来,听说白妃死的时候是和兰妃一起吃饭,当然,那个时候她们两个都已经被赶到了金镛城。” “她们在金镛城还可以一起吃饭?”羊献容愣了一下,因为她现在看到的金镛城都已经住满了,司马衷带过来的美人们虽然是分别住在几个宫里,但都是自己吃饭,从来不和其他人一起。 “两人是姐妹,关系自然是要比一般嫔妃美人们的好一些。”绿竹的声音又压低了许多,“但奇怪的是……这也是听这边的一个绣衣使者说的,她们那一日是吃了同一锅里盛出来的饭,但是白妃吃完连门都没出去,就倒在地上死了,应该是中毒了。但是兰妃一点事情都没有,还吃的特别多。” “中毒?” “对,砒霜之毒。” “哪里来的?” “根据后来兰妃说的,她这个姐姐白妃要就准备了这个毒药,说是害怕贾南风不容她生下孩子,就想着在贾南风的饮食里下毒,毒死她。” 说起来都是往事了,但依然仿佛是就在眼前发生的一样。羊献容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想起那些惨烈的宫斗,心里更加厌恶皇朝的事情。 “但是,她也是没想到孩子刚生下来就被贾南风抱走烧死了,她甚至都没来得及看看孩子长什么样子。所以她就想着还是自己死了就踏实了。”绿竹叹了口气,“听说那一日她的精神状况很好,还和兰妃有说有笑,谈到了在这里终老的事情。然后,站起来就毒发身亡了。兰妃看到这个景象,立时疯了。” “那不对啊。”羊献容似乎发现了什么,问道:“兰妃是什么时候疯的?” “说是看到白妃死以后疯的。” “那她还说出了白妃之前准备过砒霜的事情?” “这个?”绿竹也发现时间对不上,“要不,奴婢把那么绣衣使者想办法叫过来,您再问问?” “她在哪里?” “镰仓做杂役。” “怎么会做这个?”羊献容又愣住了,在她的心目中绣衣使者就算不是大富大贵,也至少已经混成了小富即安,竟然还有人在做杂役,她没想到。 “其实,真的是做什么的都有。只要自己舒服自在,就挺好的。”绿竹竟然说出了这样一番道理,也是令羊献容没想到的。这些时日,她所经历的,见到的和听到的实在是太多了,甚至早都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毕竟,乱世,篡位以及蠢蠢欲动的各股势力的每一次动作,都令人耳目一新。 “或许,我也可以去镰仓看看,也看看那个兰妃。”羊献容站起了身,“这已经死了四个宫女,再加上那副诡异的画,金镛城里就算是没有人敢明着说,但暗地里必然是在传这个事情。现在,我和太上皇都住在这里,也难免会有其他的流言传出去,还是要先把这个杀人的凶徒找出来,问清楚到底是什么回事才是要紧的。” “但镰仓那个地方阴暗潮湿,兰妃又疯了……不合适的。”绿竹拦住她,“万一有什么危险,奴婢是吃罪不起的……” 36 隐藏在镰仓的人 最终,羊献容没有去镰仓,而是镰仓的那名绣衣使者来了广莫宫,以给羊献容制作一个泡脚桶为由,低头矮身进来。羊献容恰好走到了后院遇到了,就闲聊几句。 这名绣衣使者竟然是个极老的周姓嬷嬷,六十开外的年纪,但身体相当硬朗,看着羊献容的肚子还说道:“这孩子必定是个健康的,看着太上皇后的面相,也知道是个有福气的女人。” 羊献容很是高兴,还赏了她一锭银子。 “老奴也是会看些孕肚的,太上皇后娘娘可否让老奴摸一摸手呢?”周嬷嬷很是恭敬,羊献容也点头同意了,于是她们一起去了小书房坐了下来。 这些日子,张衡的侍卫为广莫宫整理杂草,也是挺乱的。有人抬头看到了这一幕,悄悄去告诉了张衡。张衡撇了撇嘴,想着怀了孕的女人也是麻烦,必然也是想知道胎儿的性别吧。他摆了摆手,让侍卫不必管那么多,继续整理杂草就好了。 周嬷嬷跪在羊献容的小书房里,压低了声音说道:“老奴看着太上皇后这模样倒像是生儿子的面相,不过,这肚子似乎是扁平了一些……” 羊献容愣了一下,随即笑开了。 翠喜想瞪眼睛,但羊献容拉了她一把,继续笑着问道:“请问周嬷嬷,应该是如何的呢?” “肚子这里再尖一点,就更像了。”周嬷嬷也丝毫没有害怕的意思,绿竹都咳嗽起来了,极低的声音和羊献容说道:“奴婢什么都没说过。” “无妨事的,既然是绣衣使者,自然都是自己人。虽说这事情应该是秘密,但周嬷嬷想必也并非普通人,人常说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周嬷嬷竟然在镰仓这样的地方住了许久,想必也是有什么人要注意的吧?” 羊献容也没有绕弯子,很是直接问了出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全是真诚。周嬷嬷的表情也柔和了许多,叹息道:“有关皇嗣之事,老奴还是想查清楚的。” “什么意思?”羊献容略略皱眉,但想到这必然不是在说自己,而是另有其人。 “老奴怀疑在镰仓的妃嫔之中还是有什么问题的,毕竟当年贾南风害过不少有孕在身的女子……”周嬷嬷也瞟了一眼羊献容的肚子,“太上皇后娘娘是有影子婢女吧?” “嗯。”羊献容招了招手,让兰香走了出来。“看看她的肚子吧,是男是女?” “太上皇后娘娘。”周嬷嬷忽然行了大礼,三跪九拜极为正式。她应该是受过极严格的礼仪教化,动作极为优雅,看得众人都在暗自赞叹。 羊献容见此情形,也没有阻拦,只是静静地等着她做完全套动作之后才问道:“所以,你这是认可了我?” “老奴极为尊敬太上皇后娘娘,之前听说您接管了绣衣使者,还有些不信任的。但现在您如此信任老奴,将这样的秘密毫无保留地告诉老奴,老奴必然要为皇后娘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哎,行了,你们又不是外人,但凡对太上皇好的人,自然也都是我的人了。”羊献容摆摆手,“说吧,什么都可以的。” “那先说镰仓的事情吧。”翠喜已经帮周嬷嬷拿来了凳子,让她坐了下来。这人上了年纪,身体还是差了些。“镰仓现在住的人很复杂,有之前被贾南风丢到这里的妃嫔,也有被太上皇不喜欢赶过来的。但是在去年,贾南风的那些婢女也有被丢进来的……所以,这里面的人际关系极为复杂,秘密也就会有很多。老奴在这些人的传闻中,听说了一件往事,是关于当今太上皇的子嗣的事情。” 到目前为止,司马衷的皇嗣中只有一个儿子,其余都是女儿。儿子本来是被给予厚望,甚至当年司马炎为了这个孙子才愿意将皇位给了这个傻子。但是,贾南风毒死了他,令司马衷没有皇子继承皇位,也就演变成目前这种状况。 但被废掉的嫔妃之中一直在流传,当年白妃生下的那个孩子没有死,虽说是紫衣胎包,但那正是真龙天子的象征,是受到神仙保佑的孩子。所以,很多人也都在说若是能够让那个孩子继承皇位,必然就不会出现乱世。 可那个孩子明明是被贾南风烧死了,白妃也莫名其妙地被毒死了。可是,妃嫔之中还流传着这样的预言,就变得很奇怪了。特别是当司马衷成了太上皇,来了金镛城居住后,这个流言被提及的频率越发多。 然后,广莫宫墙外出现了那幅画以及陆续死了三名杂役宫女后,镰仓里的人变得更加惶恐,早已经疯了的兰妃更是每日里神神叨叨地说着姐姐的孩子没有死,他是真龙天子,是要继承皇位的。 这种事情被念及多了,自然还是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周嬷嬷本来就因这流言寻找着答案,现在就更想知道这诡异的画和命案的事情了。 “还有一个宫女死了,她叫做青莲,死在洛阳皇宫。前几日才知道的。”羊献容说道,“我想知道的事情是金镛城有什么人都够随意出入?” “为何这样问?”周嬷嬷皱着眉头,“青莲居然也死了。那么……当年白妃生孩子的情形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了。” “能够杀死青莲的人,和杀死另外三名宫女的是同一个人,因为手法是一样的。他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杀人灭口,应该是她们知道了什么事情,否则都已经被割去了舌头,还要被刺穿喉咙,也真是过于恶毒了。”羊献容拿出了一幅小画,这是她暗暗描摹的那幅在广莫宫墙外的画,“周嬷嬷可否能够看出什么端倪呢?” 周嬷嬷接过了这幅小画,只是看了一眼,就立刻说道:“这画的就是当年白妃生产时的样子,那个女子就是白妃,她最喜欢点翠金钗,不是凤钗,而是一朵红色的山茶花……太上皇后娘娘……这是……” “嗯,临摹。当时是用白粉画的,所以不知道颜色几何,只是把我能想起来的全都画了上去。” “这抱着婴孩的就是白妃,那个老嬷嬷是贾南风身边的人,另外一个就是贾南风……这说的就是当年的情形。” “为何不是紫衣胎包?这就是一个婴孩啊?”羊献容回想起当日那墙上的画,很是不解。 37 井中惊现皇帝印 “或许,画一个圆包是不会有人明白这是一个孩子的,只有画成孩子……”周嬷嬷解释道。但一旁的兰香忽然说道:“在母亲的眼中,即便是个圆包肉球,也是她的亲身骨肉,在她眼中也是孩子的模样。” 羊献容听到这句话,忽然觉得脑子里就跟炸裂了一样,喊道:“快去镰仓抓那个兰妃!” 翠喜和绿竹动作极快,转身就跑出去了。周嬷嬷动作还是慢了些,但也跟在了后面。羊献容可不敢让兰香动,一直让七嬷嬷守着她,自己则也按着“肚子”往镰仓那边快步走了过去。 兰妃竟然不在。 按道理说,镰仓算是金镛城的囚禁之所,没什么人能够随意进出。但现在,兰妃不在这里,并且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袁蹇硕看到羊献容快步走在路上的时候,也带着人跟了过来。因此,他们里里外外将镰仓翻了一个底朝天,都没有发现兰妃的影子。 “她有问题?”袁蹇硕问道。 天气已经热了起来,袁蹇硕的头上都冒了汗。镰仓这里泛着臭气,熏得羊献容也是一阵阵地恶心。 “你们可知兰妃在哪里?”绿竹问道。 这些女人都在摇头。 镰仓里有若干个小杂物间,关上门就是自己的小天地,平日里这些女人也没有什么往来。吃食也极为简单,就是镰仓里的小厨房随便做些分发给她们吃。所以,这些女人也都是面黄肌瘦,看着很是可怜。 想当年,也都是皇家的女人,现在竟然是如此下场,也是令人唏嘘。 羊献容站得远了一点,但也在仔细看着这些女人的面部表情。她们都很瘦弱,神情多是木讷,眼中也没有半分光彩。或许是觉得都已经到了这里,这辈子不过就是在熬时间等死罢了。 “若是说出兰妃的去向,本宫可以让你们离开金镛城。”羊献容想到或许这个办法能够有效。谁知道,却根本没有人回答她。 “难道你们不想出去回家,和家人团聚么?”羊献容又问道。 “回家?”有个女人冷笑了起来,“我们这种人还能有家么?” 另外一个女人也笑了起来,“来到金镛城,早都已经是死人了,这里就是我们最后的地方。” “是啊,回家有什么用?家里早已经没有人了。” “有人也不认我呀,我是废人,那群人想用我去换取荣华富贵,当我被丢到金镛城的时候,早已经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我可以出去的,我可以去青楼……哈哈哈哈,我能歌善舞,皇上很喜欢看的,我可以表演给其他的男人……” “哈哈哈,你这模样还想接客么?” 场面乱了。 这群女人真的都是疯子。 周嬷嬷站在羊献容的身边,悄声问道:“这个兰妃平日里就疯疯癫癫的,大家都不愿意和她同住。看起来她也没有什么能够说话的人,真的有什么问题么?” “一定有问题。”羊献容点点头,“去她的房间,把她的床铺掀开,或许有密道呢?一个大活人,不可能凭空消失的。” “是。”袁蹇硕立刻就去动手,将兰妃的那一小间房里的所有东西全都丢了出来,并且将土炕上破烂的被褥也全都扔出来。出乎意料的是,这被褥倒算是干净,也没有什么异味。 羊献容一直看着,不说话。 袁蹇硕带着人把屋里翻了一圈后也没有发现什么,但就在他转身出来,打算和羊献容说一声的时候,忽然觉得墙角似乎有一丝亮光,不由得蹲下身子去看,用手去抠墙壁,又使劲推了推,那面薄墙的砖石竟然掉了几块下来。 他立刻就动手继续推了推,砖石松动的全都被拿了下来,呈现出了一个能够容纳一人爬行的洞,这洞通向的竟然是镰仓的外面。 羊献容已经看到了,快步走了进去。 袁蹇硕身形高大,这个洞是爬不过去的。慧珠自告奋勇钻了过去,并且在洞外面大喊道:“太上皇后娘娘,到镰仓外面来,这里是还有一个井口,不知道通向哪里?” “你等等,莫要轻举妄动。”羊献容急急地喊道。 “好。”慧珠回答,“这里好像有个东西,奴婢想下去捡一下。” “别动,等着我们过去。”羊献容又大喊起来,拎起裙摆捂住“肚子”赶紧从镰仓出来,绕去了后面。“翠喜,你走得快,你先过去。” 羊献容没让翠喜扶着,她身边的人多,一点都不怕。等到她赶过去的时候,看到的是翠喜和慧珠都是一身一脸的水,正在拧头发上的水。这种天气虽然是暖和了许多,但全身湿透还是冷的。羊献容迅速将自己的外衫脱下来给慧珠披上,绿竹也脱了外衣给了翠喜。 “水里这东西看起来倒像是一枚印章,挺大的,金子的。”慧珠用自己的裙摆擦着一个巴掌大的东西,然后递给了羊献容。 羊献容接过来还挺沉的。 果然是一枚大金子做的方印,那上面是篆书。不知道是不是在水中太久了,上面早已经没有了红色印泥,这些字也看不太清楚。 羊献容也顾不得许多,用自己的裙摆也擦了擦金印,仔细看了起来。 “会不会是传国玉玺?”绿竹悄声问道。 看着这个样式,倒还真的与传国玉玺有些相似。羊献容心里也动了一下,但又觉得这枚金印的质地似乎也不算好。“哪里有传国玉玺藏在这种地方的?” “太上皇那边不是也没有找出来么?”绿竹的声音更低了一些。大家都记得当时司马伦四处翻找传国玉玺的样子,但是谁都没有找到。司马衷出洛阳城的时候,依然还有人问他传国玉玺的下落,但司马衷只是嘿嘿笑着,完全不回答。 “太上皇应该从来没有来过金镛城吧?所以,不太可能。”羊献容已经擦干净大金印,在阳光下果然还是熠熠生辉。那上面倒真是有四个大字——皇帝大印。 39 桃代李僵发疯狂 大局安稳,众人也都松了一口气。羊献容抱着羊献怜叹了口气,“下次见到这种人能不能先跑啊,这多吓人啊。” 羊献怜倒是看着小黑炭,张了张嘴。 小黑炭也看着她,张了张嘴。 这两个孩子都没有发出声音。 羊献容也是烦躁起来,“你们两个要说什么悄悄话么?大点声,都告诉我。” 小黑炭竟然还笑了起来,那样子也挺可爱的。 在一片混乱中,连翘已经跑了进来,跪在羊献容的面前连声道谢,哭得很厉害。不过,她看到小黑炭竟然在笑,也吃了一惊。 “这孩子没有表情的,今日竟然会笑了……太上皇后娘娘真是厉害了……”连翘抱着小黑炭已经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了。 “行了,这孩子你也看管好一点,莫要让他溜出来……”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羊献容已经很不满意自家的妹妹和这样一个孩子玩在一起。现在出了这样的危险,更是令人烦躁和不安。 “是是是。”连翘抱着小黑炭又跪下来磕头之后才慢慢退出了小书房。不过,就在她出门的时候,还多看了躺倒在地上的兰妃,抿了抿嘴唇。 羊献容看到后,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但又不得要领。也看着兰妃,以及正在为她验身的周嬷嬷,问道:“能看出来么?要不就去叫秦太医过来。” “再给老奴一点点时间。”周嬷嬷的手已经按住了兰妃的肚子,“老奴也曾经是个稳婆,知道一些的。” “好。”羊献容这个时候才转向了慧珠,“刚刚那么危险,万一她的镰刀伤到你怎么办?” “……那也不能伤到女郎啊。”慧珠还挺有道理的,“没事的,奴婢皮糙肉厚伤了也就伤了,只要女郎没事就好。” “话可不能这样说,你若是受伤了,谁还照顾我啊?”羊献容仔细看了看慧珠的手臂和衣衫,都没有任何破的地方,“去吧,把衣衫换了,这湿漉漉的也是不舒服的。” “嗯。”慧珠笑了起来,“女郎莫怕,慧珠若是不在您的身边,这不是还有翠喜绿竹她们么?” “少嬉皮笑脸的,赶紧换衣服去。”羊献容哼了一声,抱着羊献容去后面的寝殿。七嬷嬷也跟了过去,小声说着刚才的突发事件。 这兰妃就是忽然闯进来的,她也完全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当时羊献怜和小黑炭正在吃茶,看着羊献容桌子上的字帖发呆。七嬷嬷还想着万一这两个孩子想要学习写字,也是一个很好的教授机会。 “太上皇后娘娘。”周嬷嬷检查完了兰妃的身体,跟着绿竹走到了寝殿,跪在地上。“这兰妃是生育过的。” “果然。”羊献容冷笑了一声,“这事情倒是有趣了,她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兰妃和白妃是亲姐妹……”周嬷嬷补充了一句。 “行了,这事情都不用想了,现在眼前的这个就是白妃,说不准就是她毒杀了自己的亲妹妹,然后顶替她的身份在金镛城里活着。缘由么?呵呵呵呵。”羊献容的笑声也诡异起来,因为她忽然发现人心之恶毒,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她一个生育过的嫔妃到了金镛城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还真是不如没生过孩子的兰妃。为了活下去,她杀了兰妃,顶替她的身份活下去……只是,活下去的原因是什么?” 现在的局面变得很乱,很难拆解。 “等她醒了,好好审问一下。”周嬷嬷也皱了眉头。 “所以?”羊献容忽然被自己的一个想法惊住了,看了看周嬷嬷,又拉住了羊献怜的小手说道:“紫衣胎包是真龙天子,那个孩子还活着?” 周嬷嬷也愣住了,“所以镰仓才会不断有这样的传言?” “赶紧弄醒白妃,把事情问清楚。”羊献容喊了七嬷嬷和几个宫女过来,让她们先去后面歇息,但莫要离开自己的寝宫。之后,她才想起将自己的“肚子”又捆了捆,才在翠喜的搀扶下走到了前面坐了下来。 袁蹇硕和张衡全都在了,这么大的事情,这两个人也很紧张。有人也通知了张度,让他赶紧过来看看情况。 现在的广莫宫倒成为了金镛城的小朝廷中心,一切事情都在这里进行。 袁蹇硕可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几桶凉水泼了下去,白妃已经醒了过来。看那双眼睛还是清亮的,证明她一点都不疯癫。 “白粉蝶,莫要和本宫兜圈子了,也莫要装疯卖傻,你到底为什么这样做?广莫宫外的画是不是你画的?”羊献容本来想敲惊堂木的,后来发现桌子上什么都没有,就只好顿了顿茶壶,气势略弱了一些。 袁蹇硕咧着嘴,将自己身上的一块金腰牌递给了羊献容,这声音敲击起来还挺像样的。羊献容敲了几下之后,忽然又觉得袁蹇硕最近怎么都有了羊献康的不靠谱,又忍不住瞟了他一眼。大概,羊献康的不靠谱是会传染的。 “竟然就被你发现了。我倒是真的小看了你。没想到如此小小年纪,不知道是大晋的幸,还是不幸。”白粉蝶没有否定自己的身份,只是万分叹息地看着羊献容。 “少来这套,赶紧说。”羊献容使劲敲了敲金腰牌。 “反正都已经这样了,我都说。”白粉蝶抹了抹脸上的水,又咳了两口血,才说起了她这边发生的事情。 她进宫的时候已经年满十八岁了,因为是小吏之家送入宫中做美人,凭借着自己的美貌自然还是不够的,想要牢牢抓住这个傻皇帝的心,还是要想些办法的。特别是他还有一个妒妇皇后,日子过得也是艰难了一些。 她给司马衷讲市井酒肆里流传的故事,每每讲到关键时刻就住了口,非要司马衷明日也要和她在一起才肯继续讲下去。这样一来二往的,竟然能够独占司马衷两三个月之久,也成功怀上了皇嗣,有了不少的底气。 司马衷还为她做了一方大金印,说是日后她的孩子就是皇帝,是要继承大晋江山的人。 01 战事起谋士前来 永宁元年暮春,23岁的成都王司马颖与河间王司马颙、齐王司马冏共同讨伐篡位的司马伦,行军至朝歌时,已有二十余万将士,浩浩荡荡,战旗招展。 武卫赵卓作为先锋部队,与司马伦派来的孙会战于黄桥。 孙会使诈,利用地形优势将赵卓等八千人马引入河道之中,然后忽然开闸放水,令赵卓这边死伤八千余人,气势大挫。 司马颖大怒,但又因失利十分懊恼。他想着要不然还是先撤军回朝歌,休整几日再杀回来。 而此时,有武卫来报:“有人自称羊献永,说是要和王爷一叙。” 他愣了一下,看着正在包扎腹部伤口的赵卓,以及自己的几名亲随和师爷,想起了那个还在金镛城娇俏的面孔。 他在起兵之前,快马加鞭悄悄去见了这个人。 因为他得知她怀孕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又担心她的安危,毕竟篡位、被废、赶走……这些事情对于司马家族的人来说已经是摆在台面上不新鲜了,但是这个小女子才入宫半年,就算是胆子大些,也应该会紧张害怕吧。 他只带了赵卓等几名身手好的武卫跟随,联络了守卫金镛城的统领张衡。这人的兄长**刚刚被斩杀,心中极为不满。虽然已经是出了三伏的亲戚没有被牵连,但多少也对于自己的未来很是惶恐。 司马颖暗地里找到了他,并没有明说什么,但给了他一百金,要求进金镛城见羊献容。张衡之前就知道羊献容帮着司马颖去掉了“克妻”之名,也知道这两人的关系极好,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六名武卫,点头答应下来…… 自金镛城归来后,司马颖就举着讨伐的大旗一路出发奔向了洛阳。他知道自己必须快一些,才能够见到那个小女子的笑容。但现在一味的前行,也是过于莽撞了。他的身边有许多孔武有力的武卫,但缺少的是谋士。 羊献永是羊献容的大哥,被司马伦派去了驻守襄阳。现在竟然出现在黄桥,这是发生了什么? 眼前的这个英挺的男子有着与羊献容极为相似的容貌,羊家出美男子,和他很熟的羊献康就长得相当好看,现在看到羊献永时,司马颖都不由得暗暗赞叹了一句:真真是大好儿郎! “见过王爷。”羊献永礼数极为周全。 “哎,羊兄莫要如此客套。本王与你二弟以及皇后娘娘都是极为相熟,与你自然也莫要如此生分才好。”司马颖立刻就阻止了他的行礼,还亲亲热热地拉着他坐了下来。 这是临时的军营大帐,条件很是一般,就连座椅也都是临时的沙包垒出来的。幸好天气还可以,已经不需要烤火取暖了。 司马颖拉着羊献永的手,显得极为亲切。“羊兄不是在襄阳驻守,这是怎么了?” “这倒是说来话长。”羊献永笑了一下,竟然令司马颖更想念心中的那个流着眼泪的小女人,表情都不由得又柔和了许多。“其实,我此番前来,倒是想问王爷是否就要退兵了?” 听到有关战事,司马颖又立刻严肃起来,一旁已经包扎好的赵卓也直起了身子,皱了眉头。“本王是想退兵,先守住朝歌,有了这个……” “王爷,万万不可。”羊献永也没等司马颖说完,就立刻言道:“现在我军失利,敌军得志,有轻敌之心。若现在退缩,士气沮丧,则不可复战。何况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如挑选精兵,连夜进军,出其不意,以奇制胜。” 羊献永气宇轩昂,字字句句说到了司马颖的心中,忍不住抱住了他,“羊兄这番说法正是本王想要做的,但是苦于无人可派。你也看到了,赵卓身负重伤,而本王这边也已经损失了八千余人,实在是很难。” “但若此时不出兵,就很难直捣洛阳了。听闻舍妹还困在金镛城,且金镛城中有了命案……”羊献永的表情略霁。 “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情?”司马颖不淡定了,虽然他在金镛城也留了自己的人,但这连日征战,他的消息也不通畅了。 “我是听母亲说的,金镛城容儿居住的广莫宫宫墙外出现了奇怪的画,也有杂役宫女死在那里,怕也是有什么事情的。” “容儿有没有事情?”司马颖一着急,直接喊了出来。但他又立刻自觉失言,才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情绪。 羊献永自然是看破不说破,他继续说道:“母亲说以容儿的聪慧,应该也是无妨事的。倒是目前困在金镛城时间越久,越是不好。王爷既然已经起兵,就更应该一鼓作气帮皇上将洛阳夺回来的。他日也好论功行赏,百姓也可安居乐业。” “的确如此。”司马颖点点头。 “若是王爷信任,我愿带一支奇兵前往黄桥,与孙会一战。”羊献永站起了身,面色严肃。 “孙会是你的舅舅……”司马颖犹豫起来,“他是孙秀的长子……” “他把我们当做亲人么?”羊献永冷笑一声,“当初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将容儿送入皇宫,现在又为司马伦鞍前马后,他还想要如何?这等卑鄙小人,不是我羊家的亲人!” 见到羊献永表明了态度,司马颖也站起了身,站在简易的沙盘前看了看,最终说道:“本王现在还有一千武卫可用,都是本王的亲随之人。另外,司马颙和司马冏的五千人马已经从朝歌出发……本王想着用这些人来做接应的,但若是可以,也给你调遣。” “六千人,足够了。”羊献永点点头,“王爷,我为先锋,你们在后面只需造成人多的状态就好。春日风大,可多做些尘土飞扬之感。” “这个可以有。”司马颖的热血涌了上来,立刻和羊献永详细地规划起了战事安排。这两人说得极快,甚至都有相见恨晚的意思。 原来,自司马伦篡位后,羊献永在襄阳就待不下去了,急着想回洛阳看看妹妹羊献容如何了。但后来收到了父亲羊玄之的书信,让他带着羊家之前的旧部先等待几日,看看状况再定。因为他笃定司马家族的人必然会讨伐司马伦。 02 真真假假最可怕 《晋书》记载:黄桥一役战败后,司马颖整肃人马,率诸军大战于湨水,敌大溃,孙会弃军南逃,司马颖军渡过黄河,乘胜长驱直入。 四月,左卫将军王舆与尚书广陵公司马漼领兵入宫杀孙秀等人,幽禁司马伦。 三日后,司马颖进入洛阳时,赐死司马伦。 当晚,他和羊献永一人一马,悄悄进了金镛城。 其实,羊献容已经听到了消息。 在左卫将军王舆等人打开洛阳城的大门时,羊献康和秦朝歌就站在北军府门口看着。他们揣着手,看着王舆和司马漼骑马疾驰进了皇宫后,就进去和毛鸿宾汇报了。 毛鸿宾命人将北军府的大门打开,若是看到王舆带着人进来,都不要阻拦,并且可以提供饭食。 洛阳早已经家家闭户,街上无人。 这场闹剧整整一百天,终于结束了。 羊献康趁乱出了洛阳,直奔金镛城去报信。 守军看到是羊献康才开了一道门缝,让他挤了进去。张衡和袁蹇硕都站在城墙之上神色紧张,问他究竟是谁打进来的? 羊献康笑了起来:“无论谁打进来了,暂时都不会动金镛城的。” “话是这么说,但我们是不是要准备些什么?”袁蹇硕已经将铠甲全都穿在了身上,看起来也很是沉重。 “准备一些吃食?我看毛大人是这么准备的。他说这群人必定也是饿得要死要活的,若是能够让他们吃饱,应该也不会闹事的。”羊献康拍了拍贺久年,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有些脱相。 慧珠死后不久,洛阳就处于封城的状态,羊献康也没办法出来。心里着急,但司马伦打算困守洛阳,不放任何人出来。所以,金镛城如何,他也不知道。 “你先去看看太上皇后娘娘吧,她把自己关在广莫宫中很多时日了,太上皇去拍门,她也不肯开门。”贺久年的声音是哑的,但身姿还算挺实。 “嗯,慧珠这事情,对三妹妹来说的确是……”羊献康也不知道怎么说下去,只好连连叹息。 那日他见到羊献容的时候,是慧珠死后的第七日。 羊献容在广莫宫中烧纸钱。 外面的局势越发紧张,司马颖已经起兵。他一得到消息,就赶紧跑了过来,却没料想金镛城中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饶是他听完袁蹇硕和翠喜说完整件事情后,也半天缓不过来。 羊献容又瘦了不少,“肚子”倒是大了不少,和兰香肚子的形状一模一样。她看到羊献康走了进来,眼中亮了亮,随即又黯淡下去。 羊献康也烧了些纸钱后,绿竹和张良锄将铜盆撤了下去,并且打开了窗户,让这股子味道散一散。 “三妹妹……”羊献康想安慰她几句,但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只好去拉她的手。羊献容的手冰凉,但手中却有一件东西。 他翻转过来拿到眼前一看,竟然是慧珠的那串珠子项链。 左右已经没有了旁人,羊献容拉着他坐了下来,低声说道:“这慧珠的背景,若是你可以查,就去查一查。” “为什么?”羊献康没有明白,“她不是贺久年的女人?” “她与贺久年未必是一对……或者这样说,贺久年喜欢她,她却不是真心对待他。” “啊?这是什么情况?”羊献康差点就喊出了声。 “你看到了么?她是刘曜的人。而刘曜是谁?”羊献容的声音压得极低,将那个“曜”字展现给他看。“慧珠在死前将这个给我,就是想说明自己是刘曜派过来的。” “啊?”羊献康又想喊出声,但还是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 “刘曜,刘大哥。”羊献容忽然笑了起来,“真真假假才最是可怕。刘大哥说自己是匈奴人,说自己在襄阳那边,说自己和叔叔在一起生活,说是自己是商贩,说自己采买这么多的东西,就是给家里人带过去,说自己到处看看,结交不少的好朋友……这是一个普通的商贩做的事情么?二哥,他的武功是不是很高?比你还要好?你觉得,他会是普通人么?” “三妹妹……”羊献康有一点点紧张,第一次从羊献容脸上看到这样的复杂神情,“刘大哥似乎也没有对我们不好吧?更何况,他这么喜欢你,处处都在帮你……” “可是,那是因为我是大晋的皇后,他靠近我,就能够知道更多关于大晋的事情。看起来并不起眼的事情,但对于他来说,或者对于他背后的人来说,都有可能是天大的消息吧?”羊献容看着他,“二哥,我很怕。” “怕什么?”现在,羊献康也很怕了,因为他不知道三妹妹在怕什么。 “他进过皇宫,知道皇上是个傻子,知道太多的秘密……” “别怕别怕。”羊献康已经抱住了她,“没事的没事的,我们大晋很厉害的,就算是现在这个样子……但是,司马颖很厉害啊,他的先头部队已经进了洛阳城,杀了孙秀……控制了司马伦,他很有能力的。” “孙秀死了?”羊献容又愣住了,眼前出现了一些过往,又是一些真真假假。 “嗯,司马漼杀了他,就在皇宫里。听说是一箭穿心,也挺吓人的。” “倒也是便宜了他。”羊献容冷笑起来,“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怕临死的时候都不相信自己是死了。” “听说司马颖的大军很快就会到了,所以我先过来给你送个消息。”羊献康又压低了声音,“左卫将军王舆来北军府的时候,特别看了我一眼,然后说:‘你和你大哥长得倒真是很像,这一次真是多亏了你大哥在,我们才能够如此快地攻了过来。’我本来还想再多问几句的,但是他忙着走了。那我就想……” “大哥在司马颖那里?”羊献容的眼睛又亮了亮,“难道是母亲和妙应师姑见到了大哥?” “应该是吧。”羊献康也猜测道,“反正母亲她们走之前不是也说要咱们稍安勿躁,她们是有办法的。” 03 趁夜而来见皇上 和二哥说了一会儿话之后,羊献容才觉得好了一些,慢慢吃了些东西,整个人也放松不少。但是,她依然还是捏着慧珠的珠串,并且将它缠绕在自己的手臂上。 现在,她手上的东西越发多了,除了司马衷赐予她象征大晋皇后地位的金戒指之外,还有统领绣衣使者的翡翠扳指,以及司马颖给她的白玉扳指。依次摸了一遍之后,她又叹了口气,“二哥,我真的觉得好累。” “没事的,等回了洛阳皇宫就好了。”羊献康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只好说道:“我怀疑大哥跟着司马颖呢,因为你记得不,母亲和妙应师姑出门前说是要找大哥的……反正现在吧,等他们来,咱们看看情况再说,实在不成,要是再有什么篡位的,我就带着你跑了,咱们不干了。” “嗯。”这一次,羊献容倒是答应得极为痛快,又捏了捏手臂上的珠串,“不过,若是有机会,你还是去查查慧珠的身份,查查刘曜到底是谁?” “我问问大哥吧,他在襄阳也待了不少时日的,或许还都知道呢。”羊献康看着三妹妹都瘦出了尖下巴,又是一阵的心疼,“你呀,还是要吃些东西的,要不然这肚子这么大,结果脸这么瘦,说不过去的。” “嗯,吃。”羊献容又摸了摸珠串,才拿起了一块小饼子放到了嘴里,细细地咀嚼起来。 “慧珠是我们羊家的人,回头我把她放到羊家祖坟之中。”羊献康也看了看那珠串,心里却悄悄的很害怕,若不是慧珠,他此时怎么还有机会和自己的三妹妹说话呢。 等到第三日入夜,司马颖和羊献永来了。 张衡和袁蹇硕一直守在金镛城大门口,看到这两人黑衣黑马疾驰而来,立刻打开了大门。 “见过王爷!”张衡和袁蹇硕都给司马颖跪了下来。 此时的司马颖又瘦了一大圈,但却更有气场和凌厉之感。他伸手托了托张衡和袁蹇硕才说道:“辛苦了。” “卑职应该做的。”张衡和袁蹇硕回答着,也在心里暗暗庆幸自己跟了司马颖,否则现在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听说洛阳皇宫血腥一片,司马伦一派几乎没有一个活口。不知道为什么,张衡竟然还想起了那日来这里耀武扬威的美人孙婉儿,应该也已经被杀了吧。 这眼前的斯文王爷司马颖可并非表象的谦卑和蔼,动起手来也是极为狠辣冷血,听说他开始讨伐司马伦之后,亲自上战场斩杀了千人头颅,也是十足的赤血男儿。 “这是羊献永,皇后娘娘的大哥。”司马颖侧身,“你们应该也都是见过的。他现在是太尉将军。” “羊将军。”张衡和袁蹇硕立刻又给羊献永跪了下来,要知道现在羊献永这个太尉将军的职位可是一品大员,比他们都要高上许多。这几个人之前也都在洛阳校武场比试过功夫,彼此之间相当熟悉。 竟然是羊献永帮了司马颖,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反正现在羊献永已经成为了司马颖眼前的红人,自己多磕头也不会有错的。更何况羊家那两个兄妹还在金镛城里,对他们也都不薄,自然也是要对这位大哥更好一些才对。 羊献永笑着把这两人都拉拽了起来,低声说:“我和王爷悄悄过来的,莫要声张。我来见见三妹妹就走。” “太上皇后……皇后娘娘在广莫宫,这几日都不见人……”这两人自然是知道羊献容因为慧珠的事情伤心难过,也就简略将事情说了一遍。 司马颖的脸都黑了下来,直接往广莫宫快步走去。 不过,就在他快走到广莫宫的时候忽然停住了脚步,看了一眼广莫宫门口依然亮着的宫灯,心里却是有了另外的计较。他低声对羊献永说道:“你去看你的妹妹吧,本王要先去见一下皇上的。” 羊献永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司马颖的心思,低声回应:“卑职和您一起先去见见皇上,稍后您略等下卑职,卑职去见见容儿……” “也好。”司马颖点点头,又转身去了开阳宫。 开阳宫已经灭了宫灯,表示司马衷已经睡下了。不过,司马颖可没管那么多,还是敲了宫门。 宫门口的黄门小太监应声出来,看到这几个人也是愣住了,但是他认识司马颖,一见之下竟然噗通跪地哭出了声,“奴才见过王爷!” “哭什么哭?”司马颖笑了起来,用脚踹了踹他,“去给皇上报个信,说他十六弟来了,让他赶紧起床出来,我带了些吃食给他。” 小太监进去报信了,司马颖这才带着羊献永等人又往里面走,并在开阳宫大殿之上安安静静地等着。 司马衷出来的不慢,衣衫倒是整齐,看到司马颖之后还笑着问道:“颖弟这大半夜来,给朕带了什么好吃食?” “请皇上收拾收拾,咱们转过天就回洛阳皇宫吧,这边是不是一点都不好玩?”司马颖笑着给司马衷磕头见礼,看到他竟然又胖了一圈,也不由得笑容更甚,“皇上这几日也是辛苦了,这金镛城也没什么好吃食了,就赶紧回洛阳吧。” “成。羊咩咩这几日吃不下喝不下的,还是回洛阳好了。”司马衷很是高兴,甚至伸手去拍了拍司马颖的肩膀。 张度站在一旁倒是热泪盈眶,有些激动。 “臣弟就是想来报信的,让皇上先安心就好。”司马颖被司马衷拍得有些疼,就往后退了半步,“齐王司马冏稍后会正式来接皇上回洛阳,此次征讨司马伦,也是他最是辛苦的。” 司马颖竟然没有说自己的半分功劳,而是拱手将胜利送给了齐王司马冏,也挺令人意外的,继而他又说起了司马冏是第一个举兵讨伐司马伦的,又因攻打守军张泓受了些伤,实为大晋的功勋之人。 司马衷可没有兴趣听这些事情,只是随便点了点头之后说道:“这事情告诉羊咩咩了么?” 05 沽名钓誉为哪般 “母亲和妙应师姑到襄阳找了我,所以我才去找了司马颖。反正襄阳的守军马将军也不是司马伦的人,他也不管我。”羊献永很是快速地说自己的过往,“司马颖身边可用的人不多,齐王司马冏的人马最多,势力也最大,稍后的功劳都归他就好,省得也麻烦。” “这是什么道理?我怎么听说要不是王爷在黄桥的殊死一战,你们也打不过来么?”袁蹇硕都忍不住加入了谈话。 “这事情回头再细说。”羊献永也拍了拍袁蹇硕,这两人一般年纪,关系也很好。“你呀,守护好这边,等我几日。” “成。”袁蹇硕赶紧点头。 “母亲和妙应师姑应该不会来金镛城,她们要等大部队平稳之后再回洛阳,现在洛阳里面也的确很乱,今早杀了那么多的人……的确是……”羊献永想起了那些血腥的画面,也闭了嘴。 “无妨事,我们在这里等就好了。”羊献容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其实,回去也未必有多好。” “三妹妹,也莫要这样说。你和皇上回了洛阳,也总算是这场闹剧结束了,大家恢复之前的日子,也是好的。”羊献永拉住了她的手,“你呀,也莫要想太多了,安心养身体,其他的事情由哥哥们来处理,好不好?” “嗯。”羊献容只是点了点头,她怎么可能不管呢。“大哥,你见到王爷,告诉他一句话。” “什么?”羊献永的眼神中多了许多的探究,他已经察觉到三妹妹和司马颖之间似乎有什么关联,但又不知道具体的情况。 “托辞出宫,回镇邺城。” “这是为何?”羊献永不明白。 “大哥,你也跟着司马颖走,莫要留在洛阳。”羊献容将脸上的眼泪全都擦干了,“听我的,先莫要多问。赶快走吧,王爷不是还等着你呢么。二哥也走,都赶紧走。” “……”兄弟两看着自己的妹妹,知道此时也莫要多问,时间的确不够用的。但三妹妹说的话,必然有她的道理。这兄弟两个倒是很听话,立刻整肃衣襟出了金镛城。倒是袁蹇硕有了那么一些些舍不得,还专门送到了金镛城门口,又刚好看到张衡送司马颖回来,垮着脸问道:“你什么时候和王爷勾搭到一起的?都不和我通个气。” “怎么能用‘勾搭’这个词呢?多难听啊。”张衡嘿嘿笑着将羊家兄弟送了出去了之后赶紧将大门紧紧关闭,并且下令谁也不能再进出了。 “还不是勾搭?我看你和王爷眉来眼去的,必然是有古怪。”袁蹇硕脸色很不好看,“你可是司马伦的人……” “嘿,我就是爱慕王爷啊,早就爱慕他的……” “啧啧啧,说得真是恶心死了。”袁蹇硕推了他一把,忽然又紧张起来,“司马伦死了,我的贺久年还不知道呢,我得跟他知会一声去。” “对哦,不过,应该不会有什么影响吧?我可没听说要诛九族……” “司马伦要是诛九族,皇上都活不了了……”袁蹇硕嘿嘿笑了起来,“只要别牵连贺久年就成,要不然就真是太冤枉了。” “嘿嘿,你觉得被冤枉的还会少么?”张衡忽然又笑了起来,眼中又全是悲凉之意。 “管理好自己,其他人……我们也真的管不了了。”袁蹇硕明白他的意思,也只能是叹息叠加着叹息,没有其他办法。幸而他们现在站在了皇上司马衷的身边,总算是保住了性命,在十日之后又车辇成队,旌旗招展地回到了洛阳皇宫。 齐王司马冏亲自带着五千人马来到金镛城接司马衷回宫,也跪在门口痛哭流涕表示皇上这些日子真是的受了委屈,也极为辛苦了。 司马衷倒是没什么表情,直接上了车辇。张度站在车下表现得很是亲切,还拉住司马冏的手,代替皇上问候了一番,并且为每一位来迎接的将士都发了一锭金子,表示皇恩浩荡。 有钱好办事。 这五千人立刻跪倒,山呼万岁。 搞得司马冏的脸色略微难看了一些。 羊献容坐在自己的车辇中,手里捏着一锭小金子冷笑了起来。这主意是她出的,目的就是要看到司马冏的黑脸,让司马衷看到这些人怎么可能是忠心耿耿要迎接他回去继续做皇上,不过是做戏而已。 不过是五千两金就试出来了,真是划算。 一路无话,进了洛阳皇宫后,那些王公大臣们跪了一地,都等着司马衷重新坐到龙椅之上。 司马衷倒也没含糊,气势十足。 他又胖了一圈的身子穿上龙袍后竟然把衣服绷得紧紧的,略微使劲怕都会破了。 文武百官三跪九叩,在夏日里的洛阳皇城中倒也是一幅极美的画卷。 羊献永挺着“肚子”坐在司马衷的身侧,面无表情。 张度已经开始念以皇帝之名的诏书,内容就是痛斥司马伦的不忠不孝不义,应该上剐刑才能够消解百姓的恨意。现在要对有功之人进行封赏,比如对司马颖,赏赐九锡殊礼,进位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假节、加黄钺、录尚书事,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司马颖立刻出列,跪地感谢皇恩后,坚决请辞,说自己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功劳。反而是齐王司马冏等人真的是辛苦,功劳极高。他自己只是想离开洛阳,回到自己的封地做个闲散王爷就好了。 司马衷自然是要表现出不同意的样子,说这事情没有商量的可能性。司马颖就赶紧跪地磕头,表现得万分真诚。甚至请求皇上将给自己的那些赏赐全都给予此次被战事牵连的百姓们,比如请运十五万斛粮食解救受战祸影响的阳翟居民;造棺木、收殓黄桥战死的八千士兵;设立墓园、祭堂和纪功碑,并表彰其家,加两级优待;埋葬司马伦的一万四千名战死士卒……这些举动使司马颖的名望日甚,竟然还引发了万人跪在他的府门口磕头谢恩的景象。 06 无法掌控的乱局 论功行赏又闹了大半个月,司马衷倒是觉得这样很好玩,甚至可以天天穿上龙袍坐在大殿之上,看着众人对他跪拜,听他说话,山呼万岁……那种满足感令他感觉到自己非常重要,甚至比那些后宫美人要有趣太多了。 后宫美人可就不乐意了,因为又回到自己的住所,每日里没有事情做,很是烦躁。她们就去找皇后羊献容,希望羊献容能够大度一些,劝说皇上每日招幸她们。 羊献容只参与了一次封赏大殿之后,就闭门不出,谁也不见,对外宣称是要安心养胎。并且她连凤印都交给了司马衷,告诉他自己也管不了他的那些女人,随便他自己怎么处理吧。 金镛城白妃那个血淋淋的样子,以及慧珠的惨死依然还萦绕在羊献容的心头,久久不能释怀,她完全不想再管司马衷的事情,“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如果你需要用凤印,也请直接盖上就好,不需要通过臣妾。” 司马衷还沉浸在百官朝贺的兴奋中,也没有搭理羊献容。他的那几块皇帝玉玺大印又被送了回来,放在丝锦盒中。张度站在一旁,拿了一块软布轻轻擦拭上面根本没有的尘土,听着羊献容说话。 看见皇上司马衷没有搭理她,就轻轻咳了两声,提醒司马衷说话。司马衷拿起了羊献容的凤印看了看,忽然说道:“放这里吧。” “好的。”羊献容一点都没有留恋,挺着“肚子”打算转身走了。 张度又急得咳嗽起来,但司马衷没有搭理他。 直到翠喜扶着羊献容走到了寝殿的门口,司马衷才忽然说道:“皇后,朕的玉玺放在你那里可好?” “不好。”羊献容头也不回地真的走了。 司马衷则看着她的背影,呆了很久。 司马颖带着羊献永、赵卓等人在大殿之上接受了封赏之后,调转马头回了邺城,说是不参与后面的事情了。他也没有进宫去见羊献容,一句话或者一个字条都没有给她。 翠喜忍不住在羊献容的耳边嘀咕了两句,羊献容只是笑了笑,摸着自己的“肚子”叹了口气。 洛阳城里很乱,羊献康悄悄进宫和羊献容说,齐王司马冏诛讨贼党结束以后,便率领众属进入洛阳,把军队安顿在通章署,披甲之士几十万人,旌旗器械的盛大,搞得街面上很乱,大家都不敢开门做生意,物价也涨得很厉害。 北军府在这场大骚乱中不靠司马伦,也没有表现出依靠司马颖或者是司马冏,保持了中立的态度,反而也没什么人搭理他们。所以,毛鸿宾继续在北军府坐镇,羊献康和秦朝歌老老实实地继续在洛阳城巡查,维持治安。 “大哥说你当时让他带过去的话,他告诉了司马颖,司马颖沉默了很久呢。”羊献康把羊献容宫中的饭菜一扫而光,就像是许久没有吃过饭一样,就连菜汤都喝了个一干二净。“明月楼的大厨幸好留在了你这里,否则他们出去了,明月楼也不开,一样没事情做。当然了,现在的菜价米价这么贵,也没人在外面吃饭。” “他若不走,怕也是会有杀身之祸的。”羊献容叹了口气,手里却在摩挲着那个白玉扳指,心里又有些疼。 “听说皇上要去城北的长乐宫,也就是司马冏他父亲司马攸之前的住所。哎,就是说,司马冏现在住在那里,并且大兴土木,把长乐宫扩建了。看那个规模吧……据说是把之前五谷买卖市场都给拆了,毁了不少民宅,然后找大工匠给设计了新的宅邸,要做成和皇宫相似的模样……” “皇上要做什么?”羊献容皱了眉头。 “拜司马冏为大司马、加赠九锡之命,准备器物、典章策命,礼节都如同晋宣帝司马懿、晋景帝司马师、晋文帝司马昭、晋武帝司马炎辅佐魏国一样。” “他这不是疯了么?想又弄一个司马伦出来么?”羊献容拍了桌子,吓得羊献康赶紧捂住了她的嘴。 “我的三妹妹,可莫要这么大声。” “难道我说的不对么?”羊献容更加烦躁起来。 “算了,你能怎么办?其实,皇上这样做也没有办法,他手里没有兵权,那些司马皇族的人,竟然人人手中有一支队伍,都敢过来说上几句,你说皇上手里有什么?除了袁蹇硕那两千武卫之外,还有我们北军府的一千人。” 最终,兄妹两也只能是深深地叹息。 第二日过了晌午,羊献康又慌慌张张地跑进了宫,和羊献容说道:“这个司马冏简直是太过分了!” “这又怎么了?”羊献容刚换了一个新的“肚子”,让翠喜帮她弄好。 “皇上亲自去了长乐宫,赏赐司马冏。司马冏竟然对皇上说:你现在也没有皇储,若是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也是不好的,要不然立清河康王司马遐之子司马覃为太子吧。” 听了这话,羊献容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 为司马衷立一个他人的儿子做太子,那么下一次被篡位的时候,他就会成为被抛弃的棋子,没有任何用处了。连保命的头衔都没有了,还争什么争? “他答应了?” “答应了。”羊献康黑着脸,“司马覃已经八岁了。” 羊献容摸着自己的新“肚子”,攥紧了拳头。自己在金镛城昭告天下说怀孕的事情,其实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就是司马衷虽然是太上皇,虽然皇储死了,但正统的大晋皇后怀孕了,还是有继承人的! 现在就等着足月生出孩子就好了,只需要等。 她甚至都和母亲商量,万一是个女孩,就找个男孩过来好了。反正皇宫之中这种事情也有不少,为了大晋的江山,她也是可以做得到的。 所以,母亲孙英和妙应师姑急急地离开金镛城,也有这番心思。 但是,现在司马衷竟然答应立司马覃为太子,那将她放在哪里?她这个未出世的孩子算什么?如果真的是个皇子呢?要怎么办? 07 前尘往事不足惧 入夜,洛阳皇城里一片安静。 正阳宫中更是静谧,只有司马衷的鼾声。 张度在寝宫之内静默了一会儿,听到鼾声越发平稳之后,才悄悄出了门,去了羊献容的天元宫。 羊献容还没有睡,她正看着七嬷嬷缝制婴孩的小衣,周嬷嬷也在一旁熬了些滋补的红枣热粥,热气腾腾,还有些香气飘了出来。 她把金镛城的连翘带了回来,让她做自己的婢女。 连翘一开始开不乐意,想着自己帮着贾南风做了那么多的坏事,现在小黑炭也已经死了,自己老死在金镛城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的结局。 但是羊献容不同意。 将人带回来之后,她一直没有搭理她,但是让她跟着绿竹一起做事情,进进出出,也忙得不得了。 就在连翘以为只是因她熟悉宫中各项事务,特别是大晋皇后的各项礼仪规定的“老人”时,羊献容忽然把她叫进了寝宫之中,并且关上了大门,掀起了衣襟,将“肚子”卸了下来,然后问连翘:“本宫现在应该怎么做?是杀了你,还是留着你?” 连翘吓得连忙跪在地上磕头不止,“太上皇后娘娘,奴婢死罪。” “你何罪之有?”羊献容看着她,秀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连翘完全不敢抬头,还在拼命地磕头,额头已经红肿了一大片。“奴婢全都是死罪。” “没事,你说说吧。”羊献容把“肚子”放到了一旁,自己也放松了下来。 其实,那日因羊献怜和小黑炭的事情后见到了连翘,绿竹就已经悄悄对羊献容说起了她的事情。 这人是贾南风的贴身婢女,知道不少关于贾南风的事情,甚至也参与了不少。但后来因为大病一场,贾南风怕她身上的病气过给她,就渐渐不让她贴身伺候。但是,她可以说是贾南风婢女嬷嬷中的佼佼者和核心人物,一直很是厉害。 羊献容当时没说话,但暗暗记在了心头。 晾了她一个多月后,才忽然叫她来说话,开口就是自己的“肚子”,连翘不慌张才怪呢。 她跪在地上,揣测着羊献容的用意。这些日子的接触,她发现这位新皇后不张扬,也不爱热闹,只是平静地生活,当然还有一些心灰意冷的感觉。她也知道当年贾南风的趾高气昂以及最后的落寞,但是作为婢女又如何呢? “皇后娘娘,奴婢自从大病一场之后,很多事情也不想理会了。只求平安到老。”连翘还在磕头。 羊献容看着她,只是说道:“你觉得这乱世,还能容你平安到老么?或许,明日会不会死,都不知道吧?” 连翘磕头的动作顿了一下之后,竟然就停了下来,抬着头看着羊献容,忽然笑开了。“皇后娘娘也这样想了么?” “一直这样想。”羊献容一字一句,“自从进宫之后,本宫想的就是别死的太难看就好。” “……您果然是不一样的。”连翘真的笑起来,“奴婢自小就服侍贾南风,她不一样,凡事都要争短长,所以才会让自己这么累。” “她是真的想不开,看不懂。”羊献容也嘿嘿笑了起来,“本宫也不瞒你,经过此次废立之事后,本宫想的更多了一些,后宫早就没必要争斗了,朝堂之事又不是本宫能做主的,唯一要做的,不过是过好自己的日子,带着你们这些人能生活的舒心一些就好了。” “皇后娘娘睿智。”连翘又俯身磕头。 “行了,好听的话本宫也听得够多了。现在本宫只问你一句:这肚子要如何处理?”羊献容直直地盯着她,“反正今日也有了储君,这孩子要不要留?” “皇后娘娘,奴婢怎敢议论这样的事情?”连翘冒了汗。 “无妨事,本宫身边的人都知道的。既然你现在也是本宫身边的人,自然也不会隐瞒你的。更何况,你对小黑炭的恻隐之心,足以证明你还有一些良心和正义,留在本宫身边只会是助力而非背叛之人。” “皇后娘娘。”连翘再次伏地。羊献容这话说的看起来轻飘飘,但实则蕴含更多的意义。至少她的秘密已经告诉了她,她也在她的身边,万一真的出任何事情,她也是要和天元宫的人一起死的,没有第二个选择了。 这是逼她向羊献容敞开心扉表忠心,要将她手中残余的贾南风的势力归羊献容所有。她并不是看上去的柔弱娇媚,反而是极有主见的女子。 连翘低下了头,想到那日羊献容为了小黑炭吼了自己的亲妹妹,不嫌弃那些脏污依然要为小黑炭包裹脚踝的伤,还有之前让他在小书房中和羊献怜一起吃茶……她从来没有把小黑炭当做一个下人看待,即便是不知道他的身份,也只是像对待一个孩子那样认真,亲切。 在这样的皇宫之中,跟对了人才是最重要的。当年她为贾南风费心费力又得到了什么呢?但现在,她将自己全身心都赌注在这个女子身上,她郑重地磕了头,“皇后娘娘,奴婢誓死都要护您周全。” 羊献容又笑了起来,眼中有了点点光。“倒不至于死啊活的,不离不弃就好。本宫也同样会这样对你的。” 这是一种承诺,连翘听懂了。 等张度进来的时候,看到连翘竟然在为羊献容守夜,也是惊了惊。他自然也是知道连翘和贾南风之间的关系,甚至司马衷都有些讨厌连翘。不过,现在他也顾不上许多了,因为这皇储的事情实在是太大了,必须和羊献容商量一番才好。 “当时封赏完之后,皇上都打算上车辇回宫了,谁知道司马冏忽然说了这个事情,还把那个司马覃拉到了皇上的眼前……他身边的武卫拦住了皇上的车辇,那样子就像是若是皇上说个‘不’字,就能够立刻杀了皇上一般。老奴和嵇侍中都已经拦在了身前,但司马冏的声音极大……” “算了,既然都已经这样了,说什么也都没用了。”羊献容摆了摆手,让翠喜给张度端上了一些吃食,“你也莫要忧虑了,现在咱们是拿捏在人家的手里,先保命再说吧。更何况,你觉得司马覃那种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能做什么呢?” 09 用人不疑很大方 “啊!” 羊献怜发出了一声极为凄惨的叫声,吓得羊献容和司马颖刚刚靠近的温润的唇瞬间就分离开。司马颖的动作很迅速,将差一点跌倒的羊献容揽住,问道:“五妹妹?” “嗯。”羊献容缓了缓心神,刚想说话,站在门口值夜的连翘已经站起了身,轻轻叩击房门,“皇后娘娘,应该小女郎梦魇了,奴婢去看看?” “等我一下,我也去。”羊献容叹了口气,轻轻拨开司马颖的臂膀,“日前我说了怜儿一顿,她就变得易怒和暴躁。我想着她总算对外界有了些反应,但这几日不知怎的夜夜噩梦,竟然能够说出极为完整的语句……我也不知道怎么来形容,应该说是好了很多,但又像是换了一种病症……” “无妨事,你先去看看吧。我就在这里等你。”司马颖轻叹了一声,还是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唇角,有些燥热。 羊献容点了点头,出门的时候还把房门带上了。 连翘只是低着头站在门口,她有没有听到房间里多了一个男人?羊献容看着她,她依然低着头,等候她的吩咐。 不知道为什么,羊献容忽然想起之前贾南风的那个男人,她甚至与那个男子有了孩子,做成了尺八,幽怨婉转……她心头一紧,越发不自在起来。 “皇后娘娘,奴婢的灯笼灭了,您稍等奴婢去取新的……”连翘手中的灯笼的确没有光亮,那么她刚刚站在门口值夜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情形? “不必了,我们先过去吧。”羊献容稳了稳心神,脸有些热。翠喜也披着衣衫从另外的婢女房中跑了出来,她手里持有宫灯,紧步走了过来,说道:“女郎,这边走。” “嗯。”羊献容拎起了裙摆,没有再看连翘。 连翘低着头,跟在了她的身后,也没有回身看向屋里的情形。 在另外一间房中,羊献怜被七嬷嬷抱着,满脸惊恐地正在说话,字字清晰,完全没有了痴呆的模样。 “是高山,有流水。有人在追我,有猛兽在嚎叫。” “那怜儿在做什么?”羊献容走了进去,伸出双手去抱她,羊献怜却立刻躲进了七嬷嬷的怀里,说道:“阿姐的脸上全是血,吓死我了。” 这话说的,要不是因为她是大晋皇后的妹妹,早就会因此而被责罚。 七嬷嬷都已经立刻接口说道:“傻孩子,那是梦,梦都是反的。” 羊献怜偷眼看了看羊献容,点了点头,又小声说道:“刚才的阿姐没有现在美,是破衣裳。” “那更是梦了,对不对?阿姐什么时候穿过破衣裳呢?”羊献容的双手没有收回来,还是在等待着羊献怜过来。 羊献怜又停顿了一下之后,才投身在羊献容的怀抱之中,哇哇哇地哭了起来。“阿姐啊!” “好了,左右不过是个梦而已。”羊献容也无可奈何地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幸好现在已经是午夜时分,羊献怜的“肚子”没有带着,才能够将这个小妹妹紧紧地揽抱在怀里。“喝些温水,就再睡一会儿吧。” “阿姐陪着我。”羊献怜这个时候竟然双眼有光,看得羊献容也是有些惊异。但也就在瞬间,羊献怜又忽然变了面孔,说道:“我要看阿姐一会儿会不会满脸是血。” “瞎说什么呢?”七嬷嬷和翠喜都喊了她,羊献怜却“咯咯咯”笑了起来,“阿姐好看啊,阿姐最好看啊!” 这状态还是不对。 翠喜把羊献怜抱在了自己的怀里,“女郎,咱们先喝些温水吧。”她也没管羊献怜愿不愿意,就大力将她抱起,去了桌子边喝水。 七嬷嬷因伤未愈,只是看着她,又对羊献容说道:“小女郎日夜颠倒,或许是要换药了。” “许真人不知道去哪里了,他留下的方子只有这个。”羊献容也很是闹心。 连翘忽然跪在了她的脚边,低声说道:“皇后娘娘,七嬷嬷身体有恙,奴婢可否替代她几日来照顾小女郎呢?奴婢照顾过小黑炭……知道这样的孩童的确是不容易照看的……日夜颠倒之事也是有办法矫正过来的。” “如何?”羊献容倒觉得这也是个好办法,毕竟七嬷嬷还要照顾她和兰香。现在天元宫中能够用的人还是少,特别是她即将要“生产”,这要是乱起来,必须有人在掌控局面的。 “奴婢可否让金镛城的一部分过来伺候呢?”连翘试探地问道,“她们都是奴婢曾经的……姐妹,虽然也是伺候过废后的,但各个都是有些本事的,小黑炭也是她们一起照顾的。” 从火堆中“抢”出了孩子竟然能够在贾南风眼皮下面养了这么大,这连翘必然也是有过人之处的。 羊献容点了点头,说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我带你回了宫,就会充分相信你。我这个妹妹交给你也是放心的,因她是痴儿,若是有过分的行为,我在这里先替她道歉了。有任何事情,随时可以和我说的。” 羊献容很是郑重地向连翘弯了弯腰,吓得连翘立刻跪了下来,连声说道:“皇后娘娘,这事情是奴婢应该做,也是能做的。奴婢一直想在能做些什么替您分忧的,现在照顾小女郎的事情,奴婢可以的。” “好的,多谢。”羊献容还是弯了腰行了礼,因为这可是自家妹妹的性命交在了连翘的手中。翠喜站在一旁早都撅了嘴,因她不信任连翘,她一点都不喜欢这些废后的婢女们。 “翠喜。”羊献容自然是看到了,喊了她,“明日一早,你和连翘一起去金镛城,将能用的人都带回来。天元宫地方大,应该都能住下的。再有,看看带回来多少人,一人十两金,找张总管去拿。” 羊献容是真的大方,反正也不花她的钱。这乱世,笼络人心的办法就是用钱,司马伦之前大肆封赏官员,用的也是皇上的钱。 袁蹇硕悄悄和她说,司马颖把那些钱都“要”了回来,手段血腥了一些,但都已经放回了国库之中。 现在,是她要花钱的时候了。 等到羊献容将羊献怜这边的事情处理好,匆匆回到自己的寝殿的时候,司马颖已经走了。桌子上只留下一张字条,大致的意思就是要羊献容照顾好自己,等他到邺城之后安定下来再议。 羊献容看了几遍之后,就着烛火将字条烧掉了。 寝宫之中很安静,不会有人来了。 10 长嫂如母要保媒 过了一个半月,母亲孙英和妙应师姑终于来了洛阳皇宫。 因为皇后待产,娘家人来伺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司马衷点头同意了,还特别给了很多的赏赐,以及想要为天元宫重新刷漆装饰一番。但羊献容拒绝了,说是维持原样最好不过。“静养待产,比什么都重要。” 因她这个说法,司马衷也只是三五天才去一趟天元宫看看她,毕竟他现在要“励精图治”,被司马冏拉扯着一定要每日上朝才可以。 按照司马冏的说法,即便是他坐在龙椅上打瞌睡,也代表了皇权的力量。 每日里大殿之中,文武百官说着许多事情,司马衷没有特别在意。毕竟有官拜大司马的司马冏站在那里指挥朝政,他也说不上话。 大殿之上依然金碧辉煌,彰显了皇家气势。就连司马衷的龙椅都重新贴了一层金箔,显得愈发的贵气。他坐上去的时候,还悄悄问张度:“这不会掉金粉吧?” 张度扁了扁嘴,低声回答:“不会的。” “朕之前见羊咩咩那乘凤銮也是用金箔贴了轿杆,现在可是掉了金粉的。”司马衷扯了扯龙袍,觉得很热。 “皇上何时去了北五所?”张度愣住了,他竟然不知道司马衷出正阳宫的事情。 “哦,也没什么,昨晚睡不着,就去北五所转了转。”司马衷继续扯龙袍,“这每日里都要早起上朝,实在是太难受了。” “皇上。”张度帮着他扯了扯龙袍,又示意后面的小太监再大力扇扇风。“做君王要心怀天下和百姓,您这样勤勉问政,天下百姓才会更爱戴您。” “哦。”司马衷点了点头,但下一刻就开始打瞌睡了。因为现在说的事情是关于司马冏修建住所时需要添置的物品。司马冏喜好歌舞宴席,每日里吃饭的时候都要有乐曲相伴,所以他正在指挥乐署的人帮他制作新的乐器以及选一些舞娘送到他的宫中去。 看到皇上正在打瞌睡,张度只好支棱起耳朵,仔细听着,神情也越发差了。这司马冏也是相当奢靡腐朽,还想在宫中支几口大锅,天天煮肉吃…… 但是,现在的司马冏可是主事之人,所有人只能听他的。 下了朝,皇上司马衷溜达着去了天元宫,他忽然想到一个事情,要和羊献容商量一下。 天气很热,羊献容的“肚子”又大了不少,她挺着腰在天元宫里转圈,和母亲孙英小声商量着:“还有月余就要生了,若是个皇子要怎么办?现在这个局面,似乎也不太对。” “周嬷嬷和七嬷嬷都觉得这一胎像是女孩。”孙英扶着羊献容,两个人这样走起路来也是有模有样的,“据说是女孩抱着母亲,而男孩背对母亲。娘怀你和怜儿的时候,肚子都是圆圆的。你大哥二哥可真的不一样,肚子是尖的。” “要是女孩也是好的,若是个皇子,怕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事情的。”羊献容的脸上也流露忧虑的神色,“这几日皇上虽说是在朝堂之上听着文武百官的上报,但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全都是司马冏在主事。” “哎,你还指望他能做什么呢?”孙英都叹了口气,“我同你父亲商议过了,这孩子生下来之后,你就称病继续关着宫门就好,因为目前这个状况实在是不好说。” “难道又要有变数?”羊献容心里一惊,毕竟这两个月只是待在天元宫一步未出,很事情都不知道。 “我是听了一个事情。”孙英的声音又压低了不少,“司马冏可也不是什么好人,并且极为宠信身边的人,比如他把自己的小舅子,把兄弟以及传闻中的男宠都封了大官,比如封葛旟为牟平公,路秀为小黄公,卫毅为平阴公,刘真为安乡公,韩泰为封丘公,号称“五公”,把重要的职任委派给他们。这五个人,真真是没有一个好东西。” “所以,又是一个司马伦?”羊献容走得累了,摸了摸额头上的汗,“娘,要不然等孩子出来之后,你还是回泰安郡吧,应该也算是安全一些,这里实在是太烦心了。” “到时候再说吧。你这边,我始终是不放心的。”孙英摸了摸她的“肚子”,又叹了口气。“其实,我还是想让你父亲回来的,毕竟他在朝坐镇,就算是什么都不做,在洛阳也能够召集羊家的旧部保护你。” 正说着话,司马衷已经快步走了进来。天元宫的人立刻放下手中的事情跪了一片,司马衷也只是摆摆手,走向了羊献容。 孙英向司马衷行了礼之后,又扶着羊献容行礼。羊献容现在挺着肚子也不能弯腰,只是点了点头。司马衷丝毫不在意,甚至还说道:“朕不是说了么,羊咩咩是无须行礼的,你这个肚子倒是真的挺大了。” “多谢皇上。”羊献容笑了起来。她现在也面临一个巨大的问题,很是麻烦。因为她本身身形纤细,又因忧虑过重,一直没有胖起来。现在只有“肚子”变大,很容易被看出来。她就只好多喝水,让自己看起来有些浮肿和没精神。 “朕想起一个事情。”司马衷拉着她进了正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明日嵇飞燕就嫁给大司马了,但朕怎么记得她之前一直很喜欢颖弟的?” “……是哦。”羊献容完全没想到司马衷说的是这个事情,愣了愣才说道:“听说是嵇飞燕自己要嫁的吧?” “朕是怀疑颖弟和嵇飞燕说什么了,嵇侍中都说完全不懂女儿的心思,之前还哭着喊着要嫁给颖弟呢。朕也现在也不懂了。不过吧,朕也在想,颖弟现在也没有了克妻之名,倒不如赶紧给他找几个妃子吧,现在他又不在洛阳,一个人在邺城多没意义啊。” 羊献容的表情直接垮了下来,这事情要怎么做?她可是完全不想司马颖有别的女人。 “你看哈,朕是颖弟的兄长,那你就是颖弟的长嫂,民间不是说‘长嫂如母’,这事情还是你要张罗起来才好的。” 11 帝后无事相亲忙 羊献容发现,在司马颖的婚事上,司马衷一点都不傻,并且还让人罗列了不少适婚的贵族女郎出来,让羊献容来挑。 羊献容拿着花名册也真是挺仔细地看了看,才说道:“皇上,这些女郎看起来也都很不错,但臣妾一个都不认识呀,也不知道长得好不好看。” “那你叫到宫里来见见不就得了。”司马衷还挺高兴的,甚至玩起了七嬷嬷刚刚缝制的虎头帽,戴在了自己的脑袋上。“反正你在宫里闲着也没事情做,不如找些女郎来做做伴说说话。” “不要。”羊献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臣妾喜欢清净。” “不是吧?那你之前还天天往宫外跑?”司马衷想要摸摸羊献容的“肚子”,被她用手挡住了,“不要,你的手太重。现在啊,臣妾这肚子撑得要命,一碰就破了。” “这是什么道理?”司马衷笑了起来,“朕记得之前那个贱人怀孕的时候,还想让朕多摸一摸,说是能够觉得心安呢。” 司马衷说话的样子看起来依然痴痴憨憨的,但羊献容还是觉得很别扭,不肯让他摸自己的“肚子”,但她又不好快速挪动身体躲开司马衷,急得已经出了一身的汗。天气又很热,眼看着身上的衣裳都汗塌了下来。 司马衷凑近闻了闻,竟然问道:“羊咩咩是用了什么香?竟然这么好闻。似乎与你在龙床上的味道不太一样。” 听到这话,羊献容的汗更多了,甚至都有些慌张。“这几日换了新的香,是母亲从外面带回来的,说是金桂香。” “哦,国公夫人说是去了襄阳?”司马衷又凑近了一点,“襄阳应该也挺好玩的。” “是呀,真的好玩,皇上有机会也可以去看看的。”下一刻,孙英已经端了一个铜盆快步走了进来,并且放在了羊献容的脚边,不落痕迹地用自己的身体阻挡了司马衷,“皇上啊,天气这么热,您也洗洗脸吧。” 说着话,她还捞出了一个凉帕子递给了司马衷。 从年龄上算起来,司马衷只比孙英小一岁。 司马衷也没客气,接过了帕子胡乱擦了擦脸,张度也已经走上了前接过了帕子,轻声说道:“多谢国公夫人。” “哎,这有什么的,张总管也是辛苦的,这大热天的……我刚让翠喜和绿竹去准备了不少冰饮,一会儿就端过来的。” “哦,有杨梅汁么?”司马衷擦完脸,明显更精神了一些。他看到羊献容的额头有汗,就伸手帮她擦了擦,“羊咩咩怎么这么热?但也莫要贪凉。” “嗯。”羊献容抬头看着司马衷,发现在他的眼眸之中全都是她的样子,满满的。 “皇上对皇后是真的好啊。”张度站在一旁笑了起来,孙英和进来的绿竹翠喜也都笑了,附和着说了起来,然后又伺候皇上喝了冰饮以及吃些干果,天元宫中竟然从来没有这样和睦的画面出现过。 羊献容看着司马衷的笑脸一时间也有些恍惚,想着这人之前经历过那么多事情,甚至被折辱过,可这一刻依然笑得没心没肺,像个大孩子一样。他是真的不在乎,还是傻呢? 不管怎么说,司马衷还算是行动派,他叫人把花名册上的十几名贵女都叫到了天元宫,他和羊献容一起为司马颖相看王妃。 羊献容因“肚子”太大,只能斜躺在矮塌上。这姿势不甚雅观,司马衷就让人为羊献容的身前立了一块屏风,而他坐在前面来品评这些贵女。 看着他那个严肃的样子,这些贵女都很紧张,低着头不敢说话。 孙英和羊献容都在屏风后面,也看着这些花枝招展的女人们。 “这皇上对司马颖竟然如此之好?”孙英都忍不住小声问道。 羊献容完全没有告诉母亲关于她和司马颖的事情,也不让翠喜她们说。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并且也根本没必要让其他人知道。因为这算什么?她自己也没想好,甚至有些害怕。 “皇上是个热心哥哥,帮着十六弟看看这些贵女应该也挺开心的。”羊献容笑嘻嘻地回答着,因为她笃定司马衷能够听到她说的话。 果然,司马衷回头了。 他还朝着屏风轻咳了一声,才又再转过头去向这些贵女依次问话,神情自然而亲切,还一人赏了十两金,才让她们走了。 羊献容有点不乐意了,又坐在屏风后面和母亲孙英说道:“皇上真大方,这才看了一眼就给了十两金。我这都坐了大半天了,也没看到有什么金子赏赐下来。” 孙英有些好笑,但又不敢笑。 在天元宫这些日子,她也发现司马衷对自己的女儿还真是挺好的,也没有见到过他发疯的样子。总之是岁月过得还可以,帝后感情也算融洽。 司马衷已经站起了身,对张度说道:“把朕宫里的大金子都给羊咩咩搬过来,全部!记住,全部!” “是。”张度在司马衷面前从来没有说过“不”字,但羊献容听到这话急了,大声说道:“不成!臣妾这里没有地方了,放不下!” “不成!就要放!”司马衷也喊了起来,声音极大,让刚刚出门还未走远的贵女们都忍不住回头看。 “不成!”羊献容还和他“扛”起来了,让翠喜扶着她站起来,又走到屏风外面,托着后腰说道:“臣妾才不要皇上那里的大金子,臣妾要新的!” 这幅模样,完全是小娇妻持宠而娇的样子,看得那些贵女想笑又不敢笑,但在心里都在嘀咕:传闻中这个小皇后很是聪明,也连破了不少案子,就连司马颖克妻的事情都要她给破的,但见到真人之后,竟然如此刁蛮。怕是传闻也都不可信吧。 羊献容一点都没退让,司马衷倒是笑得很开心。还拉住了羊献容的小手,柔声说道:“羊咩咩说什么都是对的。” “这还差不多。”羊献容也笑了起来。但她眼中的光有一点点黯淡,因为她知道,她和司马颖之间那一点点火热的情愫不能让任何知道,特别是在这乱世之中,她现在唯一能够依靠的男人依然只有司马衷。 12 费尽心思忙婚事 十日后,司马衷传旨,将尚书令乐广的女儿嫁给司马颖做正妃,并召回司马颖立刻在洛阳完婚。 乐广出身寒门,不过是秀才举人一路走上来,凭借自身的才华和学识在朝堂之上获得一席之地,不少高官也对于他的人品以及处世之道很是赞赏。他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一个个也都品貌端正。 之所以选他的女儿,司马衷悄悄对羊献容说了一件事情。原来,太子司马遹被废黜关押至金墉城,贾南风诏令太子的旧臣不许辞送,当时那些人就闹了起来,贾南风还下令抓人投入了大牢之中。但时任尚书仆射的乐广去了大牢,将所有人都放了出来。 “乐广是个好人,他女儿也应该不错的。”司马衷难得严肃起来,“羊咩咩可还记得他女儿的模样?很是周正,虽然没有你的美艳,但也不难看。颖弟应该也会喜欢她的。” 羊献容努力回想着这女子的样貌,但依然是一片空白。大约是那日看到的人太多了,根本都记不住谁是谁。“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臣妾是真的想不起来。并且……臣妾连乐广是谁也是不知道的……” “哎,羊咩咩,你是大晋的皇后,怎么能不认识文武百官呢?”司马衷开始笑话她,“朕都认识的。” “是呀,皇上最聪明了。”羊献容嘿嘿笑着,看着司马衷在圣旨上又一次盖下了象征皇权的玉玺印章。 也只有在这件事情上,司马衷的玉玺还有些效力,其他的事情,就真的不好说了。因为他现在依然是在正阳宫中无事可做,所以才频繁出入天元宫和她闲扯。害得羊献容很是紧张,生怕“肚子”被看出什么端倪。 幸好,司马衷嫌弃天气太热,只是坐在天元宫有风的地方很是懒散地看着天空,然后和羊献容闲聊着。 就在司马颖快马加鞭过来娶王妃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情,震惊了大晋所有拥有皇权之人。 殿中御史向司马衷汇报关于司马颖大婚的准备情况,时间紧事情多,他经过司马冏的府第时,没有下马,直接从他门口过去了。恰好让正出门的司马冏看到,他勃然大怒,让人将这位御史大人从马上拉了下来,并且狠狠地当众揍了一顿。 碍于司马冏大司马的职位,没有人敢上前劝阻。但围观的众人脸色各异,心里均是大失所望,甚至有人还转头走了。 事情传到了宫里,当时司马衷正看着羊献容喝汤,也只是听了听没有说什么。羊献容觉得这碗汤过于油腻,推给了司马衷。司马衷直接一口倒进了嘴里,咂摸着滋味说道:“下次要多放些盐才好。” 张度站在一旁低声说道:“清淡些才好,皇上莫要吃得太咸,容易头昏的。” 司马衷皱着眉,“羊咩咩喝这些没什么味道的汤,不成。” “皇上,可以的。”羊献容咧咧嘴,“太医不是说了么,臣妾有孕在身,也是不能多吃多喝多油多盐。” “哦。”司马衷又瞥了一眼羊献容的“肚子”,“后日颖弟大婚,你的衣服可准备好了?” “可以不去么?”羊献容可一点都不想看到司马颖,因为场面会很尴尬吧。“臣妾怕这两日就要生了,需要静养的。” “那可不成,这王妃也算是羊咩咩帮着颖弟选的,颖弟要给你磕头的。” 不知道为什么,羊献容总觉得司马衷的话里有话,心里就更加不舒服起来。“那不是皇上挑的么,功劳必然是皇上的。” “嘿嘿,可你是将颖弟‘克妻’的名分去掉的。”司马衷又笑了起来,“对了,你知道嵇飞燕嫁给谁了?” “不是说嫁给大司马了?”羊献容愣了一下。 “没有。是嫁给了司马颙,算起来,也是朕的皇叔呢。” “怎么这么乱?”羊献容的脸色更差了,“司马家的人太多了,臣妾已经搞不清楚了。” “没事没事,反正就是那些人,来来回回就是折腾。”司马衷又笑了起来,“嵇飞燕后日应该会随着司马颙来观礼的,不知道她是什么表情?” “您还挺关心这事情的?”羊献容都忍不住怼了他。 “那是,当初嵇飞燕那么喜欢颖弟,现在竟然嫁给了皇叔……其中必有古怪。”司马衷还提前给了解释。 两日后,洛阳皇宫又热闹起来。 这一次是司马颖娶妻,总算是成为大晋篡位之乱后,第一件喜庆的事情。北军府也早早的行动起来,将四处都派人值守,生怕有什么骚乱。 按照司马颖的要求,他要求乐家的花轿抬进自己的王府中,然后再让这位王妃上自己的车辇,一同进宫去行礼谢恩。 从指婚到婚礼,不过半月,极为匆忙。就连司马颖也是婚礼前一日才赶到了洛阳,在自己乱糟糟的王府中睡了一夜之后就早起换好了崭新的衣衫等待着王妃的到来。 乐家的花轿很是平稳地进入了王府,乐妃也上了司马颖的车辇,然后又快速去了皇宫。司马颖见到这女子身材窈窕婀娜,尽管还有喜帕在头脸上,也能够判断出这女子应该不难看。 他从车辇中钻了出来,对着驾车的赵卓说道:“快一点去宫里,莫要让皇上皇后等咱们。” “是。”赵卓得令。 不过司马颖没有回车辇之中,只是和赵卓坐在了一起,看着两边依然没有开张的洛阳商铺,心下很是黯然。 在这条长街之上,他迎接过羊献容进宫,也与她在这里走来走去,吃吃喝喝,甚至是去探查各样的事情。是哦,他们还一起从这里出发去了蜀地,去看了山川河流。但现在,这一刻,他却是要带着他的新妇去宫里跪她。 他心里很是别扭。 赵卓知道自家主子的心思,偷眼看了看他,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闭了嘴,只是悄悄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酒壶递给他,“王爷,喝一口吧。” “为何?”司马颖低声问道。 “也许,就不会疼了。”赵卓还挺诚恳的。 司马颖笑了,笑得很是灿烂。 13 正阳宫血腥一片 司马衷一早就坐在正阳宫中,等着那些文武百官来跪拜。他本来是想先去天元宫接羊献容过来,但张度说这样不合规矩,毕竟他是皇上。再怎么宠爱皇后,也不可以这样做。 但实际上,张度知道此刻的天元宫寝殿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因为兰香的羊水破了,很可能就要生了。 兰香身体好,但这孩子却是脚朝下,一时半会还生不出来。七嬷嬷和妙应师姑守在兰香的身边,周嬷嬷和连翘也懂得接生之事,也站在门口随时候命。绿竹和翠喜已经悄悄在后院烧了几大锅热水,拎进了寝宫之中。 羊献容拉着兰香的手,紧张得一直掉眼泪。 兰香疼得满头大汗,但是硬生生没有喊出声。 “可是不能硬扯,必须让这孩子自己调转过去,头朝下才好出来。”七嬷嬷轻轻揉着兰香的肚子,看到羊献容哭得眼睛发肿,就又低声吼道“女郎,你可莫要哭,这个时候最忌讳哭。你先出去,今日不是还有大事情么!” 翠喜扯了扯羊献容的胳膊,但羊献容还拉着兰香的手不肯放开。 “女郎,这么多人照看在这里,无事的。” “可是……”羊献容心里也明白自己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可能还会很碍事。但是她也的确不放心,甚至看到兰香疼得几乎要休克过去,心里就更加慌张起来。“要不要叫太医?” “那可不成。”孙英扯着羊献容站了起来,“容儿,你现在可不能在这里。兰香看到你也会分心,就更不好了。你赶紧换衣服,去正阳宫。娘一会儿就过去,稳住,不会有事的。” 这一屋子的人都在催促羊献容赶紧走,就连兰香都看着她眨了眨眼睛。她也只好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寝宫。 此时,身边只有翠喜和张良锄跟着。 “翠喜,要不你也留下吧,我自己过去可以的。”羊献容还是不放心。 “不成,今日这大场面,奴婢还是要跟着您的。”翠喜不同意,还将羊献容的宫装整理好,妆容也重新补好,遮盖住了黑眼圈。“今日奴婢多缠绕了几圈,千万不要有太多的走动就好。” 羊献容自己也紧了紧“肚子”,在宽大的皇后宫装的遮盖下,其实也没有那么显眼。她的手在发抖,想到兰香的模样,又忽然想到了即将见到的司马颖。 他们有三个月没见了吧? 也没有任何书信往来。 他留下的字条还被她烧掉了。 那么,会怎么样呢? 他还是会娶妻,而那新妇不会是她。 一想到这个,羊献容的神情就更加黯淡。 司马衷派人抬来的是皇上的轿子,说是这个宽大坐起来舒服。羊献容拎着裙摆也费力地上了轿子,坐在里面心绪就更加不安起来。 清晨的日光已经洒了下来,天气极好。 洛阳皇宫在前一日进行了清扫,也装饰了一些喜庆的宫灯,高墙灰瓦之间的点点红色看起来也令人心生喜悦。 按照规矩,司马颖和乐妃虽然是能够享受到今日的荣宠,但也要规规矩矩站在正阳宫外,顶着大太阳等候皇上的召见。 已经有人过来道喜,笑意盈盈。 不过,只是看起来罢了。 那些司马皇族的人,各怀鬼胎,面色各异。 因为刚刚主簿王豹拿了一摞的折子送到了司马冏眼前,说这些都是紧急战报,需要司马冏赶紧看一下。“边关蠢蠢欲动,王爷还是要早些决断才好。” “你没看到本王正要觐见皇上么?”司马冏满脸的不悦,但还是翻检了一些这些折子,看到了其中夹了一封书信,就又烦躁起来,“本王不是说了么,郑方的信就不要给本王看了!烦死了!” “王爷,您贵为大司马,这些信函也是要看的啊。”王豹苦口婆心地继续劝着,“刚好趁着这个时候有空,再看一些。” “你是想累死本王么?”司马冏急了。 “皇后娘娘驾到!”张良锄的声音先于羊献容的轿子到达了正阳宫门口,其用意也是让文武百官都打起精神准备行礼。 轿子到了这里,羊献容还是要下来的。虽说是给了荣宠,但却也是要守规矩的。翠喜搀着她从轿子中走了出来,也是出了一大身汗。 “给皇后娘娘见礼!”门口的文武百官纷纷行礼,场面也是挺热烈的。不过,司马冏可没有行礼,并且还在训斥王豹。 王豹面红耳赤梗着脖子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喊了起来“下官都是为了大司马好,多听他人的意见,难道有错么?” “呦呵,这是要做什么?”长沙王司马乂本来是站在司马颖的身后,正在和他小声交谈着,但也被王豹这一嗓子吓了一跳。“大司马,这个时候了,站在正阳宫外,就不能小点声么?” “怎么?”司马冏翻了个白眼。 “行啊,我来看看这郑方写了什么?”司马乂是皇上司马衷的六弟,却只比司马颖大几个月。两个人站在一起,反而是司马颖显得更老成一些。 司马乂笑嘻嘻地拿过了王豹手中的信函,随便看了两眼就笑了起来,“这郑方果然不是东西,怎么能说大司马不好呢?就算大司马毁了人家的房子,扩建了自己的宅邸,那也是对的呀?!” 司马冏的脸黑了黑,没有对司马乂发作,但却对王豹又吼了起来,“你这一天天的给本王添堵,到底还想怎么样?” 没等王豹回答,司马乂又笑了起来,还看了一眼羊献容才说道“这大日子,还挡了皇后娘娘的路,真是罪该万死呀。” 羊献容听到了这句话,也忍不住看了过来。因为很明显,这个司马乂正在拱火,一点都没有要劝盛怒之下的司马冏。这要是再说下去,已经跪下来的王豹免不了一阵毒打了。 她刚想走过去,就看到司马颖已经在暗暗冲她摇头。愣神的功夫,司马冏竟然抽出了佩剑,直接一剑穿心,当众杀死了王豹。 事发突然,很多人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楚这一幕。 但羊献容这个角度却是刚好看到司马冏是如何刺出去的这一剑,以及王豹一脸的难以置信地躺倒在地上,立时毙命。 她吓得往后退了半步,却被自己宽大的宫装裙摆绊住了脚,整个人朝后仰了过去。翠喜也在愣神,只来得及扯住她的衣袖,但羊献容还是摔倒了,很是狼狈。 看到皇后摔倒,众人还未从司马冏杀王豹的场面中缓过来,也只能是愣愣地看着羊献容这边的混乱。 但此刻的羊献容却发现,自己的“肚子”摔歪了,在翠喜拉扯她的时候,竟然移位到了大腿的位置。那现在她可是不能站起来,否则就真的露馅儿了。 15 大排筵席无人来 大晋皇帝司马衷新得了一个公主,一出生就被封赏为清河公主,与皇子享同样待遇,且事事可优先礼遇。问题是,司马衷没有皇子,只有一个刚刚被封为太子的司马覃,还没有正式进宫教习。所以,这个公主到真是他心尖上的人儿了。 司马衷下旨,要在正阳殿中铺排开清河公主洗三宴,文武百官都要来参加,以示庆贺。 当然,大晋皇后羊献容封赏十万金,今后一切待遇用度同皇帝。另外,其父兄及族人均调回洛阳,且官升三级,俸禄加倍。 一切皆因皇上心情好。 更因为这个小女儿一看到司马衷就甜甜地笑,笑到他的心坎里去了。 正阳宫的宴席竟然没人来,文武百官都去了司马冏的王府议事,说是要整肃洛阳秩序,要清除那些类似王豹的人,因为实在是讨厌至极。司马冏大发脾气,没人敢说话。 清河公主的宴席没有人来,大家只是送了些贺礼。 司马衷抱着清河公主,轻声哼着什么歌谣,还真是温馨画面。“贤、淑、娴、静,谧……这些字里挑一个吧。” 他吩咐着嵇侍中将这几个字写了下来,打算给这个小女儿赐名,以彰显她在他心中的重要地位。 张度悄悄走了进来,说道:“皇上,文武百官的礼物都已经送去了天元宫,皇后娘娘还在睡着,等醒了就会看到的。” “嗯,让她多睡一会儿吧。”司马衷又亲了亲这个小女孩的脸蛋。其实刚出生的小孩能有几个好看的,皱巴巴红彤彤,头发也极为稀少。但是,司马衷竟然喜欢到不肯撒手,就连晚上入睡的时候,都要看几眼才安心。 “颖弟来了么?”司马衷忽然问道。 “……王爷来了,放下礼物就走了。”张度轻轻叹息了一声,“只有他是亲自送过来的……” “是呀,还是颖弟和朕的关系好。”司马衷还在逗弄着已经睡熟的孩子,笑着进了寝殿,“这些吃食也莫要浪费,都送到这些人的家里去,并且看着他们给朕吃下去。让袁蹇硕和张衡去,一家家盯着。拿着这张圣旨,上面朕盖了传国玉玺的印章。” 张度接过圣旨的时候,心里竟然都在发抖。 司马衷那样子依然还是憨憨的,但说出的这些话却让人不寒而栗,甚至还有些冷绝之意。 袁蹇硕和张衡带着百十来号禁卫军,全都是持刀而行,手里又都拎着食盒,浩浩荡荡地最先去的是大司马司马冏的府邸,反正这些文武百官都在这里听司马冏的训话,他们直接送饭过来,也相对省了很多的事情。 袁蹇硕也很会做戏,将司马衷的圣旨高高举过头顶,一进门就高喊道:“大晋皇帝圣旨!传国玉玺封印!文武百官前来听旨!” 众人听到圣旨并不以为意,毕竟现在做主的是司马冏,但当他们听到传国玉玺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看着袁蹇硕头顶的圣旨。司马冏捏了捏自己的衣袖,最终还是跪了下来。 传国玉玺,自古以来的皇权象征。 袁蹇硕念完圣旨之后,这群人又都皱了眉。不过是一顿刚满三日的公主宴席,去不去都没有必要。皇上司马衷竟然这样大张旗鼓地让他们吃饭,也挺出乎意料的。 众人谢恩之后,都得到了一个食盒。 里面的吃食也就是传统的宫廷菜,香气四溢,倒也是好吃。 大家又纷纷磕头谢恩之后,才在司马冏的点头下,将饭食吃的一干二净。 袁蹇硕和张衡见到任务已经完成,也没有停留,拎着空食盒转身就回去复命了。司马冏拿着圣旨看着上面的传国玉玺的印章,冷着脸不说话。 其他的人也不敢多说话,只是以围观“传国玉玺”印章的名义看了看,又都点了点头。 月余前,司马伦可还想翻找出这枚传国玉玺,但直到死也没有见到。现在,司马衷忽然用传国玉玺盖章,这用意也很是明显:朕,才是这天下的皇帝! 事情传到羊献容这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她正在和兰香悄声说着话,也正喝着红枣粥。不过,羊献容吃得不多,一碗半都给了兰香。 兰香已经喝不下去了,但是羊献容还盯着她。 “女郎,奴婢可不能再胖下去了。”兰香也真的是半点都不想再喝了,自从怀孕后,羊献容的那些好吃食都到了她的肚子里,现在生完了孩子,竟然还在吃,吃得她胖了不止三圈。“奴婢是您的影子,可是不能这样的。” “没关系,半年之内皇上都不会在这边睡的。”羊献容笑了起来,“你先好好补养身子,回头再说。” “女郎……哪里有这样的。”兰香一边嗔怪,一边却要流眼泪。 “哎,可不能哭的。七嬷嬷说,月子里是不许哭的,否则以后眼睛都要烂掉的。”羊献容赶紧放下了粥碗,笑嘻嘻地替她擦掉了眼泪。“你要莫要忧虑,先把身体养好,就可以恢复到之前的状况了。再说了,现在小公主总算是生了下来,咱们也踏实了不少。” “是啊,兰香,莫要哭的。”孙英也坐了过来,低声说:“幸好是个女娃,若是个皇子,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呢。” 她这样说,也是有道理的。日前,羊玄之也回到了洛阳,正在羊家府邸修整房屋,没有参与到任何事务之中。就算是有人来送礼,他也都婉拒,并且让送到皇上这里。他让两个儿子都回家居住,也不要和那些官员有太多的往来。特别是羊献永和司马颖走得太近了,他甚至想着找个合适的机会,让羊献永莫要跟着司马颖去邺城,就是留在洛阳,先做个闲散的皇后大哥。 翠喜也端了些吃食走了进来,兰香和羊献容都垮了脸,因为这一次是老母鸡汤。“皇上让送来的,可不是奴婢做的。” “翠喜啊,你也喝一些吧。”兰香已经是哀求的声音了。 翠喜立刻就打了个饱嗝说道:“莲藕排骨汤刚刚喝了一大锅,这个是万万喝不下去的。” “怎么莲藕排骨汤还有?”羊献容都愣了愣。 “王爷送了十头猪过来……”翠喜咧着嘴,“御膳房和秦太医只会做莲藕排骨汤。听说今日众位大臣的食盒里也有这道汤,但因为拎过去的时候耽搁了一些,他们喝得都是冷的,很是不好喝了。” 羊献容可不管好喝不喝好,因为她想到了司马颖和十头猪的画面,又禁不住笑了起来。 孙英看到女儿明艳的笑容,都禁不住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16 眼泪成行局难解 司马衷依然是大晋的皇帝,羊献容也依然是皇后,在洛阳皇宫之中安静度日。即便是傀儡又如何?他们依然享受着大晋最高级别的生活待遇,除了没有任何议政的权利。 但真的没有么? 司马衷手中有传国玉玺。 先皇司马炎曾经不止一次对自己的这个傻儿子说过:“传国玉玺是大晋一统天下的象征,也是你日后保命的东西。谁都不能给,谁也不可以碰。只有你自己知道这东西放在哪里!” 司马衷牢牢记住了这句话。 现在,他用这枚印章得到了文武百官的低头。 当然,他也知道什么是见好就收,又退居到正阳宫,还专心带孩子,不假他人之手地带着清河公主,日夜照顾,竟然十分细致和认真。 他的理由是:皇后因惊吓而提早生产,身体必然有亏。朕身强体壮,也刚好可以带孩子。 羊献容听到张度传话过来的时候,都从床上坐了起来,吓得躺在一旁的兰香又往床里面躲了躲。 屏风外面,张度问道:“要不,您把七嬷嬷和周嬷嬷都送到皇上身边去吧。有老嬷嬷做帮手带孩子,您也是放心的。” “嗯,都送过去。”羊献容拢了拢头发,忽然问道:“现在皇上不上朝了?” “不上了。大司马说皇上辛苦了,就让文武百官都去他的府邸去议事……”张度的语气毫无波澜,但羊献容能够听出其中的端倪。这人比司马伦还不如,专横专断,怕是又要乱了。 “许真人那边有消息了么?”羊献容想了想,“能不能联络到他?” “这个……也不太容易的。最近听说他在管涔山里的道观修行。”张度轻叹了一声,“洛阳现在搞成这个样子,老奴若是许真人,也是不肯回来的。” “其实……他这样厉害……能不能算出……”羊献容的声音也低沉了下来,因为她知道清河公主“洗三宴”的事情,想到司马衷竟然使出这样一招,强行挽回了皇帝的尊严。但是,以后呢? 一个皇帝的日子过成了这个样子,总是很憋屈吧。 “算出来又如何呢?”张度的眼眶忽然红了,“先皇当年不是依然……若是他能够再多活半年,现在也不会变成这样,这群人也不敢这样作乱!” 洛阳很乱,羊献容都知道。 因为大哥和二哥进宫来说过这些事情,还告诉她这些皇权亲贵其实也是怨声载道,不知道现在听谁的才好。这些王爷们看起来都很厉害,一个个派了自己的亲随军队驻扎在这里,搞得所有的商铺都不敢开门,物价飞涨。 羊献康是什么都敢说,还和自己的三妹妹说起了司马冏到处寻觅年轻貌美的女子拉到自己的府邸……若是伺候好了,就封个美人。若是不好,就直接杀了。“司马伦那个孙子,你还记得吧?当街纵马,声色不忌。结果怎么样了?是用大砍刀砍头,第一刀没砍下来,又补了两刀,那场景……啧啧啧,胆子小的都会做噩梦。但是被他嚯嚯过的女子都连声叫好,根本没有害怕。” “阿弥陀佛。”妙应师姑站在一旁一脸黑,把羊献康给赶了出去,说什么也不让羊献容知道这样血腥的事情,怕她夜晚睡不安稳,又要瘦下去了。 清河公主的满月酒没有大排宴席,只是羊家的人全都进了宫,和皇上吃了一顿饭。羊献容依然没有参加,只是平躺在自己的寝殿之中发呆。 她倒是让兰香去了。 兰香真的胖了很多,和她一点都不像了。 翠喜和绿竹陪着她,这场满月酒,她应该去抱抱自己的亲生女儿的。 羊献容就躺在床上,盛夏暑气似乎是要过去了,但依然有些闷热。想着宫里的人大部分被她赶去了正阳宫分享满月酒的宴席,她也图个清净。 但也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人开门走了进来。 那声音似乎不像是女子,也不像是宫中人走路的声音。 羊献容睁开了眼睛,却赫然发现走进来的是个男子,鲜衣明眸,白皙面庞。 “王爷如何来了?”她坐起了身,轻轻拢了拢身上的单衣。这是在自己的寝宫,也没有必要穿那么多。所以,此时此刻她的样子竟然是极为慵懒和惬意,还流露出无限的妩媚之色。 司马颖掀开纱帘看着她,满眼全是欣喜和爱恋,轻声说道:“我不能来么?” “难道不需要陪乐妃么?”羊献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看不出丝毫的嫉妒神色,但那口气分明已经是妒妇了。 “这王妃可是你选的……”司马颖微微蹙眉,但已经坐了下来,拉住了羊献容的手。羊献容没有躲他,但依然说着:“哦,那你可以拒婚啊?” “可我若是拒婚,就不好从邺城来洛阳了……来了洛阳就能够见到你的……”司马颖微微俯身。 “啧啧啧,娘亲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我能够信你么?”羊献容别过脸去不看他。 司马颖则将伸手摸在了她的脸上,轻声说道:“信我。” 羊献容的脸上已经出现了泪痕。 “我知道,这样是不好的。但是,没有办法,对不对?但是,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从见到你的那一刻,早在泰安郡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很喜欢你了。我已经喜欢你很久了,比你喜欢我要早很多。”司马颖的声音里也有了哭腔,“容儿,我不知道要怎么说,但你信我好不好?我想改变我们的命运。” “……如何改变?”羊献容的眼泪停不下来了,“我很害怕。”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司马颖用自己的脸去蹭她脸上的泪水,“若是有老天注定,我相信我们终究是会在一起的。为了你,翻转乾坤。” 羊献容不敢哭出声,她伸手去抹司马颖脸上的泪水,那也是自己的泪水。心里很疼,也很憋屈。但是,她依然是大晋的皇后,他依然是大晋的王爷。若是他们真的能够在一起的话,不知道还会有多少波折和磨难。 “我不能停留太久。”司马颖又叹了口气,“只希望你知道,无论怎样,我都会回来的。” 羊献容依然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司马颖,眼泪成行。 17 翻转乾坤覆云手 羊玄之来了洛阳,立刻又晋升了一级,晋国公,封赏十万两金,良田百亩。 这份诏书又是用传国玉玺盖章的,很是珍贵。 羊玄之看了一眼后就放在了羊家的祖宗牌位前面,烧了三炷香之后,让还在洛阳城里羊家宗族的人都来羊家一聚。 羊家的大宅还是那般低调的灰墙灰瓦的模样,甚至比原来更破旧了一些,大门的黑漆都掉了不少。 羊献康自己住的这半年,也几乎没有打扫过。他单身一个人,老奴仆们几乎都送回了泰安郡,更没有人来收拾了。 国公夫人孙英忙着四处走,也无暇管理这里。 结果,除了羊献容那个院子被司马颖重新修整过之外,其他的地方甚至可以用破败来形容。 羊玄之丝毫不在意,甚至让羊献康从后院的井里打了些凉水给大家喝了起来。 已经过了处暑节气,天气还有些热。 羊家宗族的这些人,零零总总在洛阳也有小一百人,都坐在羊家的院子里,看着也挺热闹的。但羊玄之说的话,却让这些人全都沉默了。 “羊家的人,若非必要,其他人就都回泰安郡老宅。银钱上不要担心,皇上赏了十万金,足够我们生活的。另外,我近期也会把皇上赏赐的良田百亩全都卖掉换成银钱。我们羊家迁回泰安郡,也是祖宗期盼儿郎们回归的大心愿。再说了,泰安郡那边相对来说要安稳许多,吃食也没有这么贵。”羊玄之的口气平和,但却透露出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可我这边还在当差啊。”有羊家的人小声说道,“我兄弟还在边关……” “你自己决定。”羊玄之几乎没有任何表情,这羊家的美男子即便是上了些年纪竟然也是成熟之美,可以想见当年羊祜家风甚严,教化极好。“先皇曾说羊家之人是道德冲素,思心清远。那么,此时此刻,我们更应该如此。” “那皇后怎么办?”终于有人问了出来。 “她是我的女儿,我自然是要同她在一起的。但是,我无官无职无任何权利,只是在洛阳守着她的安全就好。”提到女儿的时候,羊玄之的面容才稍稍变化,流露出一丝心疼和不安。 “那我们也不走,要守着皇后娘娘。”有人继续说道,“她那么聪颖,我们一定……” “不可给她添是非,我走,我要回去给宗庙重新修缮一下的。”又有人发声,“现在这局面,还是走的好。” 羊家的人还是聪明的,没有人说局势不好,都只说亲情和生活。毕竟,所有人都明白,隔墙有耳,他们今日所有的对话都会被传到很多人的耳朵里。何必要给自己落下口实呢? “我会带着大家先回泰安郡安置一下的,众位也可放心的。”羊玄之端起了凉水碗,“等回去了,大家喝酒。那时候的冬醩应该也都做好了。” 安顿好羊家的事情后,羊玄之又进了宫见了皇上以及自己的女儿,但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安安静静吃了一顿晚饭,就又回了羊家府邸。当然,他还把自己的妻子接了回来,不让她再在皇宫里居住,只留了七嬷嬷和妙应师姑帮着羊献容。 因为有了孩子,羊献容的日子过得快了不少。并且,那日和司马颖抱头痛哭了一场之后,心绪也平稳了不少,渐渐也吃的多了些,气色也好了很多。 只是,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 太安元年,刚刚入冬,先皇司马炎的堂弟,司马衷的堂叔,时任侍中、太尉的河间王司马颙上表揭露司马冏种种罪状,并号召诸王起来推倒司马冏。 司马颖和长沙王司马乂立刻起兵响应。 局势发展得极快,到了十二月,司马乂直接打进了洛阳,杀了司马冏,掌握了执政大权。 司马乂是晋武帝司马炎第六子,也是司马颖的六哥。司可这两人是同年所生,只大他几个月。司马乂对这位少年老成,名声远播的弟弟司马颖颇为尊重。虽然他总掌朝中大权,但事无臣细都会向在邺城的司马颖报告和咨询,因此司马颖实际上是遥控指挥朝政。 司马衷依然是傀儡一个。 羊献容依然深居简出,关了天元宫的宫门,谁也不见。 母亲孙英在离开洛阳之前还是进宫了一趟,送了些婴孩的小衣以及吃食。羊献容笑着说道:“母亲这又是何苦呢?宫里的这些东西有很多,根本都用不完的。” 孙英看着她,清瘦的脸庞终于有了些肉。 母女两坐下来吃了些东西,孙英忽然说道:“为娘这一次怕是要时间久了一些,毕竟羊家要跟过去两三百人,都要安顿好的。” “嗯,知晓的。”羊献容玩着清河公主的小布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表情。 孙英又说道:“你嫁人之时,娘和你说过的话,你可还记得?” “说了什么?”羊献容依然没有抬头看她。 “女人,这辈子要薄情才会幸福。”孙英一字一顿。 羊献容这才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母亲,眼中有了些疑惑。 “你的老祖母也说过这话对不对?”孙英从她手中将小布偶拿到了自己的手中,极为认真地看着它,“大家都说女怕嫁错郎,但有没有人想过,若是女人自己独立自主,自己就能过上好日子,何必要依靠这个男人呢?我羊家的女儿就是这样的人。你曾祖父的姐姐,也是皇后,她没有在宫中争风吃醋,反而修身自持,赢得了皇帝的尊重。你说他爱皇上吗?” 羊献容听到母亲说的这些话,心里乱了。 她岂能听不出母亲的意思。 母亲应该也知道她和司马颖之间的事情,她没有问,没有阻拦,但是她却在提醒她要薄情。 “老祖母说,这位羊皇后爱的是自己,才能够更好的活下去。”羊献容哑着嗓子说道,“老祖母也说过,要我学会爱自己,并且只爱自己。” “你能懂么?”孙英放下了小布偶,看着她。 19 短暂安稳的日子 司马衷不同意羊献容去管涔山,说至少应该是春暖花开之后再准备行程。并且,他也是要跟着一起前往的。 羊献容没有多说话,还是在天元宫安安静静生活。 这一年的洛阳冬日似乎也没有特别冷,甚至总有一种春意融融的感觉。在经历了篡位再夺权之后,政局似乎平稳了不少,至少能够看到司马乂每日里到皇宫来上朝,和皇帝司马衷也是有说有笑的。 百姓们看到皇权高官又渐渐恢复了正常,街市的烟火气息也就慢慢回来了。那些餐馆酒楼有了食客,虽然没人敢高声谈论,但总算是有了人气。 明月楼也开了门,老板毛鸿茂坐在柜台后面,也没让小伙计们去门口招揽生意,说是想来吃饭的看着这里开着门,必然就会进来了。 人不多,生意难做。 他看着皇宫的方向一直在发呆,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直到羊家的两兄弟,羊献永和羊献康走进来,他才转过神来问道:“你们两人今日不当值?” “歇一天,累得慌。”羊献康随便拉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抓起桌子上的茶壶自顾自地先倒了一大碗,咕咚咚地喝了下去。 大哥羊献永瞥了他一眼,又伸手摸了一下茶壶,发现水是温热的,才没有说什么。他也坐了下来,对毛鸿茂说:“随便弄点吃食就好了,我们早上就没吃,现在饿得前心贴后心了。” “哎,等等,我去后厨看看还有什么热的么。这都过了晌午饭的饭点儿,应该也没有什么剩的了。”毛鸿茂赶紧去后厨转了一圈,端了不少大饼和肉糜过来,“就只有这些了。” “没事,吃一口就好。”羊家兄弟对吃食不挑剔,看到大饼还是热的,也挺高兴的。 “问句不该问的,你们北军府不应该没饭吃吧?”毛鸿茂嘿嘿干笑了几声。 “没人做饭。”羊献康几口就把大饼吃了下去,“这几天皇上都去西校场练兵,我们本来也不需要跟着。但也不知道怎么了,他又想起来让北军府也跟着一起练兵,不光只是武卫,而是北军府全部的人都要去……那这不是厨子伙夫也全都去了么。” “那你们两怎么回来了?”毛鸿茂拉了把椅子也坐了下来,还让小伙计去后厨让他们再给炸几个鸡蛋端过来。 “哦,我就跟皇上说,泰安郡那边给小公主送了些小玩意,都是皇后娘娘小时候用过的,我要去拿一下。皇上就同意了。”羊献康笑起来越发地明朗好看了。 经过这两年的历练,他已经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感,隐隐呈现出人中龙凤之姿。再看向羊献永,他比他父亲更有一种英挺之意。常有人说,羊献永极为酷似先祖羊祜,当然也更有羊祜的文韬武略,就看他为司马颖做谋士,且作为先锋在黄桥一役之中大显身手,未来绝对不可小觑。 现在盯着羊家兄弟,想联姻的人不在少数。 但是,众人又都在观望,毕竟目前的局势很是诡异。皇帝依然是傀儡,但似乎司马乂也成了司马颖的傀儡,每日里的公文都要抄送司马颖一份才好。然后,再有司马颖决断之后,交还给司马乂再处理。 从洛阳到邺城,再从邺城到洛阳,不知道累死了多少马匹。 不过,大家就算是知道也不会说什么。至少现在短暂的平静,也让人能够有喘息的机会。 “你父亲从泰安郡回来了?”毛鸿茂问道,“算算日子,要到五月节才能回来吧。” “是羊家的老仆人过来了几个,她们都是看着三妹妹长大的,这三妹妹有了孩子,现在最缺的就是带孩子的人手,这些人要帮忙的。”羊献康饭量大,吃得香,转眼之间风卷残云,桌子上的食物都不剩什么了。 “皇上竟然就同意了?”毛鸿茂还是有些惊讶的,因为这并不合规矩,另外羊家兄弟扯了个这么烂的借口就从校场练兵中跑了出来,也是挺任性的。 “哎,至少说三妹妹的事情,他都会同意的。”羊献康嘿嘿笑着,把最后一块大饼让给了大哥,“哥,这个卷鸡蛋吃,特别好吃。” 羊献永吃卷饼的样子,竟然也如此好看。但毛鸿茂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想起传闻中这也是个少年将军,听说是手刃了一百零一颗人头……哎,他打了个冷战,不再看他,只是向小伙计喊道:“再炸一盘鸡蛋过来。我记得灶台上还有一盘腌萝卜,也赶紧端过来。” “腌萝卜?别别别,打包给我,我带给三妹妹去,她喜欢吃这个。”羊献康笑着说道,“前几日还听她说起在金镛城你们腌萝卜的事情呢。” 毛鸿茂又笑了起来,金镛城的日子过得虽然是胆战心惊,但总还是能够找到不少乐趣的。羊献容又不是一个胆小怯懦的女子,大气利落,倒真真是皇后气质。 “寒食节,宫里准备了什么吃食么?要不要我再准备些什么送过去?”毛鸿茂问道。 “应该没有吧,三妹妹那边被那个小公主折腾得人仰马翻,她都说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小的人儿竟然如此难伺候……”羊献康说着这句话,看到羊献永竟然流露出了一丝笑容,惊讶地说道:“大哥,你终于笑了,这一早上的起床气都算是散了……” “我哪里有什么起床气,还不是你非要我和秦朝歌角力,哼,他竟然笑我的臂力不够,不能连续拉满铁弓九次,就好像他多厉害一样。” “哎,大哥,这你就不知道了,他真的可以拉满九次,甚至更多。他可是从小就练习这个的,咱们可真的比不了。”羊献康的油手想去挠挠头发,被羊献永一把按住了。 “一会儿进宫,你还是洗洗吧,真是臭死了。” “哎,大哥啊,是你让我早上在校场跑了十圈,这才一身臭汗的,不怨我啊。”羊献康竟然还撒娇起来。 “这叫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这都春暖花开了……” 兄弟两倒也是有趣,一个板着脸,一个赖兮兮。 毛鸿茂将腌萝卜已经装进了食盒里,看着他们两个,也是满心满眼的喜欢,“今日这个腌萝卜酸了些,看看皇后娘娘是不是喜欢?我记得当初你们那个刘曜刘兄弟很是喜欢这个的……说起来,他走了之后就没有消息了啊。” 羊献永的表情有了轻微的变化,转过头去。羊献康立刻接过了食盒,笑着说道:“那谁知道啊?人家也不过是来这边玩的,走了,不联系了,不也很正常么?” “倒也是,或许以后还能见到吧。”毛鸿茂深深叹了口气,这乱世,谁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呢?或许,每个人都是过客,每个人的相见都是今生最后一面吧。 20 夜半尖叫鬼敲门 天元宫里,羊献容被这个小小孩累得直不起腰来。即便是兰香在身旁,这孩子也只认羊献容的怀抱,只要一离开就哭。就连睡觉都必须是抱着她,否则就彻夜嚎哭,不得安生。 随着羊家两兄弟进宫的老仆人钱婆婆和严婆婆都是照看过羊家这几个的,育儿经验丰富。一进寝殿看到这个情况竟然还都敢笑出了声,钱婆婆立刻用了羊献容盖过的被子将小婴孩包裹起来,且从她手中渡给了自己。 羊献容大气都不敢喘,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放了手。神奇的是,这小孩子竟然没有哭,还睡得很是安稳。 “这是为什么?”羊献容悄声问道。 “这被子上有你的味道。”严婆婆站在一旁,很小声地说道:“你小时候也是这样的,非要在老祖母的怀里才能睡着。后来老祖母就想出这么一招,把你渡到了老奴和钱婆婆的手中。” “行吧,小孩子好骗,是吧?”虽然羊献容口中嗔怪着,但还是很是高兴地抱了抱严婆婆和钱婆婆,“你们来了,真是太好了!” “本来也是不想来的,想着你身边人多,还有七婆婆帮忙……”严婆婆笑了起来,“看来她不成啊。” “瞎说,谁说我不成。”七婆婆黑了脸,“我这不是还要照顾女郎么。” “是啊,七婆婆都快要累死了。怜儿那边……哎,你们一会儿就知道了。”羊献容揉了揉自己的腰,也没有什么形象地躺倒在自己的凤榻之上,“真是要累死了。” “女郎啊,你先躺一会儿,老奴她们去收拾收拾。”钱婆婆笑着抱着小小孩,带着一大群人全都出去了,羊献容的耳根也清净了下来。虽说是有这么多帮手,但毕竟是个不懂事又闹腾的孩子,也让喜欢安静的羊献容倍感折磨。 从枕头下方翻出了母亲孙英的书信,虽说都讲的泰安郡琐碎的事情,但透过那些字句,还是能够感受到那些旧日时光的静谧和安稳。就算是皇族这样折腾,但在大晋一隅的泰安郡,总还是可以活下去的。 当初是谁说的来着?乱的全是那些高官政要,贫民百姓不过是有口饭吃就已经很幸福了。 母亲书信的下方还有一封书写工整的信笺,一看便知是个男子写来的。这信中只是说了邺城冬日也安排了花灯,璀璨之色竟然比月色都要美,但却不及某人的容颜。 羊献容已经将这封信背的滚瓜烂熟,但每每拿出来看的时候,还是会笑出声。想着那个男子应该出去看了花灯,心里感慨颇多。 这信笺是自他那日走了之后的第三日秦太医送过来的,当时羊献容还很是惊异秦太医为何来请平安脉,直到悬丝诊脉结束后,秦太医将自己新作的一些丸药一一展示给羊献容看,他递过来一张信笺,看到如此熟悉的字迹,她瞬间就明白了过来。 他倒是真的不怕暴露自己在宫中安插的这些人,当然这个人也的确很令人意外。 羊献容又把这张信纸翻来覆去看了看,才又珍重地放回到枕头下方,这是第一百八十封信,每一次都只是只言片语,但却如此生动有趣,就像是他这个人一般。 安安静静地睡了一会儿,直到掌灯时分,羊献容才忽然惊醒,因为外面有人在尖叫。 翻身下地,也没顾及自己的头发凌乱,有着有股慵懒之美。她急忙跑到门口时,翠喜已经进来低声说:“女郎,是怜儿女郎又在发疯了。” 羊献怜虽然是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也能够进行简单的对话,甚至对外界的反应也多了起来。但是,若稍有不顺心,或是婢女们的动作慢了些,她就会大吼大叫,还在摔东西。 本来,羊献容还请了司马衷过来安抚她,毕竟这两个人的关系还是不错,还能够无语言沟通。但是司马衷来了一两次之后,已经表示无能为力,因为羊献怜的尖叫声实在是太刺耳了,他忍受不了。 这样持续了三个月,司马衷都不肯来天元宫待时间太长,因为怕羊献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尖叫起来。 羊献怜这个尖叫也很是奇怪,她会定定地看着某一处之后,就忽然大声叫起来。天元宫的人甚至都在说难道是怜儿女郎能够看到大家看不到的脏东西么?这就让羊献容越发想找到许真人问一问了。 羊献怜还在叫,吓得小公主司马静都睁大了眼睛循声看过去。羊献容害怕这小孩子被吓坏了,就让兰香赶紧抱着孩子进到寝殿中,并且把房门都关上了。她套了件夹袄走到羊献怜的身边,去拉她的手。 羊献怜站在天元宫的门口,就看着大门在尖叫。 身边有不少婢女和婆子都看着她束手无措,就连钱婆婆和严婆婆都蹲在她的身边,低声唤着她的名字。 羊献容心中一动,让张良锄去把天元宫的大门打开。 天元宫的大门一直是紧闭着,羊献容这大半年都没有出过门,有什么事情都是羊家兄弟以及皇帝司马衷过来。羊家兄弟一般都是从角门偷偷溜进来,司马衷来的时候也不会讲究那么多虚套路,有时候带着张度,溜达着就过来了。 所以,天元宫大门是继她从金镛城归来之后,第一次被全部打开,黑暗之中的洛阳皇宫竟然如此黝黑和深邃,看着令人有些心惊。 但谁也没想到的是,门口竟然站着不少人。 一个个衣着鲜亮,但却又是神情肃穆。 羊献怜已经不喊叫了,她就看着这群人。 羊献容站在她的身边,也看着这些人,心里转了无数个念头。毕竟之前被废的那一幕,请她离宫时的肃杀之气还在心里存有阴影。 “什么人?”张良锄率先反应过来,已经大喝起来,“这是里天元宫,闲杂人等速速退下!” 天元宫的太监们也迅速涌到了门口,站成了一排。 宫门口站着的这些人中,以其中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为首,他的衣着亮丽,在夜晚烛火的映衬下,能够看到此人穿得竟然是黑衣龙纹蟒袍,俨然应该是个司马皇族中的王爷。 21 觊觎珍宝多无礼 “这是东海王!”这人身边的随扈已经尖声喊了起来,听起来极为无礼。 羊献容皱了眉头,伸手将羊献怜一经拉到了自己的身后。羊献怜此刻也不再尖叫,抓住羊献容的裙摆躲了起来。 翠喜和兰香都已经迅速冲到了她的前面,兰香的手中还拿着一双筷箸,刚刚她是去给羊献容准备晚膳去了。 张良锄站在门口,声音不卑不亢:“这是大晋皇后的天元宫,东海王可知晓?” 东海王司马越,四十多岁的年纪,面容并不和善,甚至还有些猥琐和阴郁。他死死盯着羊献容,眼中竟然有了一丝贪欲的光。这令羊献容很不自在,转过头去。 一旁的芫嬷嬷和周嬷嬷已经快步走了过来,连翘也急急从寝殿之中走了出来,站在了翠喜和兰香的前面,高声喝道:“若无召见,不得进入天元宫!” “的确如此。”司马越收回了目光,看了看天元宫门口越发多的太监婢女,以及皇宫内的禁军也快速往这边跑了过来。 袁蹇硕跑得很快,转瞬就来到了司马越的眼前。他的身形也挡住了司马越的目光,规规矩矩地给他行礼:“卑职见过东海王,这里是大晋皇后的居所,若无召见,不得随意入内。” “哦,只是走到了这里,听得有尖叫之声,好奇地停留片刻,没有入内呀?”司马越的口气辨不出喜怒,他背着手,也没有半分要行礼的意思。 羊献容依旧皱眉,就算她是傀儡皇后,应有的尊重还是要有的吧。既然他没有行礼,她也没必要给他好脸色,毕竟自己的身份地位更高一些。想到此,羊献容扯着羊献怜转身往寝殿走去了。 “臣,司马越,给皇后娘娘见礼。”看到羊献容走了,司马越忽然朗声朝她喊了起来,语气中也没有半分敬重的意义。 羊献容还是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向了他,微微颔首。 司马越忽然又笑了起来,“既然这样见到了,臣刚好想起一件事情,想问问皇后娘娘可否知晓?” 听到这样的问话,大家又是愣住了。羊献容抿了抿唇角,在司马越极为**的眼光中强行镇定下来,还整理了自己凌乱的头发,问道:“王爷可要问什么?” “皇后娘娘可知道皇上的武库中有三件宝物,都是汉室皇朝流传下来的。臣是想见见的。”司马越眯着眼睛看向她,表情越发放肆了。 “你说吧。”羊献容一点都不想和他废话。 司马越看到她这幅表情,竟然还笑了出来,声音柔和了许多,“想当年,汉朝皇室的“藏宝阁”中,藏着三件无价之宝——王莽之首、斩蛇剑、孔子屐。当然,先皇英明神武,都收入进了皇宫的武库之中。” 这事情,羊献容还真的不知道。她想了想才说道:“这武库都是皇上来管理的,本宫不知道。” “那臣是可以为皇后娘娘讲一讲的。”司马越的笑容更深,甚至已经往前走了两步,打算进天元宫了。 袁蹇硕又赶紧拦住了他,低声喝道:“天元宫重地,若无召见,不得随意入内。” “哦?臣怎么听说十六王爷常常没有召见就来呢?”司马越的声音又有些冷意。 “之前司马颖负责宫中大小事务,来本宫这里无须通禀,很是正常吧?”羊献容流露出不悦的表情,“王爷若只是问武库之事,本宫的确不知,也不想知道。天色已晚,宫中即将落锁,还请王爷速速出宫,莫坏了宫规才好。” 这已经是最客气的说法了。 羊献容也憋着一口气,不再理会他,转身就拉着羊献怜径直回了自己的寝殿。其他人看到她这样,也立刻跟随。张良锄向门口的司马越又行了礼之后,指挥小太监们迅速把天元宫的大门又紧紧关闭起来。 袁蹇硕挺直身形站在门口,看着司马越。 此时张衡也得到消息,带着一小队人跑了过来。 他和他的武卫们编入了禁军,负责皇宫内外的安全。 说起来,经过金镛城一场废立闹剧之后,禁军的规模还扩大了不少。 见到禁军来的越发多了,司马越看了看自己身边的这十几个武卫,又笑了起来,也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也离开了这里,走出了皇宫,消失在洛阳的夜色之中。 此刻的羊献怜倒是不喊了,只是拉着羊献容的手不松开。 羊献容问她:“我们这样拉着手怎么吃饭呢?三姐姐可是饿了呢。” 羊献怜依然拉着她的手。 “不成,我要吃些东西。睡了一下午,很饿了。”羊献容好声好气地继续和她说话,“大哥和二哥都送来一些好吃的,我们是不是要吃一些呀?” 此时的羊献怜才终于点了点头,但只是松开了一只手,她的右手依然还牢牢地抓住了姐姐的左手。 既然腾出了右手,自然是要赶紧吃饭的。 翠喜和兰香动作极快,又指挥着大家把饭菜全都端了上来。虽说大晋皇后的派面,这每日的饭菜也应该是丰富多样的,甚至司马衷都下过旨意,说是皇后的各样待遇等同于皇帝。但羊献容还是要求只是简单的四菜一汤就好,毕竟只是她吃这份荣耀。 落座之后,羊献怜也只是紧紧贴在她的身边,看着这些菜式。羊献容问她想吃什么?她又不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了。 “怜儿,你要总是这样,要我怎么办呢?”羊献容也烦躁起来,特别是想起刚才司马越那阴郁的眼神,心情极为不好。她夹了一口菜放到了嘴里,又夹了一口菜放进了羊献怜的口中……羊献怜也不闹,安静地给什么吃什么,很是乖巧。 尽管钱婆婆和严婆婆都站在一旁伺候着,但只要是羊献容喂给她吃,她就会吃下去,吃得很饱了,也依然努力吃着。小脸吃得鼓鼓的,额头上全是汗。 “怜儿,晚上和三姐姐一起睡好不好?”羊献容忽然问她。 羊献怜抬头看着她,眼中出现了大滴大滴的泪水。 “原来,我们的怜儿嫉妒了呀。”羊献容抱住了她,始终姐妹情深,心灵相通。这些时日她一直抱着司马静小小孩睡着,忽略了这个心思敏感的傻妹妹。 22 日常故事多欢乐 又过了几日,司马衷终于从校场回来了。 他已经瘦了一圈,脸都显得风霜了不少。 不过看起来他还挺高兴的,说那些士兵都很尊重他,特别是山呼万岁的时候,特别感动。“好男儿就要上沙场历练,要为大晋拼命。” 羊献容忙着为他盛了一大碗热汤放到桌子上,可能是有一点烫,他喝了一口差点把碗扔掉。这要放在过去,怕是早都一顿发脾气了。但今天的司马衷一反常态,换了一只手,自己亲自吹了吹之后,就喝了下去。看得张度和羊献容都愣住了,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发现他竟然也不怕烫,直接咕咚咕咚喝完了。 “您这是为什么要拼命啊?”羊献容赶紧给他夹了两块软烂的炖牛肉,“慢些吃,烫的。” “哎,朕还能吃肉,你知道那些武卫连饭都吃不上呢!朕都心疼了!”司马衷竟然还要捶胸顿足一番,“朕决定了,要打开武库,把那些武器发放给他们。我大晋,兵强势足!个个都是好儿郎!” 羊献容没得到答案,只好看向了张度。张度竟然是一脸慈爱,甚至还有些老父亲般的欣慰,看得她也是忍不住撇嘴。 兰香已经将清河小公主司马静抱了过来,这孩子看到司马衷之后略略愣了愣,然就忽然笑开了,还咿咿呀呀地不知道在说什么朝着司马衷伸出了双手。 司马衷很是高兴,也伸手去抱了抱她,还用自己的油嘴要亲亲这个软糯的小宝宝。羊献容可是不同意,立刻就说道:“皇上,臣妾刚给静儿擦干净,你可莫要弄脏她。” “哎,就亲一下。”司马衷心情是真的很好。 羊献容瞥了兰香一眼,兰香也立刻会意,站在一旁等着司马衷亲完就抱回了自己的怀里。司马衷竟然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又捏了捏司马静的小脸蛋,忽然对兰香说道:“你何时变得这样胖了?不对,你一直都这么胖么?不对,你之前应该是瘦的吧?不对……” 兰香吓得脸色都变了,抱着司马静立刻往后退。羊献容赶紧伸手又给司马衷夹菜,笑着说道:“怎么?臣妾婢女的胖瘦皇上都注意到了?那臣妾可要嫉妒吃醋的。” “哎,羊咩咩不会嫉妒的。”司马衷的目光收了回来,开始大口吃饭,可没吃两口,又问道:“羊咩咩,你怎么还这么瘦?女人怀孕生孩子都会胖很多的,怎么你还是这样瘦?” “吃不好睡不好,你的静儿简直是太磨人了,你可不可以带回去再养几天啊?最近不去校场了吧?”羊献容已经出了汗,撒娇的音都出来了。 司马衷想了想才说道:“那要过几天,朕还是要把武库打开的。” “武库是什么?前几日,东海王司马越来过的……”羊献容立刻换话题,“臣妾一打开门,就看到他了,真的吓死了。” “哦,这个朕听说了。”司马衷没有特别在意,“司马越,呵呵,这人吧,老是那么一副阴惨惨的样子,父皇很是不喜欢他。但是,他也算是能干,父皇说这人还是可以留在身边用一用的。” “好吧。”羊献容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更是不好多问。毕竟,“皇后干政”这个事情在后宫之中还是很忌讳的事情。她现在只能挑拣着安全一些的话题来说,“那日东海王问臣妾知不知道武库的三样无价之宝……臣妾完全不知道。” “呵呵呵呵呵,他是想要么?怎么可能给他!”司马衷那神情并不像是对他很亲近,甚至还很厌烦的样子。“羊咩咩,等朕吃完,好好给你讲讲这些东西。” “好的好的。”有故事听,羊献容也是满心欢喜的。 洛阳皇宫的武库除了武器之外,还存有不少奇珍异宝。历代皇家贵族自然也是有不少传家宝的。就比如刘姓的汉朝皇室中竟然存有王莽之首、斩蛇剑以及孔子屐,当然这些东西也都辗转流落到司马皇室的手中。 先皇司马炎就将它们存放在武库之中,这里由禁军严密把守,也可以说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王莽是汉朝篡位之人,更是激进的改革派,但他的政治失误产生了大饥荒,致使各地农民起义不断,王莽也在混乱中被杀,其人头被砍下之后就存在了皇室之中,其目的不过是想不能让他入土为安,更要震慑其他篡位者。谁想要篡位,都应该想想王莽的下场。 斩蛇剑则是汉朝开国皇帝刘邦遇到了一条巨大的白蟒蛇,他抽出剑将这条巨蟒劈成了两段。跟随他的人因这份勇气便义无反顾追随刘邦,而这柄剑也就被作为一件传世国宝而保存在武库中了。 至于孔子屐,便是孔子生前穿过的木屐,算是圣贤者的“圣物”。 “就这样啊?”羊献容觉得兴致勃勃地听完,简直就是听了一个寂寞。对于她来说,还不如弄些可口的饭菜令人愉快呢。 “羊咩咩,这些可都是宝贝,朕也就是见过几次的。”司马衷还挺严肃的,“父皇说过,想要看这些东西也需要沐浴更衣焚香……” “臣妾不看,也不想看。”羊献容将司马衷吃完的碗筷收拾起来,张度也立刻上前帮忙。司马衷则忽然说道:“你这样子,倒像是民间那些百姓了。” “不好么?”羊献容反问他,“吃完饭自然是要收拾的,臣妾在家的时候,都是自己收拾的。臣妾还常常去刷刷碗……其实,多做一些事情,多了解生活,也会觉得很有意思的。” “那算了,朕是大男人,朕心怀天下,朕要做英明的皇帝,朕是最好的,朕的江山要牢固……”司马衷竟然还一套一套的,看着羊献容有些想笑。 “是呀,您最厉害了。”羊献容娇柔的声音引得司马衷也笑了起来。 帝后二人在闲聊,气氛极为融洽。 伺候他们的那些人也悄悄笑了起来,这也是真是难得的温馨时光。 但也就在这个时候,张衡忽然急急地跑了进来,跪在地上大喊道:“皇上,皇后娘娘,武库着大火了!” 23 世间好物留不住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洛阳是皇城重地,更是极为重视这件事情。 袁蹇硕是禁军统领,自然也是要加强这方面的管理。自从张衡的武卫编入到禁军之中,他们还加强了对于武库和北五所的巡逻,一是怕有人趁着政权混乱作妖,二就是怕着火。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 武库着了。 最先发现武库着火的是巡逻的武卫,他们看到武库所在地上空有火星和尘烟,就急忙去查看情况。果然,是武库的房顶冒出了火光。他们没有武库的钥匙,就赶紧去找袁蹇硕。偏巧今日袁蹇硕沐休,正在明月楼和羊家兄弟吃饭。 等到他知道消息的时候,从明月楼二楼望出去,都已经能够看到火光了。 火势发展得相当快,因为今夜刮了很强劲的西北风,且形成了旋风状。也就是说,风随火势打着旋朝向四周快速蔓延。武卫们拎着水桶跑过来的时候,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灭火。因为只要一接近,就会被旋转的大火袭击,一不小心就会让自己深陷火海之中。 袁蹇硕和羊家兄弟以及北军府的秦朝歌等人全都跑了过来,这几个人也有些犯傻,不知道这样已经熊熊燃烧起来的大火要怎样扑灭才好。 大火已经映红了天空,不少洛阳百姓也得知了消息,急急忙忙拎着自家的水桶赶过来帮忙灭火。但大家到了这里之后发现区区几桶水已经不能解决问题了,现在是整个武库都着了起来,根本控制不住了。 这刚刚还被司马衷说“天下最安全的武库”,现在成为最不安全的地方。 张衡进宫报信的时候,其他司马家的人也都知道了,纷纷赶到了现场。结果,司马衷和羊献容最晚赶过来的。司马衷看到这样的场景,立刻哇哇大哭起来,那样子真的是痴傻至极。张度赶紧去拉扯要冲进火海里的司马衷,但他哪里有他的力气大,还被带着一起进了火海。 要不是羊家两兄弟齐齐冲了过来,扯住了两个人,怕是司马衷的头发都会烧起来了。 袁蹇硕一身湿漉漉地从火海里跑了出来,说是火势太大,他打不开门,也不能进去把珍宝抢出来。 司马衷一听,哭的声音就更大了。 司马乂黑着脸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这一切,然后吩咐自己的亲随朝着司马衷这边走了过来,说是请司马衷先回宫,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 司马衷怎么肯呢?更大声地哭了起来。 羊献容在一众宫人婢女的包围下,站在了距离司马衷不远的地方。 她没有管嚎啕痛哭的司马衷,倒是很仔细地看着这场大火燃烧的样子。 很明显,大火是从内部燃烧起来的,并且最先烧穿了房顶,然后才朝向四周蔓延。那么,是不是有人放火?为什么放火? 武库这么重要,并且刚刚司马衷还讲了三件宝物的事情。那是不是有人也觊觎这个呢? 司马越? 念及至此,羊献容立刻悄声对绿竹说了两句,绿竹很快就隐身在混乱的人群之中。 翠喜低声说道:“人太多了,不安全。咱们还是先走吧。” “嗯。”羊献容看到自己的大哥二哥虽然也是浑身湿漉漉的,但没有受伤,正在和袁蹇硕站在一起说着什么。她可是不打算这时候给他们添乱的,又拎起衣裙从已经开始变得泥泞的道路上往宫里走。 因为刚刚是跟着司马衷的车辇过来的,现在也只能是上司马衷的车辇。 皇帝身边的武卫都跟着司马衷,羊献容这边只有张良锄和翠喜跟着。他们走得很快,但的确是人太多又乱,即便是距离车辇只有一小段路,他们竟然还被人拦住了。 这竟然又是司马越。 司马越一身整齐地站在羊献容的前面,笑着问道:“皇后娘娘也来看热闹?” 羊献容本来还低着头往前走,这下猛地一抬头,见到是这样一张面孔,心下十分厌烦,没有说话,只是侧转过身去。张良锄已经喝了起来:“皇后娘娘在此,还不赶紧让路。” “哎嘿,不过是遇到了,说两句话又怎么了?”司马越依然笑意满满。 翠喜也拦在了羊献容的身边,正色说道:“王爷,此地危险,奴婢们要护着皇后娘娘先行回宫去了,请您避让。” “哦,这倒是。”司马越嘴上这么说着,却没有动地方,“臣是想起一件事件,想和皇后娘娘说一下的。” 羊献容皱了眉头,但又不好发脾气,只得看着他,说道:“东海王有什么事情,尽可明日与皇上说就好了,不必和本宫说的。” “这事情吧,还是和皇后娘娘说一声才好的。”司马越的笑容更深,“在邺城的司马颖和皇后娘娘很熟吧,他的新妇怀了孩子,听说司马颖高兴得不得了,还宴请了很多人,说若是生了男丁,必然还要大排宴席呢。” “哦,的确值得庆贺的。”羊献容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这事情还是应该和皇上说呀,本宫知道这事情也没什么用啊。” “皇后娘娘不是帮着司马颖去掉了‘克妻’之名,现在他不仅不克妻,还马上要有孩子了。听说,司马颖也算是娶妻晚,所以对这位王妃极为宠爱,夜夜笙歌夜夜欢呢,所以才这么快有了孩子……”司马越越说越兴奋,竟然还往前走了好几步,要不是张良锄拦住,怕是都要拉住羊献容的衣袖了。 羊献容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看着他,问道:“王爷的消息倒是灵通,比皇上知道的都多。” “那是,本王也是要为皇上分忧的。”司马越终于看向了大火汹涌,“这大火不知道毁了多少宝物。” “世间好物留不住。”羊献容没有看向大火,只是看着还在嚎哭的司马衷,“王爷应该去劝劝皇上才对。” “这般光景,劝不了。”司马越依然盯着羊献容。 “那王爷还是先让一让吧,这里太呛了,本宫自从产后身子一直不好,见不得现在这样的乱子。”羊献容直接往前走,逼迫着司马越往后退,最终侧开了身子,让出了道路。 29 壮士何惧猛虎威 刚刚去捡拾树枝柴火的袁蹇硕等几个武卫已经跑了回来,看到众人已经将羊献容团团围在了中间,稍稍松了口气。他快步走到羊献容的身边说道:“皇后娘娘,莫怕,这虎啸之声在咱们上方山坡,您进猎人小屋吧,安全些。” “我让翠喜上去了……”羊献容满脸的紧张,“刚刚你有没有听到一些不成调的乐声,我就让翠喜去看看的……” 袁蹇硕立时紧张起来,但又安慰道:“翠喜武功好,若真是遇到老虎也能有办法先躲避呢。您还是……” “别别别,我不去猎人小屋,也不安全的。”羊献容环顾了一下四周,又问道:“这么围着我也不是个事,倒不如大家分散开,先躲在树后面,看看情况再说。” 其实,羊献容本想着要不要爬到树上去,但还是碍于自己这么尊贵的身份,爬树的姿态还是丑了些。 袁蹇硕自然是不会远离她,他做了个手势,让两名武卫跟着自己,其他人分散开,但都在十丈之内,打开所有的感官仔细聆听了山中的声音。 林中变得很安静,似乎所有万物都被这虎啸震慑中,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阳光从枝叶的缝隙之间照射下来,光影中能够看到尘埃飞舞。 忽然,又一声女子的尖叫声,随即就是老虎的怒吼声。可这声音忽然又戛然而止,听得众人心生疑惑,又极为惊惧。袁蹇硕又往羊献容身边靠了靠,低声说道:“要不,我还是把你弄到树上去吧。” “别别别。”羊献容哭笑不得,“不至于,虽然我也没见过老虎这类猛兽,但也是在山林中待过的,现在这声音倒像是有人与这猛虎在一起……或许……” 她的话音未落,就听到上坡山上有了声响,很快有人跑了下来。 是翠喜。 羊献容想伸手招呼她,但袁蹇硕已经顾不得什么礼仪,按住了羊献容的胳膊,让另外一个武卫起身去迎翠喜。 翠喜来到了羊献容的身边,说道:“这山很是奇特,山上有一道巨大的裂缝,老虎在对面的山上。奴婢只看到有个男人持了木棍站在那里,有个女子已经倒了下来。猛虎也只是看到了一部分,并未看全……” “裂缝?”羊献容愣了一下,又转向了袁蹇硕,“我们是不是到了云龙地缝?” “应该在冰川那边吧?”袁蹇硕从怀中掏出了之前准备的地形图,指着上面的山峦方位:“咱们不会经过这里呀?按说到了这边地缝已经没有了。” “或许是之前地裂加大了呢?”翠喜问道,“我刚刚趴在边上看了一下,那些树木有不少是断裂,但又重新生长出来的。” “卑职依稀记得三五年前,这边有过地震的折子过来。”有一名武卫低声说道。 “那就是了,可能又扩大了。”翠喜点点头,“这么看过去,四五丈的裂缝是有的。” 几个人说着话,忽然猛虎又嘶吼了起来,这一声的确是撼天动地,令人胆战心惊。翠喜都将羊献容抱住生怕她摔倒,而袁蹇硕和武卫们也顾不得许多了,迅速跑过来,将她们两团团围在中央,紧张地向四周张望。 羊献容闭上了眼睛,仔细听着林间细微的声响。 没有声音。 她悄声问道:“四五丈宽的地裂缝,猛虎也跳不过来吧?” 翠喜愣了一下,抿着唇说道:“跳不过来。” “哎,那不就得了。它在那一边,我们何必吓成这个样子呢?”羊献容推了推翠喜,“好啦,没事的。” “女郎,小心一些才好嘛。”翠喜依然紧紧拉扯着羊献容的胳膊。 “咱们去看看吧。其实,我都到是觉得这最后一声似乎弱下去了。”羊献容又伸手推了推袁蹇硕,“走吧,去看看。” “哦。”袁蹇硕又看了翠喜一眼,翠喜点了头之后,他又向武卫们比了手势,让大家慢慢前行上山去。 因为有了羊献容,众人的速度慢了很多。 羊献容的确也很努力,但无奈她顶多算是体力好,和这些习武之人相比,终究是差了许多。 翠喜几乎就是半拖着把她拽了上来,也是一头大汗。 山坡之上也长满了树木,若不仔细看,说不准也真的会坠落到地缝之中。 仔细看看,这地缝深不见底,但两边全都是碎落的大石块以及树木的残枝,但泥土之中又有了青草以及不知名的枝条,看起来果然也是有些年头了。 翠喜说什么也不肯让羊献容站在地缝边上时间太久,怕有危险。 袁蹇硕则带着几名武卫飞身掠起,站到了高大的树木之上看了看,才又跳下来对羊献容说道:“地缝南北向,北宽,南窄。我们这边距离对面至少五丈距离,猛虎大约也是跳不过来的。” 羊献容很是仔细地看着对面的状况,那边和这边类似,也都是树木繁茂的样子。 眼神好,很重要。 现在,她就隐约看到看到有人在对面林子之中。 “奴婢看到那女子是倒在了巨石附近,哦,那边有脚……”翠喜指着方向,羊献容努力瞪大眼睛看着。 也就在这个时候,巨石后面已经绕出了一名道骨仙风之人,朗声说道:“壮士何惧猛虎威,终须下山战江山。” “许真人!”羊献容这一嗓子也够尖利的,吓得袁蹇硕哆嗦了一下。 那人正是许真人,他身边跟着许鹤年。 许鹤年转头看到了羊献容,笑得很灿烂。 不过,巨石后面又快速走出一名男子,他可没管许真人,手持半截带血的臂膀粗的木棍看向了这边。 这一眼,就和羊献容的眼眸看到了一起去。 两人的眼中都有了亮光。 “刘大哥!” “三妹妹!” 这人是刘曜。 羊献容笑了起来,但也很是惊讶。不过,她觉得很是欢喜,还朝他扬了扬手。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两人又是异口同声。 山林中依然很安静,仿佛世间万物都在听他们之间的对话,那是重逢的喜悦之情。 . 30 重逢最是悲情时 “哎,你莫要动,这里很危险的!”刘曜看到羊献容往前多走了两步,更靠近了地缝,急得大喊了起来,“不能从这里过,要往南走上大约一里地,那边的缝隙小很多的。” “要走那么远?”羊献容垮了小脸,不过脚下的土地的确有些松动,还有碎石滚落下了地缝,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很是骇人。 翠喜和袁蹇硕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扯着羊献容就往后退,还大声说道:“皇后娘娘,太危险了!” 羊献容也不敢造次,只得跟着他们往后退到了安全地带,但又距离刘曜远了许多,都看不清楚那边的状况了。她只好又大喊起来:“刘大哥,你拉住许真人,可不许让他跑了!” 这一次是轮到许真人哭笑不得,但他还是保持了道骨仙风之姿站在那里,朗声说道:“皇后娘娘,因何而来?” “哎,你等等,我得过去和你说。”羊献容又仔细看着周边的环境,琢磨着如何快速地跳过去才好。 翠喜力气极大,羊献容只好问她:“你能跳过去么?先把许真人按住。” “不太行。”翠喜摇摇头,“对面的岩土松动,站立不稳。” “还是绕过去吧,卑职也绕过去。”袁蹇硕动作极快,说着话,人都已经跑出去了。 羊献容又只好喊道:“刘大哥,你一定要抓住许真人,等等我们,我们要绕一下的。” “好!”刘曜大声回答他,还走到了许真人的身边,真的就抓住了他的臂膀,“我抓住他了,你莫着急,仔细脚下,不急的!” 有了刘曜这句话,羊献容又笑了起来。 翠喜和几名武卫跟着她,急急地跑出了一里路,也当真是看到地缝没有了。前面有袁蹇硕留下的记号,他们就此转弯,又匆匆折回跑。 反正有了刘曜以及袁蹇硕守在身边,许真人也当真没有动地方,还和刘曜闲聊起来。等羊献容跑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是袁蹇硕一脸不置信地模样正在巨石后面大喊:“我的天啊!刘壮士!刘大侠!刘大哥!你太厉害了!一根木棒就把这么大一只老虎打死了!” 羊献容喘得很厉害,也说不出话,就只能是瞪大眼睛看着袁蹇硕从巨石后面拖出了一只巨大的老虎尸体,血淋淋的。 “这女的没死!”跟着袁蹇硕的武卫在更远的地方喊了一嗓子,“应该是吓晕了。” “哎,这边还有个人!身上有伤!”另一个武卫也在喊。 许鹤年一脸的明媚,问羊献容:“皇后娘娘,我可以动一下,去看看那两个人吧?” 刘曜的手抓着许真人,但带血的半截木棒指着许鹤年,令他也不敢多动一下。 “哦,你去你去。”羊献容嘿嘿笑了起来,“你什么时候跟上了许真人的?” “说来话可长了,等下我们说,我先看看那个男人。”刘曜的木棒放下,许鹤年就跳了出去,直奔巨石后面。 羊献容继续喘着气,看着刘曜,“你可别松手,继续抓着他。” “好的。”刘曜很认真地点头,“你深呼吸,慢喘气,就会好的。” 羊献容也不搭理他了,尽量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但还是叉着腰,大口喘着。她看着袁蹇硕将整只大老虎已经拖到了眼前,累得也喘着气。 “这是怎么打死的?就这木棒?”袁蹇硕流露出极为佩服的目光。 “是啊,他们说老虎皮能够卖一百两金,不能弄坏了。所以我就想着干脆用木棒打死它,就没有破损的伤口了。不过,似乎还是破了肚子的。” “应该也还好吧。”袁蹇硕现在也一点都不害怕,蹲在老虎的身边翻检了一下,“皮毛不错,这么大只,必然能够卖个好价格。刘大哥,你这一棒子下去,这老虎的头骨都碎了一大半,这是多大的劲儿啊!” “那不是着急了么……”刘曜还有点不好意思了,“它伤人了,不赶紧打死,那猎户的性命怕就没有了。” “这伤也挺严重的,幸好遇到我们。”许鹤年在另外一边喊着,“这可是直接一虎掌扒拉过的,这前胸可露骨头了。皇后娘娘,你可别过来,太吓人。” “哦。”羊献容一点都不想看那些残酷的场景,只是看着刘曜问道:“为何在这里?不是回家了么?” “和家里人吵架了,就跑出来了。”刘曜扁了扁嘴,看起来像个小孩子一样。 “你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和家人吵架呢?”羊献容也扁了扁嘴,但忽然哭了起来。 “怎么了?”刘曜已经松开了许真人,急急地跑到羊献容身前,想伸手去拉她,但碍于翠喜站在一旁,周围又有那么多的武卫,只好虚虚地张开了双臂,“怎么就哭了呢?” “刘大哥,对不起。”羊献容哭得更厉害了,将自己的手臂露了出来,那上面缠绕着慧珠的珠链,“慧珠死了,是我害死她的……” “我知道了,你别哭别哭。”刘曜最终还是把羊献容揽在了怀里,也顾不得那么多人的目光了,“慧珠的事情我知道了,不是你害死她的,她是为了救你,不怪你的……”他也有些语无伦次。 “但是,也是因为我啊!”羊献容哭得很大声,“刘大哥,对不起,对不起。” “莫哭莫哭……”刘曜嘴笨,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三妹妹,没事的,都过去了。” “女郎一直很自责,觉得若不是她,慧珠也不会死的。”翠喜也在一旁抹着眼泪,“她一直都不敢大声哭,一直把慧珠的珠串戴在手上,未曾摘下来过。” “三妹妹……”刘曜深深地叹息,也流了眼泪,很是心疼。他怀中的这个女子,盈盈瘦弱,竟然都有了轻飘飘的感觉。这分别了竟然有一年多的时间,她怎么会瘦成这个样子?眼中也全是憔悴和疲惫之意。 “刘大哥,对不起。”羊献容还在自责。 “羊咩咩,怎么了?”司马衷的声音从云龙地缝的另一边传了过来,是羊献容他们刚刚站的地方。他在张度的搀扶下,站在对面看着羊献容,急急地喊道:“你是不是哭了?谁欺负你了?你是不是受伤了?” . 31御赐宝剑赠英雄 谁都没想到司马衷会爬到这里,他那个样子也真的很是狼狈,头上的金冠都已经歪斜,衣摆也有一大片脏污。不过,看他着急的样子,羊献容也被吓了一跳,从刘曜的怀抱中退出来,朝着司马衷大喊道:“你别动!那边危险!不能从这里过来,往南边走,哎,别过来啊!” 司马衷停住了脚步,半坐在碎石泥土地上,喘着粗气。 张度也坐了下来,但手还死死地扯着司马衷的胳膊。 袁蹇硕放下了老虎的尸身,站在靠近地缝的边上朝着对面的禁军吼道:“怎么护卫的?怎么让皇上来这里了?” 跟着司马衷的禁军有四十人,一个个咧着嘴都不敢说话。 司马衷倒是调了调气息,对袁蹇硕喊道:“是朕要上来的,朕听到有大老虎的声音,生怕你们出事情……莫要吓到朕的羊咩咩才好。” 羊献容又哭了起来,喊道:“你上来做什么呀?多危险呀!我不会有事情的。你要出了事情,我怎么办呀?” “朕是真龙天子,大老虎不会吃了朕的。羊咩咩,哎,别哭别哭,不会有事情的。”司马衷应该是上山太着急了,现在坐下来根本都站不起来,但是脸上全是笑容。“这人看着怎么这样眼熟?是刘兄弟么?” 司马衷居然还记得刘曜,刘曜也是有一点点小吃惊。他立刻抱拳朗声说道:“草民见过皇上!” “哎,免礼免礼,你是羊咩咩的刘大哥,无须客气的。”司马衷还挺大度,又喊了许真人,“真人啊,可算找到你了,你快跟朕回宫去,羊咩咩家的那个小笨蛋现在变成小疯子了,朕都没办法了。” “皇上。”许真人整理了一下被刘曜扯歪的衣衫,还挺亲切地看着司马衷,“你这倒是新奇了,竟然能够爬得上来。” “羊咩咩在这里呀。”司马衷抚了抚自己的心口,“真的要累死了。” “皇上呀!”羊献容擦了擦眼泪,哭腔说道:“你别动了,等我过去。” “你别过来,等朕过去。”司马衷又摆了摆手,“是不是大老虎死了?那个是不是?” 他的眼神还真好,指着刚刚袁蹇硕的那个方向。 “是!”袁蹇硕立刻回答,“刘曜用木棒打死了老虎,卑职正在查看……” “哎,等等等,朕要一起。朕还没有见过真的老虎呢。”司马衷高兴的神情溢于言表,又强撑着打算自己站起来。但张度还扯着他,一时间也站不起来。 “皇上,您等等卑职,卑职这就过去。”袁蹇硕带了两个人,一路小跑又从一里外的地方绕过去了。 羊献容看着司马衷,又问道:“是不是刚才摔了?怎么衣服脏了那么一大块?” “哦,是哦。不是朕啦,是张总管滑倒了,把朕给带着一起倒了。没事,没摔着。”司马衷笑了起来,那样子憨憨傻傻的。阳光从枝叶之间照射下来,光线映在他的脸上,竟然也有了明媚之意。 就连许真人都愣住了,看着司马衷的样子,手却是不自觉地掐算了起来,默默点头。 “师父,这男的也没有性命之忧。”许鹤年从巨石后面绕了过来,两手全是血。他也只是向对面的司马衷辑手,“皇上。” 司马衷也朝他摆了摆手,表示无须多礼。“讲讲,发生了什么。” “是。”许鹤年也很是恭敬,“管涔山恶虎伤人事件频发,不少行商路过之人,甚至是猎户都被袭击致死过。我与师父本是在这里闭关修行半年,但听闻此事后,想着还是先把猛虎处理掉才好。这几日已是春醒时节,猛虎也是急于觅食,一直在山中徘徊。今日清早,师父看到有猛虎踪迹,就跟着一路过来了。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有猎户已经受伤了……不过,我们也刚好看到这位刘兄弟持一根木棒,三次击打便将猛虎打死,实属厉害。” 许鹤年说话言简意赅,将自己和许真人的来龙去脉以及刘曜打虎的事情形容得一清二楚。羊献容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被刘曜刚刚扔在地上的半截木棒,都已经劈裂,可以想见他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朕就说嘛,刘兄弟最厉害了。”司马衷又笑了起来,“许真人,你背后那柄永明剑可以送给他了吧?” 许真人也笑了起来,从背后解下了一柄二尺长剑。 这其实一直是用软包包裹好,背在许真人的身后。旁人都认为这不过是道士施展法术之时所用的桃木剑而已,但谁料到这竟然是一柄传世之宝,将软布打开,一股寒光闪过。轻轻敲击剑身,发出了嗡嗡鸣响,似与林间树叶共振。 “皇上不心疼么?” “这有什么好心疼的?宝剑赠英雄。更何况,这柄斩蛇剑现在交给杀虎英雄,自然也是非常配的。”司马衷很是满意。 “斩蛇剑没有烧掉?”羊献容的眼睛又大了许多。 “嘿嘿,羊咩咩,你好傻。这么重要的东西,朕早就交给了许真人,岂能放在武库之中永远吃灰呢?” “那……”羊献容还想多问几句,但又想到万一“隔林有耳”也是不好的。 司马衷明白她的意思,“反正贵的,值钱的,都没事。” “嗯!”羊献容这一次对司马衷还真是刮目相看,不过她也猜到这样的安排或许是先皇司马炎早都安排下来的,毕竟有张度,许真人以及嵇绍一直在司马衷的身边,必然是起到了极大的帮衬作用。 永明剑,剑长二尺,剑身玄铁而铸极薄,透着淡淡的寒光,剑柄为一条金色龙雕之案,显得无比威严,剑刃锋利无比,散发出一种不可抵挡的威严。 “刘曜,这可是当年刘邦斩杀蟒蛇所用,现在由大晋皇帝赏赐于你,还不赶紧谢恩?!”许真人将长剑交给了刘曜,刘曜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若是接了下来,这份荣耀和赏赐的确是太大了。 犹豫之间,司马衷又在对面喊道:“刘兄弟,这是朕赏给你的,赶紧收下吧。你对羊咩咩这么好,朕总也是要表示一下的呀。” 32 林中夜谈辩是非 司马衷的意思很明显,你对羊献容好,而我是羊献容的夫君,自然也是要对你好的。 就算是刘曜是个粗汉子,这话还是能够听懂的。 他抿了抿嘴角,按下自己心中的一点点不快,还是向着对面的司马衷跪了下来,高声说道:“多谢皇上赏赐宝剑。” “嗯,行了,平身吧。”司马衷又摆了摆手。 羊献容也跟着跪了下来,毕竟这是打着她的旗号的封赏。 “羊咩咩,你跪什么?以后你别跪了,瘦巴巴的,生了孩子还这样弱不禁风,要不要一会儿烤个老虎肉吃?”司马衷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那具猛虎的尸体上,“哎,朕还是要赶紧过去看看的,张总管,你快站起来呀。” 就在此时,袁蹇硕带着武卫已经来到了司马衷的身旁,行礼之后几个人合力将他拖拽了起来。 有了袁蹇硕的助力,司马衷自然省力不少,张度也放开了手,在其他武卫的帮衬下站了起来。他们一行人又按照羊献容之前往南绕路的方式,越过了地缝,来到了猛虎的尸身前。 即便是它已经躺倒在地一动不动,但那体型雄壮,肌肉线条流畅且富有力量感,这使它竟然依然显得威武壮观。它的毛色非常美丽,黑色条纹和橙色的底色组成,条纹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 司马衷“啧啧啧”地绕着猛虎尸身转了好几圈,才问道:“这个要是运回去放在金銮宝座旁边,应该也挺不错的吧。” 张度最先垮了脸,他可是知道这样做会多么费力气。 袁蹇硕也没吱声,因为他觉得这事情最终会落在自己的头上。 羊献容也不说话,反正她看看就好了,其他的事情也管不了。 刘曜只关注着他手中的永明剑,因为他发现这柄剑竟然在不同的光线下闪烁着不一样的光芒,极为神奇。 许真人只是看着刘曜,又在掐指算着什么,然后忽然又对他说道:“你可懂我之前说的意思?” “壮士何惧猛虎威,终须下山战江山。”刘曜重复起了之前许真人说的话,然后又摇了摇头,“但我已经无意下山去了。” “那你就再想想。”许真人转身已经走到了司马衷的身边,低着头也在看这只猛虎,说道:“皇上,这老虎肉应该挺好吃的,咱们吃肉剥皮,给你做一件虎皮大衣如何?很是威风的。” “哦,也好。”司马衷笑得脸上的横肉更横了一些,“快些弄吧,朕饿了。” 羊献容已经退后了七八步,翠喜站在她的身侧悄声问道:“这许真人竟然吃老虎肉?” “是呀,他们不应该吃些素食么?”羊献容也在嘀咕。 “我们吃肉。”许鹤年居然转到了羊献容的身后,笑着说道:“我们什么都吃。” 既然是找到了许真人,此行的目的也就算结束了。意外之喜是见到了刘曜,得了一只大老虎。袁蹇硕让人给其他几路分别上山的人传消息,让他们都来这里汇合。幸而大家也都没有走太远,等到天擦黑的时候,全都聚拢了过来。羊家二兄弟见到刘曜,自然又是一番捶捶打打的问候。 武卫之中也有猎户出身的,所以他们凑在一起商量怎么为老虎剥皮剔骨烤肉,这自然是要忙一大阵子的。司马衷拉着羊献容寻了一个面积很大的山洞坐了下来,又点燃起了旺盛的篝火。今晚必然是要宿在山中,他对此也极为新奇和欢喜,心情就更加好了起来。 众人都很忙,只有司马衷不忙。 羊献容本来是想再看看如何给猛虎剥皮的过程,但刘曜说什么也不同意,“太过血腥,三妹妹会做噩梦的。” 翠喜也不同意,一直扯着她坐在皇上的身边,说是这样比较安全。 最后,倒是司马衷,许真人,羊献容以及刘曜坐在山洞之中,围着篝火闲聊起来。 许真人问司马衷,“皇上,你可知这刘兄弟是什么人?” “羊咩咩的救命恩人呀。”司马衷回答的极快。 “那他是做什么的?”许真人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刘曜。 “商人?好像是倒腾货物的?”司马衷挠了挠头,“朕不知道。” “他是刘渊的从子,刘永明。”许真人也没有犹豫,直接说破了他的身份。 羊献容就算是之前知道一些,但此时再次听到,也是一脸的惊讶,但更多的是许真人竟然知道刘曜的身份。 刘曜尴尬地扯了个笑容,又要冲司马衷行礼,但司马衷摆了摆手,“别行礼了。刘渊不是跑了么?好久了吧?你怎么没跟着?” “不想。”刘曜的回答就两个字。 “哦。”司马衷拉着身旁羊献容的小手问道:“冷么?” “冷。”入夜的山林不冷才怪。翠喜都把自己身上的外衫脱给了她,但依然寒冷。司马衷朝着刘曜伸手,“先把你身上那个毛背心给羊咩咩穿上,她生了孩子之后,身体一直不好。” “是。”刘曜赶紧把身上一件很暖和皮毛背心脱了下来递给翠喜,翠喜抖了抖就给羊献容穿上了。这毛背心太大了,到了羊献容身上竟然过了膝盖。这下子,她不冷了,但被这些毛扎得有些痒。 “好了,说说吧。”司马衷笑着问道:“朕可记得颖弟封了刘渊一个北单于的大官,说是让他去统领匈奴五部,若是有异动,立刻全都杀了。所以,你才不同意的?因为你是匈奴人?” “是,也不是。”刘曜低头看着篝火,又看了一眼身侧的永明剑,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那就是刘渊要反了,对不对?”司马衷忽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吓得羊献容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许真人倒是点了点头。 刘曜的表情也很古怪,张着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哎,你们都当朕是傻子,但这些事情朕还是明白的。可以,颖弟竟然没看明白,让刘渊跑了,这以后全都是后患。但是啊……”司马衷忽然又笑了起来,憨傻的脸上竟然流露出一丝嘲讽之意,“他们都不把这个家当做是家了,朕倒是觉得说不准刘渊还能帮朕教育教育这些家人呢。” 33 暗潮汹涌难安心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山洞内的火堆燃烧得很是旺盛,劈啪作响的同时还有星星点点的火迸发出来。司马衷怕火星子将自己华贵的外袍烧出小窟窿,就往后面躲了躲。 羊献容坐在他的身侧,也就跟着一起往后挪了挪。她悄眼看了看刘曜,发现他的神情有些落寞,似乎还有什么隐情。许真人已经开了口,问道:“刘渊反了,要你跟着他一起攻打大晋,你不同意,所以就来了这里打算隐居,做个猎户,过这一辈子了?” “是,也不是。”刘曜还是这个回答,听得羊献容都烦躁起来,直接说道:“刘大哥,都这个时候了,你就说清楚嘛。我还没有说你骗我们的事情呢?哼。” 小女儿的娇态出现,让刘曜更不知道要如何说下去才好,看着火光映衬下的羊献容的小脸,又有些晃神。 “哎,吃老虎肉了!皇上,卑职给你挑了一块最嫩的!”羊献康用随身的匕首插了几大块烤得滋滋冒油的肉块走进了山洞,但快走到司马衷身边的时候,张度忽然出现拦了一下,说道:“羊武卫,可以给老奴的。” 羊献康一怔,张度已经伸出了手去接那柄匕首。 他忘记了,这是在大晋皇帝的面前,他这个级别是没有资格带刀进来的。但是,刘曜的那把永明剑竟然就这样放在这里。 羊献容快速站起了身,向羊献康说道:“二哥呀,干嘛这么着急,仔细烫到。来,给我吧,我先来吹吹再给皇上吃的。” 她也伸出了手去接羊献康的匕首。 张度看到她伸了手,就缩回了自己的手,但依然躬身站在司马衷的身边,寸步不离。 羊献容把匕首接了过来,笑着说道:“皇上,臣妾先替您尝尝可好?” 司马衷笑眼弯弯地看着她,摇着头说道:“不好,朕要先吃。” “别呀,万一不好吃呢。”羊献容还往后退了半步,用身体挡住了羊献康。此时的羊献康已经知道自己过于莽撞了,就往后退了两步。 “好吃好吃,羊咩咩二哥带过来的,必然是好吃的。”司马衷没有站起来,但是伸出了手。 羊献容问张度:“张总管,您可以把它切得小一些么?我想和皇上吃一块,万一他说好吃,我觉得不好吃,需要大家来品鉴的。” 这娇弱的声音和这美艳的面庞都令人看得目不转睛,刘曜更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张度又伸手去接这匕首,但司马衷站了起来,对刘曜说:“刘兄弟,用你那个永明剑砍一砍呗。” “什么?”刘曜愣住了。 “不要不要,那个是不是很脏?不是说杀过大蟒蛇么?好恶心。”羊献容撒娇,又拦在了司马衷的身前,“皇上,你吃不吃啊,都要凉了。” “吃。”司马衷笑了起来,他从靴子中掏出了一把极为锋利的匕首,看来竟然是纯金打造而成的。接过了羊献容手中的匕首,轻轻削了一块虎肉拿捏在手中对羊献容说:“羊咩咩,朕喂你吃,好不好?” “……好。”羊献容的小脸红了一点点,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司马衷的动作很是轻柔,倒是和他壮硕的形象完全不同,还很是细致地生怕有油渍弄脏了羊献容的衣裙。 羊献容嚼了嚼,才问道:“好像也没有什么感觉,就像是一般的牛肉,但好像又不太一样。吃不出来” 司马衷将剩下的虎肉也塞进了嘴里,咂吧了几下滋味之后才说道:“要是再咸点就好了。” “这里有些盐巴。”张度立刻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包,竟然是精细的盐粒。 司马衷捏了一点点,放在匕首上的第二块肉上,又切开,和羊献容一起分享。这一次羊献容没吱声,只是使劲嚼了嚼吃了进去,然后眼巴巴地看着司马衷。 司马衷笑了起来,又蘸了一点盐之后,把匕首上其他的虎肉全都放进了嘴里,大口嚼了起来。 张度站在一旁又急急地说道:“哎呦,皇上哎,都是您的,整只大老虎都是您的,别着急啊。” “嗯,再来几块吧,还是挺好吃的。不过,羊咩咩就别吃了,这种东西过于臊气,你身子弱,别乱吃。”司马衷极为认真的样子,把羊献康都看愣了。 羊献容撇了撇嘴角,应了一声,就上前去把羊献康的匕首拿了过来交还给了他,还说道:“二哥,你悄悄给我再切一块,要肥一点的。” “嗯。”羊献康嘿嘿笑了起来,转身出了山洞。 “羊咩咩,这把匕首赏赐给你了。”司马衷把纯金的匕首往羊献容的眼前递了过来。羊献容闪身躲开了,扁着嘴问道:“皇上,这个多沉啊,臣妾不要。” “嘿,人家都巴不得要这个呢!” “那您给别人呗,反正臣妾不要,拿不动。”羊献容完全不肯收。 “那你不吃虎肉了?”司马衷问道。 “您不是不让吃么?” “那你不是让你二哥悄悄给你吃么?” “那二哥有匕首啊,他切给我吃就好呀?” 两个人哪里像是大晋的帝后,而是正在拌嘴的小孩子。 许真人看着他们两个,悄悄叹了口气,站起了身出了山洞。 烤老虎肉的火堆就在洞外,许鹤年瞪着大眼睛看着滋滋冒油的虎肉,正在琢磨切哪一块合适。许真人站在他的身后说道:“前腿自然是好吃的。” “行,师父,您等等,我去切。”许鹤年连袖子都撸了起来。 “别别别激动。”袁蹇硕看着这一大堆人虎视眈眈的,竟然比猛虎还要吓人。“羊将军,来帮我切分一下吧。” 羊献永也嘿嘿笑了起来,伸手去拉二弟,他们三个人一起去分虎肉。 司马衷站在山洞口看着这些武卫嘻嘻哈哈的样子,也笑了起来,他转头问刘曜:“你说,隐居山林真的好么?” 刘曜哑然。 站在他们身后的羊献容早已经是冷汗淋淋,刚刚的羊献康可真真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圈。 35 就此别过各自宽 “哎,不说这些了,都是你的选择,你自己想想吧。”羊献容揉了揉眼睛,“慧珠是怎么回事?” “哦,她是我的干妹妹,也是我母亲这边的婢女。”刘曜的神情也略略黯淡了一些。“我早已经放了她的奴籍,让她自行婚配和生活。但她不肯,说还是要替我做事情。那我想着你身边始终也是危机四伏,她的武功身手都不错,留在你的身边也能够护你的周全。” “谢谢你,刘大哥。”羊献容哑着嗓子回应他,从手臂上摘下了慧珠的珠串,“这个还给你。慧珠入了我羊家的祖坟,但这个珠串……你交给她的家人吧。” “她的家人只有我了……”刘曜接过了珠串,摩挲起来,“其实,只是我小时候做的项链,就送给她戴了。没想到她竟然戴了这么多年……” “对不起……”羊献容又在道歉。 “哎,三妹妹……命该如此,不怨你。”刘曜怕羊献容再哭起来,赶紧说道,“这珠串还是给你留着吧,总也是个念想,好不好?” 珠串又回到了羊献容的手中,有了一点点刘曜手指的温暖,也有着她的温暖。 就算是他们想再闲聊下去,司马衷回来了,这几个人也只好起身分散开去。 刘曜看着羊献容的背影,心里只剩下了叹息。 因为这一别过,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见了。 羊献容和司马衷轻声说了几句话之后,忽然又转回头来看了刘曜一眼。 这一眼,或许可抵万年。 刘曜心下黯然,又抱紧了自己的永明剑,思绪万千,竟然一时间痴了。 第二日清晨,天气极好,众人陆续下山。 因为虎肉都已经吃的一干二净,但虎骨虎皮等物很是珍贵,自然也要是妥帖运送下山,甚至是要回到洛阳才能处理的。所以袁蹇硕安排了几名武卫留下来打包装运,其他的人则护送着帝后先赶紧回去了。 刘曜站在朝曦之中的身影极为英挺,看得司马衷都点了点头对他说道:“刘兄弟,要是再打了老虎,记得给朕送到洛阳,朕赏你大金子。” “好的。”刘曜点点头,笑了起来。 许真人这一次倒是没看他,转身就下山去了,速度极快,害得许鹤年在后面还在喊他,又想和刘曜告个别。搞得自己很是匆忙,只来得及抱了抱拳,就跟着师父跑了。 羊家两兄弟也只是抱拳,转身走了。 羊献容在一大众宫人的包围之中,甚至都没能看到刘曜一眼。 她其实也没有回头看,因为或许就没有以后了。 就此别过各自宽,日子再混乱,她这大晋皇后的身份始终在金册之中,不会改变。 下山之后,司马衷让羊献容换上了女装坐在了马车之中,他自己跑去骑马,心情很是愉悦。 张度满脸苦涩,说什么也不想骑马跟着他。 司马衷也没有在意,让他继续驾马车,跟在羊献容的身边就好了。 羊献容的确有些不舒服,或许就是虎肉吃多了,要不就是夜晚吹了凉风,整个人都打了蔫,在马车中补觉。 回去的速度不慢,司马衷心情好,还策马狂奔起来。 但羊献容还在睡,张度只得保持了速度,并没有跟着司马衷乱跑。 走出了一天一夜,司马衷也终于累了,停了下来。 袁蹇硕立刻去安排馆驿,打算让众人都休整一下。 官道之上忽然就尘土飞扬起来,远远就能够看到有人打着“颖”字旗号正在狂奔而来。 大约一二十人的马队,疾驰而来。全身黑衣劲装,唬得袁蹇硕立刻拉开了架势,挡在最前面。 这些人没有持武器,并且在最前面的司马颖更是赤手空拳,什么都没有拿着。他跳下了高头黑马,跪在了司马衷的马前,高声说道:“臣弟来迟,请皇兄恕罪。” 司马衷正觉得骑马累得不行了,就势下了马,看着司马颖,很是惊奇地问道:“颖弟?你怎么会在这里?” “皇兄也太过随心所欲了,您是大晋的皇帝,怎么可以擅自离开洛阳皇城跑到这里的荒郊野山呢?”大半年未见,司马颖倒是成熟了许多,甚至还留起了胡须,看着有些陌生。就连司马衷都多看了他好几眼才说道:“哦,羊咩咩想出来玩,朕就陪着她了。” “……皇兄。”对于这个回答,司马颖的脸都变得极黑,并且明显流露出不悦的神色,“您是大晋的皇上,怎么能任由她这样呢?” “哦,也不是不可以吧,反正许真人也找到了,现在又都没什么事情,回宫呀。”司马衷满不在乎,还往前走了两步,扶起了司马颖问道:“你跑来做什么?邺城好玩么?要不朕跟你去邺城转转?” “……皇兄!”司马颖又是一脸的正经,往司马衷身后看了看,却没有看到羊献容等女眷的影子,又问道:“皇后娘娘在哪里?” “她坐马车,懒得很。慢慢走呗。”司马衷也回头看了一眼来时路,官道之上根本都没有马车的影子。 “您们就带这么几个人出来,万一出事了怎么办?”司马颖又黑了脸。 “还好吧?”司马衷摸了摸自己已经歪斜的金冠,“这不是挺好的么?朕饿了,还是先吃饭才好。” 袁蹇硕一直站在司马衷的身边,听到这句话赶紧回应道:“皇上,前面五十米有个馆驿,已经有武卫去收拾好了,咱们过去吃就成。” “走走走,赶紧吃东西。”司马衷也没搭理司马颖,将马鞭丢给了袁蹇硕,自己就往前面走去。因司马颖挡在身前,他还推了他一把,令司马颖侧开身子让出了道路。 司马颖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要怎么说,只好站在原地看着司马衷的背影,皱起了眉头。 武卫赵卓已经从后面赶了上来,给司马衷行完礼之后,才走到司马颖的身边低声说道:“卑职往后面去看看?” “不用了,本王去就好。你跟着皇上先去馆驿吧。”司马颖攥了攥马鞭,还是丢给了赵卓,然后招呼了几个人,和他徒步前行,去迎羊献容的马车。 司马衷在这个时候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嘿嘿笑了起来。 36 薄情几许心上人 司马颖没想到竟然徒步走了这么远,还没有看到羊献容的影子。 他心里揣测着,这到底是被落了有多远? 司马衷怎么能够这样对待她? 刚才是因为害怕策马扬鞭的阵势吓到她,才选择了走过去。但这都走出了三里地,疾走之下都有些喘。 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骑马了。 羊家的漆黑马车竟然停在一处荒郊的农户院落外,四周也没有人值守,看得司马颖又是一阵心惊。 跟随的他的武卫也拉开了阵型,慢慢接近院落,仔细听着里面的声响。 就在一名武卫靠近大门的时候,忽然就听到了一阵狗吠,声音极大,吓得这武卫往后退了两步。司马颖站在他的身后,也急速后退。 狗吠之声更大了,像是院子里有七八条狗的样子。 司马颖还在向后退,他的武卫抢到了他的身前呈现抵御状态。 但也就是在片刻之间,大门就被打开了,是一个年约四五岁的男童笑嘻嘻地站在门口,嘴里还嘟囔着:“谁呀?也是送好吃的么?” 当然,下一刻他看到这些黑衣武卫就吓得哭出了声,转身就往回跑,还大声喊着:“娘亲啊!奶奶呀!有坏人啊!” 既然已经被认定为坏人,这群武卫也就直接闯了进去。 院落挺大的,周围是矮墙圈住,南北通透的大屋以及东西两边侧厢房和杂物间等,看起来很是干净通透,就是普通的庄户人家的居住地。 但此刻,从东西两面的屋里已经快速跑出了几十个个人,东边的人拿着筷子举着板凳,西边的倒是举了镰刀和锄头,大家看着司马颖他们想咋呼几句,但又被这黑衣装束吓得不敢说话。还是举着筷子的人最先笑了起来,“哎,这是成都王!吓死人了!没事了没事了,都散了吧。” 大家可没有散开,东面的七八个人立时都跪在了地上,西面的人还在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 拿着筷子的这个人又笑了起来,“王爷,您怎么在这里呀?这面刚煮熟,我这还没吃上一口呢!” “许鹤年,你怎么在这里?皇后娘娘呢?”司马颖大黑脸地瞪着他,“皇上在前面呢,为何不赶紧跟上去?为何要在这里吃面?” 许鹤年一点都没在怕的,并且还笑嘻嘻地说道:“皇上跑那么快,谁追得上啊!皇后娘娘身体不适,在里面喝粥呢。” “她怎么了?”司马颖也不管许鹤年了,直接往正屋里面走过去。 此时的张良锄,绿竹都已经走了出来,站在正屋的门口朝着司马颖行礼,“奴婢/奴才见过王爷。” 司马颖还要往里面走,绿竹伸手拦了他,很是客气地说道:“王爷莫要进。皇后娘娘正在更衣。” “可是有什么不舒服?”司马颖听了这话才住了脚,但又问道:“为何不跟上皇上?你们就这么几个人,很危险的。” “皇后娘娘说不舒服,才慢慢走的。”张度也走了出来,他也是跟着羊献容的,“王爷。” 看到张度也在这里,司马颖的脸色终于好了一点,“本王要进去看看。” “这不合规矩的。”张度竟然还板了脸。 这句话从前一直是司马颖的口头禅,现在竟然被说了,司马颖的眼睛都睁大了很多,看着张度,一口气憋在那里。 司马颖的武卫跟了上来,那气势也很足,竟然大有要闯进去的意思。张度只好又大声喊了起来,“王爷,皇后娘娘正在更衣……” “张总管,让他进来吧。”羊献容一直在屋里看着,窗户半开着,能够看得到外面的情形。她披了一件外衫,头发有些凌乱坐在桌子前,准备再喝些热水。 翠喜出门去迎司马颖进来。 这一套礼数倒是十分周全,还真是觐见大晋皇后之前需要见到的人,一个都没少。 司马颖虽然表面上还保持了斯文有礼,但心里早已经在揣测羊献容的意思。 四目相对,千言万语。 司马颖要给羊献容行礼,她轻叹了一声,“这荒郊野地的,王爷就不要这样见外了。” “多谢皇后娘娘。”司马颖略略躬身之后,又仔细地看着羊献容。她果然更加明丽娇艳,像是一朵艳丽的花朵,隐隐有了盛放之姿。虽然面色有些苍白,但那模样竟然想让他有种拥抱她的冲动。 “王爷怎么来了?”声音有些沙哑,但惹得他心里痒痒的,心里本来还有的那一点点火气也全都消散掉了。 “听闻皇上皇后出行,臣弟不放心,就赶紧过来看看的。” “这一路也辛苦了。其实,我们就是去找找许真人,怜儿妹妹的状况不太好。”羊献容往门外看了看,“许真人在东厢房呢,王爷可以去见见他的。” “好的。”司马颖点了点头,就这么几句话,他忽然从她周身散发的气息中感到了疏离感,自是和之前不一样了。所以,她……听闻了什么?因为他有王妃,有孩子了?但这不是她给他的么? 两个人心思各异,竟然就冷场了。 羊献容也不言语,只是看着他,很仔细也很认真。 司马颖碍于一旁的宫人以及武卫,侧转过头去看了看屋里的其他人。这屋中一隅还跪了一大堆人,倒都是女眷,只有一个小男孩,是刚刚开门的那个孩子。 这些人都哆哆嗦嗦的,头也不敢抬起来。 门口的狗喊得声音依然很大,但其实他早已经注意到这些狗都栓在院子里,并没有乱跑。 羊献容揉了揉耳朵,叹了口气,才对其中的一名女子说道:“岳家大姐,可不可以让这些狗不要喊叫了,这是大晋国的成都王,又不是什么坏人。” “是是是。”岳大姐立刻点头如捣蒜,“草民去弄一下。” “嗯,去吧。”羊献容点点头,“小毛头,你和你娘亲奶奶什么的也都出去吧,看看他们吃完了么?告诉他们可以收拾一下,要出发了。” “好嘞!”小男孩高高兴兴地站了起来出门去。 但此刻院子的狗吠之声忽然戛然而止,小毛头“啊啊啊啊”地大喊起来,似乎是疯了一般。 37 你要的我全能做 羊献容听到声音有异,起身想去看看。但司马颖忽然拉住了她的手,反而是让她背对着门口,看不到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翠喜一步上前,想去阻挡司马颖的动作。但羊献容摇了摇头,说道:“翠喜,你去看看,我和王爷说几句话就好。” 听了这句话,就连张度、绿竹和张良锄都不好再上前去。他们低了头,转身走去了院子中。 “你做了什么?”羊献容哑着声音问道。 “那些狗太吵了,你不喜欢,我就让他们把这些全杀了。”司马颖说话的口气不似刚刚地客气,反而有些急迫,他问道:“容儿,发生了什么?你为何这样对我?” “怎么了?应该怎样对你?”羊献容抬头看着他,轻声唤了一声:“王爷,本宫是大晋的皇后啊。” “我说过的,只要你想,我就去做。”司马颖低着头,“是不是那个傻子让你受委屈了?你再等等,我去想办法。” “王爷,你还不明白么?”羊献容的声音发颤,“我是皇后啊!你现在也有了你的妻,也有了孩子,我们……这样是不对的……” “呵呵,原来你怕了。”司马颖轻笑起来,将羊献容揽在了怀里,“没事的,反正都乱成这样了,更乱一点才好的。” “不行的。”羊献容还是一脸的正义。 “怎么?若是我杀了他,你还要为他守寡一辈子不成?”司马颖的声音很轻,但在羊献容的耳朵里却成为了一道炸雷,轰得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容儿,我很想你。”司马颖用手摸了摸羊献容的小脸,“我给你写了那么多的信,为何你不给我回信呢?你知道我很着急的。莫要让我忧心,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我……莫要出宫了,外面很不安全的……” 他说的有些急,更有些乱,那眼中的情愫没有半分作伪之意。 羊献容就这么看着他,想看到他的心里去。 “王爷。”门口有武卫。 羊献容最终还是转过头去,看向了门外,因为那个小毛头的哭声也没有了,也同样是戛然而止的。“你莫要伤害这里的人,他们只是路人,无辜的人。” “好。”司马颖还是抱了抱她,才松开了手,同时又低声说了一遍,“只要你想,我就去做。” 随后,他转身出了这间大屋,站在院子里看了看,吩咐武卫们:“清理一下,莫伤人。” “是。”司马颖的武卫人不多,但各个都是极为精干之辈,甚至要比羊献容带的禁军还厉害些。此时的禁军们还举着板凳站在院子里,不知道要怎么做。 许真人也走了出来,看着满地的狼藉叹了口气,还默默念了几句经文,才对许鹤年说道:“你还是进来吃面吧。” “行。”许鹤年的脸色差了些,“我给皇后娘娘也端一碗过去,她这一路还没吃过东西呢。” “我来。”司马颖听到这句话,心里又疼了一下。 “不敢劳烦王爷的。”张度急急地跑了过来,现在倒是几个人争着去屋里端面。 最终还是翠喜走了过去,端了一小碗面进了正屋,放在桌子上,等着羊献容坐下来吃。但羊献容没有一点胃口,只是看着手中的那只司马颖的白玉扳指有些发呆。 司马颖没有再进来,站在院子里清点着人数,并且和张度交谈起来,希望他们能够吃完饭之后赶紧前行,到前面的馆驿之中再休息。毕竟,这里还是不安全的。 羊献容把面推给了翠喜,“不吃了,没胃口。” “女郎,还有一大段路呢。要是不吃些东西,坐在马车上会晕的。”翠喜低声说道,“这家人没事的,那个小毛头也只是晕过去了。” “嗯。”羊献容又叹了口气,“我只想安静一会儿,怎么就这么难呢?” “那还是回宫去吧。” “其实,我也不想回去,听到静儿一宿一宿的哭声,也真是烦死了。”羊献容都堵住了自己的耳朵,头发又乱了,还有金钗掉落到地上,发出了声响。 司马颖又跑了进来,看到她那副烦躁的样子,又默默地退了出去。 最终,司马颖赶车,羊献容坐在马车里,一行人出发去追司马衷的大部队。 张度一点都不想骑马,就蹭了许真人的驴车,慢慢晃悠着跟着大家。 翠喜和绿竹想在马车旁边走,但羊献容还是让她们去骑马跟着,这样也能快一些,省些体力。 所以,现在倒还真是奇异的画面。王爷为皇后驾马车,两人默不作声。 “容儿,你若不喜,我回去就把乐妃休掉好了。”司马颖忽然说了这么一句,坐在马车里本来昏昏欲睡的羊献容都惊醒了。 “什么?” “你肯定是生气了,我明白了。”司马颖的声音又低了些,但身子却往后面靠了靠,距离羊献容更近了一些。“别生气了,男人嘛,三妻四妾不也很是正常么。” “哦。”羊献容不置可否。 “那你不喜欢,你就说嘛,别生气好不好?”司马颖竟然也有哄人的语气。 “哦。” “你也别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反正现在这个局面是挺乱的,不过我会一步一步安排的……总之,我不会伤害你,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哦。” “你呀,还是小孩子脾气。记得有什么事情都要和我说,你写个字条给我,秦太医是我的人,靠得住。” “哦。” “回应我一句。”司马颖不满了。 “回应什么?”羊献容也往外面坐了坐。 “回应你……想我。”司马颖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都笑了起来。 羊献容也笑了,“王爷,这么多人呢。” “所以呢?” “我也不知道,其实我有些怕的,怕失去你。”羊献容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娘亲说要薄情一些才会活得容易一些,但是,我不知道要如何薄情,特别是现在这个时候……” “容儿,我知道很难。但我想试试的。你可以等我么?”司马颖问道。 “你要怎么做?” “篡位呗。”司马颖笑了起来,肆意张狂。 羊献容从马车车帘的缝隙中看向他,他的侧脸有很完美的线条,高挺的鼻梁也是司马家族标志性的特征,就连那眼中对于皇权的热烈程度都变得一模一样。 “是因为他是个傻子么?”羊献容终究还是说了出来,“可他是皇上,而我是皇后。” 39 那一道盖章圣旨 局面变得极乱。 朝堂之上,众位大臣众说纷纭,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等到诸王来到洛阳,进了皇宫见到司马衷的时候,已经是大半年后。他们拟好了一道诏书,让司马衷盖上传国玉玺的大印。 洛阳皇宫依然肃穆,文武百官都站在大殿之上默不作声。司马颙一身盔甲而来,看起来倒是异常光鲜亮丽,和这一堆唯唯诺诺的官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留在洛阳的大部分都是文官,每日里只要保障大晋各地运转正常就好,皇族之间的征战他们想管,也管不了。生怕站错队,全家的性命都没有了。 经过了司马伦,司马冏的事情后,大家都是默默来上朝,天一擦黑就赶紧回家关门,彼此之间也没有任何来往。 洛阳城里的日子过得也算安稳,只是人心全都乱了。 朝堂之上,众人全都看着司马颙,纷纷往后退了半步。这人很是狂傲,就这么看着司马衷,完全没有了半分尊敬的意思。 司马衷瞥了他一眼,就拿着诏书去了天元宫。 他都没有坐自己的天子车辇,而是快步疾走穿行在皇宫的高墙之间,似乎还有些慌乱。 张度急急地跟在了他的身后,袁蹇硕带着禁军也赶紧跟了上来,全都是一脸的黑。 羊献容正忙着清点草药,打算让翠喜出宫一趟,给父亲羊玄之送一些过去。羊玄之日前染了风寒,忽然就一病不起,她很是焦虑。秦太医都悄悄去看了看,但说是情况并不是很好。 “国公实属忧虑过多,这是心病。”秦太医开了药方,但也在摇头。 孙英和两个儿子都守在羊玄之的身边,让人给羊献容捎了话,说是让她找机会出宫看看她的父亲。 所以,看到司马衷之后,羊献容刚想张口说一下这个事情,却见司马衷直接将一道诏书丢在了她的身上,还恶声恶气地说:“你这一天到晚的在后宫待着,看看前面都发生了什么!” 羊献容也有点烦躁,但又不好发火。 翠喜赶紧将诏书捡了起来,摊开给羊献容看。 这上面竟然写着:司马颖在朝野向来有威望,增封二十郡,拜丞相。河间王司马颙官升太宰,东海王司马越为尚书令。另外,废除皇太子司马覃,令司马颖为皇太弟,丞相位置不变。 “皇太弟?”羊献容瞪大了眼睛。 “是哦,皇太弟,朕死后他可以继承朕的皇位,接管朕的一切,包括朕的女人。”这一年多来,司马衷竟然又胖了一圈,看起来更加阴郁,性格阴晴不定。 羊献容都尽量躲着他,没什么事情也不会打开天元宫的宫门,也没有外人前来问安,老实本分地在后宫之中,默默活着。 “……这说的是什么浑话?皇太弟又如何?你还是皇上啊!你是大晋的皇帝!”羊献容皱着眉,“现在这是做什么?” “要盖上传国玉玺!”司马衷吼了起来,“想名正言顺么?朕要是不盖呢?” “你若是不想,就不做啊?”羊献容看着司马衷那个痴傻的样子忽然心里又烦躁起来,“你现在跑到臣妾这里来做什么?臣妾能做什么?” “你赶紧给朕生个儿子就成了!”羊献容的话音未落,司马衷忽然就走到了她身前,扯住了她的肩头,“现在就生!让他断了这个念想。” “哎……”羊献容吃疼,不由得喊了出来。 站在一旁的翠喜立刻就靠近过来,却被司马衷推了一掌,略略有些趔趄。 兰香、连翘、七嬷嬷等人正跪在一旁,看到这样的情形也不管不顾地拥了过来,想要将羊献容从司马衷的手中拉扯出来。 司马衷的眼睛瞪着,那样子很是吓人。“怎么?你们要做什么?要反么?” 听到这话,张度和张良锄连忙跪在地上,大声喊着:“皇上息怒啊,这事情和皇后娘娘没有关系,莫要迁怒于她。” “和她没关系么?”司马衷似笑非笑,依然还抓着羊献容的肩头,甚至开始用力。 “皇后娘娘身居后宫,从未与……”张良锄还想争辩两句,司马衷忽然转向他一脚踹了过去,竟然是踹到了张良锄的眼睛上,立时流了血。 羊献容尖叫了一声,想去看看情况。 但翠喜和兰香趁这个间隙,已经抱住了她,并将她藏在了她们的身后。 连翘,七嬷嬷和绿竹、芫嬷嬷等人全都冲了过来,挡在了羊献容的身前,那架势也是要拼命了一般。 就连一直站在门口的袁蹇硕都慌了神,想进来,但又怕不和规矩。 怎么忽然变成了这样? 似乎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在这一刻,任何一点事情都能够引燃。 众人挡在眼前,司马衷已经看不到羊献容了,但他又“赫赫赫”地笑了起来,然后说道:“你不和朕生儿子,朕找别的美人生孩子去。” 随即,转身出去。 张度本是抱着受伤的张良锄,但看到司马衷又忽然走了,也只好跟了过去。 翠喜把刚刚扔过来的诏书塞到了张度的手中,看着他们全都出了门,立刻把天元宫的宫门关上,还从里面上了碗口粗的门栓。 袁蹇硕跟随着司马衷走了出去,听到关大门的声音,还是留了两个武卫守在了门口,说是不能让任何人进去。若是有事情,一定要先喊他过来。 宫中的气氛也很是不好,每一处都紧闭了大门。 司马衷踹开了梨花苑的大门,随便找了几个美人喝酒。那些美人都不敢上前来,战战兢兢站在门口。 皇宫里的一切用度如前,好酒好菜依然不失水准。 满满的一大桌子,看着起来也很是丰富。 司马衷将酒水灌进了嘴里,又笑了起来,“朕是大晋的皇帝,但朕没有儿子,没有儿子又怎么样?朕还有许多兄弟呢?他们一个个都是能够继承朕的皇位,多好啊!真是值得多喝几杯的!” 梨花苑门外有几个探头探脑的人,随即又悄悄隐了身形。 很快,洛阳城里的人全都知道:皇上司马衷要是死了,他的十六弟司马颖可以接管他的所有美人,包括皇后。 “这嫂子和小叔子在一起,可还行?”有人在小餐馆里悄声议论起来。 “这嫂子要比小叔子的年纪还小很多吧?” “这嫂子长得好看呀!” “嘿嘿,这嫂子……” 不知道哪里来的剑光,这几个人忽然全都被割了喉,死都不知道是谁动的手。 50 心灰意冷泪先流 在看到薄姬后,刘邦失望了这女子做苦工时日久了,当真是和自己那些娇滴滴的美人没法比啊! 薄姬看出了刘邦眼底的失望,眼瞅着刘邦要转身离去,想到改变命运的机会就要失之交臂,她一着急,就抓住了刘邦的衣服,说了开头那番话。 刘邦听后一阵狂喜这后宫中能够让薄姬苍龙缠身的,不就是自己嘛…… 随后说道这是大喜之兆,不如就让我来成全你吧。薄姬或许真的是天生富贵之命,不过一次承宠,她就怀上了孩子,十个月后生下儿子刘恒,也就是后来的汉文帝。 刘恒继位后,励精图治,儿子刘启继承父业,开创了“文景之治”,国富民强。 薄姬不薄,一世低调,但所有的低调,都成为了登顶的铺垫,汉朝的皇帝都是薄姬的后代,堪称是人生赢家。 现在,乐妃竟然不知廉耻地讲了这样一段她与司马颖第一次同房的事情。就连站在一旁伺候的翠喜和兰香都愣住了,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羊献容怎能不知道刘邦和薄姬这个典故,更是黑了脸。 她倒真是和司马颖想的是一样,明目张胆地要坐皇帝的宝座,甚至自比薄姬,暗喻这天下都将是自己儿子的,子子孙孙都是她乐妃的血脉。 羊献容不生气才怪! 就算是她和司马颖什么都没有,也会因为这个典故要了乐妃的命。 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下,羊献容不过是一介女流,没有任何权利的傀儡皇帝的小皇后,就算是生气如何? 转头看向了兰香,兰香会意,去抱了司马静出来。司马静刚刚睡醒,整个人还处于懵的状态,忽然看见了两个小男孩有些吃惊,毕竟这宫里还没有与她年纪相仿的孩童。 这两个男孩应该也是被娇养坏了,看到司马静过来,他们就围了过去,甚至还动手摸了司马静的脸。 “放肆!这是清河公主,金枝玉叶,是你们两个可以触碰的么?”羊献容忽然就扔了茶杯,那滚烫的茶水溅了乐妃一脚,疼得她弯下了腰。 翠喜和一直守在门外的绿竹以及芫嬷嬷立刻就冲了进来,很是不客气地把乐妃和两个男孩扔了出去。这两个女人可都是有不俗的功夫在身,动作干脆利落,并且力气也不小。两个孩子已经是摔倒在地,脸都已经破了皮。乐妃更是圆润地滚了几圈,才停了下来,很是狼狈。 她半爬起来打算嚎叫,但贺久年和几名武卫就站在寝殿的外面,凶神恶煞的样子,让她硬生生将自己的声音吞了下去,也捂住了两个孩子哭喊的嘴。但眼中的恨,完全没有掩饰。 羊献容黑着脸,让贺久年把这三个人又拖出了天元宫,没有半分客气。贺久年也没含糊,执行命令很是干脆。 当然,天元宫里的人也都不敢出声,因为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羊献容发脾气,就连喜欢黏腻着她的司马静都悄悄躲了起来。 张良锄引着毛鸿宾来的时候,天元宫里依然静悄悄的。羊献容站在院子里看那些落叶,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皇后娘娘,毛大人来了。”张良锄小心翼翼地说道。 羊献容这才转过身来,看了毛鸿宾一眼,说道“毛大人,可是吃饭了?毛老板也在呢,让他和张大厨准备一些吃食吧。想这洛阳城的粮食应该也很短缺,你们也没什么吃的吧?” “好的好的,多谢皇后娘娘。”毛鸿宾口中说得很是轻松,但心里却是惊得有些心疼。因为他看到羊献容的眼中全是血丝,整个人都很憔悴,没有半分神采。 他五日前还见过她,怎么现在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进屋里说话吧。”羊献容勉强笑了一下,“有什么新的消息么?” “刘渊反了。”毛鸿宾说这话的时候也有些忐忑,因为刘渊就是刘曜的父亲,他若是带着匈奴五部来攻打大晋,那么刘曜是不是也在其中呢?他们曾经和刘曜关系这么好,现在竟然变成了敌对面。日后若是相见,要如何面对呢? 全都是问题,也全都是难题。 羊献容的脚步顿了一下,又继续前行。“今日吃好,管他来日呢?” “这话不好这样说的。”毛鸿宾忍不住说了出来,“你年纪轻轻的,怎能这样想呢?” “那我应该如何?”羊献容抿了抿唇角,“您给我出个主意。” “……”毛鸿宾也不知道怎么办,叹了口气才说道“至少,我和你在一起的,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 “毛大人,毛大叔……”羊献容的声音软了下来,就像是他们之前在泰安郡那样说话的口吻,“我觉得好累啊。” “羊小容……”毛鸿宾忽然红了眼圈。 短短几年的时间,他们都是在争权夺势的恐慌中度过的,每天都在担心到底是谁要反了,谁会闯进洛阳闯进皇宫?就连金镛城都是反复去了几次,那些奔波和折磨岂止是身体上的,更是心上的。 说着话,两人已经走进了书房坐下。 毛鸿宾这才发现,这里的书简竟然都已经收了起来,整个书房看起来空荡荡的,很是怪异。 “这是怎么了?” “谁知道又是谁会来呢?”羊献容苦笑道,“还是都收起来吧。我想着,若是去金镛城可能都是好的,若是进了监牢,这些书简被人抢掠了,也不好。若是……一杯毒酒或是穿心剑……” “瞎说什么呢!”毛鸿宾终于吼了出来,一点都没客气,“羊献容,我告诉你,没有这样的事情,也永远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即便是你要死,我也会死在你的前面!” 他这一嗓子,又把翠喜、兰香、绿竹、张良锄等等天元宫的人全都喊了出来,这些人齐齐地跪在书房外面,不说话,但都在流眼泪。 现在的局面的确真的很难,难到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你能护我多久呢?”羊献容看着他,幽幽地说道“我又何必要活那么久呢?” 51 变局生变无常理 羊献容能说出这样的话,不无道理。 毛鸿宾心里也十分清楚,目前的状况是司马衷没有任何实权,被各路人马牵着鼻子走,若不是他还有个传国玉玺傍身,怕早都已经成为弃子被杀死了。 司马颖都敢跑回洛阳,在含章殿里住下来,就更别提那些有着几十万人马的其他王爷们了。 现在需要解决的不是刘渊的匈奴五部,而是司马颖、司马越以及司马颙他们几个到底要怎么做。 尚书仆射荀藩、司隶校尉刘敦、河南尹周馥、中书监何少功以及北军府毛鸿宾都算是留守在司马衷身边死忠,对于他们来说,司马衷若是死了,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大家都很难,局面很乱。 “哟,怎么跪在这里?先吃些东西吧。”毛鸿茂拎着两个大食盒子快步走了过来,看到这个场景顿了顿脚步,才说道,“天塌下来,也是有高个子的顶着。人生最大的事情就是吃饭!二弟,吃饭吃饭!” 毛鸿宾看到自家哥哥倒是一副白面皮,竟然还心宽体胖起来,不由得皱了眉头问:“大哥,你这是吃了多少?怎么胖了?” “哎,皇后娘娘不吃饭,我又怕浪费,就只好咬咬牙自己都吃进去了。”毛鸿茂笑得很是愉悦,自顾自地开始摆桌。反正现在书房里连笔墨纸砚都没有了,干净的很。 翠喜和兰香互相看了一眼,就站起了身去帮忙。 张良锄和绿竹也立刻去取了干净的碗筷和热茶,伺候在一旁。 毛鸿宾拉着羊献容的衣袖,让她稳稳心神,才又继续说道:“不管怎么说,我们这么多人呢,也会有办法的。” “但愿吧。”羊献容不忍将自己不好的情绪影响到他人,最终还是自己忍了下来。 其实,她的心乱了。 另外还有的就是,拥有几十万大军在邺城态势如此好的司马颖都能败了,那么接下来是谁会来洛阳呢?会不会更强悍呢? 事情不能想。 一想,就成了真。 张方来了。 他是司马颙最凶残的先锋将军,一路烧杀抢掠来了洛阳。站在城门口的时候,看到秦朝歌后,还整了整铠甲才吼道:“开城门!老子要进去!” 站在城门楼上的秦朝歌早就得到了消息,也远远就看到张方带着十万大军的嚣张尘烟扬起的靠近过来。他让人快速给毛鸿宾报信,告知这一情况。 毛鸿宾和其他几位大臣这几日都宿在皇宫之中,其实也是在等着这一天呢。 他们快速商量了一下,觉得即便是不开门,以张方的性格也会直接闯进来。倒不如主动开了门,减少伤亡。 秦朝歌得了命令,让人开了城门。 他也是浑身铠甲的站在城门口,侧身看着张方大摇大摆地带着一万人进了洛阳,其他人在城外扎营,一片乌烟瘴气。 张方,脸方,面黑,凶神恶煞,出了名的混不吝。他身高体壮,自小在流氓地痞堆里扭打长大的。打架不要命,众人也都不敢招惹他。 洛阳城家家闭户,没有人敢出门。 张方带着人走进来的时候,觉得很是没意思。他就命令自己的将士兵丁用长矛长剑等物击打地面,或是拖行重型的铁器青铜器制作的武器,发出刺耳的声响。 “本将军怎么也是要告诉天下人,是我张方第一个打进洛阳皇宫的吧!” 他是真的很狂傲,脖子梗着就进了皇宫,见到了司马衷。 司马衷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根本也没心思要见他。要不是被这些留守的大臣硬生生拖到了龙椅之上,他可能还在寝殿里睡觉呢。 张方看到了司马衷之后,仅仅是行了抱拳礼,就大马金刀地站在那里,说道:“皇上,王爷让我给您带句话,收拾收拾去长安吧。” “什么?”这些留守大臣都惊呼了出来。 司马衷觉得自己没听清楚,就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呢?朕听不懂呀!” “我是说,您跟着我去长安。”张方扯着脖子又喊了一声。 “放肆!”张度忍不住吼了一声。 “哦,我说话声音大了点。您也别见怪,我这人就是粗人,自小在市井中长大的,说话声音就是大,没办法的。”张方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也完全没有尊重司马衷的意思。 司马衷看着他,忽然问道:“朕怎么记得你之前是在洛阳乞讨的小儿,怎么现在居然做了大将军,很厉害啊。” 张方没有听出这话的意味,竟然还挺高兴的,笑着说道:“皇上的记性还挺好的呀。那些都不过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啊,我啊,这也都三十好几了,不提了不提了!” “哦。”司马衷应了一声,就没再搭理他。 但此刻司马颖带着人已经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他怒目相对,质问张方:“你来做什么?这也是你能来的地方?” 张方一点不在乎,撇着嘴问道:“王爷,你都在含章殿了,我怎么就不能来呢?再说了,我们王爷说了,要请皇上去长安城里住,因为洛阳皇宫被旁人占了呀!” “这是什么鬼话!”司马颖怒了。 “怎么?我说的不对么?”张方也黑了脸。 两方很是不愉快,但司马衷看着还挺高兴的,竟然“呵呵呵”地笑了起来,问道:“你们都来了,也挺好的,反正洛阳最近极为萧条,一点都不好玩了。不过,你们有带什么吃食么?烤羊腿有没有?朕这几日都没吃什么。” 就连站在一旁的张度都觉得司马衷这个样子真是蠢透了,忍不住低声说道:“皇上,莫要多说了。” 司马衷还有些不乐意了,继续“呵呵呵”地笑着,说道:“怎么了?这不都是自家人么?说说话不可以么?十六弟,还是皇太弟呢?万一朕死了,这天下就是颖弟的了呀!” 这话一出,张方的眉毛已经挑了起来。 而司马颖却是看向了司马衷,眼中有了惊疑之色:他真的傻么?这话明显是在挑拨。之前司马颖和司马颙结盟护着司马衷的大晋政权,而现在他们之前已经是刀光剑影,且司马颖处于劣势。那司马衷现在这话的意思,不正是在拱火么? 52 天元宫门口混战 张方也在皇宫中住了下来,说是等着司马衷收拾好行囊,跟着他去长安住。 司马颖自然是极力反对,但是在武力上的悬殊,让他也没有什么说话的优势。因为张方带着人已经把洛阳以及皇城团团围住,谁也别想出去,也别想进来。 天气更冷了一些。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总务处应该给各个宫送去炭火了。但今年这样的情况下,大家也都不敢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忍着寒冷,想着皇上司马衷到底要怎么做。 张方也没有逼迫他做决定,自己则是在皇宫中溜达了好几天,看看这里,摸摸那边。就连后宫嫔妃们的住所他也探头探脑地去看了一番,然后就走到了羊献容的天元宫。 天元宫一直大门紧闭,宫人们若是有外出,都是走不起眼的角门,并且快去快回,沉默低调。 张方也没有上前叩门,但是站在那里待了许久。张良锄悄悄从门缝里看了好几次,忍不住去找了羊献容。羊献容带着翠喜还在收拾着细软之物,并且要求一定是精挑细选,若是真的要去长安,莫要带沉重的物品。 “我与他又不认识,不开门就好。”羊献容很是烦躁。 张良锄也不敢多说话,只是继续在大门口监守。 这样平静的局面竟然过去了半月有余,洛阳在一片奇异且微妙的平衡之中。但所有人都很清楚,一定会有什么大事情发生的。 果然,正式进入十一月的这一日,张方去正阳宫找了司马衷,要求他尽快启程去长安。 司马衷还在睡觉,根本不想理会他。 张方冷笑了两声,就去砸天元宫羊献容的大门。羊献容自然是要求所有人死死顶住大门,但他们怎么守得住呢?张方带的那群凶神恶煞的兵丁没有太费力气就从高墙之中跳了进去,把天元宫的大门打开了。 袁蹇硕、张衡以及贺久年带着人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和张方的人在天元宫中对峙。双方的火气都很大,彼此以及叫嚷起来。看起来,一场血流成河的乱战一触即发。 羊献容闭了闭眼睛,知道该来的总会来的,自己即便是躲在众人的后面也不会改变什么。她让兰香和芫嬷嬷守护住司马静,自己则孤身一个人从天元宫的正殿走了出来,看着嚣张得不成的张方,问道:“这里是天元宫,岂容你在这里大呼小叫?” 张方看到了羊献容,忽然就笑了起来,大声说道:“皇后娘娘啊,我终于见到你了!果然是个美人!” “放肆!” “混账!” “闭嘴!” 各种喝骂声响了起来。 但张方反而更高兴了,笑得声音更大了一些。“早就听说小皇后是个美人,更是凤命。我就想着能够见一面,也是心满意足的。不错不错,果然比传闻之中更美了一些。” 说完这话,张方竟然还上前了几步,想要更靠近羊献容一些。 天元宫的人也急了,也根本不顾那些明晃晃的刀枪剑戟,用肉身挡在了羊献容的前面。 羊献容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慌张,只是问道:“所以呢?你见到本宫之后,为何不行礼?” “哦哦哦,是哦,当然要行礼。”张方笑得很猥琐,嘴上说着,但依然在不断地靠近。“小皇后长得这么美,真是可惜了。” “混账!”一声怒吼从门口传了过来,司马颖带着自己的武卫已经从大门口冲了进来。 现在的局面又发生了变化,所有人站得很混乱,彼此又都是刀剑相向。 “张方,这里是后宫重地,你还不赶紧出去!”司马颖抽出了自己的长剑,指向了张方。 但张方丝毫没有害怕的意味,反而笑得更畅快了一些。“果然那些传闻也是真的,皇太弟心仪皇后啊!” “放肆!” 又是一群人在喝骂。 场面极乱。 羊献容看着司马颖一脸的愤怒,又看到张方的肆无忌惮,这真是她这辈子都没有想到过的画面。 “容儿,回去,关门,不要出来!”司马颖朝着她也吼了起来。 张方斜着眼睛看着羊献容,“皇后娘娘,你要听王爷的话呀!” “张方,不要给脸不要脸,本王忍你很久了。”司马颖气得脸色发黑。 “哦,我也没说错什么吧?”张方混不吝的样子更能够激怒对手,“司马颖,你现在无权无势,无兵无将,躲在洛阳皇宫里算什么?或者,你也是在找传国玉玺?其实,有什么可找的,直接把皇宫翻一遍不就得了。哦,对了,你是斯文人,不能用我这种流氓的方法……对对对,你还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还得让皇上皇后亲手交给你才对,是不是呀?” 张方说了这么一大段话,在场的所有人心里都转了几个圈,甚至也相信了大半。的确司马颖兵败之后,还可以退回到自己的蜀地去。现在竟然在洛阳待这么久,他到底在做什么? 羊献容也看着司马颖,想着张方说的话。的确,司马颖已经几次三番地向自己提出了找传国玉玺的事情,她没有答应,也根本不肯去找。所以,司马颖在做什么? “本王要做什么,轮不到你来管!”司马颖蹙眉,“你,离开天元宫!滚!” “那可不成,我这好不容易进来了,还要和美人小皇后多说几句话呢,喝喝茶也是好的呀。”张方不但没有退后,反而更上前了一步。 “你也配!”司马颖还是急了,长剑一挥直接刺了出去。 众人看到司马颖先动手了,自然也不能停在原地,也纷纷出手,相互对打了起来。 兵兵乓乓,叮叮咣咣,嘿嘿哈哈……羊献容都看不清楚谁是谁在打。 翠喜着急地扯着羊献容往寝殿里跑,但张方已经盯上了羊献容,快速摆脱了司马颖的缠斗,几步就跑了过来想要拉扯羊献容的衣袖。翠喜哪里容得他这样,也是一掌劈了过去,直击肩头,疼得他龇牙咧嘴。 张方应该是没想到翠喜会武功,一下子吃了这么大的亏,心里极为不甘。本来还没有想用自己的长剑在羊献容面前挥舞,现在也是急了,一剑就刺了过去。 羊献容怕翠喜吃亏,想去拉翠喜一把,却不料脚下一滑,反而将自己直直地送到了张方的剑口。 只听得“噗”的一声,长剑插入身体的声音。 53 此生有你才完整 已经有血流了出来,这一剑是贯穿伤,羊献容都能够感受到那个穿透身体的力度。 这长剑的剑尖是穿透了司马颖的身体,才呈现在她的眼前。 她发不出声音,只是看着有血慢慢殷红了司马颖的前胸。 司马颖的双手抓住了她,但身体距离她还有半尺远,以保证这长剑即便是穿透了他,也不会扎入到她的体内。 “你跑出来做什么?真是一点都不听话。不是说让你等着我就好了么?”司马颖很生气,还在责怪羊献容。但羊献容此刻已经骇到极点,看着司马颖的嘴角都流出了血。 他开始轻咳。 赵卓和袁蹇硕已经赶了过来,趁着张方愣神的功夫也扎了他两剑,但都不是要害。张方立刻将长剑从司马颖的身体里抽了出来,与这两个人缠斗在一起。 可长剑一出,司马颖整个人就没有了力气,直接倒了下去。 羊献容这才哭出了声,用自己瘦弱的身体拼命拉扯住了他。但她那里有这样的能力,只能是和司马颖一起跪坐在了冰冷的地上,司马颖的双手已经松开了,但眼睛里却忽然有了温暖的笑意。 “容儿,你是为我哭了么?” “快去喊秦太医!快去喊人!”羊献容大喊起来,让翠喜去叫人。但现在天元宫这个混战局面,早都已经杀疯了,谁还在乎这边的状况。 司马颖身边的武卫拼了命地要冲过来,但张方的人一直缠斗。翠喜不敢离开她,只能是护在他们的身前,保证没有人过来刺冷剑。 “容儿,莫要费力气,我们说说话,好不好?”司马颖竟然还在安慰她,但双手已经没有了力气,“你看,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从来没有像这样靠得这么近说话,你莫要哭。” “司马颖……”羊献容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只好喊他的名字。 “哎,我在呀。”司马颖又笑了起来,但很明显整个人的状态都已经萎靡,就连看着她的双眼都渐渐失去了光泽。“我一直很想你的,我一直都喜欢你的,我只喜欢你一个人……” “你别离开我!我等你,一直等你的!”羊献容哭出了声,“我在这里,你拉住我的手,一定拉住我的手。” 她急急地去握住了司马颖的手,但很明显他的那双手已经没有了力气。 “容儿,别哭,不好看。”司马颖的心口在剧烈地起伏,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但是他还在说着:“其实啊,我要死了,也没什么的。就在我决定做皇帝的那一日就想到过死,成王败寇,很正常。只是啊,我没想到会遇到你,喜欢你,不能离开你……此生有你才完整,我很知足的。” 羊献容慌慌张张地擦掉他嘴角的血,又想用自己的手去捂住那汩汩冒血的伤口,但这都是徒劳无用的。 “没事的,别害怕……”司马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羊献容大喊起来:“司马颖!你别这样!你睁开眼睛,你和我说说话啊!司马颖!你不能离开我呀!我去给你找传国玉玺,你等我呀!” 她哭得惊天动地,撕心裂肺。 原来,心痛的感觉是这样。 越来越多的人涌进了天元宫,就连司马衷都衣衫不整地跑了过来。他没有理会还在打斗的人,径直往寝殿羊献容这里奔了过来,口中在喊着:“羊咩咩,别害怕,朕来了!” 张度瘸着腿跟在后面,还有不少他的亲随武卫也参与了打斗中,场面更加乱了。甚至有不长眼的刀剑险些刺中司马衷,张度都被砍了两刀,幸而还有人拼命保卫着他。 司马衷身边的那些大臣也跑了过来,看到这样的情形愣住了,不敢进来。只有毛鸿宾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他随手抄起了院子里的木板凳就挥舞了起来。 “羊咩咩,别怕别怕!”司马衷跑得极快,他连滚带爬地赶到了羊献容的身边,看着她满手鲜血地搂抱着司马颖,“颖弟这是怎么了?” “皇上!”羊献容双眼赤红,“你把传国玉玺给我!我要给司马颖!他要做皇帝!给他!” 此时的羊献容其实都已经看不清楚了,泪眼模糊,脑子里轰然作响,完全凭借着一口气撑在那里。 翠喜跪在一旁,帮着她托起司马颖的身体,那具身体隐隐有凉的感觉。翠喜也哭了出来,大喊道:“女郎!莫要这样!女郎!” 司马衷已经看出浑身是血的司马颖没有了生机,他也是刚刚经历过沙场,九死一生才回来的人,岂能不知道司马颖已然断气?他的双手托起了司马颖的身体,还摇晃了两下吼道:“颖弟!别跟朕开玩笑!睁眼!朕来了!别让羊咩咩害怕!” 但是,怎么可能回应他呢? 羊献容看着司马衷,继续哭喊道:“皇上,把传国玉玺给他啊!” “女郎!” “皇后娘娘!”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过来,他们忍不住出声。 “给!羊咩咩要什么,朕都给!”司马衷也大吼起来,“都给你!” 其实,不过就是一句许诺而已。 羊献容听到了这句话,忽然就展开了一个绝美的笑容,看得司马衷胆战心惊。他抓住了羊献容的双手,急急地说道:“羊咩咩,朕在的!在这里的!一直在你身边的!” “是哦。”羊献容看着司马衷的眼眸中全都是自己,但司马颖却已经闭上了双眼。她一口血吐了出来,整个人更是天旋地转,陷入了无边无尽的黑暗之中。 “皇后!”司马衷这一次的吼声更大了!这也是他第一次正式呼唤她为皇后。从前,总是会喊她“羊咩咩”,笑嘻嘻地和她一起说话,即便是不高兴了,也会东拉西扯逗她开心。 但这一次,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了出来,也令人天元宫所有打斗的人浑身一颤,停了手。他们看着寝殿门口跪倒的这些血淋淋的人们,他们的身上都有血,是自己的,也是司马颖的。 司马颖真的流了很多血,那些血都流到了羊献容的身上,令她也成为了一个血淋淋的人。 01 血玉之中河图现 洛阳的街市之中忽然流传起了一首歌谣:“河图四四方,内中有阴阳,将军满天飞,千古仅一帝。” 大街小巷,都有孩童在吟唱这首歌。 曲调很是好听,是之前那首《长相思》的旋律,只是添加了歌词。 但这词涉及到了帝王皇权,就算是再好听也很快被张方看守洛阳城的将士们禁止传唱。不过,暗地里还是有人在唱,都唱到了皇宫之中。 绿竹悄声唱了一遍给帝后听,然后就退了下去。 天元宫的寝殿中,司马衷看着羊献容喝粥,忽然问道:“颖弟给你的那块血玉上面,好像就有河图的图案吧?” “皇上懂这个?”羊献容瘦了一大圈,眼睛反而显得更大更亮更令人怜爱。 司马衷都忍不住摸了摸她的手背才说道:“羊咩咩,你再喝一碗粥好不好?朕的这一碗也给你。” “不喝了,一点都不好喝。”羊献容扁了扁嘴。 因为张方看守洛阳,城门紧闭,很多粮食和物资都运不进来,虽说是首先要保证皇城的粮食供给,但价格居高不下,宫中又有这么多人吃饭,就算是皇上也要负担不起了。他们这些日子都在喝粥吃腌菜,日子过得有些艰难。 帝后都只能喝粥,那些宫人就更加艰难了。 司马衷竟然没有抱怨,有些出乎羊献容的意料。 据张度的说法,司马衷在征战的路上以及被石超送回洛阳时,有时甚至连饭都吃不上,能够喝粥就已经是很好的事情了。经过了这些事情,皇上司马衷倒是变得平和和亲切了许多,甚至开始关心起百姓的疾苦和民生问题。 但有什么用呢? 司马衷把自己碗里的粥喝完,示意张良锄可以收拾碗筷。他拉着羊献容走到了书桌旁,摊开了笔墨,勾画起了一个奇怪的图案。 “朕的老师曾经教授过这个,你看,河图的图案,就是用十个黑白圆点表示阴阳、五行、四象,其图为四方形,以十数合五方,五行,阴阳,天地之象。” 司马衷一边说,一边在纸上勾画出了河图的图样,看起来也很是简单,但又十分诡异。 “《尚书》之中有过记载,说伏羲王天下,龙马出河,遂则其文以画八卦,谓之‘河图’。” 看着司马衷画出的图案,羊献容愣了一下,看向了他。 司马衷倒是笑了起来,又说道:“羊咩咩那日将颖弟给你的血玉交给朕的时候,朕当时就觉得上面似乎有什么,看起来很是眼熟。今日才想起这就是河图的图案。” 羊献容赶紧让翠喜去把赵卓给她的血玉拿了过来。 这血玉有半个巴掌大小,整体通透殷红,就像是将血包裹其中,隐隐还透出了光泽。若是凑近仔细看,果真能够发现这上面有隐隐的白色圆点以及纹路,与司马衷画的图案极为相似。 “朕看你那日拿着这块血玉看了许久,想必也是在想他为何将这样贵重的物品交给你吧?”司马衷拉着羊献容又坐了下来,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其实,颖弟在朕的一众兄弟之中是最不喜欢这些金银财宝之人,但为何非要做这个皇帝呢?或许就是觉得朕实在是太笨了。” “……皇上。”这话真是没办法接下去,羊献容都只能舔舔嘴唇,又低了头。 “朕是笨,但朕也懂得分辨是非,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羊咩咩对我这样好,肯留下来做朕的皇后,朕心里很高兴的。”司马衷忽然严肃起来,握住了羊献容的手。 “臣妾是您的皇后。”羊献容有一点点慌张,不知道司马衷为何忽然说了这样的话。 果然,下一刻,司马衷更是长叹了一声之后才说道:“朕已经答应了司马颙,即刻启程去长安未央宫,否则他要一把火烧了洛阳。” “什么?为什么?他凭什么?”羊献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问道:“这里是先皇定下的国都,他……算什么东西!” 听到羊献容都忍不住爆粗口,司马衷反而笑了起来,摩挲着她的小手,“羊咩咩也是有脾气的女子,真好。” 一句话,又回到了痴傻的皇帝状态。 但羊献容不肯,怒目问道:“皇上!你是皇上啊!你不能听他的!” “羊咩咩,朕没有办法了,就这样吧。”司马衷依然看着她,只是看着她。 此时,张良锄已经走了进来,低声说道:“皇上,司马颙来了。” “什么?他什么时候来的洛阳?”羊献容又很是吃惊。 “你病的这几日,他来的,说是接朕和司马覃一起去长安。”司马衷站起了身,“羊咩咩,你的身体还没有好,朕也和他们说了,你可以慢慢来,不急的。” 羊献容跟着站了起来,但身形还是晃了晃有些不稳。司马衷伸手拉了她一把,让她站稳之后才转身出了天元宫。 按照司马颙的安排,他接皇上司马衷以及皇太子司马覃去长安未央宫居住,也将那里变成了大晋的国都。尚书仆射荀藩、司隶校尉刘敦、河南尹周馥留下来处理洛阳的各样事务,稍后也是要去长安的。 皇后羊献容身体有恙,可以慢些行进。司马衷的一些嫔妃和宫人与皇后同行即可。 毕竟,将大晋的国都搬到了长安,这可是大事情。重要的是这个傀儡皇帝和傀儡皇太子牢牢地捏在自己的手里,有时候比直接杀他们夺了传国玉玺的名声要好很多。 “那以后,洛阳会怎么样?”羊献容忽然想起了明月楼,北军府,以及羊家,还有那些她曾经和司马颖刘曜一起去过的地方,吃过的酒楼以及走过的长街,心里又难过起来。 绿竹走了进来,轻声说道:“奴婢已经吩咐了在洛阳的绣衣使者,暂时留守在这里,莫要动。看看情况再说。” “还有多少人在这里?”羊献容又坐了下来,轻声问道,“长安有没有?” “长安只有十人左右,这边还有八十余人。”绿竹见翠喜已经将房门关上,才又悄声说道:“奴婢打听到一件事情,很是奇怪。” 02 生死难知疑案生 “民间流传的这首歌谣,是忽然起来的,像是有人教了他们,然后这些孩子才开始唱的。”绿竹的声音已经压得极低,但在羊献容的心中依然掀起了极大的波澜,“像是有人在布局,因为有绣衣使者看到是司马颖安插在妓坊的人教这些孩子的。” “……只是教这首歌谣?” “对。”绿竹点点头,“四处没有异动,司马颖的人也都没有了……” “他们不都随着乐妃走了么?”羊献容攥着血玉,心里又疼了起来。 绿竹看到羊献容的脸色发白,又着急地说道:“皇后娘娘……身体要紧,您一定挺住了,奴婢这边还有一件事情……是和他有关的。” “说。”羊献容的心口越发地疼。 “因您之前病着,有件事情……其实也很奇怪。”绿竹这一次更加小心翼翼,“大家都在说,司马颖没有死。” 羊献容瞪大了眼睛,一口气憋在心口。 “那日您还在昏睡中,石超和乐妃赶着马车走了,咱们这边都以为是他们带着他的……回蜀地安葬,但谁知道这几日已经有人说看到他虽然重伤,但依然活着,并且在回邺城的路上。” “怎么可能?”羊献容哑着嗓子,“他流了那么多的血……那些血都在我的衣裙之上……我的那件衣服呢?不能扔!不能洗!” 她忽然“噔”地站了起来,要去翻找自己的衣柜。翠喜和兰香听到声音,立刻从门外跑了进来,看到羊献容的状态不对,也不管不顾地抱住了她,连声喊道:“女郎女郎,莫急莫急,奴婢们将衣裙放好了,不会洗的,也不会丢掉的。” “慢慢来,坐下来……”兰香完全不敢松手,即便是让她坐了下来,也抱住了。她和翠喜互相看了一眼,翠喜速度极快地从衣柜的最上层拿出了那套染满了司马颖血的衣裙,已经变成了褐红色,看起来更加惊心。 此时的羊献容没有了更多的动作,只是抱住了这套衣裙,很是安静。 翠喜悄悄按了按她的脉搏,向兰香和绿竹表示应当无碍。 兰香这才悄悄松了松力气,但依然跪坐在地上,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羊献容抱着这套衣裙,好一会儿才又说道:“怎么可能活呢?都扎过来了,我都看得到那剑尖的。” “……是死了。”翠喜应道,“这其中一定有问题,女郎要小心一些才可以。” “还能怎么样呢?他们还想怎么样?”羊献容的眼中无神。 兰香有些着急,“女郎,没事了,全都过去了。” “真的能过去么?”羊献容又问了一句。 其实,所有人的心中都有这样的疑问。 那一日,张方刺死了司马颖之后也愣住了,生怕后面赶过来的司马颖的武卫们急眼跟他拼命。若是在皇宫中血流成河,也是极为不好的事情。因此,他招呼自己的人慢慢往后面。 那个时候,司马衷闯进来抱着羊献容进了寝殿,也不管那些还在打斗的人,嘶吼着像是一头愤怒的熊,也把大家吓得够呛。 司马颖的尸身被石超和赵卓带回了含章殿,那边自然是有一番哭天抢地。但出乎意料的是,乐妃那边竟然就没有了动静,甚至含章殿中都没有了哭声。 绿竹还派了人悄悄去看情况,想提前知道司马颖这一边的人是怎么想的。若是突袭张方,或是搞其他的事情,她也好为天元宫提前准备。 但是,没有。 没有动静。 含章殿一直很安静。 第二日,才有人过来悄悄说:“看着是一桶桶的血水被倒了,然后也有熬药的味道,含章殿里的脚步很忙碌。” 难道司马颖没有死? 又过了两日,石超整肃了人马,驾着车辇离开了洛阳皇宫。 当时,张方和司马衷都看到了这一幕。 司马衷只是看着,没有阻拦。张方想问几句,但又怕司马颖这边的武卫和他动手。毕竟,此时杀了司马颖,对于大家都没有好处,甚至会影响司马颙的布局。所以,张方就退了一步,让石超和乐妃驾车走了。 赵卓留下来归属了羊献容,是因之前司马颖就定下的事情。袁蹇硕和张衡将他们编入禁军之中,也很正常。 现在的问题是,绿竹让人去含章殿看过了,那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留下。就连血渍都没有,甚至像是没有人住过的样子。 所以,司马颖难道真的活了? “奴婢想出宫一趟,再去看看情况的。”绿竹跪在羊献容的眼前,“皇后娘娘……莫要难过。” 羊献容看着她,眼中渐渐有了泪滴。“别去了,这事情问问赵卓就能知道了。” “赵卓自从朝歌一役中受伤后,就一直被石超和王斌边缘化,并未贴身守卫司马颖的。”绿竹想了想,“若真是有什么计划安排,奴婢的意思是,或许这是那个乐妃和宦官孟久想出来的呢?” “那又如何?”羊献容反问道,“现在这样的局面,他本就是战败才逃来的洛阳,说不准也是想挟持皇上,集结宗室力量去对抗司马颙和司马越他们……就是为了这个皇权,有意思么?” 所有人都沉默了。 伤心是伤心,但想明白过来,司马颖也不过是要争夺皇位,将帝后全都废掉而已。 入夜之后的洛阳皇城依然喧闹,因为司马衷在收拾东西,准备去长安。他要带的东西可不少,还拉着司马颙东看看西看看,问他想要什么,都可以直接搬走。 司马颙看他的眼神,的确像是在看一个傻子,鄙夷和不屑。但司马衷还挺高兴的,至少是把自己寝殿的东西搬空了一大半,让他找到了小时候玩的几支用黄金打造的箭镞头,依然还是闪闪亮,没有半点锈迹。 “这东西可以给羊咩咩当做镇纸。”司马衷将这五六个箭镞头在手里掂量着。张度担心尖头扎到司马衷,躬着身子想将这些东西接过来。但司马衷不肯,一直把玩。 后来,他好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说道:“要不然,还是溶了再做一支金钗好了,朕这里还有些宝石,都镶嵌上去。羊咩咩戴着一定很美的。” 03 西迁长安莫回头 金钗没做好,司马衷不肯走。 皇家御用的金铺匠人因为战乱,早都跑回乡下去了。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司马衷就更生气,发脾气,大吼大叫,死活不肯动身。 气得司马颙也发了脾气,说什么也不肯再等了。 但司马衷一点没在怕的,对司马颙扔了茶杯、枕头、香炉,说不管怎么样,金钗做好才可以跟他走。 两边僵持不下,局面又紧张起来。 皇宫内外都在传言,说是皇上司马衷对皇后是千般好万般宠,这个时候了还赏赐了成箱的赤足黄金,彰显她的地位和爱慕她的心思。 后来还是张度想了个办法,让秦太医把熬药的小炉子改了改,将这些金箭簇全都融化了,然后让司马衷亲自动手,做了一根一尺长的……金棍钗。 司马衷对于金钗的样式没有任何想法,特别是看到滚烫的金水还有些害怕。最后就是很潦草的敲了敲,砸了砸。成品就像是筷箸中的一根,倒真是赤足黄金,很是有分量。 司马衷在出发长安之前,亲手将金棍钗插在了羊献容的头上。的确是过于沉重,羊献容都伸手托着自己的头发和脖子,哭笑不得。 但还是要谢恩的,必须是跪下来那种。 “翠喜,扶我。”羊献容也顾不得许多,要是没人扶,她就要横卧在地了。 司马衷拉住了羊献容,帮着她扶着金棍钗笑着说:“还是羊咩咩好看,怎么都好看。” “皇上。”羊献容苦着脸。 “其实,这东西很是值钱,万一有什么事情变卖了换成吃食也挺好的。”司马衷忽然说了这么一句,众人都愣住了。 “别,臣妾舍不得,这可是大金子。”羊献容赶紧回答,心里很是别扭。 “也没什么。金箭镞融了金水就变成了这样……之前或许能杀人,现在就只是普通的金子而已。”司马衷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中忽然变得幽暗了许多。 羊献容看着他,想说些什么,但也觉得他讲得的确很有道理。 两人就这样相互看着,伺候在身边的宫人们也不敢说话。 最后,还是司马颙板着脸问道:“现在可以走了吧?过几日,皇后娘娘不就到长安了么,怎么还这样不依不舍的。要不然,就一起走。” “不用不用,羊咩咩身体不好,大病初愈,还是要再休养几日的。”司马衷摆了摆手,笑着招呼翠喜和绿竹来扶着羊献容,自己则松开了拉着她的手,大步走出了天元宫。 羊献容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在想,这是第几次目送他离开了? 大晋皇帝司马衷去了长安,带走了宫中大部分人,禁军袁蹇硕和张衡也带着一千五百人跟着走了。贺久年带着一千人暂时守卫洛阳皇宫,保障皇后以及其他嫔妃的安全,也为了她们即将启程去长安做准备。 张方的一万军队还在洛阳城中,其余的九万人马依然在城外驻扎,即便是司马颙带着皇帝司马衷走了,也没有动。很多人都在猜测,他们是不是又要从这里出发,去攻打别的人。 不过,洛阳城中还是空了很多,更有很多平民悄悄离开了洛阳,街面上越发显得冷清。 毛鸿茂悄悄回了一趟明月楼,给了这些伙计们一笔钱,让他们都回到乡下暂时躲避,现在局面不明朗,留在这里也没办法开门营业。 他还收拾了不少东西,套了三辆马车,让愿意跟着他的几个伙计跟着司马衷的队伍赶去了长安,说是提前在那边也准备起来,等羊献容过去的时候,能够有热饭食可以吃。 羊献容也没有吝啬,还让兰香悄悄给他一千金,万一有需要花钱保命的时候,心里有数。毛鸿茂为了这个事情,特别潜进了几户已经逃走的大户人家的库房之中,偷了些大枣人参枸杞桂圆桑葚等物,给羊献容熬了十天的大补粥,喝得她脸色红润了不少。 但是,这每天都喝粥,羊献容也忍不了了,问他:“要不,你也赶紧去长安吧。” “不不不,草民是要和皇后娘娘一起的。”毛鸿茂觉得自己食疗的方子有效果,心里很是高兴,还瞥了站在一旁要给羊献容请平安脉的秦太医,那眼神之中全是得意。 “行吧,那就再等等。你也可以先给平阳公主传个消息,让她莫要心急。”羊献容把粥喝得一干二净,还轻轻擦了擦嘴角。 听了这话,毛鸿茂的脸色都变了,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愉悦之色。“皇后娘娘……这……” “大皇姐同你的关系最为要好,我岂能不知道?”羊献容看着他,很平静地继续说道,“她与司马颙的关系也很好,否则也不会那个时候去邺城为他祝贺生辰。后来发生了这么多的变故,她还是去了长安住,就说明她与他的关系……之所以皇上也同意去西迁长安,是不是也有她的原因呢?要是这样一想,这一切也都说得通。但是啊……” 羊献容故意拉长了音,看着他。 毛鸿茂竟然觉得有些慌张。 整个洛阳皇宫的用度都已经减半,只有羊献容这里一切如常,就连熏炉之中的珍贵香料还是足量使用,足以证明她的地位和权利。有那么一刻,毛鸿茂都在想,若不是她年纪小,又赶上了这乱世,否则的话,会不会也成为一个极为厉害的皇后,继而掌控了大晋的政权和江山,让司马衷依然还是可傀儡呢? “司马颙少年时有好名声,看轻钱财厚待贤士。与各藩王来朝见时,先皇都赞叹司马颙可以作为各藩国的表率。平阳公主那时候还在宫中居住,同他如兄妹般交往,关系一直极好……造化弄人,时事不同了。”毛鸿茂深深叹了口气,“她交出了绣衣使者的权利之后,自然也没有了权势傍身,凭借旧日情分,居住在司马颙属地,也算是安全一些的。” “你同大皇姐是什么关系呢?”羊献容继续问道,“你才是绣衣使者的主事者吧?” 05 深夜盗贼闯宫门 司马衷还有两个婕妤、七个美人、六个才人、五个中才人,凑在一起也不少人。她们也没有跟司马衷的车辇走,都齐齐地恳求说是要等着皇后羊献容一起出发。 羊献容对于这些女人完全都没有放在心上,甚至没有限制过她们的一分一毫,只要是按照宫中的规矩,她绝对不管。之前,还将她们编排好,陪着皇上玩。因此,这些女人对这个小皇后的态度也不错。更何况,之前映柳湖、金镛城里的那些事情,都是羊献容查出的凶手,也免除了她们的担忧。 经历了废后贾南风之后,这些女人也都学会了闭嘴过日子,不惹是非。 但今日倒是闹了起来,还哭着喊着想出宫回家去。 张方带着人站在梨花苑的门口,看着这些梨花带雨的女人们哭诉着,心里竟然在想:“这些嫔妃长得怎么都这么难看,还是那个小皇后好看,是真的好看。”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又动了动。 何少功早已经站在这里开始劝了,大致的意思就是西迁长安也挺好的,只要跟着皇上,一切都很好。 说这些话的时候,其实他自己都不信。 特别是看着张方带着人站在一旁,眼神极为猥琐,他心里都很是不高兴。 贺久年也带着人站在一旁,他懒得管那么多,就是让禁军把梨花苑把守住,莫要让人跑出来。 这些女人看到这样的局面,心里就更加难受起来,开始叫嚷着要见皇后。 动静闹得大了,把先皇司马炎留下来的妃子和女人都招惹了出来,她们大多是没有子嗣,就在皇宫养老的女子。这些人的年纪可真是不小了,甚至还有满头白发的女子被搀扶着走了过来,看起来也很是凄惨。 有子嗣的嫔妃早都跟着自己的孩子离开了皇宫,司马衷也不管。 这些女人走过来,也嚎啕痛哭起来,说自己这辈子就想死在洛阳皇宫,不想再受苦受累去长安了。 她们之前没有闹,一是因为事发突然,这群女子也没有及时得到消息。二是她们希望自己的家人能够来接自己出宫,三就是想着小皇后羊献容都没有走,她们应该也不会走。 但张方今日派了武将们凶神恶煞般地来通知大家十日之后必须跟着一起去长安,她们就受不了了。 眼看着这些女人哭喊闹得越发地大了,张方默默地往后退了五步,并且开始揉耳朵。 何少功已经是嘶声力竭,但依然没有什么鸟用。 贺久年只好多加派了一些禁军过来将这里围挡住的范围加大,防止这些女人发疯跑出皇宫去。 张方问贺久年:“这是后宫的事情,应该皇后出面吧?我们这些大男人站在这里看着她们哭哭啼啼,也不太好吧?” 贺久年都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谁不知道张方这人就是个流氓坏坯子,一路过来烧杀劫掠什么没干过。现在又表示出要避嫌的样子,简直是无耻。 “这些女子都比皇后娘娘大了许多,你瞅瞅那几个先皇的嫔妃都比皇后娘娘的祖母岁数大。这种事情就应该按照皇上和王爷的旨意办事就好了,反正统统带走就成了。” “闹成这样,怎么带得走啊?”张方摸着自己的下巴,“啧啧啧,那个自己走路都不稳了,这要是去了长安,八成都能死在半路上。” 这两个人还在说话,却没想到此时的天元宫里进了一道黑影,直接奔着羊献容的寝宫去了。 这道黑影身手极为了得,看那个样子更是熟悉皇宫的各处岗哨情况。他从皇宫角门进入之后,根本都没有犹豫,快速来到了天元宫。 羊献容虽然平躺了下来,但只是看着床幔的花纹发呆。 翠喜为她掖好被角之后,到偏房去取一些安神助眠的熏香,打算放到香炉里。回来在院子里看到张良锄抱了个箱子进来,两人就多说了几句。 这道黑影也就趁此时,闪身进了羊献容的寝殿,快步走向了她的床边。 羊献容听到了声音,但觉得应该是翠喜回来了,所以也没有动。 但这人有一股气味,和女人不同。 她还是转头看了过去,刚刚好就与他对视。 羊献容还没有尖叫出来,这黑影倒是低声“啊”了一声,是成年男子的音色。 下一刻,羊献容竟然闭上了眼睛,没有理会来者。 这人定住了身形,看着平躺在床上的羊献容,竟然还后退了半步,才说道:“你不怕么?” “怕什么?”羊献容又睁开了眼睛,“难道不应该是你怕么?” “我也不怕。”这人黑布遮脸,轻笑了一声,“或许你在等我?安排了陷阱?” “那倒不至于。”羊献容慢慢坐了起来,但还有些头晕。“我只是觉得应该会有人来的,但不知道会是谁,但一定有人来。” “为何而来?” “为了那块血玉。” “所以?” “所以,血玉有什么问题么?”羊献容看着来者,“司马颖一直等这块血玉,但它现在在我的手上,所以……他身边的人一定会来的。” “王爷喜欢你,也是对的。”这人又叹了口气,“其实,我来之前都想杀了你的,但这一刻,我又改变了主意,倒是真的想和你多聊聊了。” “聊什么?” “你和王爷会聊什么?” “什么都聊。” “虽然我看到的不多,但想想也是如此的。”这人拉了一个绣墩坐在了羊献容的床边,还示意她披上被子,以免受凉。“你说,现在这个局面,要怎么办?” “谁要怎么办?”羊献容看着他。 “王爷,司马颖。”他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惊得羊献容瞪大了眼睛,也顾不得许多,从被褥之中跳了出来,光脚站在地上,揪住了来者的衣襟问道:“他真的还活着么?怎么可能?真的没有死么?” “你想他死么?”来者问道,眼中透出了凶光。 “我不想他死,一点都不想。” “那他要是做了皇帝呢?你会怎样?”这人反手抓住了羊献容瘦弱的手腕,心里一怔:这女子竟然如此瘦弱。 “他要是做了皇帝,我是会替他开心的。” “然后呢?”他问道。 “然后……自然是我就死了呀。”羊献容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他,“那时候我岂能拖累他呢?” 06 须臾血溅天元宫 黑衣人定定地看着她,竟然无言以对。 “石超。”羊献容喊破了他的身份,“所以,司马颖还是死了,对不对?” “是。”他慢慢拉下了自己的黑色面巾,那是一张削瘦的脸,不是司马颖,不是赵卓,而是百战沙场的石超,那个杀掉了嵇绍,捆了司马衷,又护送他回来的石超,司马颖的先锋大将。 “你是来为他报仇的么?”羊献容看着他的脸,想起了他站在司马颖身边时的神采飞扬,而现在却是极为落寞。“还是?” “我是为了血玉而来。”石超伸出了手,“王爷找人做了这块血玉,说是有用的。但是,谁都不知道有什么用。王妃让我来找你,将血玉要回去……因为,她是王妃,而这是王爷的东西。” “可以给你。”羊献容点了点头,“但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关于什么?”石超没想到羊献容这样痛快就答应交还血玉,因此就顺着羊献容的想法问了下去,“关于血玉?还是……” “司马颖。”羊献容看着他,“乐妃到底在搞什么?” “哎,说简单一些吧。”石超有点烦躁,“孟久出的主意,说对外宣布王爷只是受伤了,需要回邺城静养几日就会好。之后,由乐妃拿着王爷的大印继续号令那些人征战夺取大晋的天下……之后再宣布王爷死了,让王爷的儿子继位,乐妃做太后……反正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石超是个武夫,也讲不出那些弯弯绕的东西,但羊献容懂了。 他们依然觊觎皇权,甚至打着司马颖的旗号继续下去,“那你呢?你要替他们征战沙场么?” “会的,那是王爷的遗愿。” “有意义么?”羊献容问出了这样一句话后之后,忽然大喊起来:“来人啊!有刺客!有盗贼!快来人啊!” 与此同时,她已经趁石超愣神的功夫,快速跳回了床榻之中,躲进了层层被褥里,令石超一时间也抓不到她。 翠喜本就在外面和张良锄说着话,听到这声音立刻就冲了进来,与石超面对面。 两个人也没说话,直接打了起来。 张良锄抄起了烛台也打算加入打斗之中。 很快,绿竹和兰香也都冲了进来,她们二人也有功夫在身,和翠喜一同与石超缠斗起来。 天元宫的人全都起了身,还有人立刻就去给贺久年报信。 贺久年一听就急了,也不管梨花苑闹成什么样了,招呼自己的武卫们急急地赶了过来。 张方竟然也跟着跑来了,看来也是不想管后宫那些女人的事情。 有了贺久年和张方的加入,就算是石超的功夫再高,也抵挡不住了。 此时他们全都在天元宫的院子里,长刀长剑也全都挥舞了起来。石超看到了张方又持了那把长剑,不禁怒火丛生,他想起刚刚羊献容问他的那句话:“你是来为他报仇的么?”就更觉得憋气。 乐妃和孟久只是因为他熟悉皇宫的地形,让他悄悄潜入进来偷走血玉,如果有可能的话,就杀了羊献容。但石超看到羊献容这般瘦弱清冷的模样,想起司马颖曾经说过的关于这小女子帮他除去了“克妻”之名,与她一同到蜀地探案的种种事情,竟然有心想与她说上几句话。 但也就此着了她的道,谁知道她会忽然喊叫起来。 果然,司马颖说得对:“这小女子,不简单。” 但现在他也顾不得想其他的了,想着怎么逃走才是正途。 他熟悉贺久年的武功套路,但是对于张方完全没有近身对打过。而张方是市井出身,招数套路很是怪异,往往都是出其不意,令他有些疲于应对。 翠喜和绿竹都已经跑回了寝殿去看羊献容的状况,发现她倒是穿戴整齐正打算打开门去看热闹。 翠喜扁了扁嘴,“女郎,这就别看了吧。” “那可不成,我还没见过皇宫进刺客后怎么抓捕呢。”此时的羊献容看起来倒是心情极好,眼睛里竟然有了光。 院子里还在打斗,但很明显石超有些力不从心。张方一声唿哨,让自己的兵丁全都冲了上来,将石超围在正中采用了车轮战术,累也能把他累死。 贺久年看到羊献容走了出来,就退出了打斗,跑到她的身边问道:“可有受伤?” “不曾。”羊献容还在看着石超,忽然又喊道:“张将军,这人可是司马颖的先锋大将,曾经杀了嵇绍,掳走了皇上,对天子大不敬,可以杀的!” 石超听了这话,更是心中一凌,回头看了她一眼。 张方岂能错过这个好机会,一剑刺了过去,这一次竟然是插入了他的颈项之中。 大量的血喷溅了出来,石超最后都没有看清楚羊献容的模样,就这样斜躺下去,抽搐了半晌,血尽而亡。 张方满头满脸都是血,看起来更加恐怖。 久经沙场的人,对于人的性命一点都不在乎。但是他很惊异的是羊献容的反应。一般的女子见到这样的场景,早都已经尖叫起来。或者,就像那一日他杀了司马颖的时候,羊献容最后还昏厥了过去。而现在,她竟然不错眼珠的将石超被杀的一幕仔仔细细地看着,没有流露出半分害怕之意。 有人俯下身子查看了石超的状况,确认他的确是死透了。 张方擦了擦脸上的血,正打算转身走,但羊献容却忽然喊着了他,“张将军,进屋一叙可好?” 那声音清朗,甚至还十分淡定。 她那娇媚的模样真是令人心里痒痒的,张方忽然觉得自惭形秽,自己竟然这样的一身血污,和这美娇娘相比,十分不配。“皇后娘娘,卑职要不先洗把脸再过来?” “不用了,本宫不害怕,也不嫌弃。你这是杀了刺客,为嵇绍报了仇,更是为皇上出了气,是功臣呢。”羊献容竟然还轻轻笑了起来,在黑夜之中白净的脸庞竟然有种异样的魅惑力,令张方有些迷了心智,大步上前去。 贺久年想跟上,但翠喜竟然拦住了他,只是引着张方跟在羊献容的身后进了寝殿,随后又将大门关上了。 09 淡扫蛾眉展轻颜 到了午膳时间,张方带了个大食盒走进了天元宫。 他听说皇后羊献容这几日已经能够正常进食,就带了些荤食给她。 洛阳物资紧缺,皇宫的一切用度减半,他还是要向羊献容示好的,毕竟她把那块价值连城的血玉给了他,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面对这样身份高贵,却又是柔软的小女子,他的心里更是痒痒的。 前一日,他特别洗了澡,换了身干净的盔甲。还让侍卫将他头盔上的铁片擦得亮澄澄的。人靠衣裳马靠鞍,就算是张方的容貌不成,但胜在身材高大,也的确有一番中年将军的风采。 不知道为什么,当他越靠近天元宫的时候,越觉得那里有种缥缈的香气,令人心神荡漾。 今日天气的确冷了些,昨日他让将士给这里送了足够的炭火,想着这个小女子就不会穿那么多了吧。 果然,叩开天元宫大门的时候,他都觉得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天元宫中极为暖和,那些宫人都穿得少了很多。羊献容也只是夹袄襦裙,一幅悠闲的模样。 她正在描眉。 是的,她竟然坐在铜镜面前描摹着自己的柳叶弯眉,可能是嫌弃眉型不好看,她正在犯小脾气,对绿竹娇声说道:“这个眉笔的颜色太难看了,我要的是精碳,是洛阳城攒香阁的那一款。” “皇后娘娘,攒香阁的老板都跑了,买不到啊。”绿竹还挺委屈的。 “那乐妃怎么用的是那个?”羊献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本宫是皇后,是凤命,怎么?不能用么?她一个王妃,算什么东西?不成,去给我弄一支。不对,是多弄几支,要是去了长安,就更没有了。那些胭脂水粉也要,哼。” 就是生气,那娇音竟然更让人心痒。 张方站在门口,一时间听得痴了。 他一个流氓地痞出身的武将,何时见过这样娇滴滴的氏族家的女郎,大晋的小皇后。 “皇后娘娘,奴婢真的没办法的。”绿竹那个样子都要哭了,跪在地上竟然要磕头。 羊献容正在打算再说些什么,余光看到门口有人,就问道:“谁呀?还不快把门关上,这天多冷啊。张将军好不容易送来了炭火,要省着些用的。” “哎,没事没事,卑职再送一些过来也是有的。”张方立刻关上了房门,拎着食盒快步走上前来。 就在靠近羊献容五米远的位置,被翠喜拦了下来,兰香都快步小跑着走了过来,极为客气地说道:“将军大人,奴婢帮您。” “有劳。”看着一屋子娇软女子,张方的心都软了许多,又客气又温和,哪里还有武将的样子。“听说皇后这边能够吃些东西了,卑职就特别准备了一些吃食过来。卑职的属下中,有老家是泰安郡的伙夫,他们做了些泰安郡口味的菜肴,看看皇后娘娘喜不喜欢吃。” 兰香的眼睛都亮了一下,又轻声说:“有劳将军费心了,皇后娘娘一定会很高兴的。” “没事没事。”张方也挺高兴的,看着坐在前面的羊献容,说道:“给皇后娘娘见礼。” “哦,张将军啊,不必多礼,自己找个地方坐吧。”羊献容看到张方走了进来,也没有什么表情,依然还在描摹自己的眉毛。“有什么事情么?” “卑职是想来向皇后娘娘讨个凤印。”张方笑了起来。 “翠喜,拿给他。”羊献容摆了摆手,就让翠喜去找了。凤印放在了寝殿最大的衣柜之中。平日里也不怎么用,所以还放在了最上面一层。 翠喜扁了扁嘴,出门又喊了几个宫女太监去搬梯子,打算自己爬上去。 羊献容皱着眉又说道:“哎,翠喜,你这几日身子不爽利,就莫要爬高了。张将军也不是外人,身手又好,你让他爬。” “女郎,这多不合适呀。”翠喜摇头,“您这衣柜之中还有不少私密之物……” “能有什么秘密?不外乎就是那些衣裙而已。”羊献容又转过头盯着自己的眉毛,问张方:“张将军,本宫这眉毛可是好看?” “好看好看。”可能是屋里的炭火太热了,张方竟然出了满头的汗,脸都红了起来。“皇后娘娘想要攒香阁的东西……您等等,我让人去看看,肯定是有的。” “嗯。”羊献容的眼睛也亮了起来,笑着说道:“还是张将军厉害。” “哎,小事小事。”对于张方来说,派几个人把攒香阁查抄一番就好了,必定能够翻出很多东西的,到时候都送给羊献容就好了。 翠喜还是自己爬了上梯子,将凤印取了下来,放在羊献容的眼前。 羊献容却示意直接给张方就好了。 张方抱着凤印,又行礼道谢,然后才问道:“您不问卑职用它做什么?” “不问,您做什么都是对的。”羊献容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道:“不过是个四四方的物件,若是在某人手里能够发挥效力,岂不是更好?” 张方看着羊献容的红唇轻启,立刻就想起了那日她唱的歌谣:“河图四四方,内中有阴阳,将军满天飞,千古仅一帝。” 心神又有些恍惚,令他看向羊献容的神情都变得有些迷离和怪异,仿佛是在尽力忍着什么。 羊献容又笑了起来,问道:“那请问张将军,你用这凤印做什么呢?” “处理那些梨花苑里的嫔妃。”张方终于收了心神,正色起来,“有些嫔妃不愿去长安,只想留在这里。因此,卑职想用您的凤印盖在诏书上,这诏书的意思是让这些嫔妃赶紧跟着一起走。” “其实,不愿意去就算了,也没必要强求。特别是那些年纪大的,皇上也不可能多看她们一眼。倒不如将那些不愿意走的,发些钱粮就各自放回家去了。她们应该还有家人吧,让她们回去就好了。不想回去的,就必须跟着走好了。对了,还有,若是实在没地方去,又不想跟去长安的,不如就在城外的红光寺给她们安置一个住处好了。皇宫自是不能让待下去的。” “皇后娘娘果然聪慧啊。”张方笑了起来,走到了羊献容的身边说道:“要不,皇后娘娘亲自拟个懿旨如何?” 他靠得过于近了,竟然都能够清楚地看到羊献容白皙的面庞,像新煮剥壳的熟鸡蛋一般细嫩。实在是忍不住了,他竟然伸出了手,想摸。 10 君臣之礼怎可违 “母后!”司马静稚嫩的声音。 很快,她小小的身影就闯了进来。 司马静和羊献容长得一点都不像,她更像司马衷,脸部线条很是圆润,是个肉滚滚的小姑娘。因为实在是太胖了,羊献容早已经不肯再抱她。但司马静喜欢抱着她,还常常要说上一句:“母后真香啊!” 这一次也不例外。 她急吼吼地跑了进来,抱住羊献容扎进她的怀里使劲闻了闻之后才说道:“母后今日似乎更香了一些,可是用了什么?” “哪里用了什么?还不是替你收拾衣裙的时候,用了些香料而已。”羊献容被她抱得太紧,有些喘不过气。一旁的翠喜赶紧去拉司马静,柔声道:“小公主,轻一些。皇后娘娘的身子还没好呢。” “哦哦哦。”司马静立刻就往后退了半步,她已经三岁了,似懂非懂的年纪。 站在一旁的张方现在反而有些尴尬,因为司马静后退的时候踩了他的脚。 这小姑娘胖,踩一脚也挺疼的。 可这是大晋最得宠的公主,就算是司马衷是傀儡皇帝,这名分还是在的。 更何况现在的张方对羊献容有了别样的想法,更是不会对她的女儿黑脸。但与此同时,他悄眼上下打量了羊献容的身形,窈窕多姿,竟然不像是一个生过孩子的女人。 “静儿!”羊献容看到张方的表情有异,立刻站起身去拉司马静在自己的怀中,低声训斥道:“怎么这样毛躁?快去给大将军道歉!” 司马静愣住了,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张方赶紧笑着说道:“无事无事。” “怎能无事呢?”羊献容不同意这个说法,甚至还伸手拉住了张方的臂膀,对司马静继续说道:“要道歉的,知不知道?你踩到旁人了,这是不对的。更何况大将军是保护咱们的人,你怎么能踩人家呢?” “哦。”司马静倒是很乖巧,立刻点头。但整个人被羊献容揽在怀里,又不能动弹,她扁了扁嘴说道:“母后,我错了。” “……没事没事。”张方被羊献容拉住衣袖,竟然还有些紧张,听到司马静这样说,又赶紧说道:“小公主天真无邪,又是个小孩子,没事的。” “大将军,我错了。”司马静扭头对张方说了一句,就又一头扎在羊献容的怀里不再出来。 “哎,没事没事,公主这样说,倒让卑职不知如何是好了。”这个时候,张方竟然还客气起来,但他的手倒是反抓住了羊献容的小手,笑着说道:“皇后娘娘教女有方,真是我大晋的福分。” “张将军何必赞誉呢,就是教孩子而已。这些都是该有的礼仪,君臣礼仪也同样都是要有的,你说对不对呀?”羊献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也没有抽回自己的手。 兰香已经走上前去,用自己的身体不着痕迹地隔开了张方和羊献容,还蹲在中间抱着司马静轻声说道:“公主,跟奴婢去吃糖水好不好?莫要打扰皇后娘娘和大将军说话。” “好。”司马静很听兰香的话,又转头抱住了兰香。 羊献容将自己的双手都揣进了袖子中,笑着对司马静说:“懂得规矩,就是好孩子。去吧。” 司马静又立刻向羊献容行了礼之后,才跟着兰香出去了。 不过,也就在这个时候,张良锄匆匆走了进来,低声说道:“皇后娘娘,您的大哥二哥来了。” “什么?”羊献容的美目睁大,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张良锄咧了咧嘴,又说了一遍:“羊献永将军和羊献康领军晋见皇后娘娘。” 羊献容“噔”地站了起来,也不管张方站在这里,快步走了出去,看到自家的两位兄长已经站在寝殿之外,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当然,羊家素以“礼仪之家”,这兄妹见面也是先君臣后亲人。因此,羊献永和羊献康立刻给羊献容先行了君臣之礼后,才笑着往前走了两步,距离羊献容三米之远的位置又站住。 羊献永先开的口:“三妹妹别来无恙?” “还好。”羊献容的眼中有了泪滴,看来也是心神激动万分。不过,她还是端住了大晋皇后的稳重,也笑着说道:“大哥莫要这样,进来说话吧。” “三妹妹,我给你带了些泰安郡的特产,小鱼干,你最喜欢的。”羊献康还是那样大大咧咧的样子,笑得更是好看。 “多谢二哥。”羊献容的笑容又多了几分,转头向翠喜说道:“快去给大哥二哥准备些吃食,还有热茶。” “是。”翠喜立刻点头下去了。绿竹则立刻补位,站在了羊献容的身侧,寸步不离。 他们又回了寝殿。 羊家两兄弟一进门就看到了张方站在那里,愣了愣,羊献永才说道:“今日倒是巧了,又见到了张大将军。” “嗯。”张方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说起来,虽然都是将军,但明显张方是有实权和兵权的将军。羊献永则是从司马颖的军队中退出后,在洛阳北军府挂了个将军的名衔,并且因妹妹是皇后的缘故,也没有做任何实际的事情。甚至他在北军府露面的机会都很少,二弟羊献康因性子豪爽,更有名气一些。 “缘分。”羊献永很客气,朝着张方拱了拱手。 不过,羊献康可没有这样客气,而是完全没有礼貌地盯着张方看,甚至还凑近了一些,看得很是认真。 张方也向羊献永拱手回礼,但冷不防羊献康就这样凑了过来,作为练武者的基本素质还是有的,他立刻抽身回撤,有了防御动作。 羊献永立刻轻咳了两声,羊献康才往后退了半步,干笑了两声,“将军莫怪,只是太……哎,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就是……怎么会那么像呢?简直是一模一样才对。” “像什么?”张方挑了挑眉,双手依然半握拳状态,但已经藏在了衣袖之中。同时,他也想起今早在城门口,羊献康也是这样多看了他一眼。 “像什么?”羊献容也凑过来问道,和自己兄弟们在一起,她的声音有了种小女孩的娇俏感,令张方的心又忍不住抖了抖。 11 吃茶闲聊奇事多 “这个……”羊献康反而犹豫了,还看了一眼自己的兄长,又搓了搓手。 此时,羊献容才注意到,二哥手上全都是黑色的淤泥,指甲缝里都是黑的。 “这是怎么了?”羊献容想去拉他的手,但羊献康立刻往后躲,“哎,你可别碰,可臭了。要不是着急进宫见你,我总是要先去洗漱一下的。” “发生了什么?”羊献容看到就连羊献永长袍的下摆都脏了一块,看起来像是淤泥。 此时,翠喜刚刚端了一些热吃食进来,羊献容又喊她去端些温水进来可以让他们清洗一下。 “其实,也没什么的。三妹妹不嫌弃,我就想吃口东西吧,真的好饿啊。”羊献康看到翠喜端过来的吃食,眼睛都亮了很多,还想去帮翠喜去端食托。 翠喜笑着躲开了他,让绿竹帮她摆桌。 绿竹刚好就站在了张方的身前,还略略躬了躬身子,示意他可以往外站一站。她极为有礼周到,张方若是不动地方,都说不过去了。 但这样一来,张方反而被排挤到了外侧,现在是羊家的三兄妹围坐在桌子前面,准备吃东西了。 不过,此刻的张方脑子只是在想着羊献康刚才的话,就按捺住一点点的不快,看着翠喜和绿竹进行着繁琐的排盘、放筷箸、伺候羊家两兄弟洗手漱口后,开始吃起了东西。 羊献容有意无意地又看了张方一眼,才状似惊讶地说道:“张将军,你怎么站得这么远?一起来吃些东西吧。” “不合规矩。”此时的张方倒是极为懂得规矩,还站在原地不动。 羊献容又笑了起来,极为明媚,眼神之中都有了开心的意味。“张将军莫怪,因为很久没有见到家兄,过于开心了。您也一起来坐,随便吃些,哪怕是喝杯热茶也是好的。” 看到羊献容都这样邀请了,张方也就不再坚持。其实,他早就想过去,只是忽然看到了羊家的两个男子,才停顿下来。 看到张方也落座了,羊献容的笑意更深了一下。这才转向羊献永问道:“何时到的?家中一切可好?” “早上刚刚到的,还是惊动了张将军到城门口给开的大门呢。”羊献容一脸的笑意,完全没有半分不满的样子。 张方也只好陪着笑了笑。 “怎么?城门关了?”羊献容一脸惊讶。 “咳咳,这几日洛阳宵禁。”张方轻咳了两声。 羊献容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看着羊献永,“大哥和二哥倒是黑瘦了不少,多吃一些吧。” “嗯,吃。”羊献康又伸出手去拿了个饼子,翠喜连忙端了盘子过去帮他,因拿饼子有些烫手,差一点就掉到了桌子上。羊献康笑着朝翠喜道谢,然后还是不管不顾地塞到了嘴里,很是满足。 “家里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反正都是在乡下种种地,也没有什么大事情。母亲说,她还要多缝制一些棉衣给家里人,因此没有跟我们过来。怜儿很好,看起来也很是正常了,就是说话慢,反应慢些。”羊献永将家里的事情很快说了一遍。 “对对,怜儿长高了不少,不过没有三妹妹好看,三妹妹最好看。”羊献康笑着说道,“就是最近怎么又瘦了呢?吃小鱼干补一补。” “二哥……”羊献容娇嗔的模样,看得张方的腿都抖了抖。“好啦,张大将军在这里呢。你刚刚说是什么来着?什么很像?” 羊献容替张方问了出来,张方的注意力又转移到羊献康身上。 羊献康看了张方一眼,又觉得不妥,但还是又看了一眼,并且又看了大哥羊献永一眼,才说道:“很像吧?” 得到了羊献永的点头回应之后,他向张方拱了拱手才说道:“先行向大将军求个恕罪,因为可能是不敬的。” “哦?无妨无妨,你说吧。”张方端起了架势,表现得十分大度。 “半月前,我们兄弟二人从泰安郡出来,途径曲阜的白龙寺的时候,因突然而至的大雪压垮了主殿的屋顶。那些和尚们去修缮的时候,我们两个也去帮忙……”羊献康啰啰嗦嗦没说到重点,羊献永还是把话接了过来,说道:“曲阜白龙寺是孔圣人的读书地,这里被压塌,大家当然是要去帮忙的。但我们在主殿横梁下方发现了一块方形石碑,正面什么都没有,但背面却又一幅石刻的人像……和张将军这相貌几乎一样。” “什么?”羊献容很是惊讶,“怎么会?” 羊献康又看了一眼张方,说道:“张将军鼻翼略宽,鼻头突出,和那画像中一样的。我之前没有见过张将军,所以今早在城门口见到将军的时候,立刻就想起了那幅石碑上的人像。” “这倒也是奇了。”张方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是应付了一句。 但羊献康又立刻说道,“奇的事情还在后面,那真是太奇怪了。”他指着羊献永衣袍下摆的黑泥说道,“您知道刚刚我们兄弟二人进了城之后,先是去了北军府。本来是想着去报个到,看看毛大人对我们兄弟二人有什么安排,但还没来来得及说些什么,就有人来禀告,说是攒香阁被流冰冲了塌了一角,让毛大人赶紧去看看。” 听到攒香阁,羊献容的眼睛都睁大了。“怎么了?我还要去买她家的眉笔呢?” 这一声娇音,惹得张方转头看向了羊献容,笑着说道:“莫急莫急,她家的眉笔没有了,我给你找别的。” “哎,那不一样的。”羊献容撅了嘴,转头看向了翠喜,让她给自己倒一杯热茶,因为觉得有些寒冷。翠喜赶紧倒茶,还贴心地问道:“要不要拿个热婆子过来暖暖手。” “不用了。”羊献容的眼睛又大又亮,小脸却很是苍白,看得张方心生怜惜。 “三妹妹,怕还是要麻烦张将军帮你找找其他的眉笔了,因为攒香阁都塌了半个,我们刚刚就是去帮忙抢些东西上来的。结果,就在洛水之中发现了一只老龟。”羊献康瞥了一眼张方,那表情又变得十分怪异。 12 天机泄露帝王相 近日天气寒冷,北五所的杂役们本打算趁此机会将冰库内清理一下,好准备存储新冰等待来年使用。当他们打开冰库大门时,不料里面的大冰块化了一大半,竟然混合着冰水顺势全都流了出来。 冰库建在洛阳西北方向的洛河上游,本意是方便选取干净的洛河水制冰。现在倒好了,这些冰块全都落进了洛河水中,并且顺着洛河水快速流了下去。 洛阳最为繁华的街市恰恰就是沿着洛河水建造的,不少商铺为了扩大面积,还在洛河水平缓的位置上打桩,搭建了木质房屋以扩大自己的经营面积。 这么多年,即便是洛河水结冰,或是有流冰,也都没有半分影响。 但谁知道这一次竟然是巨大的冰块顺着水流快速冲了下来。 在北五所杂役们的喊叫声中,有些店铺的伙计发现这一状况后,迅速用长杆或者木棍将大冰块推离自家店铺的木桩地基,免于被撞之险。 但攒香阁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它本身就在洛水的一个弯道附近,当初修建的时候,觉得自家不过就是胭脂水粉等轻巧之物,因此旁人家打了五六根地桩在河道之中,他家只做了三根地桩,并且使用的木桩也比别家窄了三分之一。 当初还有人质疑他们的修建会有安全问题,但他家老板觉得这里不过是个通风观景的地方,大部分物品都放在了前面,平日里也不会有过多的人站在那里,因此也不会有问题。 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建造的费用太贵,他舍不得。 这一年来,皇权争夺进入了白热化阶段。洛阳动不动就进入宵禁,很多店铺都关门到乡下躲避去了。他这样的胭脂水粉店更是赚不到钱,所以也就在三日前遣散了所有的伙计,将店面上了门板,说是歇业到来年春日再回来。 流冰顺着洛水快速下滑,大力撞到了店铺临水下方的木桩上。第一块就发生了巨大的声响,第二块紧接着撞过来,力度更大,木桩立刻断裂;第三块第四块接连而来,那三个木桩如何能够承受得住这样的冲击力,完全断裂,攒香阁的店面也应声而倾倒在洛河水中。 但怪异的是,这里是个洛河弯道,大冰块竟然卡住了。也就是说,即便是攒香阁倒在了水里,但那些残破的木头没有流下去,也拥堵在了冰块的后面。 这下子可糟了。 洛河水是活水,堵在这里之后,上游水位立刻上涨,水满溢到了街面上。但更危险的倒不是这些,而是如果不及时疏通,积攒到一定的程度,流冰再冲到下游去,那些所有的店铺和两边的住家全都会遭殃的。 这天气愈发的冷了,若是再被水淹,真是雪上加霜,日子就更加艰难。 有人跑去北军府报信。 他们不敢求助张方的军队,只敢找北军府的人。 秦朝歌还在义庄,毛鸿宾只能自己带着人去看情况。幸而羊家兄弟回来了,他就带着他们两个跑去了现场。 羊献康是可行动派,看到这个情形知道若不再处理,必然会出大事情的。他从旁人手中抄起了一个长杆,使劲戳了戳大冰块,纹丝不动。他就打算跳到距离河岸最近的大冰块之上,然后徒手去推另外一块冰。 羊献永觉得这样做实在是太危险了,扯住了自己的兄弟。他的想法是点燃火把去烧大冰块,加速它们的融化速度。 北军府的人,附近商户的伙计们全都忙乎起来,找火把,找破布,混乱之极。 但就在这一刻,羊献康已经跳到了大冰块之上,俯下身子看了一眼,惊讶地大喊道:“这是什么?快拿个渔网来!快些!” 众人往河道里看了看,那里的水位已经涨了上来,因为有杂物堆积,也看不清楚有什么,只是黑乎乎一大片。 此时有胆大的伙计也跳上了大冰块,和羊献康一起低头往下看,这人禁不住惊声喊了出来:“天啊!难道是个人么?怎么有眼睛?” 这一声喊可不要紧,把岸两边的人都吓坏了。 一时间也找不到渔网,有人竟然抬了个门板过来。 羊献永担心二弟的安全,和另外两名北军府的武卫将能用的门板木板搭在了大冰块之上,然后又用长布条将彼此全都捆住,并且也让羊献康和另外那个人捆在了腰间。 羊献康胆子极大,将自己的衣衫脱下,趴在大冰块之上,伸手去捞水中之物。幸而他的动作快,手也很稳,将水中之物拨到了自己的衣衫里,又和另外这个伙计一同使劲,竟然将这东西提了上来。 羊献永站在岸边伸出长杆,让这两人借力快速回到岸边。 也就在羊献康前脚迈到岸上时,大冰块忽然松动,迅速朝下游滑去。众人又举着长杆木棍狂喊着将大冰块尽量推到河中央,不要撞到建筑的木桩。 真是一片混乱。 张方的驻军看到这样的情况,也加入到其中。总算是人多力量大,大冰块也逐渐融化,慢慢不具备威胁性。等过了一段繁华的商业街区后,河道也渐渐变宽,危机解除。 大部分人还聚集在攒香阁这里,帮忙清理河道中的杂物。更有人围在羊献康身边,看他从河道里到底拎上的是什么东西。 衣衫铺在地上,还有些枯枝和碎木屑,但是能够看得出来,这是一只老龟,足有一口烧柴做饭的大铁锅大小,要不是羊献康和那个伙计力气大,根本都提不上来。但也很有可能就是这只老龟抵住了大冰块,令河道淤堵严重。 不管怎么说,这只老龟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眼尖,问道:“这龟背上是什么?看起来怎么像是有鼻子眼睛?” “我就说嘛,刚刚看着特别像一个人躺在河里,真是吓死我了。”和羊献康一同的那个伙计大声说了起来,还拍了拍心口表示害怕。 有人又去拎了些河水浇在了这老龟的背上,还有胆子大的,拿了个刷马桶的竹刷子去清理它的后背龟壳。 很快,这龟壳上就呈现出一张人脸的模样。 围观之人中又有惊呼之声:“这难不成是天机泄露,神迹出现?帝王降临?” 13 宣读圣旨礼不周 天元宫门口跑过来一小队人,贺久年带着禁军跟他们的后面一步之遥。这为首的将领倒是满头满脸全是灰,看来像是经过了长途跋涉一般。 他站在天元宫的门口并未进去,但高呼起来:“圣旨到!张方听旨!” 这一嗓子可是把守门的几个小太监吓了一大跳,急急忙忙进去禀告。 站在门口的也有张方的随扈,他们一个个面面相觑,竟然不知道要如何是好。因为来者极为面生,他们都没有见过。 寝殿内,故事刚讲到一半,正是要听“接下来的答案是……”的要紧关头。但圣旨总是要大过天地的,张方很是无奈地站起了身,跟着小太监们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羊献容也站起了身,用衣袖用力擦了擦手,才说道:“大哥二哥,出去看看。” “嗯。”这兄弟俩也很是听话,立刻起身去到了天元宫的门口。 这是司马衷发出来的圣旨,八百里加急送到了洛阳。当然,传旨的人是司马颙的亲兵,趾高气昂,梗着脖子,圣旨已经高举过头。 张方瞥了一眼,问道:“要摆香案么?这是皇后宫中,在这里给我传旨,不合规矩吧?” “张将军,那您说去哪里合适?”亲兵横了他一眼,但还是客气地问了一句。 “出去呗。”张方也没搭理这个人,径直出了天元宫。他的人也都跟在了身后,人数要比这传旨的小分队人要多了很多。 贺久年已经自动自觉地和他们保持了距离,并且还让一部分禁军进了天元宫里面,还悄悄掩了半个门。羊家两兄弟就站在了门后,侧耳倾听。 张方站在门外,又问道:“我现在可没有香案烛台,一会儿还有事情要处理。赶紧传旨,赶紧念。” 他极为不耐烦的样子,令传旨的亲兵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才说道:“那请张将军跪下来接旨吧。” “有伤在身,跪不下来。”张方一句话,将此人噎得又皱了眉。 “这是圣旨!”亲兵又重复了一遍。 “嗯,我知道。”张方总算是拱了拱手,表示了一下敬意。 亲兵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只是清了清喉咙,不再纠结他的礼数,而是朗声念起了圣旨。 这圣旨中说道:废黜司马颖皇太弟之位,令立豫章王司马炽为皇太弟,以张方为中领军、领京兆太守、录尚书事。另外,以司马越为太傅,与王戎、王衍共预朝政,又以高密王司马略为镇南将军、领司隶校尉,权镇洛阳,东中郎将司马模为宁北将军、都督冀州诸军事,镇邺。 “恭喜大将军擢升。”亲兵合上了圣旨,交给了张方。 张方将圣旨转手交给了自己的随扈,说道:“辛苦了,去喝杯酒吧。” “多谢。但卑职还要赶回去复命,就不在此叨扰了。”这亲兵也挺有个性的,转身带着自己的人竟然就这么走了。 贺久年觉得这样似乎也不对,只好又让两名禁军跟着他们。至少作为引领路的人,护送他们出宫才好。 张方看着这人的背影一眼,鼻孔里“哼”了一声,又迈腿进了天元宫。 羊家两兄弟朝着他拱了拱手。 “恭喜大将军。”羊献永还挺真诚的。 “哎,也就这样了。”张方摆了摆手,继续往寝殿走。 “职责大,权力大,也意味着事情更多了,真是辛苦大将军了。”羊献永和羊献康也跟着回了寝殿,路上又随口说了几句。 寝殿里,羊献容已经让翠喜和绿竹将饭食重新热了一下,热茶也重新来过,因此这里依然是一片热气腾腾的景象,看起来很是温馨和温暖。 张方看到羊献容的脸色略白,忍不住轻声问道:“皇后娘娘可是身体不适,要不去休息吧。” “还好还好,等大哥二哥说完。”羊献容眼巴巴地看着两位兄长,“所以呢?龟壳上的人脸是什么样子?” “要不去北军府看看呗,我把那个老龟搬到了北军府。手上全是黑泥,都洗不干净了。”羊献康又伸出了自己的手看了看,翠喜准备了一块湿软布递给了他。“哎,刚才不是洗干净了么?怎么又要擦手?” “你刚才不是拿了饼子?用手捏着吃,还是要再擦擦手的。”羊献容还板起了小脸,教训起自己的二哥。自己也伸手向翠喜要了一块湿软布。翠喜先把这块湿软布递给了羊献容,又准备了一块递给羊献康。 “哦哦哦,好的。”羊献康笑了一下,接过了翠喜的湿软布擦了擦手,还悄悄对翠喜说道:“还是热的呀,真好。” 翠喜笑了笑,将两块湿软布收了回去。 “我这不是去不了北军府么?你就画出来看看呗。”羊献容撒娇道,“二哥,你画画好看,画吧。” “哦哦哦,好的。”羊献康对这个妹妹是绝对的宠爱,有求必应。他赶紧站起身,去寻笔墨。 不过这天元宫里的大部分物品都被羊献容收起来准备打包带去长安了,笔墨也都没有摆在明面上。绿竹赶紧去找人去取,这个空档,羊献容才问起了刚刚圣旨说了什么?张方也就大致说了几句。 “高密王司马略,东中郎将司马模可是司马越的表兄弟吧?这么安排是什么意思?”羊献容有点迷惑。 “也就是说,王爷坐镇关中,司马越和他的兄弟们控制河北河南,大家互相对峙呗。”张方很是不以为然,甚至还自顾自地饮茶一杯才又说道:“其实,现在更应该集合人马,先把进入中原地区的鲜卑匈奴那一方军队先赶出去。呵呵,不过看起来,谁都不想动手。” “为何不动手?”羊献容又问道。 “这个就复杂了些,皇后娘娘要听这个么?”张方的声音很是柔和。 “听不太懂。”羊献容垮了小脸,“但既然是皇上下的圣旨,似乎本宫也应该明白一些才好。” 张方笑了起来,“那我就简单说一下,就是目前司马越想当皇帝了,怕是又要闹了。” 没想到张方竟然如此直白地说了出来,羊献容的脸色变得更白了一些,捂住了心口说道:“到底有完没完啊?能不能出一个人结束这场乱局啊!” “天下的事情,自然是天下人来管。”张方这话意味深长,眼中有了些模糊不定的光。 15 自行前往金镛城 羊家兄弟自然是听三妹妹的指令,他们二话不说,就先让羊献容上了马车,又与贺久年商议了一下,分了五百禁军跟上他们,径直去了金镛城。 这一次倒是羊献容这个大晋的皇后自己主动去了金镛城。这个时候,她已经不太在意自己皇后的身份,只是想远离这些纷争才好。 这是羊家的马车,有些窄小,只容得下她一个人坐。 翠喜只是将一个包袱放了上来,她跟在了马车后面走路。 兰香抱着司马静走了几步之后,有禁军也赶了辆牛车过来,让这几个人都坐了上去。 绿竹和张良锄以及芫嬷嬷和连翘他们还在后面收拾东西装车,贺久年也不管那些跪了一地的嫔妃美人,他只需要跟住了皇后羊献容即可。 这些嫔妃没由又嚎啕痛哭起来,皇上司马衷离开皇宫的时候,都没见她们这样哭过。 羊献容抱着这个包袱,忍不住冷笑起来,心里想着:这群女人现在倒是怕了,当初和司马衷在一起的时候玩得多欢实。都害怕去了长安没了荣华富贵,毕竟司马衷的皇帝位已经名存实亡了。 现在,她吸引走了大部分注意力,她们若还是不聪明,不知道趁现在逃走,要不是真的蠢,就是真的死忠,反正她一个都管不了的。 天气的确变得更冷了,寒风肆虐。 因为想着只是装箱子临时用,羊献康只随便套了个车。没想到自家妹妹竟然就坐着这个要去金镛城。马车四面漏风,还挺冷的。 他坐在前面赶车,看到翠喜帮着兰香上了牛车后,依然是跟在了马车后面,就对她伸出了一只手,大力将她拽了上来。“你赶一下车,我进去看看三妹妹。” “好的。”翠喜和羊献康换了个位置。马车很小,羊献康的盔甲刮到了翠喜的头发,令她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怎么了?”羊献容问道。 “没事没事。”羊献康立刻回答道,“翠喜的头发被我刮到了,没事的……哎,你别动,我来弄……莫用力,这么好看的头发莫要剪的。” 既然羊献康都这样说了,翠喜也不好用小刀将头发割断,只好等着羊献康慢慢拆解头发。幸而也只是一缕,很快就解决了问题。不过,翠喜的脸暗暗红了一下,也有可能是寒风吹的。 羊献康钻进车厢里的时候,看到羊献容抱着一个包袱,神情有些落寞。他问道:“三妹妹,冷不冷?这还要两三个时辰才到呢,你这包袱里可有棉衣,先披上吧。” 说着话,他就动手去解开了包袱。只是打开了一个结,衣裙一角滑落下来,那上面全是暗褐色的污渍。 羊献康愣住了,伸手想去摸,但被羊献容喝住:“莫动!” 她从来没有这么大声音吼过自家的哥哥,所以羊献康的手抖了一下,看着羊献容,声音里竟然有了些颤抖地问道:“三妹妹,这可是血?” 羊献容没有理会他,只是将包袱胡乱地又包裹好,抱在了怀里,不肯再让羊献康碰一下。 羊献康收回了自己的手,看着她憔悴苍白的样子,眼圈有些红,低声说道:“三妹妹,二哥在的,不怕了。” “嗯,不怕。一直,不怕。”羊献容没有哭,一直努力睁大了眼睛。 “天气冷,我让她们给你再拿件衣服可好?”羊献康问道。 “嗯。”羊献容看着他,忽然说道:“二哥,我现在不能走的,我要去长安。你和大哥要陪着我。” “一直,陪着。”羊献康又伸出了手,这一次是将羊献容连带那个包袱全都揽在了怀里。 羊献容默默地流了眼泪,但没有再出声。 没等羊献康下车去找兰香她们,兰香就已经抱了棉袄大衣以及一大床被子上了马车。这些东西将小小的车厢塞得满满的,也将羊献容裹在其中,暖和了许多。 羊献康退了出来,看到大哥还在前面带着队前行,只好擦了擦眼角,让翠喜守在车厢的门口,自己则驾了马车继续前行。 那是司马颖的血,是三妹妹的疼。 之前带着羊家的族人们回了泰安郡之后,羊家二兄弟极为不放心三妹妹,就着急往回赶。但烽烟起,战火燃,整个局面朝着不可控的情况发展。 母亲孙英和他们兄弟两个商议一番之后,让他们两个先回洛阳看看情况,她要安排好其他人之后就会赶过去。路上听到洛阳生变,她改变了主意,和妙应师姑先去了长安,让这兄弟两去洛阳跟着羊献容,也能够贴身保护。 也就在进入洛阳之前,他们用暗哨的方式联络了秦朝歌,让他想办法进宫先去见见羊献容,看看她的情况。毕竟张方把守着洛阳城门,他们是皇后的至亲,又是大晋的武将,张方必然还是有所顾忌的。 秦朝歌替他们做了内应,里里外外夹带了字条出来,与羊献容套好了说辞,羊家兄弟才这样进了洛阳。 兄妹三人关系极好,简单几句话就能够明白彼此心意。因此,他们就连毛鸿宾都没有通知,就开始了行动。 也是因毛鸿茂掌控着绣衣使者的执行权,羊献容说破他的身份后,反而让很多事情得以顺利进行。但是,羊家兄弟不知道这位三妹妹为何要这样做,但又没有机会问。不过,秉承着老祖母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帮她,不关什么事情。” 本想着刚刚在马车中问几句,但看到她那幅模样,羊献康硬生生将自己的话咽了回去。 他转头看了一眼翠喜,发现翠喜竟然也在无声地哭,眼泪根本都止不住。他有些慌,因双手都在拉扯着缰绳,又不敢大声说话,就只好时不时地看一眼翠喜,心里也疼得不行。 行进到一半的时候,天空忽然飘起了雪花,渐渐越发大了。 走路有些艰难,禁军们也没有抱怨,只是速度变慢。 依然没有人说话,默默前行,看起来也十分怪异。 也就在这个时候,整支队伍的后方忽然响起了急促的奔马之声,听起来人数还不少。 夹杂着风雪而来,令人有些惶恐。 16 洛阳城外风雪迷 来者是张方。 他的脸色很差,甚至还有些焦虑。策马想拦住了羊献容的马车,但禁军们早已经提前围住了马车,令他无法靠近。 “卑职只想和皇后娘娘说几句,没有别的意思。”张方还算客气,扯着脖子朝向马车喊了起来。 出洛阳的官道虽然宽阔,但也容不下这么多人挤在一起,特别是很多禁军并没有骑马,就是徒步前行。现在又是用自己的身体挤在一起,不肯让张方的人靠近,甚至表现出了明显的敌意。 羊献永调转马头拦在了张方面前,高声问道:“大将军,皇后娘娘自行去了金镛城,将皇宫留给你,不是很好么?” “哎,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张方下了马,还让自己的人往后退,然后朝着羊献永拱了拱手,“皇后娘娘这出门也着实太着急了,卑职应该来护送的。” “这倒也是不劳大将军的,我们兄弟就可以。”羊献永的确是继承了羊家男子的斯文美貌,即便在这样大雪飘落的狼狈时刻,依然保持了优雅姿态,令张方都忍住不在心里赞叹了一句。 “我是来将凤印送过来的。”张方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方印,金灿灿。 “这个……”羊献永含糊了一下,因为他之前不知道羊献容将凤印丢在地上出的门。 羊献容这边早就知道张方来了,她稳了稳心神,才对翠喜说:“让张方过来说话。” “是。”翠喜揉了揉自己因寒冷冻红的脸颊,眼睛也有些红肿,但在风雪之中也看不出来她是哭过的样子。 羊献康还是忍不住托了她一把,让她跳下了马车,高声喊道:“请张大将军近前说话。” 听到这句话,禁军才慢慢闪出了一条路,但也只能容张方一人通过,他身后的那一队人马被隔绝在了外面。 张方整了整铠甲才大步走了过来,朝着马车朗声说道:“皇后娘娘,臣是来送凤印的。” “你留着吧。”羊献容没有让翠喜掀开车帘,只是在帘子后面说道,“之前将军不是要用凤印么?你直接拿着就好了,反正我也没什么用的。” 声音里充满少许的幽怨,还有了那么一点点任性。 张方不禁笑了一下,才又说道:“皇后娘娘可莫要这样说,现在洛阳城中属您的地位最为尊贵,一切号令都要听您的。” “那可不用了,还是张大将军做主好了。我这就去金镛城待几天,那些女人实在是吵得头疼。”羊献容还轻声“哼”了一下,“我可是管不了的。” “嘿嘿,臣帮您。”张方又笑了起来,那模样说不出的猥琐和恶心。翠喜都忍不住转过头去不看他。但张方又上前了两步,凑近了马车。 羊献康立刻站到了他的身前,稍微拦了一下。 张方可没管这是羊献容的二哥,用自己的臂膀扛了他一下。羊献康岂能吃亏,也伸出了手,打算和他过两招。 听到了异动,羊献容忽的掀开了车帘,说道:“这大冷天的,还不走,是要冻死我么?” 张方忽然看到了羊献容的脸,眼神之中都闪过了一丝光亮。他立刻收了手,退后了半步,说道:“皇后娘娘,臣送您去金镛城吧。” “不用了。”羊献容的声音柔和了许多,还略带了娇柔之意,“大将军先把洛阳的事情处理好,晚一点也是可以的。” 这句话听得张方心里又是痒痒的,若不是羊献康和翠喜拦在身前,他甚至想着立时就拉住羊献容的小手,摸摸她那张略显苍白但却透着异常之美的小脸,甚至想好好地疼惜她一番才好。 “那臣这就先回去,稍后让人送些炭火过去。这大雪天,金镛城也毕竟是冷的。”张方还是克制了自己,毕竟禁军还都围在身旁,就算是有什么想法,也要再想想才好。 就在翠喜想放下帘子的时候,羊献容忽然又阻止了她,说道:“大将军,你可是看到了那只老龟?” “哦?哦哦哦,看到了。”张方挑了挑眉。 “然后呢?”羊献容很是好奇地问道。 “吃了。”张方笑了起来,“我让毛大人帮忙给剁了,然后熬了一大锅汤,大家给喝了。” “什么?”羊献容极为吃惊,忍不住探出了半个身子问道:“这样不好吧?这可能是个神龟呀。” “哎,哪里管那么多,能吃就成呗。味道还不错,就是略略有点臊气,后来倒了些黄酒多煮了一会儿,肉有点老了。” “……大将军还真是非同常人,胆识超群,很是厉害啊。”羊献容憋了半天才说出了这几句,惹得张方又笑了起来。 “我就是这么个粗人,也没那么多的顾忌。想当年,小时候还在山林之中打过野味,在溪水里也捞过这些东西的。” “大将军……辛苦了。”羊献容流露出了怜惜的神情,竟然让张方忽然觉得心里柔软得不成了,立刻上前了两步拉住了羊献容的手,说道:“不苦不苦。” “大将军。”翠喜的手也很快,搭在了张方的臂膀上。但若是此时张方用力,势必也会令翠喜受伤的。羊献康也上前来,将手搭了过来。 羊献容则是笑了起来,反而是拉住了张方的手,顺势借着他的力量跳下了马车,并且站立不稳,整个人都倾倒在他的身侧。 翠喜又赶紧将手换了个方向,去拉扯羊献容,防止她摔倒。 不过,羊献容倒的方向是张方的怀里,倒是搞得张方猝不及防,赶紧牢牢抱住了她。旋即,就看到羊献容苍白的小脸略红了一些,不禁心头又是一颤。 这一切发生得很快,羊献容又借着翠喜的力气站稳,并且悄悄靠近翠喜两步,才低垂眼眸说道:“多谢大将军。” “哦,无事无事,举手之劳,没有唐突就好。”张方忽然紧张起来,还有点出汗。他不太会说那些文绉绉的词,只好想起什么说什么,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莫要显得太过粗鲁,惊吓到了这样娇滴滴的美人。 17 女郎绸缪大事情 等到羊献容他们达到金镛城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下来。这里只有一小部分守军,因为提前通知了他们,所以一切还不至于太过仓促。 现在也算是熟门熟路,众人进了广莫宫,让羊献容和司马静下了车后,才急匆匆地开始整理起来。 很多禁军也都是在这里待过的,他们更是熟悉这里的布防情况,商讨了一番之后就按照时辰站岗去了。 金镛城里的灯火重新点燃后,又是一片明亮之色。广莫宫里也是烛火连连,但所有宫人都在低头忙碌做事,只有司马静“咯咯”笑着跑来跑去。她很喜欢这里,因为这里没有典章书籍,不需要读书。 羊献容忽然变得极为任性,还要宫人们立刻烧了热水,让兰香伺候她洗了一个时辰的热水澡,换上了干净的衣衫后,才坐了下来,安安静静地擦头发。 大家又是好一顿忙碌,才把这些东西收拾妥当。 兰香和翠喜又去拿了全新的被褥进来,还熏了一点茉莉花香,让清冷的寝殿之中有了些愉悦的味道。 因为外面风大,翠喜已经将所有的门窗全都紧紧关好,还又检查了一遍之后才回到羊献容的身边。按常理来说,车马劳顿一整天,又发生了如此之多的事情,所有人都已经困倦了。 但羊献容依然睁着大眼睛,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兰香正在为她梳整乌黑的长发,一点点很是仔细。 见到翠喜进来,兰香才停了手中的动作,去接翠喜手中的热茶。随后,她跪在了羊献容的眼前,将热茶送到她的眼前,低声说道:“女郎,莫要这样了,之后的事情奴婢可以做的。” 羊献容回转过头看着她,接过了热茶又放到了梳妆台上,才问道:“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兰香抿了抿唇,低下了头,“大约是知道的。” “那你觉得我应该这样做么?”羊献容继续问道。 “这个奴婢不知道,但是女郎做什么都是对的。”兰香回答道。 翠喜看到这样的情形也跟着跪了下来,但她却是在说:“女郎,不可委屈自己。”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羊献容又问了翠喜。 翠喜瞥了兰香一眼之后才说道:“大约猜到了。” “哼。那你们想多了,我还不至于要这样做。”羊献容表情还算平静,只是语气之中有了许多的不屑,“再说了,就算是兰香代替了我,你们觉得张方看不出来么?他可不是皇上,精明得很。” “女郎。”翠喜和兰香心中大骇,立刻伏地磕头,翠喜急急地说道:“女郎三思啊!万事还可以商量的,要不然就找大郎二郎商量一下……不然,我们跑吧。” “跑哪里去?”羊献容笑了起来。 “泰安郡……”翠喜犹豫了一下,“您说去哪里就去哪里。” “我们跟着张方就好。”羊献容又笑了起来,眼睛晶亮,“我猜他明日就会过来的。” “女郎!奴婢去……”兰香有点急了,拉住了羊献容的裙角,“女婢的身形已经恢复了,可以的。” “兰香,我再说一遍,他是张方,不是司马衷。我们可以糊弄那个傻子,但是这个根本不成的。”羊献容正色道,“再说了,为什么要走这一步呢?没必要。司马颖也不会同意的。” 最后这句话一出,这两名婢女全都愣住了,眼中有些了惊惧之意。 “女郎,那个……他……”翠喜急得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张方。”羊献容又笑了出来,“他不配脏了我的手。” 两名婢女和羊献容在一起的时间最长,但此时此刻,却也猜不出她的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只好伏地不说话了。 “你们两个也莫要着急,现在的局面的确很是混乱,但我毕竟还是大晋的皇后,想来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两位兄长也过来了,的确是非常好的事情。关起门来说,我们羊家的人,必定不能让旁人欺负了,懂不懂?”羊献容看着她们两个,“最坏的打算,也是先保命要紧。老祖母不是说过么,活着才有趣,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两名婢女只能点头,不断地点头而已。但是,她们已经听不懂羊献容说的那些话中的含义,只是模模糊糊地明白,女郎要做大事情。 门口又传来了敲门的声音,绿竹低声问道:“皇后娘娘睡了么?” “还没。进来吧。”羊献容示意这两名婢女站起身,去开门了。而她自己又披了一件外衣,端坐在那里喝起了热茶。 绿竹走进来之后,犹豫了一下才说道:“皇后娘娘,有人想见您。” “哦?”羊献容的眼睛转了转。 “是赵卓赵将军的弟弟,赵然,现在是禁军的武卫。”绿竹简单介绍着,“他说有要紧的事情和您说。” “嗯,进来吧。”羊献容很快说道,“仔细些。” “是。”绿竹应了一声又赶紧出门去。很快,她就带进来一个年轻武卫,看起来也不过十七八岁,身形倒是极为壮硕。 “见过皇后娘娘。”赵然一进门就跪了下来,低着头给羊献容见礼。 “行了,莫要多礼。”羊献容看着他,“起来说话。你兄长也是这样同我说话的。” 话音未落,赵然却哭出了声,“呜呜呜……”完全没控制住。 “发生了什么?”羊献容心中一惊,立刻站起身去拉赵然。 赵然和他的兄长赵卓长得很像,兄弟两个相差五岁,赵然显得略稚嫩一些。 “皇后娘娘……”赵然哭得更厉害了,满脸都是泪水,“我的兄长可能不在了。” “什么?他不是去送司马颖了么?不是说去去就回么?”羊献容的双手都有些颤抖,“他可是答应过我的,为了送他最后一程,要尽主仆之谊……” “大哥说,若是走了二十日没有回传消息,就必然是他出事了。今日是第二十日。”赵然站起身的确是太高了,羊献容都要仰着头看他。 “他要你找我说什么?”羊献容忽然问道,“司马颖还有什么秘密?” 19 瓮城比武惑人心 第二日过了晌午,张方果然来了。 不过,他只带了不到五十人的随扈,迎风顶雪,看起来很是辛苦。 贺久年和赵然守在金镛城的门口,并不想让他进来。 “怎么?我可是给皇后娘娘送胭脂水粉的,她一直惦记着想要的。”张方指了指身后的马车,那上面有好几口大箱子。 看到赵然没动地方,贺久年也没办法,只好踹了他一脚。赵然这才抱拳称是,转头快步跑了。 如果您发现内容有误,请您用浏览器来访问! 尽管开始下了大雪,但瓮城之中还没有积雪,风也小很多。 羊献永已经伸手去扶住了自己的妹妹,轻声责怪道:“这是怎么了?男人之间的比武向来如此,大将军还手下留情了呢,你们何必这样大惊小怪呢?” 正因为聊得开心,时间也过得很快。即便是过了半个时辰,赵然也没有出现,张方竟然都没有生气,还兴致勃勃地和贺久年比试起了武功。 “没事,我等。”张方竟然脾气极好。 张方带的随扈看到这样的情形,也都要上去帮忙。眼看着场面就要乱了。 贺久年身后的几名禁军也跟着一起点头,还有一个嘴快的,甚至强行上前说道:“将军,您收编我们也是可以的。” 赵然的手一直紧紧抓住自己的长剑,眼中全都是恨。为了避免被张方发现赵然的身份,贺久年转头吼了赵然一嗓子,“怎么回事?就算是昨天收拾得晚了,今日也不能迟到,你知不知道规矩!去,先去给皇后娘娘报个信,说是大将军来了!然后自己去军务处领十军棍!” 羊献永立刻抽身往后退,张方却要乘胜追击,动作极快,眼看着就有可能伤到人的时候,一旁的羊献康持棍上前,一棍子就击打到他的手臂上。这一下子也极为用力。但张方的臂膀竟如铁一般坚硬,羊献康手中的这根长棍裂开了。 “哎呀,莫要打了。”羊献容又喊了起来,声音中都透露出焦急音色。 张方转头看向了羊献容,看到她已经朝他这里奔了过来,风雪之中竟然有种摄人心魄之美。他愣愣地看着她,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哎,这事情我可不成,还是问问皇后娘娘吧。”张方立刻摆手摇头,“人太多了,我也养不起。” 这些人在金镛城的门口说了起来,竟然也不觉得天气寒冷,风雪交加。张方心情极为愉快,笑意更甚。当然了,谁不喜欢听好话呢。 “大将军是盖世英雄啊,你何必要他与争斗呢?”羊献容的鼻头和脸颊全都冻得红了起来,也看向了张方,“大将军,去广莫宫吧,那边会暖和一些的。” 男人们凑在一起,总是热血沸腾的。 羊家二兄弟听闻这热闹,也凑了过来。看到贺久年都已经被张方掀翻在地,也忍不住下了场。 二六零五:f七零零:四三:六零零零::六九 张方看了赵然好几眼,才问道:“这不是你们禁军的人吧?” “没事没事,稍后皇后娘娘不是还要去长安么,您也是要护送的吧……那我们跟着您,心里也都是踏实的。”又有一个武卫凑了过来。 羊献永看到自己的妹妹过来,略略有些分心,被张方一掌打在了肩头,不由得吃痛退后了好几步。羊献容忍不住惊呼出来,张方转头看到了她。今日也是素衣打扮,没有过多的饰品,犹如邻家小妹一般,惹人怜惜。 “别啊,您最厉害了,让他们跟着您也很是威风的。”贺久年流露出崇拜的神情,“现在谁不知道您的英勇战绩,百战百胜大将军,真的太棒了!” 这群血气方刚的男人,自然都是求胜之心在前,就在金镛城的瓮城之中摆开了架势,热热闹闹地耍起来。 张方武功的确很是了得,几下子把羊献康也掀翻在地。羊献永立刻上前,与他缠斗起来。 围观的武卫禁军等人都闪开了一块地方,但也在她的身边站出了一个防御阵型。羊献容笑了起来,低声对绿竹说了几句后,很快就看到毛鸿茂带着不少宫人拎了热米汤过来,让大家喝一些暖暖身子。 “嘿,你们几个可莫要这样说。万一让皇后娘娘知道了,会不高兴的。”张方表面上还在客气,但心里已经飘了起来。 贺久年略微有些烦躁,但还是忍住了,客气地说道:“大将军您稍等一下,眼下皇后娘娘刚住进来,很多东西都要收拾……” 羊献永的武功还不错,算是张方真正的对手。张方看到身手好的人,也有求胜心,因此收敛了玩闹的心思,认认真真地比拼起来。 这两人也的确是旗鼓相当,不分伯仲。 就在他一晃神儿的时候,羊献永立刻上前也给了他心口一掌。不过,张方这种自小在街头打架,身经百战者即便是脑子没有反应过来,身体也会先行动作,堪堪躲了过去,让羊献永只是一拳打在了他的胳膊上,并没有任何伤害性。 “哎,这事情说起来也挺复杂的。”贺久年苦笑了一声,“司马颖那边的武卫赵卓和皇后娘娘关系极好,他这不是从司马颖那边出来后,投奔了皇后娘娘。那他带的五百武卫也跟了过来,袁统领就给安排进了禁军之中……说句实话,我们这都不够吃呢,哪里管得了这么多人吃饭啊……大将军要不给想想办法?” 眼看着张方回转过头,眼中冒出了凶狠之光。 就在众人围观的时候,羊献容带着翠喜和绿竹已经悄悄来到了瓮城。她看着这两人的一招一式,很是认真。 “哦,好好好。”此时的张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只有点头回答,别的也都想不起来了。 羊献康和贺久年全都的走了过来,将羊献容围在了中间。张方看不到她的容颜,略略失望了一些,但这时也才转头看向了瓮城内,发现他带来的随扈竟然都被赶到了角落里,此时的此地,只有他一个人站在这里。 若是有人放冷箭,或者暗中拔刀……他打了一个寒颤,心中升起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20 兄妹齐心能成事 张方给羊献容带来的是攒香阁的胭脂水粉,足足有两大箱子。羊献康都忍不住问道:“攒香阁不是都塌了么,到哪里找了这么多的东西?看起来还都是全新的?” “这也没什么的,就是在洛阳城各家各户搜一搜就找出来了。那些用过的我都没要,这全都是新的,没有开封过的。”张方说得轻描淡写,但在羊献容心中早都能够想象得到张方是如何野蛮侵入到各家各户进行了明面上的抢劫。 她之所以离开洛阳皇宫,也是考虑到这人在司马衷未走之前,都说要火烧皇宫,血洗洛阳。后来因为有人劝阻了他不能这样做,否则真的是遗臭万年。但是,这种地痞流氓本性不改,必然是要动手的。 搜刮攒香阁的胭脂水粉献给皇后不过是一个最佳的借口而已,也是羊献容算计中的一部分。 “大将军?”羊献容终于转头看向了他,“可还有别的事情?若是没有,我要回去试试其他的水粉了。” 如果您发现内容有误,请您用浏览器来访问! 又过了好一会儿,羊献容才缓步走了出来,她的脸色愈加苍白,但唇却是有些红肿,似乎是用大力擦过的。 “略等一下,女郎正在换衣服。”兰香悄声道。 “三妹妹,这事情你到底要怎么做?我怎么看不懂呢?”羊献康被大哥抱住,还有点喘不过气来,“哥啊,你咋这么臭了,难道这几天都没洗么?” 羊献康快步去了寝殿,看到兰香和绿竹端着热水出门,猛的看到男子进来也是吓了一大跳。“我我我,没事没事。” 绿竹这边又拿了干净的软布正要进到后面去,躬身对羊献康说道:“您略等等,皇后娘娘可不能着凉的。她这几日都未曾吃什么东西,眼看着又瘦了一大圈。” 羊献康可没管那么多,愣是从翠喜的身边挤了进去,还回头冲大哥他们说道说道:“我先去看看。” “哎,毛鸿茂呢?快熬粥。我前几日看她的气色好了不少呀?”羊献康搓着手,表情也差了许多。 “每日都有熬些红枣粥的,但是皇后娘娘吃得很少。”绿竹叹息了一声,先把软布送了进去。 “哦哦哦,没有了。”张方这才收回了痴迷的眼神,笑着说道:“那臣就先回去了,三日后我们去长安吧。” “还有其他的事情么?”羊献容摆弄着红色唇印纸,还轻轻抿了抿,红唇立现,看得张方一时间没说出话来。 “你嫌弃我?”羊献永呲牙,吓得羊献康缩了缩头,“不敢不敢,我还是抱着三妹妹吧。” 翠喜说什么也不肯了,说是可以在前厅坐下来,但不可以到寝殿中去。 张方走了之后,羊献永和羊献康以及贺久年和赵然全都来到了广莫宫,他们就站在风雪之中,要见羊献容一面。 “是。”翠喜一直跟在羊献容的身后,听到这话,赶紧把箱子里的东西整理了一下,就让张良锄带着人搬走了。 “行了,三妹妹可是刚洗完,你这么臭,快闪开一点,让我抱抱。”一向严肃认真的大哥羊献永出现在他们的身后,竟然也开起了玩笑,想逗羊献容开心。 “你这是……何苦呢?”羊献康叹了口气,还是把三妹妹揽在了怀中。他这身铠甲都已经臭了,但羊献容却没有嫌弃。 可翠喜说她正在洗漱,让他们等一等。 二六零五:f七零零:四三:六零零零::六二 “二哥。”羊献容反而拉住了她的手,低声说:“无事的。” 羊献容终于笑了起来,但脸上还有泪。 “嗯。听将军的安排。”羊献容竟然还笑了起来,张方发现自己竟然听不见了,满眼之中全都是这个女人的样子。 “宫中的那些女人,臣已经跟她们说了,要是想走就赶紧走,不想走的就来金镛城,等着一起去长安。”张方也喝了一大碗热米汤,看着羊献容正挑拣那些胭脂水粉,心里和身上全都热了起来。 “你以为我们不想啊?我都在想要不抓两只耗子烤来吃了!”羊献康咽了咽口水,“这鬼天气,大家都没得吃,不知道洛阳会饿死多少人呢。” “好。”羊献容终于不再流泪,笑着说道:“大哥二哥,杀一个张方而已,不需要你们亲自动手的。我想啊,很快就会有人动手了。自作自受,狂妄自大,就算是乱世,也不会有人忍得了。” “嗯,就这样吧。”羊献容没有看他,而是挑出了几样之后就对翠喜说道:“其他的收起来吧,这几样我去试试。” “行,咱们仔细说说,吃点东西吧,我都快饿死了。”羊献康捏了捏她的肩头很是不满意,“你说说,你瘦成这个样子,比五妹妹都要瘦了。回头等看到娘亲的时候,她肯定会骂我们两个没有把你照顾好的。” “行,我们吃东西,多吃一些。”羊献容回抱住了两位兄长,闷声闷气地说道:“天天喝粥真的不好吃,我可想吃烤羊肉了,滋滋冒油的那种。” “三妹妹,我们在的。”羊献永低声说道,“你要做什么就去做,我们一起。” 羊献容抬头看着他,却流了眼泪,埋怨道:“大哥,今日你也太不小心了,若刚刚比武出了什么事情,你要我怎么办?” “三妹妹这是怎么了?竟然如此爱干净?从前都有七八天不洗头发的,现在这才半天不到,就要洗漱,这是怎么了?”羊献康扁了扁嘴,“等下,这水还热乎的吧?我洗个手。” 羊献永也没拦着他,还要跟在后面一起进去。 “那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不就是想替司马颖报仇,杀了张方么?”羊献永伸展了双臂,一把抱住了弟弟妹妹,长叹了一声:“我帮你。” 羊家两兄弟同时伸手擦掉了她脸上的泪。 “二郎君,这是洗过头发的,里面有皂角的。我给您换一盆干净的水就好。”兰香赶紧将这盆水端了出去。 “这是大晋的劫数,是百姓的命,没办法了。”羊献容的脸上呈现出与年龄极为不符的沉重,“或许啊,还有更大的一场浩劫呢。” “为什么?”羊献康问道。 “因为皇上离开了洛阳……张方那种人看到这么多奇珍异宝能不起贪念么?”羊献容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22 借刀杀人悄无痕 霸上距离长安还有三天的路程。 但因为下了大雪,所有的道路全都被封住了。 此时的羊献容忽然发了高烧,整个人都陷入到了昏迷状态。 羊献永跑去找了张方,让他想办法找一找医士。 张方急匆匆跑过来看到羊献容小脸通红意识不清,也有些着急。但是秦太医他们早都跟着司马衷走了,留在军队中的医士也都是半路出身,会做简单的包扎就已经很不错了。 羊献永急了,说什么也要带几个人出去找找大夫。 张方看着漫天的鹅毛大雪,还认真地劝道:“这天气出门也很是危险的,要不再等等?” “这能等么?”羊献永瞪着眼睛,“大将军,这是大晋的皇后,也是我亲妹子,要是出了事情,你担待得起么?” “呵呵,那又如何?”张方笑了起来,“也不是我不让你出去,是这天气不成啊。万一你出了事情,皇后好过来了,你觉得她能够饶了我么?” “不成,我要出去找大夫。”羊献永推开了张方,“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了。” “哎,你去你去。”张方也没有什么办法,天气的确冷,自己队伍中的不少人也生病了,咳嗽声四起,就算是他现在想做什么也没有能力。所以司马颙一道道指令要求他立刻调转军队去攻打司马越,真是太看得起他了。 现在这种情况下,司马越也只能守在洛阳等天气好转。更何况,大家也都没有粮草,饿得紧呀。 张方瞥了一眼禁军守护的那些嫔妃女眷,盘算起来。但此时,贺久年已经站在了他的眼前,一步不让。 张方只好又看了一眼羊献容,但翠喜已经挡住了她的身形,也没看到。心里很是不爽,他又回了自己的大营。 根据目前的状况,他很有可能要在此停留个把个月,但是粮草跟不上,当地也没有什么存粮,真的全是问题,难不成真的扒树皮和草皮吃么? 就这样过了五日,雪停了,但道路结冰,行进困难。 但大营之中竟然来了一个人,让张方喜出望外。 这人是张方的好友郅辅,也是他向司马颙推荐的张方,才令他一路上位做了大将军大都督。有着推荐和提拔之恩,关系自然是要比旁人亲切很多。更何况郅辅还给他带来了一些酒菜,无疑让也在饥饿之中的张方心情极为愉快。 郅辅与张方同岁,当年若不是看到张方在街头不要命的打斗凶狠,他也不会将他推荐给司马颙。两人也没有太多寒暄就坐了下来,开始吃吃喝喝。张方还让人把营帐里的炭火拨旺了许多,整个人都觉得舒爽了不少。 “兄长怎么孤身来此?不应该在王爷身边么?”张方眯着眼睛问道。 郅辅喝了一口酒才说道:“陪媳妇回娘家小住几天,她家就在这里。你也知道,现在长安倒是一派太平,司马越可不敢打到这里来。” “这倒是,有我在这里镇守着长安的门户,那个司马越也不敢来的。” “倒是有人说起,司马越只想攻打你,而并非王爷。”郅辅又喝了一小杯酒,还给张方倒满了。 “什么?”张方愣了一下,“这不是他们司马家的人相互争夺皇权么?我这么一个小人物,哪里有这么重要了?” “那怎么全天下都在传你张方要做皇帝,还是千古一帝?这事情你怎么说?”郅辅斜眼看着他,“难道你不知道这些传言么?” “哎,知道。但不行啊!我可跟着的是王爷,我可做不了皇帝的。”张方连忙摆手摇头。 “血玉,老龟,石碑,全都是天降神迹,传的很是神奇。”郅辅笑着问道,“我听了之后,都觉得是这么回事。” “不不不,石碑我没看到,老龟已经被我吃掉了,你要看血玉么?就一块破石头而已,你想要就拿去好了,我留着也没用。”张方笑了起来,但眼神之中忽然有了戒备之色。 “那你留着羊献容做什么?”郅辅忽然问道,“你不知道她是凤命么?” “知道啊,所以才要赶紧送去长安呀。”张方扁了扁嘴,又喝了一口酒,“这种娇滴滴的小女郎,太难伺候了。” “怎么说?” “这不是病了么?要死要活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张方叹了口气,“女人,实在是太麻烦了。” “你可不能让她死了,这可是皇上最喜欢的女人。”郅辅看着张方,忽然问道:“你不会做了什么吧?” “哎,没有没有,她身边有一千禁军,一个个虎视眈眈的瞪着大眼睛,我连靠近一点都不成。”张方笑了起来,“长得是真好看,柔软的性格也好,就是身边的人都太凶了。” “所以,你还是有想法?”郅辅眼中笑意十足,“你和你老哥还不说实话么?” “嘿嘿,是喜欢的,但还没想好怎么弄到手。”张方也笑了起来,“不过,女人嘛,若不是她这病恹恹的,我也就霸王硬上弓了。” 两壶酒都已经喝光了,张方的脸已经红了起来。郅辅带来的全都是烈酒,喝一杯都能醉,更何况张方自己就喝了一壶,整个人都飘了起来,看着郅辅都变成了两个人。 “哥,你知道我的,我可不会强迫女人……”张方这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就觉得脖颈处疼了一下,而与此同时郅辅却站起了身,冷冷地看着他。 张方还想问他一句“为何要站起来?”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的脖子上有什么东西流了下来,就伸手去摸。 是血,是根本停不下来的血流了出来。 他看着郅辅,眼前更加晕眩。 郅辅又退了七八步才站定,一字一顿地说道:“张方意图谋反,奉王爷的指令,杀无赦。” 张方瞪大了眼睛,还是想要说话。但整个身体已经不受他的控制,直直地倒在了地上,不断地抽搐起来。 血,很快就流了一地。 郅辅从靴子中抽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上前一步将他的头颅割了下来。 23 意图谋反杀无赦 一切,进行的悄无声息。 直到郅辅拎着张方的头颅走出了大帐,拿出了圣旨宣读起来:张方意图谋反,杀无赦!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张方的随扈之中竟然有几个人站到了郅辅的身边,护佑他的安全。直到此时,众人才反应过来,张方身边一直有司马颙的人,而这些人监视着张方的一举一动。 大势已去,张方已经死了,说什么也没用了。 圣旨中也写到:十万大军是司马颙的人,杀了为首的叛将张方后,其余人等不会追责。 所以,大家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但似乎又是酝酿了很久一样。 郅辅拿了张方的将军大印以及那枚血玉,说是要回长安复命。司马颙亲授他利用自己与张方的良好关系令他放下戒备之心,进而杀了他。但毕竟是杀了自己的“好友”,他也不适宜在这里久留。 羊献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后,自从羊献永走了之后,羊献康、毛鸿茂和绿竹都陆续回来了,并且说已经把那些“神迹”传播到各处,不少在长安的绣衣使者还夸大演绎了一番。 因为天气的缘故,他们回来的晚了一些。 但也幸好是因为大雪封路,令人们更喜欢围炉八卦闲聊天下事,让张方企图做千古一帝的事情变成了虚妄和笑话。 等到羊献永过来的时候,他身边还跟了一个人——郅辅。 郅辅满脸严肃,身旁还有个木头匣子,里面有血水慢慢渗出。羊献容捂着心口,皱着眉问道:“这又是怎么了?” “皇后娘娘莫要担心,臣只是奉了王爷的命令和您说一声:莫要着急行路,他已经派了秦太医在来的路上。” “哦,多谢王爷。”羊献容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张方已经死了,头颅在这里……”郅辅低声说着,但眼睛还是在看着羊献容。 羊献容的脸色大变,紧张地看着那个木匣子,然后就是一阵干呕,昏了过去。 羊家两兄弟以及贺久年赵然直接就把郅辅给架了出来,羊献永吼道:“大人,你怎么能这样吓我妹妹呢?她都病成这个样子了!” “张方手中的血玉可是皇后娘娘给的……”郅辅的眼中有晦暗不明的光。 “是啊,张方那样厉害,都是吃人的主,他听说司马颖给了我妹妹一块血玉,自然是要走了。我妹妹能怎么办?”羊献康也冲了过来,揪住了郅辅的衣襟。他可不管这人是不是刚刚杀了人,或者是司马颙的使者,他眼中只有三妹妹的安危。 “哎,羊家二郎,莫要这样,我也是奉命行事。”郅辅被揪得喘不上气,更何况一同围上来的还有贺久年以及红了眼的赵然。 好汉不吃眼前亏,郅辅也是个聪明人。 “大人,皇后娘娘现在这个样子,还是尽早赶去长安的,您回去之后和王爷说一下,我们车队里女眷人多,可不能受惊吓了。” “行行行。”郅辅立刻答应下来,然后拎着张方的人头走了。 禁军的防御阵型又变了,几乎所有人都集中在了羊献容的营帐旁,即便是风雪之中,这些人没有惧怕寒冷,一直站在她的门外。 此时的羊献容早已经坐直了身子,抱着一件褐色血衣。 翠喜和兰香站在她的身边,红了眼眶。 羊献永快步走了过去,半蹲下身子问道:“三妹妹,哭出来!” “大哥,我已经没有眼泪了,以后也不会为他哭了。”羊献容的声音中透着异常的冷静。 羊献康也半蹲在了她的身前,但是双手也不敢触碰那件血衣。那上面有司马颖的血,曾经是炽热鲜红的。 “我,羊献容,有仇当场就报了。若是当场报不了,也会尽快报。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就太晚了,我等这一天,可是等了三个月,真是太漫长了。” “三妹妹,你是对的,就是要这样!”羊献永也没有碰那件血衣,“司马颖……也会感念你的。” “嗯哼,也不需要他感念。”羊献容的手轻轻抚摸着那些血渍,忽然笑了,“不过是我的执念而已,他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这个,我们就慢慢来吧。” 就在这一刻,大哥羊献永都觉得从心里打了一个激灵,他悄悄看了羊献容一眼,发现她眼中虽然是赤红一片,但却没有眼泪。她的那些筹谋看起来很怪异,但竟然有了极大的效果。 他快马加鞭跑到长安的时候,司马颙早已经打定主意要弄死张方了,甚至他身边还有不少人在说张方的坏话,说他专权,奸淫,妄图杀了司马颙,夺得大晋的天下。 当一个人成为一群人的威胁,他必死无疑。 因此,羊献永根本没有费力气,只是在司马颙眼前跪了跪,满脸沉重地说了说自己妹妹重病的事情,司马颙就决定让郅辅来杀人了。 “哥哥,你知道人心之中全都是贪欲。”羊献容看着自己的两个哥哥,“这天下的争夺,还是司马家的纷争,一旦有外人进入,他们首先就是要解决掉这个外人。看起来,他们很傻,但其实都不傻,一个个精明得很。” “杀了张方,司马颙下一步要做什么?”羊献康问道。 “我猜……他应该会去找司马越和谈。”羊献容看了一眼赵然,“也许还会去找司马颖……他们都想要这个天下,不过,就看谁能笑到最后了。但肯定不是司马颖。” 赵然攥了拳头,“女郎,要不我去邺城一趟吧。” “还不是时候。”羊献容的眼中有了光芒,“别着急,慢慢来。” 赵然点头,“我哥说过,一切都听您的。” “嗯。”羊献容又笑了一下,极为美艳,完全没有了刚才的病态。尽管她瘦了许多,巴掌大的脸令人极为心疼,但现在眼中的光彩又让人挪不开眼眸。“这一次,我们依然还是要借刀杀人,不会放过任何一个。” 入夜时分,羊献容让翠喜在自己的大帐之外生了一堆火,然后将那件血衣烧了。 熊熊火焰,燃烧极旺。 25 一生一世一双人 听到羊献容终于抵达霸上的时候,司马衷极为开心,还特别沐浴更衣,算计着羊献容一定是快要到了。但是,他却等来的是羊献永的大黑脸。 算起来,羊献永的年纪虽然比他小很多,但也是大舅哥。司马衷心情好的时候,都会笑嘻嘻地喊他一声:“大舅哥。”吓得羊献永总是要跪下来,张度要去捂他的嘴。 很好玩,也很开心。 但这一次羊献永黑着脸说起了张方的恶行,以及想要篡位的野心,司马衷也烦躁起来,说什么也要去霸上接羊献容。 但皇上出门,总是要安排一番的。 等到他能够出发的时候,司马颙早都已经出门了。 张度凑在司马衷的身边悄悄说道:“我们晚些去好了,听说司马颙把张方杀了。” “什么?他们不是一伙的么?”这些日子,即便是在长安的未央宫中,也没有太多的美食可以享用,司马衷也开始吃不饱了。 “说是一伙的,但张方想篡位呀。” “篡谁的位?”司马衷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今日的发冠太紧了。 “皇位。”张度动手将他的发冠拆了下来,重新系好。“皇上,这天下想坐您这个位置的,可不止是司马家的人,还有旁人呢。” “比如?” “张方,刘渊,以及那些南越之人。” “哎,坐吧,这个位置也没什么可稀罕的。”司马衷摸了摸发冠的位置,表示很满意。但张度已经跪了下来,苦口婆心地又劝说了起来,“皇上,你可不能这样说,这是大晋的天下。” “行吧行吧,这么多年了,你们也就会说这句话。”司马衷很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现在可以走了吧?” “老奴去问问袁统领,您略等一等。”张度赶紧躬身出去了,只留下司马衷一个人坐在寝殿之中。他看着窗外飘舞的大雪,不知道在想什么。 出了长安,大雪竟然停了下来,还出了太阳,照在身上有了不少的暖意。司马衷的心情也变得极好,还催促袁蹇硕将马车赶得快一些才好。 虽然全都是官道,但也不能太快行进。袁蹇硕还是压着步子,不肯太快。司马衷不知道,他可是知道司马颙的野心以及他去整合张方军队的事情。另外,他更是听说司马越的人已经接近了,万一人家一鼓作气打了过来,他们这几个人可是打不过人家的。 但是,司马衷不肯慢慢走。因为他还给羊献容带了些吃食,怕她饿肚子。 等到他们赶到的时候,羊献容正垮着小脸坐在大帐里生气。原因无他,就是有不少嫔妃不知好歹地跑了过来,向司马颙诉说张方的种种罪行,希望司马颙做主,让她们可以先行一步去长安,无须在这冰天雪地里等着。 大帐之中,那些武将早都已经走了。他们按照司马颙的安排,一部分跟着他们去长安,一部分去攻打司马越,一部分去邺城找司马颖要粮草。 这些嫔妃消息也很是灵通,看到这些武将离开,立刻就哭着跑了进来,开始向司马颙请求赶紧去长安,她们想念皇上,想伺候皇上。 所以,当司马衷走进来的时候,这群女人的哭声震天,一个个扑到了司马衷的身上,鼻涕眼泪地诉说起了这些日子以来的委屈和不舍,甚至还有一个哭晕过去了。 司马衷一开始有些发傻,但慢慢也听明白了,还挺感动的,也哭了起来,抱着这些美人说道:“你们都是朕的女人,辛苦你们了。” 羊献容听到这话,脸就更黑了一些。 本来都想着转身走了,但两位兄长扯着她的衣袖,说这样不合规矩。她才忍住,继续坐在那里看着这群女人哭哭啼啼,阴阳顿挫。 哭了大半天,司马颙都看不下去了,拍了拍桌子喊道:“行了,大家收拾一下,明日一早就启程去长安了。” “好啊好啊。”这些美人笑了起来,又抱着司马衷黏腻腻地说道:“皇上啊,奴来伺候您。” “有完没完啊?”羊献容也是忍无可忍,终于吼了出来。 但她的声音淹没在一众女人声音中,竟然没有什么效果。张良锄上前一步,用他尖利且极有特色的嗓音喊道:“皇后说了,有完没完啊?” 这声音足够大,也足够响亮。 大帐之内所有人的动作都停顿了一下,看向了羊献容。 羊献容很是坦然,一点都不在乎这样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她只是看着司马衷,又问道:“皇上不是说来接臣妾的么?怎么?是来接这群美人的?” “哎,不是不是。”司马衷这才反应过来,动作极快地把那些嫔妃美人推到了一边去,急急地跑向了羊献容,“羊咩咩,朕可想你了。” “哦。”羊献容看了他一眼,站起了身,竟然出了大帐,一点都没有停留。 司马衷赶紧快跑两步,又追了出去,口中还说道:“羊咩咩,你生气了呀?别生气嘛,朕只喜欢你的。” 羊献容也不回头,继续往前走。 跟在她身后的羊家兄弟,翠喜和兰香悄悄笑了笑,闪开了一条路,让司马衷跑了过去。司马衷还是胖,跑两步都喘。 羊献容听到声音,还是回转过身看着他,“真的只喜欢我?” 司马衷大口喘着气,点点头:“当然!朕可是来接你的。” “哦。”羊献容仔仔细细地看着司马衷,他的确是瘦了一些,但状态不好,身体有些浮肿,脚步不稳。只有那着急的神情,令人略略感动。 “羊咩咩,你瘦了。”司马衷终于抱住了她,“怎么浑身都这么冷?朕抱抱你。” 司马衷还是暖和的,他将羊献容揽进了自己的皮裘大氅之中,希望能够用自己身上的热气温暖她。“朕新晋学了一句词,是朕想和羊咩咩说的。” “哦?”羊献容的确很冷,因此也很贪恋他的温暖,还往他的怀里又凑了凑。 “一生一世一双人。”司马衷低头看着,看不到她的双眸,只能看到她白皙的脸颊,上面隐约有些泪痕。 26 世上再无玉河 “羊咩咩,你哭了?”司马衷想看她的小脸,但羊献容将整张脸都扎进了司马衷的怀里,不肯让他看到。司马衷只好又说道:“朕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羊献容摇了摇头。 “那这个一生一世一双人,不好么?”司马衷问她。 羊献容抬起了头,看着他,眼中的确有泪。但她的声音却无比地清晰,“皇上,这不过是世间普通夫妻的情话,你我,不适合这句。你看看大帐里那些女人,都是想和你一双人呢。” “哎,那些……”司马衷想说些什么,但觉得羊献容说的似乎也很对,所以就不知道如何说下去了,只好张着嘴看着她。 羊献容则轻轻叹了口气,自己擦掉了眼泪,对跟过来的张度说道:“张总管,让他们帮您给皇上先准备些吃食,然后让皇上睡我的大帐……算了,我那里小,还是睡张方那个吧。” “是。”张度立刻点头,转身去准备了。 “朕也可以睡你那里的。”司马衷还挺认真的。 “臣妾那里乱,还有静儿天天哭闹,怕皇上睡不好。” “对了,朕的小公主如何了?”司马衷这才想起自己的这个孩子,问道,“怎么哭闹了?病了?羊咩咩,之前朕听说你病了?可是好了?” 司马衷全是问题,羊献容只是淡然地回答:“没事,都好了。” “好吧。”司马衷也不知道要怎么问下去,只好拉着她的小手,“外面还是冷的,我们去你的大帐吧。” “好。”羊献容也没有挣脱他,只是牵着他去了自己的住处。 这里小了一些,但总算是温暖。 羊献容让司马衷坐了下来,又让兰香去把司马静抱了过来,和她的父皇亲亲热热地说话。她则去看了司马衷带来的吃食,然后吩咐绿竹将这些分给自己宫里的人,以及禁军们。 吃食不多,但总是一片心意。 绿竹会意,立刻就去办了。 过了一会儿,司马颙竟然又来了。他一点都没有客气,直接问羊献容:“那块血玉真的是司马颖给你的?” 羊献容很讨厌他的态度,但又不得不回答道:“是。” “血玉河图,千古一帝?神迹出现?谁拥有这块血玉,谁就能够做皇帝?”司马颙的手中拿着的就是这块血玉。八成是从张方的遗物之中翻找出来的,他还是想问个明白。 “这种事情,本宫可不知道。”羊献容皱眉,“确切的说,是他的侍卫给本宫的,说是司马颖找了很久,想当做礼物送给本宫的。大家也都知道,司马颖和本宫关系很好,还是本宫帮他洗清了克妻之名,又帮他找了王妃,给本宫一块血玉,也不算什么吧?” “嗯。”司马颙点了点头,“那究竟是谁在散播血玉的神迹?那些歌谣是如何传唱起来的?这东西竟然比传国玉玺还要神奇么?” “这事情也是见仁见智吧?”羊献容又看了一眼血玉,“王爷,你相信这么一块石头就能够令拥有者号令天下么?” 司马颙语塞。 司马衷则从他的手里接过了血玉,对着烛火看了看,又看了看。“大约就是祥瑞之兆吧?” “那可不一定,说不准还是凶物呢。”羊献容也只是瞥了一眼,不肯拿在手里。“本宫的老祖母说过这种血玉的由来,无外乎就是大墓之中的东西。这种血玉的形成需要三个条件,第一就是其自身材质必然是上等的翠玉,第二必须是带在活人的手上,这人的殉葬方式还不能是被杀,而是被闷死。尸身慢慢腐烂,翠玉就在这些血肉之中浸泡多年,吸足了其中的血水。第三当然也是最重要的,这块墓地一定是极为寒冷的,阴寒异常,能够令尸身的腐烂速度变得很缓慢,甚至是几年都不会烂掉,才能够令翠玉有足够的时间发生变化。” 这番话说完,司马衷和司马颙的脸色早都变了,甚至还将血玉放在了一旁,碰都不想碰一下。 “这颖弟是何居心,竟然将这样的东西送给你。”司马衷立刻不乐意了,“朕要找他说一说去,太不像话了。那些大金子不好么?再做一支金钗给你也是好的呀?” “但这上面有河图图案呀。”羊献容指了指上面的纹路,“皇上不是也说过,这是河图图案,很是珍贵异常。” “这倒是。”司马衷点头。 “并且,这图案并不像是后期凿刻上去的,反而像是自然生长的。所以,才会令人感到神奇,认为是神迹呗。”羊献容撇了撇嘴,“其实,这分明就是不祥之物,不知道染了多少人的鲜血和腐烂的肉身,是有多恶心。再说了,明君当用阳谋取天下,何需这些左道旁门?” “对对对。”司马衷立刻附和,“搞这些乱七八糟的,真是没意思。颖弟也是脑子不好用了,真是要说说他才好。” “司马颖已经回了邺城,据说又在集结军队,想要攻打洛阳。”司马颙黑着脸,“但是他也没有丝毫要和本王联手的意思,之前他与本王的关系很好,他就是想做皇帝……” “是他要做皇帝么?”羊献容忽然问道。 “此话怎讲?”司马颙从中听出了异样。 “王爷不知道,司马颖被张方刺了一剑么?这一剑就在本宫眼前刺进去的,本宫亲眼看着他断气的,怎么可能回了邺城,继续反叛大晋的天下呢?那么,现在驻守在邺城的是谁?是谁叫嚷着做皇帝?”羊献容嘿嘿笑了起来,“天下是司马家的,怎么能容忍外人染指呢?” 司马颙的眼光变得极为深邃,也充满了探究。“皇后娘娘,这是知道了什么?” “都是道听途说而已,您这么大本事,可以去查一查吧。”羊献容轻笑了一声,“反正就这样了。” “本王会查。”司马颙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血玉,想拿起来,但又觉得恶心。 倒是司马衷拿起了它,反复看了看之后忽然就扔到了地上,摔得粉粉碎。同时,他也说道:“这种东西,还是毁掉的好,省的贻害后人。” 司马颙和羊献容都十分惊讶他的举动,怔怔地看着他。 司马衷则继续说道:“世上再无玉河图,也就没有那么多的纷争了。” 27 小情小义小脾气 血玉被司马衷砸得粉粉碎,连大一点渣子都捡拾不出来了。这东西因有了河图图案,或许就真的是价值连城之物,破碎成了这个样子,想再做个什么都没可能了。 司马颙流露出可惜的神情,看来即便是不祥之物,他还是觉得这东西放在自己的手里也很是不错的。但既然都这样了,他能说什么呢? 羊献容看了一眼,她扁着嘴问道:“皇上,你把这么贵重的东西弄坏了,要赔臣妾一件更好的东西才可以。” 司马衷眨了眨眼睛,走近羊献容问道:“你要什么?张方不是把洛阳皇宫的宝贝都搬过来了么?朕把大库的钥匙给你,你自己挑就好了。” “张方怕还私藏了不少东西吧?”羊献容又冷笑起来,“这人打着替皇上搬东西的旗号,还抢了不少洛阳的大户人家,就连我们羊家都撬开了门,要抢东西。幸而臣妾家中早已经四壁皆徒,否则也是要被搬空了。” “这张方的确太过分了,这些被抢掠的物品的下落,本王也是会去查找的。”司马颙脸都黑了不少,他岂能不知道张方的所作所为,心里简直是气得要死。 “那王爷先把张方带过来的金银珠宝,奇珍异宝,都放进皇上的大库里吧。”羊献容一脸正气,这张小脸上还很是严肃,转头看着司马衷,“皇上,臣妾不贪图这些宝贝,臣妾很喜欢您给臣妾的那根金棍钗,若是皇上有空,就再为臣妾做一枚大金戒指也是好的。” “可以可以。”司马衷立刻点头,这种事情他还是可以的。 “还有,这戒指要做得精细一些,最好还能够刻上臣妾的名字才好。”羊献容这话说完,司马颙都忍不住撇了嘴,这太小女儿的样子了。在他得到的消息之中,张方一直觊觎这个小皇后的美貌,而小皇后似乎也没有特别拒绝他。听说之前,还被张方抱过。但现在转换这么快,也是挺奇怪的。 另外,他还有一些疑问,追查那些流言的源头就会发现,那些所谓的神迹出现,都是羊家兄弟说的,的确是有人看到了,但似乎每件事情都和羊家两兄弟有关,这是为什么? 当然,他也听说过羊献容和司马颖之间那些暧昧的关系,现在她又说司马颖的各样事情,她要做什么呢?有什么目的? 可是,看到这个娇滴滴的小女子,和司马衷说话时拈酸吃醋的神情,又不像是个有心机的女子。就算是已经生育过一个小公主,但那个样子还是少女模样……他心里都产生了异样,看她的眼神也深邃起来。 司马衷看了司马颙一眼,忽然用自己的大手摸了摸羊献容的小脸,又把身上的棉袍脱了下来给羊献容浑身上下全都包裹了起来,还说道:“羊咩咩,你是不是很冷?多穿些吧,朕给你做个大金戒指,很大的那种,一定!” 羊献容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有点不知所措,一旁伺候的翠喜往前走了半步,低声说道:“皇上,奴婢可以给皇后娘娘去拿一件棉袍的……” “不用不用,朕这件很暖和。”司马衷自己的衣袍竟然不会系带子,极为笨拙地想为羊献容整理好,但反而系了一个死结,看着是很难看。 羊献容垮着脸问道:“臣妾穿得这么难看,好么?胖的跟一个球一样。” “那多好,省的总有人惦记你的样貌。”司马衷的鼻孔里还忍不住哼了一声,不知道他又想起了什么,还瞥了司马颙一眼。 “哦。”羊献容点了点头,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忽然笑了起来,“皇上,我们去未央宫吧,就在冰天雪地里走过去,应该很有意思吧?” “很冷啊。”没有了棉袍的司马衷可是冷得打了个寒颤,他低头看着已经被包裹起来的小女子,笑得那样好看,眼神极为清澈透亮,心里也想起了大皇姐和他说的话:“她是凤命,你是皇帝。你不是皇帝,她依然是凤命。所以,你必须牢牢抓住她,懂不懂?” 那些关于她的传闻呢? 张度之前还和他说,后来,张度什么都不说了,只是要他好好对待她,说她才是自己生命中的贵人。 真的么? 就这样一个娇俏的小女子? 她能做什么呢? 但是,她只要在他身边,他就能够感到安稳。 看着她的眼眸,能够摸到她的小脸,心里甚至是万分满足。 就像是现在,她的眼眸之中全是自己的影子,足够了。 “咳咳咳,本王先去处理一些事务了,皇上和皇后也早些休息吧。”司马颙看着两人这般模样,有些尴尬地轻咳了几声,只是拱了拱手,就出去了。 见到司马颙一出门,羊家两兄弟就立刻进来问道:“三妹妹……皇上,吃点什么?煮些鸡肉粥可好?” “不是说你们都没有粮食了,一直在吃人么?”司马衷问道。 “什么呀?那是张方在吃……”羊献容这么一说,又觉得很是恶心,自己把棉袍裹了裹,“这事情说来话长了,但臣妾这里是有些吃食的,不能让外人看到。皇上,你也奔波辛苦了,稍等一下,让他们做些热乎的吃食。” “好啊。”司马衷就是喜欢吃。 羊献康看了翠喜一眼,翠喜转身从羊献容装书简的箱子里竟然拿出了一袋米,以及一只风干的鸡,看得司马衷也是目瞪口呆,连声问道:“朕一直以为羊咩咩爱看书,所以才在自己的车辇之中带了这么多的书箱,没想到这里面竟然是……” “皇上,莫要这样大声嘛。”羊献容的小手又捂住了司马衷的嘴。 司马衷看到眼睛亮亮的她,竟然忍不住想要亲吻下去。 幸而羊献容的手一直按在他的嘴上,尽管没有他的力气大,但还是成功阻挡住了他。趁他愣神的功夫,还使劲推了他一把,自己后退了两三步,生气地哼了一声,才说道:“臣妾的血玉都被摔坏了,还没有赔给臣妾呢!” 29 后宫的生杀大权 这传令兵从马上摔下来,满头满脸都是血,衣衫褴褛,盔甲凌乱,那些一块块褐色的血迹看起来也十分触目惊心。得到消息的袁蹇硕和赵然第一时间冲了过来看情况,他们认得这是司马颙派去向司马越求和的亲兵随扈曹统,年龄不到十四岁,一脸稚嫩。 “发生了什么?”袁蹇硕蹲下身子看着他,想去触碰他,但又怕他身上的血,万一是伤口就不好办了。 曹统认得袁蹇硕,“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大喊道:“袁统领,出大事情了!司马越打过来了,距离长安不足五百里了。” “什么?”围在他身边的众人都惊呼起来。 “不是去求和了么?” “他搞什么搞?” “他要攻打长安么?” 七嘴八舌,大家都显得十分惊慌。 “我要先去给王爷报信啊!”曹统哭得很厉害,脸上的泪和血混合在一起,看着也很恐怖。 袁蹇硕狠了狠心,在他全身都摸了一个遍,确认在肩头的位置有一处已经溃烂的伤口,大声喊了随行的医士,让他赶紧过来处理。 曹统还挺坚强的,依然喊着:“我要先去给王爷报信啊!” “命都没有了,报什么信?!”袁蹇硕也吼了他,“这伤口已经溃烂,你也开始发热,若是再耽搁半天,人就没了!” “袁统领……”曹统仰着头看向袁蹇硕,“我是传令兵,贺将军临死前要我务必将这事情告诉王爷的。” “我派人去,现在立刻马上去!”袁蹇硕根本由不得他再多说什么,又从他怀里掏出了贺将军的大印和令牌,喊了自己的两名禁军,扯过了两匹大马,吼着让他们先赶回长安报信。 两名医士匆忙赶了过来,想要先扒掉他的衣裳仔细看看情况。但这冰天雪地的寒冷,曹统又已经开始发热潮红,现在很不合适。 羊献容听到动静也下了马车,拎着衣裙急急地赶了过来。 看到这样的情形,她高声喊了兰香,让她抱着司马静去自己的马车,把司马静的马车让给医士们。 司马静一脸惊恐地看着眼前血糊糊的人,但羊献容让她站到了自己的身边,低声且沉稳地说道:“静儿,这就是征战沙场的代价,全都是血和性命。” “母后……”司马静藏在了羊献容的身后。 “怕什么?要记住,这乱世,相搏的就是普通人的性命!他们的命不值钱么?为了权势死伤无数人,有意思么?”羊献容的声音尖利起来,周围的禁军都忍不住攥了拳头。 “三妹妹。”就连羊献康都出声提醒了羊献容,“低声些,莫吓到了静儿。” “她生逢乱世,更应该尽早见到这样的血腥,知道未来之路并不会顺畅,我们都有可能随时丢了性命,呵呵,这大晋王朝的气数怕也是要尽了。”不知道为什么,羊献容忽然觉得悲从心中来,眼中有了泪光。 此时的司马衷因为车队停了下来,才让张度过来问问情况。 张度看到羊献容如此模样,也忍不住低声说道:“皇后娘娘,老奴会一直在您身边的,直到老奴走不动了,死了,您不要老奴了,老奴才会咽下最后一口气的。” 他都这样说了,周围的禁军也全都跪了下来,低声且齐齐地说道:“护佑皇后娘娘,直到最后一刻。” 羊献容的眼泪流了下来,这样的局面,无解。 她拉着司马静又上了自己羊家那辆通体漆黑的马车,安安静静地等待曹统的消息。 有两名美人从后面的牛车上跳下来,赶到皇上司马衷的车辇前,说是要和司马衷一起坐车,因为后面的牛车实在太冷了。 张度板着脸,拦着这两名美人。 司马静掀开车帘的一角看着这两个兀自哭闹的美人,问羊献容:“母后,这两个女人为何要这样?” “因为蠢。”羊献容的眼泪已经擦干,猩红的眼尾看起来有些狭长。 “她们要上父皇的车辇啊?”司马静想把车帘掀开,但翠喜已经伸手按住了她,低声说道:“外面冷,小公主莫要掀了。” “那看不见啊!她们怎么能上父皇的车辇呢?”司马静撅着嘴,又忘记了刚才血腥的一幕,“父皇怎么有这么多的女人?” “因为他是大晋的皇帝。”羊献容的嘴角忽然流露出了一丝笑意,“我猜你父皇会杀掉这两个美人。” “为什么?”司马静不明所以。 “因为他厌烦了。”羊献容又笑了起来。 翠喜还是把帘子放了下来,贴心地给羊献容的腿上盖了一小张薄被。 羊献康站在车窗外说道:“三妹妹,大哥去帮袁统领了,咱们稍等片刻再行进。我去和皇上那边说一声。” “二哥,等一会儿去。”羊献容掀开了窗帘的一角,低声说道:“小心有血溅到你。” “啊?啊!” 羊献康还在琢磨自家妹妹说的话,就听得前面那两个美人惊慌失措的喊叫声,很快就看到司马衷抽回了长剑,长剑寒光之处已经沾满了血污,而那两名美人扑倒在地不停地抽搐,身下的血已经扩散开去,在雪地之中看起来愈加刺目。 “这……竟然杀了?”羊献康有些不相信自己看到的,瞠目结舌地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上前去看看,还是留在原地。 “两个蠢人。”羊献容没有半分怜悯之意,“二哥,留在这里,莫要过去。一切,等待皇上安排,我们默不作声好了。” “哦,好的。”羊献康点点头,悄声吩咐起身边的禁军,将羊献容的马车默默地又多加了两重护卫。 又过了一小会儿,张度小跑着过来,低声说道:“皇后娘娘,刚才林美人和越美人不顾规矩,竟然在皇上车辇前大呼小叫,已经被皇上杀了……皇上让老奴过来和您说一声:再有这样不顾规矩礼仪的后宫之人,您可以直接杀了,无须和他说的。” “哦?”羊献容没有掀开车帘,“我不过是个没有实权的皇后。” “但后宫之人,您是有生杀大权的。这毕竟是大晋的后宫。”张度加重了后面一句话的声调。 30 接二连三坏消息 “知晓了。”羊献容对于张度的这个说法不置可否,因为她也根本不在意。 因为这些事情,帝后的车辇行进又耽误了大半个时辰。 袁蹇硕带着人又把那两个美人的尸身用草席裹了起来,丢到了一旁的山沟里,没有丝毫怜悯之意。 不过,这一举动也给后面牛车中的后妃们极大的震撼,所有人都卷缩起身子,不再多说话。 司马静也变得极为安静,老老实实坐在羊献容的身边,看着车窗上的菱形卷云纹发呆。 又过了一小会儿,队伍又开始行进,但很明显速度加快了许多。幸而羊家的通体漆黑马车极稳,司马静悄悄拉住了羊献容的衣袖,又向她靠近了一点点。 赵然骑着马走在羊献容的车辇旁,低声说道:“曹统的伤势也挺严重的,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医士给他吃了些五石散,能缓解疼痛。这孩子小小年纪,也是条汉子。” “能救就救吧,若是有需要,可以把我这里的药材拿过去的。”羊献容发现了司马静的乖巧,就拉住了她的小手,轻轻揉捏起来。司马静立刻就更加靠近她,依偎在身边不敢出声。 “多谢皇后娘娘。”赵然的声音又低了一些,“曹统说司马越是突然袭击的,所以贺将军他们没有任何防备,只能是匆忙上阵,被打的措手不及。并且,司马越的意思是要接皇上回洛阳……” “……他们又在算计什么?”羊献容一愣。 “曹统说不清楚,但他说是贺将军收到了司马越递过来的文书,只是听了几句,说是大晋的皇城在洛阳,岂能去长安呢?要迎接皇上回长安……恢复皇上临朝议事,重现太康之治的盛况。” “他的野心倒是大。”羊献容轻哼了一声,正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又听得马蹄急促之声。 这一次可不是一匹马,而是数十匹马在狂奔之中,声响巨大。 禁军全员自动自觉地进入了警戒状态,各个神情严肃,异常紧张。 这一次,司马衷下了自己的车辇,直接走到了队伍的最尾,揣着手站在官道之上向后面望过去。面无表情,倒是有了几分威严之意。 数十匹马接近时都放缓了步伐。 袁蹇硕已经带着人拦在了最前面,一字排开,刀剑齐举。 等到双方都能够相互看清楚的时候,对方的头马还是停了下来,有个人下马走过来,躬身行礼,“卑职见过皇上。” 来者是之前去邺城找司马颖要粮草的武将郭伟,他身高体壮,走路都仿佛是腿有千斤重一般掷地有声。尽管肤色黑黝,但也算是相貌堂堂。他与袁蹇硕相熟,因此也没有过多的客气。 不过,为了表示尊重,他还是回身命令自己的人全都下了马,并且将刀剑放在了马匹之上,双手垂下而立。 “这又是怎么了?”司马衷依旧不说话,张度代替他问道:“郭将军这是从哪里来?要去哪里?” “回大总管的话,卑职是从邺城而来,要去长安。说来惭愧,之前去邺城向司马颖讨粮,但被他给赶了出来……”郭伟很是有礼貌。 “什么?”袁蹇硕也不管那么多了,直接问:“那天你不是带了不少人走的么?所以,现在就回来这几个?” 直到这一刻,众人才看清楚不止是郭伟身上有伤,跟在他后面的那十几个人也各个都挂了彩,面色菜绿,很是狼狈。 根据他的说法,日前他们一路疾驰到了邺城外,看到司马颖的军队全都整装待发,看起来似乎是要征战司马越。因此,郭伟觉得或许他就是要和自家王爷联手,若是去讨要一些军粮也是可以的。谁知道司马颖的大将王斌根本都不容他说完,就下令自己的士兵去围攻他们,并且刀刀下的是死手。 本来就没带多少人,也感觉司马颖不至于要了他们的性命,所以郭伟根本就没有任何准备。现在好了,他们极为被动地迎战,并且是快速撤退。 但王斌丝毫没有留情,追着他们打杀出了五十里地,将他们的大半人马都歼灭之后,才满意地收队回了邺城。郭伟又急又气,但知道自己剩下的这几十人不能再损失了,就一路疾驰打算先回长安再说。 他们的速度极快,全程未停,所以竟然在帝后车辇接近长安城的时候又相遇了。 司马衷皱着眉头听完他的诉说,问道:“不就是讨些粮食么?为什么要赶尽杀绝呢?颖弟到底要做什么?” “这个……末将不知道,反正末将带去了两百人,现在回来不足十八人……皇上,末将要去长安和王爷说一声去了。”郭伟一脸苦相,满脸脏污,看起来极为狼狈。 “找王爷做什么?”张度问道,“没有粮草,你回去怎么交代?” “这个……”郭伟也愣住了,他八成是完全没有想这个问题,甚至可能只是想回去找王爷哭诉一番而已。 张度叹了口气,才说道:“郭将军,事已至此,你们总也算是了捡了条命回来,先让医士们看一看伤患之处,总是要治疗的。然后跟随皇上的车队去长安,也不差这半天的时间了。” “这个……”郭伟犹豫起来,他岂能不知道司马衷不过是个傀儡皇帝。 “袁统领,看看还有什么稀粥么?让郭将军他们先喝一些热乎的,然后跟上皇上的车队吧。”张度挺直了腰板继续吩咐道,“皇上的车辇后面还有一些干粮,也分给大家吧。死里逃生,总是要先吃一顿饱饭庆余生。” 听了这句话,郭伟直接给张度跪了下来,一个黑壮的大将军瞬间泪目,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郭将军莫要这样,还是先填饱肚子,然后慢慢再商议。”张度上前搀扶起了郭伟,还仔细看了看他身上的伤,眼中流露出慈父的关怀,令郭伟又是万分感动。 站在不远处的羊献永看完这一幕之后,悄悄移动身形去了羊献容的车辇旁说了几句,羊献容倒是笑了,很是开心。 31 未央宫相互算计 公元306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 长安的整个冬天都在下雪,道路难行,粮食短缺。 不仅百姓无粮可食,就算是未央宫的皇城之内的众人也都吃不饱。 羊献容下了皇后的懿旨,要求即便是帝后的餐食也只是四菜一汤,能吃饱就好,并不要求太多。 其他皇族以及贵族士大夫等人也将自己的餐食减少到一日两餐一碗饭的程度,尽量节省粮食,等到开春天气暖和了再说。 但在这样的情况下,饿死之人渐渐多了起来,而人吃人的现象也随之发生,令长安百姓惊慌异常,家家闭户,还有大半人逃出了长安城,留下了渐渐荒凉的城池家园。 平阳公主也住在未央宫,每日都要来和自己的弟弟司马衷说说话。她已经五十五岁了,或许就是因为岁月艰难,整个人都呈现出异常的老态,看起来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 毛鸿茂也在未央宫中,他竟然接管了御厨的所有事情,特别是每日用有限的食材精心制作出一些美味给平阳公主送过去。有时候食材不够了,也是优先送到平阳公主那边。 但平阳公主心疼这个傻弟弟,常常把自己的吃食分给他。时间久了,司马衷就更喜欢和平阳公主吃饭,偶尔才来羊献容这边吃东西。因为他很是嫌弃羊献容这边的吃食,过于潦草和简单。 “羊咩咩,毛鸿茂做的吃食你不能总给静儿吃,你自己也要吃啊。”司马衷终于忍不住了,指着司马静正在喝的鸡汤,“她一个小孩子,喝什么鸡汤?这是朕专门从大皇姐那边端过来给你喝的,你看你又瘦了许多。” “无妨事的,静儿正在长身体,可不能短了这些吃食。”羊献容不以为意,轻轻托了碗底,让司马静慢慢喝。 但司马静听了这话,不敢再喝下去,乖巧地将碗推给了羊献容。 “静儿,莫要听你父皇的,这碗鸡汤就是你的呀。”羊献容的声音极为温柔,不徐不缓,“皇上,你可莫要说静儿,这几日就连袁统领都吃不饱了,万一静儿生病了,不是还要劳累袁统领出去找药材么?” “干嘛让袁蹇硕去?就让那个小傻子去好了。”司马衷很是不高兴。 “那个小傻子?”羊献容愣了一下,这宫中什么时候又出了傻子? “就那个传令兵曹什么的,天天跟个傻子一样在你们后面站着。”司马衷从怀里还是掏出了两块小糕点,“你悄悄吃了这个,朕从大皇姐那边偷出来的。” “皇上。”羊献容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接过了小糕点,“多谢皇上。大皇姐不知道这个事情吧?” “她也不太吃东西,所以也不会发现的。”司马衷的神情有些凝重,“不知道大皇姐怎么了,不吃东西,但整个人却是白白胖胖的,看起来很是奇怪。秦太医说这可能是什么肿症,并不是好事情。” 听到这个,羊献容心里又是一惊。住进未央宫不足两个月,只是在刚刚住进来的第三日见过平阳公主。她对于自己也没有什么表示,只是说了句:“辛苦了。”然后就让自己带着静儿回到属于皇后的雎元宫,没有再说一句关于她利用绣衣使者传播神迹流言的事情。 毛鸿茂也没有在她这边露面过,所有的吃食都是让张良锄等宫人去厨苑领取,每日里倒都是变着花样供应。但羊献容心中始终还是忐忑的。 现在听说平阳公主身体抱恙,心里更觉得有些亏欠。于是就向司马衷说道:“或许,臣妾去和大皇姐说说话,排解一下她心中的忧虑?” “她哪里有什么忧虑?每日里可高兴了,还让自己的婢女改了不少衣裙,天天玩得不亦乐乎。”司马衷喝了一杯翠喜端过来的热茶,心情极为满足,“羊咩咩这里竟然还有茶呢?” “之前刘大哥……刘曜采买的一些茶饼子,后来实在太多了,带不走就放在了羊家。那大哥二哥在装吃食的时候,觉得这东西不占地方,就塞进了箱子里,倒是没想到现在冲泡开了之后,还是挺好喝的。”羊献容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捧在了手心里,热气腾腾。 “哦,那个刘曜是吧?”司马衷转头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张度和何少功,问道:“朕怎么记得前日看到了什么折子,上面说老刘,哦,那个刘渊派了自己的从子刘曜做了先锋将军攻打了襄阳等地,一路南下打过来了。” “是,皇上的记性真好。”张度立刻点头。 何少功一直站在皇上身侧,大晋的官服早已经没有继续穿,目前也只是穿了自己的私服,灰褐色,极为低调,倒是那双布鞋让他多少看着有些居家的闲散样子。毕竟年纪不小了,外加上面色凝重,总有种忧国忧民的沉重感。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皇上,这刘渊是大晋最好的武将,也是安定了匈奴五部之人,现在他已经成立了自己的……王朝,号称“前赵”,已经做了皇帝,这可是大不妙的事情呀!” “哎,没关系,让司马颙派人去看看情况,他不是说自己很厉害,谁都能够打的过去么?刚刚还和朕说,大晋的江山很是牢固的。”司马衷又喝了一杯热茶,心情更好了一些。 “其实,羊献永在襄阳待过一段时日,不如让他去呢?”何少功说这句话的时候很是小心翼翼,都不敢抬头看羊献容。 不出意料,羊献容已经立刻放下了茶碗,极为不高兴地说道:“何大人什么意思?看什么?要看看什么?” “皇后娘娘。”何少功跪了下来,依然低着头,“臣知道若说了这话,皇后娘娘必然是不高兴的,但是皇后娘娘有没有想过:好男儿志在四方,而并非是守在自家亲人身边的温暖窝中……或者臣这样说,您的兄长在朝歌一战中立下了赫赫战功,在他们这一辈的武将之中都是排在最前面的优秀人才,您现在让他跟在您的身边……当然,护卫您的安全的确很是重要,但是您有没有站在他的角度想想,他真的愿意这样么?难道好男儿不应该建功立业成就一番作为么?他获得了军权和自己的人马,飒飒英姿,何人能挡?再托大说,若是皇上他日重掌大权,不更会仰仗皇后的羊家军权么?” 33 局势复杂路难行 一朵金莲花,竟然将司马衷身边的重臣何少功暴露了出来,众人也是相当愕然。 司马衷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看着何少功不说话。 张度也不管司马衷怎么想的,直接吩咐袁蹇硕将何少功捆了,然后去抄他在长安的住所,看看是否还有什么证据或是被泄露出去的秘密。 就算是傀儡皇上,也依然会有不少大晋皇朝的秘密。 当然,这事情还是要通知司马颙一声。 因为有消息来报,司马越都快攻打到长安城外了,万一破了城,就不知道该谁难受了。 但羊献容已经不想管那么多了,只要不让自己的兄长上战场,她做什么都可以。 直到司马衷带着一众人走了之后,她才稳了稳心神坐了下来,悄声对绿竹说道:“你去看看皇上那边怎么处理何少功,这人最好不要留的。” 绿竹抿了抿唇角,压低了声音说道:“要不,奴婢先去问问平阳公主?这个何少功与公主关系一直很好的。” “也好。”羊献容对于他们之间的弯弯绕的关系依然没有搞得很明白,“那你看看咱们箱子里还有什么好的人参或者草药么?比较珍贵的那些,都给大皇姐拿过去。” “皇后娘娘,这不好吧。万一您这边需要呢?”绿竹不乐意了,“怎么说也是咱们千辛万苦从洛阳带过来的。” “放久了也会坏掉,不如给需要的人。”羊献容可一点都不吝啬,甚至又喊了兰香过来,问她有什么好一些的熏香也一并给平阳公主带过去。“其实,让静儿去给请个安也是好的,小孩子在场,总是热闹一些的。” “是。”兰香又赶紧去给司马静翻找合适的衣裙,一时间这里乱了起来。 绿竹她们捧着礼物,带着司马静去了平阳公主的住处后,羊献永和羊献康从侧门悄悄溜了进来。 “三妹妹。”羊献康先开了口,但又不知道如何说下去,看着自家的妹妹越发尖瘦的小脸,心里没来由的酸楚。 “二哥,坐着吧。”羊献容拍了拍身边的绣墩,这里距离笼火近,也暖和。 羊献康依言坐了下来,但羊献永却依然站在那里,看着羊献容。 “大哥真的想去战场么?”羊献容仰着头看他,自嘲地笑了笑,“或许,妹妹耽误了你的军功和抱负?” “三妹妹莫要这样说。”羊献永立刻出声,“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在好奇,你怎么会发现何少功是司马越的人?但这个时候把他揪了出来,并不是好时机,也不是好事情,更有可能会为我们埋下隐患的。” “此话又怎么讲?”羊献容捏了捏眼前的茶杯,里面早已经没有了一滴水。 “先要说的是,虽说是好男儿志在四方,但为兄更想留在你的身边护你的周全。并且,之前老祖母、父亲和母亲也都是这样要求我和二弟的,因此,我们绝对不会离开你。”羊献永很是肯定,羊献康立刻点头:“三妹妹,看着你平安,我们就安心了。” “现在就我们兄妹三人,说一下目前的局势吧。”羊献永这才坐了下来,但又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站在那里的翠喜立刻又检查了一遍所有的门窗,以及外面的情况后,就退了出去并且将寝殿的门反手关好且守在了门口。 羊献永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毛毡地图,这上面密密麻麻地有不少标注,看起来也很是混乱。 “这是大晋目前的状况,之前我和二弟以及袁蹇硕研究过的。”羊献永把毛毡地图平铺在羊献容的眼前,指着长安的位置说道:“我们目前在这里并非安全,易攻不易守。也就是说,司马越真的打来的话,司马颙这种人一定会逃走的。那么,他会不会带着皇上走?这也是个问题。” “什么意思?”羊献容一时间没有转过来,看着自家大哥专注的神情,也有些不明所以,“司马颙一直要挟皇上跟他在一起,不就是为了皇权的权威性?他……不带着皇上么?” “何止是不带,很有可能让皇上再次上阵去攻打司马越,那就真的恶心了。”羊献康也出了声,“皇上之前受过伤,也因为嵇邵的死受过刺激。悄悄的说一句,我也是前日发现的,皇上每一次来你这里,都要绕远路过来,就是想避开演武场,他只要听到厮杀之声就浑身颤抖,十分害怕。” “嵇绍的死的确是惨烈了些。”羊献容点点头,“所以,目前到底是什么情况?你们说的这些,我又不太明白了?” “三妹妹,这么说吧,咱们现在是皇上拴在一起的,你若是……想走,现在是没办法的。”羊献永倒是说出了羊献容的心里话,“你之前用凤印让后宫的女子能走的就赶紧走,不要跟随着皇上,当时心中也是起了离开的心,对不对?但现在并不是好时机,并且还会有很多的危险。倒不如留在皇上的身边,还有可能安全一些。” “……我的表现那么明显么?”羊献容咧咧嘴角。 “当然明显,你都快要遣散后宫了……这倒不是妒妇,真是千古难寻的善解人意的皇后娘娘啊。”羊献康都笑了起来,“说不准日后的史书上还会记载上你这样的事迹。” “那我这不是也为了让她们保命么?跟在皇上身边,可也不会很安全的。”羊献容又扁了扁嘴,“我想回泰安郡了,现在实在太累了。” “局面不明朗,先莫动。”羊献永指着毛毡地图继续说道,“若是司马越打过来,他有可能是要带着皇上回洛阳的。但就算是回了洛阳皇宫,也未必是好事情。因为匈奴五部的集合已经变得极为强大,司马颖那边依然苟延残喘,再有的一股势力也是不容小觑,琅琊王司马睿,你可还记得他?” “跟着司马伦的那个王爷?”羊献容立时就想起了这个人,因为她第一次皇后之位被废,就是这人“监送”帝后去的金镛城,此人比司马颖大一些,也属于斯文有礼的形象,对于羊献容也很是客气。 “对,司马伦死了之后,他退守去了江南之地,休养生息一年后,也举起了大旗,说是要迎接皇上去南方……”羊献永指了指毛毡地图上的位置,“可你看看,若是能够去南方,就先要穿越过洛阳,但洛阳已经被匈奴五部呈包围的姿态,等待春暖花开,粮草供给能够跟上的时候,他们必然会一拥而上,攻打洛阳的。因此啊,现在的状况变得很是焦灼,我们……皇上不管跟着谁走,都未必是好事情。” “但皇上自己也不可能……独立的……”羊献容深深地叹息了一声,“就连何少功这样的重臣都被司马越收买了,谁知道他身边还有什么人是他人的内线呢?” 35 平阳公主皇帝书 “你觉得你可以么?”平阳公主的话像是魔咒一般在羊献容的脑海中回绕,根本无法消散。 二日后,她站在平阳公主寝殿中,看着宫人们跪成了一片,司马衷抱着平阳公主的尸身嚎啕痛哭的时候,她的耳畔还萦绕着这句话。 她走不了。 不仅仅因为她是大晋的皇后,更因为她身边的这些人。 那日,平阳公主拉着她的双手沉声问道:“若说当初入宫是迫于形势,那么现在呢?你若是一走了之,你身边的宫人还能活下去么?若皇上还是皇上,你走了也就走了,我甚至都不会让皇上再去找你。但是,现在皇上……的位置早已经不在,空留一个头衔,他若是没有了你,或许也活不下去了。” “为何?”羊献容很是惊异。 “你揪出了一个何少功,但他身边是不是还有其他何少功呢?”平阳公主的手没有力气,轻轻一碰就会凹陷一块,看起来也极为骇人。 羊献容的手不敢用力,也不敢挣脱,只能看着她的双眼,颤声问道:“可我也只是碰巧而已啊。” “这就够了。”平阳公主肿胀的脸颊中似乎浮现出了笑容,“你呀,还是太年轻了。若是皇上早些年遇到你,就不会变成今时今日的局面。” “为什么?”羊献容有是不解。 “因为你可以在他的身边帮助他,提醒他……我这个弟弟痴傻了些,但本性并不坏,只是在这个位置上,身不由己,言不由衷……”平阳公主的叹息声是从心底发出的,“当初父皇一意孤行一定要选他坐这个位置,何尝不是觉得他本性纯良,或许在征战连年之后可以为百姓留出休养生息的光景。他也是没想到,这些兄弟对于权利的**实在太大了,其实就算是皇帝又如何?倒不如在乡野之间看山看水有趣。若是有下辈子,我也去乡野做个村妇,我们一起作伴好不好?” 这是在交代后事么?羊献容有些颤抖。 “容儿,我走之后,只有你能够帮着皇上了。司马颙不敢把皇上怎么样,至少看在他与我的情分上不至于。何少功随便你们处置好了,我同他也不过是谈诗论画的情谊。倒是,毛鸿茂……”平阳公主转头看向了一直跪在身后低着头不言语的毛鸿茂,又是长长叹了口气,“让他跟着你吧,绣衣使者虽然人数已经不多了,但总还是用得上的。” “……大皇姐。”羊献容的声音变得嘶哑。 “哎,没事的没事的,容儿莫怕,就算是没有大皇家给你们撑腰,也不怕的。”平阳公主又笑了起来,“对了,我悄悄和你说一声,我已经把那些华丽衣裙上的金丝线全都拆了下来……就算是未雨绸缪吧,万一有一日你们要逃回洛阳或者真的能逃走的时候,你带着那些金丝线,必要的时候也是能卖钱的,总比那些叮叮当当的金饼子要低调很多,也不容易被人家抢走。” “大皇姐……”羊献容都快哭出来了。 “瞧瞧,这小模样真是令人疼惜。”平阳公主摸了摸她的脸颊,又推开了她,“没事的,活一天就开心一天。当初谁说的来着,人间一趟就是来历练的。我算是体验结束,要走了。但你还没有……嘿嘿,再多看看,多吃点,多开心一些。” “再陪我一些时日呢?我也是怕的。”羊献容终于又开了口,但明显全都是哭腔。 毛鸿茂的双眼赤红,也抬着头看向了平阳公主。 “不要了,我也很累了。”平阳公主摇了摇头,看着毛鸿茂,“其实,这辈子我亏欠你的可能更多了一些,下辈子你去山野村里找我,我们做一对傻乎乎的夫妻,可好?” “好!”毛鸿茂也不管羊献容惊异的目光,起身抱住了平阳公主。 “瞧瞧,终究还是被人发现了。”平阳公主又笑了起来。 “那又何妨?我这辈子能够陪着你,也是足够的。”毛鸿茂瓮声瓮气地说道。 羊献容觉得有些尴尬,不知道是应该看着他们,还是转头避开这样的场面。这两个人的年纪真的都不小了,毛鸿茂还是毛鸿宾的大哥,当初她还以为此人不过是个懒散的明月楼掌柜,现在看过来,到都是人中龙凤,不过是隐藏极深罢了。 “行吧,回头你再仔细和容儿说说你的事情,反正我可是不想再听了。”平阳公主狭长肿胀的眼睛中也有点点星光,“我只是嘱咐你一句,我死了是要进皇陵的,你也跟不进来,所以就好好活着,下辈子咱两搞个合葬,抱着的那种……” 这话说的过于孟浪,羊献容的眼泪都吓了回去,愣愣地看着她。 毛鸿茂倒是点头同意了,“你放心,我也不会随你去死的,我还有很多好吃的没有吃,很多想做的菜没有做,等我都弄完了,吃不动了,皇后娘娘也不要我了,我再死也不迟的。” “这还差不多。”平阳公主的神情明显松快了很多,推开了毛鸿茂的拥抱,对羊献容说道:“也算是借了你的地方,让我和他说说话。你也知道,我那里有很多眼线,总是不方便的。好了,为了这个,我也再给你一件东西,若是司马越真的打过来想要了你的性命,你也可以用它来交换。” 说着话,平阳公主从怀中掏出了一块黄绢,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不少小字,看起来也并非凡品。“这是《皇帝书》,始皇帝留下的残卷,据说上面也记载了始皇帝陵寝的秘密,司马越一直想得到它,还放出话说谁若是帮他寻到,就许诺给他一个天大的愿望来实现。” “这不太能相信吧?”羊献容扁了嘴。 “等到你需要用它来换命的时候,不信也要信吧?”平阳公主将这块黄绢塞在了羊献容的手中,“虽然我也很讨厌司马越这个人,但若真有那么一天,希望也能够让你保命。” “保命也没有意义了……” “小小年纪,为何要这样说?活着多有趣,这么多故事可以看,吃吃喝喝开开心心……我也很想活下去,和你们在一起呀。”平阳公主额头的虚汗越发多了,表情也差了许多。 毛鸿茂伸手擦去了那些虚汗,还是轻声笑了,“回去吧,我陪你。” 36 鸡犬不宁未央宫 司马颙对平阳公主还是极好的,在这样兵荒马乱的情况下,还在长安郊外司马皇族的坟地中给了她一处墓穴,七日后简单落葬了。 司马衷不肯回未央宫,要为皇姐守灵七七四十九日。 但此时司马越的大军已经行进至距离长安城不足两百里的地方,司马颙说什么也不肯让皇上司马衷留在郊外不归,竟然命人将他给捆了回来。 司马衷又哭又叫,还不断在砸东西,发泄心中的不满。整个未央宫中鸡犬不宁,张度都被推了一个大趔趄,闪了腰直不起来。袁蹇硕,张衡以及赵然全都守在他的身边,寸步不离。 羊献容没去管,只是关上了雎元宫的大门,将平阳公主的宫人全都归拢到了一起,表示愿意离开的,放发一百金可以走,不愿意离开的,就跟着羊献容,编排到皇后宫中做事。 平阳公主的宫人也不多了,拢共不足三十人,且年纪都大了些。 据毛鸿茂说,这些都是绣衣使者,也是先皇司马炎亲自调教过的。 她们跪成一片,一直在给羊献容磕头谢她对于平阳公主最后的照拂。 羊献容却觉得有亏,走到了她们中间低声说道:“我虽接管了绣衣使者许多时日,但也深知其中各事也都要仰仗各位,莫要再跪拜于我,倒不如他日我们再去平阳公主墓前……” “皇后娘娘莫要这样说,他日……已经无多,倒不如还是先想想如今怎么办才好了。”说话之人是平阳公主身边的贴身婢女木檀,她的年纪甚至比平阳公主还要大了三岁,但却是极为精干之人,看她的样子应该还会武功。“关起门来,我们自然全都是要跟着皇后娘娘走的。司马颙很有可能要弃城而逃,皇上要怎么办?” “这又发生了什么?”羊献容的脸都黑了不少。最近发生事情已经不是她能够掌控的,并且变得极为被动。他们的禁军始终困守在未央宫中,什么消息也都没有。更重要的是,长安城是司马颙的地盘,很多事情也施展不开。 “消息并不确凿,但是前几日已经有了风声,司马颙自觉打不过司马越,并且双方军队在荥阳鏖战,状况极为惨烈。”木檀面色凝重,“皇后娘娘必须早做打算才好。” “这要如何打算?”羊献容紧张起来,“跟着司马颙跑么?不好吧。” “必然是不能跟着司马颙的。”木檀在平阳公主身边久了,自然也有了些皇家气度,又因年纪阅历,更加沉稳些。“但司马越也不能相信。” “那要如何呢?总不能关起大门不出去。现在这个情况,我们是谁都对付不了的。”羊献容焦虑至极,她又不能像司马衷那样随意发脾气,但是她还是要有所准备的。 但就在他们说话之际,张良锄已经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大喊道:“皇后娘娘,司马颙带着人跑了!” “什么?”羊献容的脸色大变,“皇上呢?” “皇上还在未央宫闹脾气,张总管让奴才先过来跟您报个信,赶紧想想应对之策。” 已经进入四月的天气,宫门外依然飞沙走石,大门即便是关闭也被强风吹开,哐当作响。 与长安城的混乱相比,此时的未央宫内竟然安静异常,没有任何声响。 羊献容双手握拳,不断思忖着到底要怎么做。若是此时带着皇上跑呢?但又能跑去哪里? 羊献永和羊献康已经跑了进来,他们带来的消息更加具体。 荥阳失守,司马越的前锋大将祁弘等人带着凶悍的鲜卑骑兵,长驱直入关中,司马颙手下的弘农太守彭随、北地太守刁默、部将马瞻、郭伟皆战败逃散。司马颙惊惶失措,弃守长安城,准备逃往太白山。 “司马颙已经走了,也没说要带着皇上。”羊献康跑得一脸的汗,“我刚刚和大哥把未央宫各处都查看了一番,让禁军先都守住了,莫要让任何人进来。” “死守?”羊献容问道,“我们防备谁?司马越?祁弘?” “大约是吧。”羊献康也不能确定,只好看着大哥羊献永。 羊献永让禁军把雎元宫层层维护起来,他甚至还拍了拍宫门,确认这大门极为厚重,一时间也打不开之后,才走到羊献容的眼前说道:“司马颙走的时候很突然,必然是得到了什么密报,怕是司马越的先头部队就快到了。咱们的禁军不过两千多人,但若是硬拼也是无用的。” “让他们进来?”羊献康问道,“这也不好吧。” “不知道司马越是怎么想的?若是,还让皇上做皇上……”这话说的有些别扭,但众人也都听得懂,羊献永只是停顿了一下,才又继续说道,“听说司马越的檄文是要‘西迎大驾’,要请皇上回洛阳的。” “何必呢?”羊献容都忍不住说道,“有意思么?当皇上是个东西么?” “张总管正和皇上身边的几个老臣商量,我们等等吧。”羊献永看了看跪了一地的平阳公主的宫人们,小声说道:“不如让大家收拾一下,都集中到雎元宫来,万一有事情也一起上了。” “哎,大哥……”羊献容也是第一次在兄长的脸上看到这种表情,一时间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那要不让他们走?反正现在长安城的大门开着,要走也来得及。”羊献永又补充道。 “不必,我们是要跟定皇后娘娘的。”木檀一脸严肃,“平阳公主这样吩咐的。” “嗯,不过,我倒是觉得不如趁此时你们安排几个人出城去看看情况,咱们把人都分散开……我是是觉得,万一……说的是万一,要是跑的话,外面有人接应。”羊献容自知身份使然,不能随意说话。但此时,她觉得还是说出来吧,顾不上了。 木檀倒是笑了,说道:“这个可以,并且平阳公主之前也安排出去了一部分人,若真有那么一日,路上都有人,皇后娘娘莫担心。” “行吧,就这样了,不怕的。”羊献容稳了稳心神,“那大家收拾一下细软吧,万一我们也是忽然跑路,总是要带些金银之物吧。” “是。”木檀点点头,翠喜点点头,张良锄点点头,就连刚刚赶着进门的张度听到这句话都点了点头,说道:“重要的是收拾些吃食。” 37 孤城难守意难平 司马颙一夜之间走得干干净净,甚至连他宅邸的奴仆小妾也全都跟着走了,长安城忽然就变得冷清和诡异。 当然,在此之前,长安的百姓早都走了大半,剩下的不过是根本没有地方去的平民百姓。 他们听到了异动,也不敢出门,家家户户将门板上好,窗户钉死,准备好了存粮,打算等着司马越的军队进城之后再观望一下。 “不管谁得了天下,总是要我们老百姓干活吃饭的吧?”有不满者发着牢骚,在自家的院子里通过大门的门缝观察着外面的情况。这里是未央宫与城门之间的必经之路,若是有人经过,也一定是能够看得到。 “听说现在是皇上坐镇未央宫。”他年轻的兄弟也凑了过来。 “那有什么用?明摆着是放弃他了呗。”这两人的父亲也走了过来,轻手轻脚地又在门板上加了一根手臂粗的横梁木。 “爹,这是做什么?”年轻人不理解。 “你们没听说么?之前司马颙的大将军张方是将整个洛阳洗劫一空,谁知这个司马越来的话,会不会也这样?咱们家这宅子虽说不大,但在这个位置上,很危险啊。” “也不至于吧,人家也是抢大户。”哥哥又趴在门缝处看了看,“这都过去十天了,也没人进来,不知道在做什么?” “我倒是看到隔壁的小牛子还在给宫里送些鸡鸭之类的吃食……”话音未落,街上忽然有了骚动,看起来是未央宫的禁军快速往城门口聚集过去,一个个神色紧张,看起来很是不寻常。 从这个角度虽然看不见全貌,但并没有金戈铁马的撕喊之声,倒像是一些人乘坐着马车进城的声音。果然,又过了一会儿,有四五辆马车缓缓从城门口进来,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了声响,不徐不缓。 马车前面有禁军开路,后面也有禁军押后,给的牌面十足。 从门缝之中看过去,这马车的规制还挺高,应该是皇室女眷的专用马车。 在这个节骨眼上,怎么会有女人进长安城呢? 不止是这家人在揣测,就连赶过去查看情况的袁蹇硕都愣住了,他不明白为何在这个时候嵇飞燕会出现在这里。 嵇飞燕,嵇绍的独女。 洛阳城数一数二的贵女,当年也是皇后的热门人选。但是她死活不肯嫁给傻子皇帝,甚至想给司马伦做妾。后来知道司马颖不克妻之后,一颗芳心都放在了他的身上。 说起来,她也算是婚事极为坎坷波折,几番折腾之后竟然给司马越做了妾室。不过,嫁过去没多长时间就生了个儿子,极受司马越的喜爱,甚至还认为是嵇飞燕和儿子旺自己,更是将母子二人捧在手心中宠爱,大有要将嵇飞燕扶正,成为正室王妃之意。 生过孩子的妇人,身体丰腴,面容饱满,看起来生活过得极为滋润。她的车辇配制规格也很高,仅次于王妃。时隔四年再次见到,袁蹇硕都要恭恭敬敬地站在车下给她行礼。 嵇飞燕早已经褪去了少女的羞涩,看着袁蹇硕说道:“王爷还在荥阳,大将祁弘倒是过来了,但是没有王爷的命令他也不会进城的。我是觉得很久没有见到容儿妹妹、皇后娘娘了,总是很想念的。就想着干脆过来看看好了,袁统领总是能够让我进去的吧?” 他们都很熟悉,至少当年在洛阳皇宫里也说说笑笑过。他还记得嵇飞燕看向司马颖时那双情意绵绵的眼眸,若没有这么复杂的纷争,她会不会是司马颖的王妃,就没有那个令人讨厌的乐妃什么事了呢? 毕竟,当年他对嵇飞燕的印象还是很好的。而她的父亲嵇绍更是为了保护皇上而死,是大晋的忠臣,还有了风光厚葬。 但是,如今,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变了。 各为其主,各谋其事。 没想到今日会以这种方式见面,饶是袁蹇硕这样的硬汉将军,心里也有了不一样的滋味。 他攥了攥腰间的剑柄才说道:“侧王妃,目前局面很乱,您这个时候来也不太合适的。” “哎,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长安这不也挺好的么?”嵇飞燕没有下车,只是掀开了车帘,看着袁蹇硕,“今日不过是我来和皇后娘娘说几句话而已,你也莫要阻拦才好。” 嵇飞燕的背后是司马越,是现在占有极大优势的战胜方,就算是再不乐意,袁蹇硕还是要放行的。更何况听她的口气,似乎还想和羊献容说几句悄悄话,也许就是有关皇上日后的安排呢? 这样敏感的时刻,他也不敢有所怠慢,还是站直了身形说道:“卑职还是需要请示一下皇上皇后的。” “行,我和你一起去未央宫门口等吧。在这里实在是过于招摇了。”嵇飞燕放下了车帘,让身边的宫人不由分说就驾了马车前行,大有硬闯的架势。 袁蹇硕只好一边跟随,一边让人快速给羊献容报信,让她也有所准备。 冷清的长安城,因为这辆马车的出现,隐约之间有了紧张诡异的意味。每一扇窗户和门板的背后都藏有窥探的眼睛,没有人知道嵇飞燕的来意。 但是,或许就是利用女人之间的情谊来让羊献容说服皇上司马衷让出皇位呢? 不止是袁蹇硕这样想,站在未央宫门口的张衡以及贺久年都板着脸看着嵇飞燕的马车进来。他们和嵇飞燕不熟,但对于嵇绍救主的行为非常佩服,对她多少也会有些敬意。 羊献容正在和翠喜兰香收拾细软之物,一样样清点,也记录在册,方便日后查找。司马颙弃城之后什么都没有说,皇上那边也没有什么想法。最后,她和张度商量还是要准备好随时走的可能性,不管走去哪里,长安也不是久留之地。 张度在收拾皇上的所有物品,以及之前洛阳皇宫运过来的一部分金银珠宝。 皇上司马衷因为大皇姐的离世,心情一直极差,躲在寝殿里不出来。羊献容就让他的那些美人和嫔妃都过去看看他,也同他一起吃饭,软语暗香,总是能够舒缓情绪的。 不过,看起来司马衷愈发不开心,呆呆地坐在寝殿里看熏香炉中的渺渺青烟。 39 争权夺势无尊卑 这一记耳光的动静很大,扇得羊献容都觉得有些晕眩,更何况她从小自大,都未曾受过这样的折辱,一时间愣在那里,瞪大了眼睛看着嵇飞燕。 门口守着的翠喜早都忍不住踹开了寝殿的大门冲了进来,与此同时,嵇飞燕的“婢女”也同时进来,双方连话都没说,直接动起了手。 羊献容这边人多,对付这两名“婢女”还算是绰绰有余。 听到动静的羊家两兄弟也冲了过来,打算与他们动手。 可是,此时谁也没有想到,司马衷竟然被另外两名“婢女”以匕首架在颈项之上的姿态走进了雎元宫。 “羊咩咩,救我呀!”司马衷大喊起来,但同时他也看到羊献容的半边脸已经红肿了起来,嘴角都有了血丝,立时又发了疯,“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羊献容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他的时候,外面又是一阵的骚乱,还有惨叫的声音,混乱异常。 雎元宫的大门已经被打开,外面站的全是司马越的红衣铠甲的士兵,而倒地不起的全都是保护大晋帝后的死忠禁军。看他们的情形极为惨烈,身下全都是殷红的鲜血,明显是被偷袭了。 羊献容捂着自己的半边脸还在发呆,嵇飞燕大笑了起来,还朝着宫门口的方向飞奔般地迎了出去,“哎呀,王爷,你来的真快!” 转瞬之间,雎元宫宫门口出现的就是司马越的那肥硕的身躯以及那张油腻的大脸。他笑得更是开心,搂着嵇飞燕的身子竟然揉搓起来,众人满眼错愕又忍不住转移开视线,非礼勿视。 “我的飞燕美人此次立了大功,必须要赏呀!” “还不都是王爷的计策好,真是英明神武呀。”嵇飞燕一幅小鸟依人娇滴滴的样子,完全没有了刚才的盛气凌人。她的脸有些红,但依然紧紧依偎在司马越的身边。 “行,等本王晚一些好好疼惜你一番!”司马越心情极好,推开了嵇飞燕,大步朝着发了疯的司马衷走了过来。 尽管事发突然,但羊献容还是看到司马越身后竟然跟着的是赵然。 司马越的部下动作极快,鱼贯而入,将所有人控制住,特别是会武功的羊家兄弟以及翠喜绿竹他们,统统都捆了起来放倒在地。 “司马越!你做什么?”羊献康吼了起来,他拼命挣扎着,想跳起来。但越挣扎,来控制他的人越多。看着根本停不下来涌进雎元宫的红衣铠甲的士兵,都令人感到心惊。 “司马越,你做什么?”司马衷也在大喊大叫,但他早已经被那两名“婢女”禁锢住了手脚,没有办法挣脱,“朕是皇帝!你们怎么能够这样对待朕?” “那又如何?”司马越的年纪可比司马衷要大上许多,但精气神明显比他好,气势也很足,特别是他的那身红衣盔甲,看起来竟然是胜利者之姿,“司马衷,你在这个位置上也是太久了,该下来了。” “你放肆!朕是天子!你懂不懂什么叫做天子!”司马衷满脸通红,还在尽力挣扎着。而那名“婢女”很是吃力地压制着他,有红衣盔甲的士兵走了过来,拿了绳子。“你们敢?!” 即便是当年被石超俘虏,都没有被捆过。而这一次,司马越竟然要将这位大晋的天子捆绑起来,这份折辱真是千古未有。就算司马衷是个傻子,也明白不能遭受这样的事情。他更加用力地挣扎,甚至不怕“婢女”的匕首已经划破了他的颈项,有血流了出来。 羊献容也慌了,大喊道:“皇上,莫要动了!” 说着话,她快步朝向他走了过去。不过,一众宫人和羊家兄弟又在喊她:“三妹妹,莫要过去!” “皇后娘娘,不要过去!” “女郎,我来帮你!” 说这话的是兰香,她抱着司马静听到外面的声音不对,立刻冲了出来。看到此情此景,立刻将司马静放下关进了寝殿之内,而她快速冲到了司马衷的身前,与那两名“婢女”动起了手。 兰香的武功不弱,但对方却是两名男子,且不断有增援而来的将士,她很快就被打趴在地,肩头还被刺了一剑,鲜血直流。 “兰香!”羊献容也不管不顾地跑了过去,跪坐在地上,抱住了兰香。 那些红衣将士看到此情此景还是住了手,毕竟这是大晋的皇后。 不过,他们可没有放过司马衷,转身就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因为嫌弃他叫嚷得实在太凶了,就扯了块破布把他的嘴堵上。司马衷还在挣扎,还在呜呜呜地喊叫,但有什么用呢? 羊献容抱着兰香,用手捂住了她肩头汩汩流血的伤口,“你可不能有事,坚持住。” “女郎,莫怕,奴婢无事。”兰香的脸色惨白,但还在安慰羊献容。 事发突然,羊献容也不知道要如何做,只得先把身上的外衫脱了下来,盖住了兰香,又企图用一只袖子包裹住她肩头的伤口,至少让那血流不会这样汹涌。 “没想到这个小皇后还挺有情有义的。”司马越笑着走到了羊献容的身前,低着头看她,眼中有一丝贪婪之意。 “司马越,你要什么?皇位么?给你,都给你!”羊献容使劲按住了兰香的伤口,抬着头看着司马越,“你莫要伤人!” “哎,又不是我想动手的,还不是这些人不识抬举,大家好好商量嘛。”司马越又笑了起来,头更低了一些,甚至还闻了闻羊献容单薄衣裙上的味道,“人美味道香,真是有趣的小皇后。” “放肆!”羊献容几时被这样轻薄过,还是一个年老色衰的老男人,一时也气急了,抬手想扇他。但她目前的姿势也不可能让她有这样的力度,反而被司马越抓住了手臂,进而摩挲起了她的小手,笑得更加猖狂起来。 “人人都说,羊献容是千年一凤之命,不管什么人娶到你都可以做皇帝。你瞅瞅,司马衷这个傻子都因为你又在这个位置上多待了七八年,今日也应该差不多了!” 50 同床共寝话过往 司马衷不肯回自己的显阳宫,拉着羊献容的手不肯松开。 羊献容便拉着他去了寝宫,与他平躺在自己的床上,闭上了眼睛。 司马衷瞪大了眼睛看着床幔上的花纹,根本睡不着。 翠喜和兰香跪在床脚面面相觑,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张良锄和绿竹跪得稍远一些,但也不敢走远。 张度则让两个小太监架着自己站在寝宫的门口,一言不发。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羊献容才睁开眼睛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我和皇上要睡了。” 翠喜和兰香依然不敢动,还是跪在脚边。 “都出去吧,把幔帐挂上,烛火吹息。”羊献容的声音里也听不出任何情绪。 翠喜和兰香又停顿了一下,这才轻轻起身,按照她的吩咐做好之后,才和张良锄绿竹齐齐地退到门口出去。外面的张度也不说话,看了一眼关上的大门,里面有床幔暗红色的一角。 帷幔之中又是安静一片。 司马衷睡不着,仔细听着躺在身边羊献容的呼吸声。 她很瘦小,躺在身边就像是没有人一般。自己的身体占据了大半张床,而她在里面只有一小块地方。那么,平日里她一个人睡在这么大的床中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寂寞孤单? “羊咩咩,你睡了么?”司马衷轻声唤着她。 羊献容不吭声,连呼吸清浅到听不到。 司马衷侧头看向她,发现她依然保持了平躺的姿态,神情很是自然。青衣小衫,和他盖了一条薄被,胸口有微微的起伏,证明她的确是活着的。 “羊咩咩。”司马衷又喊了她一声。 羊献容依然没有搭理他。 “羊咩咩。”司马衷只好又喊了她一声,“你应一声嘛,咱两说说话。” “嗯。”羊献容终于回应了一声。 司马衷笑了起来,侧头看着她的娇俏的鼻梁笑着说,“这样才对嘛。反正朕是睡不着的,我们就聊聊天。你知道么,很久很久以前,朕睡不着的时候,朕的母后就这样躺着和朕聊天,随便朕说什么都可以,哪怕是说父皇很讨厌也是可以的。” “嗯。”羊献容依然只是应了他一声。 “朕知道,你对颖弟很好的,颖弟对你也很好。”司马衷自顾自地说了起来,“颖弟死了之后,朕也很伤心的。但是,朕也是没想到颖弟搞出这么多是是非非,所以,那个乐妃真是坏人,你让赵然杀了她,对不对?” “嗯。”羊献容回应。 “很好呀,做得对,这种女人就要杀。算朕杀的,不能脏了你的手。” “嗯。” “那现在……朕是说,我们就要去金镛城了么?其实也挺好的,不用上朝,不用看到那几个老东西的嘴脸,真的很烦。朕做这个皇帝也做够了,咱们以后就天天玩,天天躺在一处说说话,好不好?” “嗯。” “你可是答应了,不许反悔哦。” “嗯。” “嗯,真好。”司马衷伸手摸了摸羊献容的小脸,她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睫毛略略动了动。“朕在这里,一直在你身边。” 一直在身边,应该是最好的情话吧。 羊献容睁开了眼睛看着司马衷,“若是臣妾死了呢?” “为什么?你怎么会死?”司马衷瞪大了眼睛,“谁要害死你?朕先让他死!” “只是,如果。”羊献容又闭上了眼睛。 “没事,你不会死的,朕不会让你死的。”司马衷的口气有些急切,“羊咩咩,你别害怕。反正现在也就这样了,咱们去金镛城,不搭理那些人了。张总管的腿很快就好了,一切都会好的。你要不是喜欢朕的那些美人,那么也别让她们去金镛城……” “想去就去吧,她们应该也都是没地方去了。”羊献容想起自己三番四次的让她们走,都走不了。“带着,一起,热闹。” “你喜欢就成。”司马衷笑了起来,“不喜欢,就杀了她们。” “不用,留着吧。” “不过,朕看着嵇飞燕怎么觉得那么讨厌呢?” “臣妾也讨厌她。” “那你为什么刚才还对她笑,还要让朕给她盖传国玉玺的印章?”司马衷不解,“她打了你呀!你要打回去!” “嗯。”羊献容的声音重了一些。 “那怎么做?朕帮你。” “不用了。”羊献容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这事情,应该比较难。” “不怕不怕,你是聪明的羊咩咩。”司马衷笑着又摸了摸她的脸,“好了好了,睡了。” “嗯。”羊献容依然闭着眼睛。 黑暗之中,很快就能够听到司马衷的呼吸声渐渐平稳,然后就出现了鼾声,时断时续。她却睁开了眼睛,看着帷幔上隐约出现的金线花纹。这是大晋皇宫,是天元宫皇后的凤床,是百名工匠的精心制作,希望大晋皇族千秋万代,生生世世。 可是,可以么? 此时此刻的羊献容对于未来早已经感到厌倦,她甚至不知道要怎么才能继续下去。 第二日过了晌午,嵇飞燕还没有来,倒是司马越先来了显阳宫。听说昨晚司马衷宿在了天元宫,也就从那个宫墙的大窟窿中挤了过来。 司马衷正拿着昨夜张衡放下的白玉扳指的碎片翻来覆去地看着,见到司马越走了进来,很不在乎地问道:“你来做什么?盖章么?” “皇上知道司马颖死了?”司马越问道。 “知道了。” “那就尽快下诏书吧,让司马炽做皇太弟。” “不是你要做皇帝?”司马衷抬头看着他。 “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做什么皇帝呀?”司马越忽然笑了起来,“您可是大晋正统的皇帝。” “哦。可是,你那个嵇飞燕是想做皇后的呀。”司马衷翻了个大白眼,“她还要朕的皇后下旨呢。” “哎,那些女子之间的争风吃醋不算数的。”司马越不自然地笑了笑,“您始终都是皇上。” “哦。”司马衷中选定了白玉扳指中最大的一块碎片,“这块白玉质地好,磨一磨可以做一副坠子给羊咩咩戴上,必然是极为好看的。” “帝后情深,真是令人艳羡。”司马越说这话的时候,却是一脸的厌恶和嫌弃,司马衷只是装看不见而已,将司马越手中的圣旨拿进去盖了传国玉玺,又拿了出来。 司马越没看到传国玉玺是什么样子,但在圣旨上的确是传国玉玺的印章。他点了点头,就转身走了。 51 共坐一桌吃胡饼 吃过晚饭,嵇飞燕才气势汹汹带着不少人走了进来。 天元宫里的所有人立刻放下了手中的一切,堵住在了嵇飞燕的眼前,大喝道:“这是天元宫,岂能容你在此放肆?” “我哪里放肆了?只是要找皇后娘娘说说话而已。”嵇飞燕还在硬闯。 羊献容正哄着司马静把碗里的粥喝完,给她擦嘴擦手,听到了动静,就起身出来看个究竟。 “你来了?圣旨拿来了?本宫给你盖章。”羊献容伸出了手。但嵇飞燕什么都没有拿出来,只是问道:“皇后娘娘今日和王爷说什么了?” “王爷?本宫今日未曾见到王爷呀?”羊献容横了她一眼,“本宫今日一直等你的。” “真的?”嵇飞燕愣了一下,看了看周围如此之多的人,欲言又止。 “你……进来说话吧。”羊献容竟然极为大度地向众人摆摆手,示意她们还是散开好了。 翠喜和兰香完全不肯,还是拦在了嵇飞燕的身边。 “无事的,进来吧。”羊献容转身又回了里间,还让连翘将司马静抱了出去。“今日倒也是无事,你我不妨坐下来说说话。” 今日的天元宫里倒是明亮许多,因为司马衷嫌弃这里光线太暗,羊献容黄昏时分看书简时眼睛会坏掉。所以,他把显阳宫中的烛火让人都搬了过来,还说以后把天元宫的名字改成显阳宫,“帝后一家亲,多好。” 羊献容笑了笑没理会他,依旧看着书简以及那张大晋的毛毡地图,想着自己的两位兄长不知道如何了。司马衷悄悄走了出去,大约是又回了显阳宫。 此时,嵇飞燕看着羊献容一脸的平静,丝毫没有烦躁或是生气的样子,倒是忽然有点胆怯了,她暗暗揉了揉自己的手掌,才说道:“你不生我的气?” “为什么要生气?”羊献容看着她,“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为何要生气呢?” “这是什么意思?”寝殿的门已经关上,嵇飞燕让自己的婢女们都站在了外面,羊献容也将翠喜和兰香全都赶了出去,屋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你帮我弄死了乐妃,我要感谢你的。” “就这个?你要是不说,我也会弄死她的。”嵇飞燕放松了下来。 “为何?你还喜欢司马颖?”羊献容将茶杯推给了她,“但你为何不收起这份心思?为何要让王爷知道?” “他一直知道的。”嵇飞燕抿了一口茶水,“但又如何?王爷很是仁厚,他说无所谓我喜欢过谁,跟了他之后只要忠心为他做事就好了。” “所以?” “你看,我虽然是帮着你把乐妃弄死了,但实际上也是令司马颖这一支全面溃败,王爷是还夸赞了我的……”嵇飞燕的脸上流露出了愉悦的表情。 “但你知道司马越心里真的在想什么?” “……这个……天下人应该都知道吧。”嵇飞燕还是停顿了一下。 “那你是不是太心急了?”羊献容又问道。 “这话怎么说的?我不过是帮王爷而已。”嵇飞燕挑眉。 “所以,司马颖没有选你,也是对的。”羊献容笑了起来,“乐妃的确也有过人之处,她肯忍。但你不肯,你要争,所有事情都要争。” “难道不对么?”嵇飞燕不高兴了,“羊献容,别以为你聪明,就能够洞察一切,你懂什么?这天下还是能者得,你那个傻子皇帝,真的是无用。” “那又如何呢?他是大晋的皇帝。”羊献容看着她,“他手里有传国玉玺。” “这个……”嵇飞燕也不知道怎么反驳她,只是捏了捏茶杯。 门外又有喧嚣的声音传来。 “王爷新得了不少羊肉,说是给皇上送来尝尝鲜。”有司马越身边的小太监拎着食盒快步走了进来。“配着胡饼,相当好吃的。” “皇上已经吃过晚膳了,今日就不吃了。”羊献容摇了摇头,“多谢王爷的好意,明日再吃吧。” “那怎么好呢?王爷说这东西一定要趁热吃才好的。”小太监有些为难,跪在了地上。“要不,皇后娘娘吃一些吧。” “本宫吃过了,不想再吃东西了。”羊献容摇头。 “……奴才不能交差了。”小太监哭出了声,很是害怕,“王爷说了,务必要让皇上和皇后娘娘吃的。” “吃过了晚膳,何必再吃呢?”一旁的张良锄有些烦躁了。 “王爷说的呀。”小太监泪流满面,“王爷说,皇上要是不吃,是会要了奴才的命的。” “那就吃一口吧。”司马衷忽然走了进来,满脸愉悦,心情极好的样子。他打开食盒看了一眼。这里面的烤羊肉以及胡饼热腾腾的,的确也是香味十足,可比刚刚羊献容喝的菜粥好太多了。 司马衷也顾不得手没洗,就拿了一块胡饼卷了几块烤羊肉吃了下去,明显心情变得极好。 “羊咩咩,你也吃一块吧。” “臣妾吃饱了。”羊献容躲了躲,她觉得这烤羊肉的膻味太重了,有些不适。特别是上面的油腻感十足,与她之前吃的烤羊肉完全不一样。 “皇上吃吧。”嵇飞燕笑盈盈地说道,“王爷给您特意送来的,也是一片心意。” “还真的好吃的。”司马衷坐了下来,没有搭理她,又拿起了食盒中的一张胡饼裹了好几块羊肉塞进了嘴里,口齿不清地笑了起来,他一点都不嫌弃,还吃得津津有味,“司马越怎么想起给朕送好吃的了?难道是因为朕给他盖了传国玉玺?早知道这样,就多盖几张了。” “皇上,莫要吃那么多?小心积食,会不舒服的。”羊献容伸手拦住了他,还将食盒的盖子盖好,说什么也不肯让司马衷再吃了。 司马衷抹了抹油嘴,笑着说道:“许久没有这样吃肉了,你就让朕多吃两口吧。” “不行。这膻味太重了,熏得慌。” “那朕一会儿洗浴一下就好了。”司马衷拉住了羊献容的小手,“要不然,羊咩咩帮朕洗也是好的。” “胡说什么呢?”羊献容的脸红了起来,直接甩开了司马衷的大胖手。看得一旁的嵇飞燕和其他婢女们都低了头,非礼勿视。 但也就在这一刻,司马衷忽然“哎呦”了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和肚子,然后弯下了腰。 “怎么了?”羊献容急忙伸手去扶他的肩头,但很明显司马衷疼得很厉害,龇牙咧嘴地“哎呦哎呦”起来。 “怎么了?”羊献容有些慌。 “肚子好疼啊!”司马衷忽然大喊了一声,整个人从椅子上滚落到地上,连带着羊献容也倒了下去。一旁的张良锄翠喜立刻跑过查看情况,眼见着司马衷的嘴角,眼睛和耳朵里都流出了鲜红的血。 52 夜乱帝殇长矛阵 晋惠帝司马衷死了。 七窍流血,面目可怖。 他死死地抓住羊献容的手,大声叫喊着疼,但看到羊献容的眼泪之后忽然又笑了起来,费力地说道:“羊咩咩,莫要为朕哭,朕很好的。” 羊献容跪坐在地上,根本就扶不动司马衷。 翠喜和兰香用尽全身的力气承托着他的重量,也在大喊着:“皇上!” 张良锄飞跑出去找秦太医。 绿竹等人跪在一旁,紧张到不行了。 “羊咩咩。”司马衷嘴角的血一直在流,“朕很喜欢你笑的样子,不要哭。” 羊献容伸手去擦他嘴角眼角的血,但是根本擦不完。“这饼有毒!司马越下毒!” 羊献容喊了起来,“袁蹇硕!抓司马越!” 听到动静的袁蹇硕和贺久年已经跑了进来,看到这样的情形一时间也犯傻。听到羊献容这样说之后,才转身跑了出去。 “和朕说说话。”司马衷的表情极为痛苦,但依然死死地捏住羊献容的手,“羊咩咩,朕和你说,朕一点都不傻的,朕都明白……你那日想要的东西,朕其实早就给你了,你自己去找,这也是朕能够留给你的最后的东西了……” “皇上!你莫要抛下我啊!”羊献容浑身都在颤抖,这一刻她忽然发现,一直以来,她总认为是司马衷依靠她活着,就连平阳公主都这样说,要羊献容好好照顾司马衷。但是,现在她才发现,若是司马衷死了,她什么都不是了。 “哎,莫哭,朕走了。”司马衷的大胖脸上竟然还挤出了一个笑容,但是早已经扭曲变形,极为恐怖。 羊献容和一众婢女一直在大喊,喊得嗓子都已经嘶哑了,但是司马衷一动不动,也没有了呼吸。 秦太医带着另外几名太医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的时候,司马衷的身子早都已经凉了。他先是摸了他的颈部脉搏,又翻看了眼皮,最后又按压了心口的位置……“怎么会这样?” 他的脸色惨白,双手颤抖。 另外四名太医也是同样的动作,之后也都是表情诡异,匍匐在地不敢说话。 羊献容的手还被司马衷死死抓着,整个人也横倒在她的怀里。 “死了?”羊献容嘶哑地问着。 “是。”秦太医点头。 羊献容还没有哭,天元宫和显阳宫里的所有宫人已经齐声大哭起来,在洛阳深宫之中显得异常诡异。 “司马越毒死了皇上。”羊献容瞪大了眼睛,指着桌子上的胡饼和羊肉,“这就是证据!” 秦太医身体都在颤抖,跪在地上根本站不起来。 张良锄想去收了食盒,这毕竟是最重要的证据。但就在这一刻,嵇飞燕忽然扑了过来,将剩下的胡饼烤羊肉一股脑地全放到了食盒中,飞一般地跑了出去。 “抓!”羊献容吼了起来。 翠喜立刻冲了出去,但也就是在冲出天元宫大门的时候,被司马越的亲兵长矛阵拦住了去路。 嵇飞燕抱着食盒躲在了司马越的身后,司马越一脸肃杀之气站在那里,长矛阵的亲兵都是全副武装,红衣铠甲,呈现进攻姿态。 幸好翠喜及时收住了脚步,否则再往前一步就会被这些长矛扎出浑身的血窟窿。 绿竹跟在了翠喜的身后,看到情形不对,立刻退回了寝殿内,大喊道:“皇后娘娘,司马越在门外……” “怎么?”羊献容浑身一颤。 “他们早就有准备!”绿竹着急得不知道要怎么说下去,“嵇飞燕跑了……” “袁蹇硕呢?”羊献容又问了一句。 此时,司马越已经带着亲兵走了进来,一脸哀戚的样子,喊道:“皇上啊,你怎么死了啊?” 但他并没有跪下来,也没有看司马衷的尸身。只是问秦太医:“死了?” 秦太医一脸的慌张,先是看了一眼羊献容,随后才点了点头。 “什么病死的?”司马越又问道。 “……这个,臣……”秦太医犹豫起来,他又按压了一下司马衷的心口,才说道:“心疾,猝死。” “怎么会这样?”司马越的表情有些夸张,“到底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持长矛的红衣铠甲亲兵跟着他一起疾步走了进来,并且迅速将天元宫所有位置全都站满,每一名宫人身边都站了两名亲兵。 闻讯赶过来的张度被两个小太监架着,但一进入天元宫就立刻被亲兵撂倒,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他大喊了起来:“皇上啊!皇上啊!” 听起来极为凄惨。 但又如何呢? 又一小队亲兵将他团团围住,还有人恶狠狠地又踩到了他的伤腿,还没有好利落的双腿又折了。 张度的惨叫之声划破了夜空,在洛阳皇宫上空缭绕,衬托着这个夜晚愈加非同寻常。 秦太医匍匐在地,哆哆嗦嗦地说道:“皇上本来身体就不好,年纪又大了,身体又胖,吃的又多,睡得不好……那今晚可能也是和皇后娘娘在一起吃饭,吃得多了些……那就是……吃多了……吃死了……” 听闻此话,羊献容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她完全没想到平日里一直真诚以待的秦太医在此刻竟然会这样说,她吼了出来:“秦太医!说话要凭良心!皇上是被司马越毒死的!” “皇后,口说无凭,你要有证据!”司马越的声音低沉,但一点都没有惊慌,“这等大事,你可不能胡说。本王就当你是悲伤过度,神志不清。” “我神志不清?”羊献容想要站起来,但手还被司马衷的手死死地拉扯着,一时间也不能起身,一旁的兰香已经站了起来,挡在了羊献容身前,大声说道:“王爷,我们眼睁睁地看着皇上七窍流血死的,他吃的就是你送来的胡饼!” “怎么?胡饼是本王送来的,但是,有毒么?我怎么不知道?”司马越对兰香更是不客气,鼻息“哼”了一声,立刻就有亲兵上来要抓兰香。 兰香闪躲开,但一想到她闪开了,就将羊献容暴露在危险之中。所以她又转了回来,挡在羊献容的身前冲司马越大喊道:“皇上是你害死的!” 司马越又“哼”了一声,亲兵们的几支长矛极快地扎入了兰香的身体里。 53 呜咽之声暗夜鸣 羊献容在兰香的身后,但看到她的身体异常抖动起来,心中大骇,“司马越!你做了什么?” “兰香!”那些被长矛亲兵控制住的宫人们虽然不能动,但是都看到了这一幕,大喊了出来。有人不管不顾地想跑过来,但长矛亲兵也丝毫没有手软,将长矛扎入了她们的身体里。 这一次,羊献容看到了! 长矛扎入身体中时,有“噗”的一声响。 那些擦的锃光瓦亮的长矛上竟然还有红流苏,血顺着流苏而下,滴答到地面上,一点一滴,黏腻浓稠。 “司马越!你要做什么?”羊献容用尽了全力喊了出来。 “哎,皇后娘娘悲伤过度,已经精神失常了。”司马越又看了她一眼,转头看了看已经扑倒在地的几名宫人和其他吓得不敢动弹的人,又“哼”了一声,“皇上薨了,这事情还是要尽快昭告天下了。” 羊献容努力推了推司马衷的尸身,实在是太沉重了,她的两条腿都没有力气站起来。 “看来帝后情深,啧啧啧,真是令人艳羡又伤怀啊。”司马越似笑非笑地低头看着羊献容,“皇后殉葬吧。” “不可!”天元宫的宫人们全都喊了起来,声音极大。 “怎么?你们都是要殉葬的!”司马越看了一眼已经是满脸黑血的司马衷,很是嫌弃地捂住了口鼻,“行了,就这么定了。等皇上下葬那一日,你们都殉葬。” “司马越!”羊献容挣脱不开司马衷已经冰凉的大手,但依然可以吼出声,“你弑君!” “皇后娘娘还真是伤心过度呀,这都胡说八道了。来人,把她堵上嘴关起来。”司马越冷笑了一声,转身准备走出天元宫。 长矛亲兵立刻动手,他们想将羊献容拉起来再捆上。但是,这一刻他们也发现,司马衷的手竟然根本掰不开,他牢牢地抓住她纤细的手腕,已经勒出了红肿一圈。 “这是大晋的皇帝!”羊献容吼道,“你们谁敢动他!” 这些人有些胆怯,往后退了退。 已经倒在地上浑身是血的兰香忍着痛爬到了羊献容的身边,依然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她,也大声说道:“不许过来!谁都不许过来!” 如此惨烈一幕,一旁的秦太医也忍不住说道:“别动别动,我来处理。” “你滚!”羊献容咬牙切齿地吼道,“都给我滚!” “啧啧啧,气性还挺大的。”司马越转头看了一眼,“行吧,其他人都拖出去关起来,皇后就和皇上在一起好了。” 长矛亲兵其实也不敢动他们两个,听到这道命令都暗暗松了口气,纷纷往外退。但兰香不肯走,依然死死地抱着羊献容。翠喜也趁他们转身的功夫跑了过来,虽然也被扎了两长矛,但不是致命伤。 她抱住兰香和羊献容,大声喊道:“奴婢在这里!女郎莫怕!” 可能是看到翠喜这般动作,天元宫的其他人也纷纷效仿,根本不在乎身边的长矛刺身,都跑到了羊献容的身边,将他们团团围在正中间,并且全都跪下来磕头。 那场面,悲壮而惨烈。 司马越可不想看到这一幕,转身快步走出了天元宫。他有很多事情要做的,比如昭告天下司马衷死了,皇太弟司马炽要赶紧从金镛城弄回来继承皇位,他要对司马炽进行洗脑,告诉他不必看管朝政,只需要听他的就好了。 当然,他将长矛亲兵全都留了下来,甚至还将洛阳皇宫围得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一切,都以他的话为准,没有例外。 天元宫哭声一片,宫人们都是泪流满面,浑身颤抖。即便是当年贾南风被废,司马衷第一次被废赶去了金镛城,又或是征战失败后归来,被逼去长安等等大事情,大家都没有哭,虽然害怕,但依然觉得只要皇上在,一切就都是安稳的。 但是,现在皇上不在了。 羊献容的脑子里嗡嗡的响,不知道是不是被司马衷冰冷的身体传导过来了凉气,自己的身体也慢慢冰冷,慢慢颤抖起来。 身边的翠喜和兰香发现了羊献容的异状,赶紧用自己的身体去温暖她。 这两个人也是血人,浑身的血沾染到了羊献容的身上。 直到此刻,忽然一声稚嫩的声音喊道:“母后!” 羊献容浑身一颤,才转头望了过去,是司马静,她被芫嬷嬷抱着快步从里侧的房间内出来。刚刚混乱之中,没有人发现她们两个,芫嬷嬷一直捂住司马静的嘴,小心翼翼地躲藏好。直到此刻,她才敢出来。 兰香因为失血过多,整个人已经有些低迷,但依然牢牢抱住了羊献容。此刻听到司马静的声音,又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司马静吓得满脸泪水,哆哆嗦嗦地伸着小手对羊献容说道:“母后,抱抱,怕怕。” “不怕不怕。”羊献容想抱住她,但自己的手被司马衷抓着……最终还是芫嬷嬷抱着她跪在了羊献容的身前,放声大哭起来。 “皇后娘娘……奴婢……”她想说什么,但是又说不出来。 “没事,你做的对。若是我真的不在了,你也要带着静儿跑的。”羊献容很是平静,甚至都没有再流眼泪。不过,她有些看不清楚,也许是因为大殿之内的烛火熄灭了大半,看起来极为昏黄黑暗。 “张良锄。”她喊了起来。 “在。”张良锄身上也有血窟窿,他捂着大腿上的伤,爬了过来。 “你的伤……”羊献容看了一眼他,又环顾四周看大家的伤。 “无事的。”众人纷纷回应她。 “皇后娘娘!”张度在远处嘶哑地喊道,“老奴活着,老奴还在!” “嗯。”羊献容循声看了过去,张度的双腿以奇怪的姿态横在地上,他身边的两个小太监却早已经面朝下倒在了血泊之中。 “张总管,活着,一定要活着。”羊献容看着他,点了点头,“我们都要活着。” “是。”众人低声回应她。 在偌大的宫殿之中,这声音听起来像是呜咽之音,但却是无比的坚定。 55 白玉耳坠碎人心 “皇后娘娘,奴才不怕的,您也让奴才去做些什么吧!”张良锄不住地磕头,那些轻伤的宫人们也在磕头,又是哀戚一片。 “不急,我们先帮皇上擦擦脸,让他睡得安稳一些。”羊献容回转过头看着司马衷,“疼成这个样子,可是不能睡得好的。” 她将帕子放进了热水中,单手攥了攥水……张良锄看到这水很是滚热,羊献容的手立刻红了。他忙不迭地抢过了热帕子,拧了拧水,急急地说道:“皇后娘娘,让奴才来做,您的手莫要烫到。” “热一点才能焐热皇上的脸。”羊献容忽然笑了起来,“老祖母当年走的时候是心悸而亡,也是疼得面容扭曲,后来有医士说要用热帕子敷脸,慢慢就会回转过来。因为我们是活人,有热气的。” 她的小手抚摸着司马衷的大脸,就在那一刻,司马衷本来鼻歪嘴斜的样子竟然就慢慢正了过来,看得一众跪在一旁的宫人目瞪口呆,又哭了起来。 “皇上啊!” “皇上啊!活过来好不好啊?” “莫要走啊!” 天元宫的寝殿里回响着嗡嗡的声音,已经分辨不出来众人哭腔之中到底在说着什么。 地上的血慢慢凝结,星星点点。 即便是没有受伤的人,也沾染了这些血渍,看起来如此地触目惊心。 五名太医忙得满头大汗,药箱里的所有药粉都被用光了,但依然还有人在流血。他们没有喊疼,只是流着泪。 能够走动的宫人又去点燃了些烛火,在暗夜之中,只有这些闪动的亮光才能够给人一些安稳的感觉。 张良锄将热帕子递给了羊献容,她又轻轻擦拭起了司马衷的面容,很仔细。 这一次,司马衷的整个面容都变得平缓,脸上的肥肉都耷拉了下来,与他平日里睡熟的样子一致了。只是,他的手还死死地抓着羊献容的小手,没有半刻要放开的意思。 “皇上,莫要不放心臣妾,臣妾必然是要为你报仇的。”羊献容很小声地说着,“你知道吧?他们都说过,羊献容一般有仇当场就报了,报不了的话,也会想办法尽快报的。你看哈,我为司马颖报仇了,对不对?虽然晚了一些,但是只要害过他的,我都不会放过的。所以,你也莫要着急,你这个可能报得更慢一些,但我一定会做到的。” 翠喜等人已经包扎好了,也跪在羊献容的脚边,听到她说的这些话,又忍不住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羊献容依然很平静,“皇上,你等等我,黄泉路上走得慢一些。不过,我也不见得能进司马家的皇陵了,那个司马越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说这些早了点,回头咱们再商量。但是,你先等会儿,容我安排一下。” 此刻,羊献容将她和司马衷的手都放到了热水盆里。 因为实在太热了,羊献容的手已经被抓得惨白,现在这样一烫,疼得她浑身一激灵,另一只手都忍不住按了一下司马衷的身子。 但这一按,却很是硌手,他怀里似乎有什么木头匣子。 难道是传国玉玺? 羊献容脑子转得极快。 所有人都在找这枚玉玺,但只有司马衷知道放在哪里了。 每一次用印的时候,都不会让旁人看到。 因为先皇司马炎说过:“这是你最后保命的东西!” 但是,她没有见过实物,只见过印章的图案,在她的皇后金册之上。 所以,他一直随身带着么? 羊献容伸手去司马衷怀里,掏出的是却是一个极小的漆盒。 看着很是眼熟,像是司马衷平日里放自己扳指的小漆盒。 羊献容依然是单手,的确不方便。 翠喜立刻上前,跪在一旁,帮着她打开了漆盒。 这本身就一个极为细致典雅的小漆盒,里面有一小块明黄色的丝绢,打开丝绢包裹之后,竟然是一副金镶玉耳坠。 白玉的品质极好,通透细腻,被镶嵌在圆形金丝之中,样式很简单,但却极为优雅,隐隐还有些光泽。不过,这款式不是现在的,像是有些年头了。 “这是……”张良锄瞪大了眼睛仔细看了看,“看起来怎么如此眼熟?奴才一定是见过的。” 翠喜也瞪大眼睛看着,但她看不出来。 羊献容将其中的一只拿在了手中,轻巧婉约,非常适合平日里佩戴。 “这是武元皇后的耳坠吧?臣之前常常见到她戴这副耳坠子,应该很是喜欢的。”秦太医跪在了一旁,“不过,臣记得之前是个绿松石的,没有这个显得干净透亮,但这个造型的确是的。” 羊献容摸了摸,手便停顿住了,因为只需一眼,就懂了。 这白玉是司马颖那件已经碎掉的白玉扳指的碎片,她认得那上面的纹路,熟悉每一处细节。 所以,那日司马衷悄悄收了碎片,竟然打磨成了耳坠? 这么快的动作,不知道费了多少功夫。 难怪他手上有一道伤痕,只有羊献容刚刚在他吃东西的时候看到了,本来还想问一句怎么了,但却永远没有机会了。 武元皇后是司马衷的亲生母亲,也是她力保自己的儿子坐了这个皇上的位置。 司马衷对母亲极好,对她的所有物品都视若珍宝,从来不许任何人触碰。 现在,他竟然将其中的一件抠下了原本的宝石,换上了司马颖的白玉扳指碎片……是想在恰当的时候送给羊献容吧。 击碎一个人的心,往往只需要一瞬间。 羊献容瞬时明白过来的时候,身体歪斜倒了下去。 她还是清醒的,脑子里浮现出的是司马衷笑嘻嘻又小心翼翼打磨白玉形状的模样,并且不小心还把手弄破了……说不准他还在心里窃喜,觉得羊献容收到这份礼物的时候一定会非常感动,比那根金棍钗更开心呢。 她的身体没有了力气,无法支撑自己。那心碎的感觉不是疼,是整个人都在发抖,抖到不能呼吸。 翠喜抱住了她,大声喊着,但羊献容不能回应她。 她的手被这只金镶玉的耳坠扎出了血,但另一只手却被司马衷的手放开了。 56 棺椁之前人心惶 “司马衷薨了”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司马越也拿着他之前盖好传国玉玺印章的诏书昭告天下,让司马炽继位,而他是太傅辅助朝政。可谁不知道司马炽就是个书呆子,从来都没有参与过朝政大事。 在司马衷死后的第二日,司马越当堂斩了吏部郎周穆与其妹夫诸葛玫游,原因是他们两个劝司马越废司马炽,立清河王司马覃,让司马越挟幼主号令天下。司马越遂叱左右斩二人,以二人世家,不再诛杀其亲族,因此上表废除夷三族法令。 这一举动,又让众人看不懂了。 依然在朝的文武百官以及跟随司马越一路杀过来的将士们都不敢说话,洛阳城陷入到一片死寂之中。 司马越说因为司马衷急病而亡,皇陵要再修缮一下,才能将尸身挪过去安葬。因此,目前停灵显阳宫,文武百官每日都要去焚香祭拜。皇后的一众女眷必须日夜守灵,不得随意离开。 他的动作极快,已经将麻衣送到了天元宫以及梨花苑等后宫之人手中,他和其他百官也都是麻衣在身,哀戚难掩。洛阳皇宫也是肃杀白布一片,令人感到惶恐异常。 因为司马越还在杀人,那些反对他立司马炽的,反对他推行新政的,只要敢说不同意,立刻杀掉。就如一直在为他冲锋陷阵的大将苟晞,不想在洛阳待命,打算带着自己的部队回衮州休养生息。结果,司马越以“国丧期间大不敬”的理由,当堂将他斩杀了。 消息传到羊献容的耳朵里时,她正带着后宫的一众嫔妃美人为司马衷的棺椁上今日午时的香火。阳光正盛,不少人热的头晕眼花,摇摇欲坠。 绿竹悄声对羊献容说了前堂之事后,就又悄悄隐藏在人群中不见了,翠喜立刻补位站在了她的身边。 羊献容看着袅袅上升的青烟,一言不发。 她又瘦了一大圈,麻布白衣穿在身上显得十分宽大。脸色苍白,眼圈青乌,但眼中一直有光,在耳畔那金镶玉的耳坠映衬下,竟然有种凄凉的绝色之美。 一众嫔妃美人虽然也都是麻布白衣,但跪在灵堂里哭了几日之后也是累了,有几个用宽大的衣摆遮挡住了自己的双腿,悄悄盘腿坐在那里听着和尚道士们在诵经。 因为已经知道自己有可能“殉葬”的消息,这些嫔妃从一开始的大哭大闹,到精疲力尽地跪坐在这里,多少都有些绝望。 不过,既然连皇后都要一起殉葬,她们又觉得也能接受了。 人就是这样,从属性心理极强。 羊献容上完香之后,退坐到属于皇后的灵棚下。张良锄又快速端了些热水过来,轻声说道:“皇后娘娘,喝些茶吧。” 羊献容的手抖了一下,伸手拿起了茶杯喝了一口,果然是清茶,是属于明月楼的清茶。 “这是秦武卫送过来的,他说毛大人还跪在前殿,他先过来看看情况。”张良锄的声音很小,背对着所有人,只有羊献容能够听得到他的声音。“曹统已经找过他们了,他会尽快安排好的。” “莫要让曹统回来。”羊献容低着头,仿佛是在看茶杯的花纹。 “是,这小子挺机灵的。”张良锄抱着茶壶,“听说是皇陵那边被大水冲了,别说下葬了,就连人都进不去,所以才耽搁下来的。” “还有时间,不急。”羊献容放下了茶杯,又站起了身看着司马衷的棺椁,那是黑漆的巨大棺椁,从司马衷一登基就开始修建他的皇陵以及准备后事。经过如此多的波折之后,他倒是终于平躺了进来,也算是好命。 天元宫那些重伤的宫人又死了七个,呜咽声彻夜难歇。兰香的伤势也很重,甚至动一动都觉得疼痛难忍。羊献容本是想让翠喜守在她的身边,但兰香死活不肯,说是羊家就剩下她们两个在羊献容的身边,说什么也不能离开的。 司马静倒是忽然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安安静静地守在兰香的身边,用自己的小手拉着她的被角,眼巴巴地看着她。搞得兰香又哭了一大场,赌咒发誓说自己已经好了,可以陪小公主练武的。 最终,羊献容还是让连翘和芫嬷嬷带着司马静和兰香住在一处,也方便相互照顾。在这样的时刻,天元宫几乎是没有人了。 又过了七日,后宫嫔妃倒下了好几个,因为连日在棺椁前守着,这些女子的身体也吃不消了。羊献容也支撑不住了,昏倒过几次。 羊献容昏倒在棺椁前的样子,令一众文武百官都觉得心疼。所以司马越下令说可以让那些后宫的嫔妃美人排班轮流过来跪拜,不用时时刻刻都守在这里。皇后羊献容身体虚弱,也可以改成三日一上香。 不过,七七四九天的守灵是一定要有人在的。他让新皇司马炽日日守在这里不必上朝,还很是妥帖地说道:“这也是给天下人的表率,表现出你对先皇的尊敬之意。” 算起来,司马炽比羊献容还要大两岁。虽然是个书呆子,但也是身形魁梧的成年男子,应该也是来自司马家族的遗传,整个人显得有些蠢笨。现在还未进行登基大典,所以他还只是豫章王,身着王爷的衣袍跪在棺椁之前磕头上香。他身后跟着的是他的两个王妃和一个皇子,看起来也是人丁不旺。 羊献容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极为规矩的跪拜之后,又朝向羊献容跪了下来,深深地磕头,她心里忽然觉得十分厌烦,就后退了两步说道:“王爷莫要行如此大礼,只对皇上就好了。” “理应如此。”司马炽的脸上有哀伤之色,但眼中更有惊惧之意,他只是看了一眼羊献容之后,又低下了头,“皇兄忽然离世,臣弟也是惊愕万分。” “也许是命该如此吧。”羊献容叹了口气,虚虚地去搀扶司马炽。 不过,司马炽倒是没有立刻站起来,而是用极低的声音说道:“臣弟必然不会让皇后娘娘殉葬的,皇兄也是万万不能应允的。” 57 始终会有援手来 羊献容很是吃惊地看着他,毕竟之前没有见过此人,即便是从司马衷的口中听说过关于他的一些事情,也依然是陌生人罢了。现在刚一见面,他就说出了这样的话,是何用意? 见到羊献容这般模样,司马炽身后的正王妃也站起了身,伸手扶住了她,柔声说道:“皇后娘娘,臣妾陪您坐一会儿吧,刚刚也带了些吃食过来,想着这事情过于突然,宫中一切准备不足,所以就带了些东西过来的。” 翠喜暗无痕迹地将王妃的手挡开,低声说道:“王妃,这不合规矩。皇后娘娘不可吃外人食物。” 司马炽的王妃一时间有些语塞,抿着嘴唇低下了头。而另一位女子也站起了身,她是司马炽的美人,长得却真的不美,年纪还有些大。她也是极为规矩地给羊献容行过礼之后才说道:“妾可以去御厨做些吃食的,皇后娘娘这般憔悴,吃汤药恐伤身子,不如食补一些气血才好。” 她伸出手抓住了羊献容的手,还刻意捏了捏她戴着翡翠扳指的手指。羊献容心中一动,点了头,“那就这样吧。本宫也吃不下什么,一些热粥就好。” “是,妾这就去。”这女子又向着司马炽以及王妃行了礼之后才匆匆走了出去。 绿竹不在身边,她没办法判断此人到底是不是绣衣使者,但看到她对天元宫和显阳宫这般熟悉的样子,想必也是在宫中待过的。 果然,王妃送羊献容回到她的灵棚下时悄声说道:“刘美人是王爷在宫里住的时候身边的宫女,对宫中各处都很是熟悉。” “哦。”羊献容只是点了点头。 “臣妾娘家姓梁,闺名兰璧。”梁王妃做起了自我介绍,“臣妾比王爷大三岁,比皇后娘娘也是大了五岁。” “哦。” “王爷这性子也是急了些……哎,皇后娘娘也莫要多想,事情还有转圜余地,莫要担心的。”梁兰璧叹了口气,“谁知道事情变成了这个样子,本来我们都打算从金镛城溜走了……” 两人悄悄说着话,司马炽看到有官员过来燃香跪拜,就端坐在了另外一个灵棚的下面。那些官员跪拜之后,也是要给他这个未来的皇上行礼。 又是忙忙乱乱的一整天,羊献容坐了一会儿就又昏了过去。这一次,她是装昏,因为她想先避开司马炽一家人,等一等绿竹回来。 不过,黄昏时分,毛鸿茂带着不少人进来送祭品。因为第一个七日过去了,要更换一批祭品。他挺直了腰板,指挥着司马越的亲兵忙上忙下,干活极为有序,但也把这些人累得够呛。 等到都摆好之后,他又拎着一个巨大的食盒进了天元宫的寝殿,说是按照规矩,这里是司马衷死的地方,也要摆些贡品的。 没有人拦着他,也没人敢拦着他。 他带着老张进了寝殿,见到羊献容之后就立刻跪了下来,呜呜呜地哭出了声。 “算了,都这样了,哭也没用的。”羊献容哑着嗓子坐了下来,“先跟我说说,那个刘美人是不是……” “是。”毛鸿茂立刻回答,“她原本是先皇身边的小宫女,后来王爷小时候很喜欢她,拉着她的手都不肯松开……先皇就想着若是在自己最小的儿子身边留一个绣衣使者也可以,所以才答应了她给他做妾室。只是没想到……” “只是没想到,他这个儿子也要做皇帝了。”羊献容苦笑道,“所以,我能相信他们么?” “这事情吧,也可以信的。”毛鸿茂看了身边的老张一眼,老张立刻会意,赶紧把大食盒最底下一层打开,全都是羊献容最喜欢的稀粥小菜,还有一些牛肉肉糜,加了不少盐和胡椒,味道很香。 “香料是之前宫里留下的,说是有过什么大寒宴,烤过不少吃食剩下的佐料,我看着也没坏,就用了些。”老张将肉糜取了出来,还冒着热气,“皇后娘娘吃些,对身体好。” 羊献容捧着这一碗热羹肉糜,有些泪目。大寒宴么?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她刚刚入宫,刘曜扮成了乐师帮他破了映柳湖畔的尺八鬼魂案,才让她的名字真真正正扎在后宫人的心中,立了威。 吃了一口,很香。 一旁的翠喜都忍不住哭出了声,跪在羊献容的脚边说道:“女郎,多吃一些,身体最重要。” 羊献容又吃了一口,那股温热的感觉从喉咙滑过,直直落入了胃中,渐渐身上都有了暖意。 “皇后娘娘,您吃着,我再和您快快说一些外面的事情。”毛鸿茂见到羊献容终于一口一口吃起了东西,心里也松快不少,又赶紧说道:“我这边还好,司马越对我们几个没有什么太多的限制,出宫采买些东西也是可以的。我和我那个弟弟商量了一下,暂时我们都不要动。现在只能等。皇陵打那边被大水冲了,一时半会是修不好的,所以很有可能皇上的棺椁会送到金镛城去停灵,那么后宫的人有可能去,也有可能不去。” “为何?”翠喜替羊献容问道。 “八成是怕后宫的人不肯殉葬,若是去了金镛城,看管不严的话,一定会有人跑的。所以,很有可能还是要留在宫里,等着下葬那日……” “我若是还在宫中住,那新皇和皇后要住在哪里?”羊献容吃了小半碗肉糜,放下了碗。老张可不肯让她不吃东西,又赶紧盛了一碗热米汤放在她的手中。 “司马越也不会让司马炽立刻登基的,他还没有把这些讨厌的人杀了,总是要安排一下的。”毛鸿茂又推了推那些小菜,示意让羊献容也吃一些。 不过,羊献容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一时间也吃不下那么多,只是意思了一下吃了一口。 “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司马越不做皇帝,而要把司马炽弄上来呢?” “他已经是弑君之罪,始终是怕自己做了皇帝,死后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吧。”毛鸿茂猜测道,“他的年纪比皇上都大,做皇上也做不了几年的,不如做太傅多弄一些钱……始终不过是沽名钓誉而已骨子里都是坏透了。” “那就好办多了。”羊献容连热米汤的碗也放了下来,嘴角却流露出一丝笑意。 59 传国玉玺藏这里 听说毛鸿宾来了,他哥哥毛鸿茂也立刻赶了过来,自然也是带了不少吃食,老张竟然搞到了黍米,这一般只有在西北才会产出的。他用大米和黍米熬煮在一起,大米味甘,黍米健脾胃,两厢熬制在一起,有调节睡眠和利于消化的作用。 “我看这几日皇后娘娘早早就起身了,必然是睡的不好,所以就去城外搞了些黍米……放心放心,没花什么钱,那个赶马车的老刘与我相熟很多年了,他车上还有那么一小袋子,我就全买了过来。”老张将粥端到羊献容的面前,还小心翼翼地吹了吹,“昨夜三更时分开始煮的,现在已经完全软烂了,多喝几碗也是可以的。” “多谢有心了。”羊献容点了点头,喝了一口,果然不错。但她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个上面,就顺手推给了翠喜,“这半碗你和兰香分着喝了吧。” “别别别,奴婢和兰香有吃食的。”翠喜可不敢接,“女郎要多吃一些才好。” “何必呢……”羊献容本来想说一句“迟早也是要死的人了”,但看了看身边这些人期期艾艾的眼神,终究还是忍住了。她细细地和毛鸿宾说起了司马衷毒发那一日的情形,想着分析一下司马越下一步会做什么。 毛鸿宾沉吟了片刻说道:“他这个人沽名钓誉,肯定也不想背负一辈子的骂名,但他看着皇上碍眼不听话,毕竟皇上身边还有不少其他王爷的人,比如司马睿那边,也一直是蠢蠢欲动的状态,所以他先下了手,让司马炽上来……” “司马炽这人如何?他的刘美人是绣衣使者。”羊献容看了毛鸿茂一眼,毛鸿茂立刻点头回答道:“我已经和刘美人见到了,大致说了一下情况,她在司马炽身边将近二十年,对他总是了解的。本来司马炽也是想跑了,但没想到被司马越选中做皇帝,真是万万没想到的。” “登基大典定在何时?”羊献容想了想,“国不可一日无君,司马炽应该赶紧继位才能结束目前的乱局……” “也不一定,对了,刚刚司马越让我整顿洛阳的治安,给朝贺的人准备住处,要把北五所那边收拾出来。”毛鸿宾说道,“我想这钥匙应该在你这边的。” “在皇上的寝宫里,让张主事去拿一趟吧。”羊献容终究还是低垂下了眼眸,“北五所地方也是大的。” “要不要一起去看看你当年的那乘凤銮?虽说是烧了,但还是大部分都在的。”毛鸿宾看出羊献容又想起了司马衷,就提议说道:“你也许久没见过那顶凤銮了,那真真是奢华,你去看看,咱们研究一下把那些金线金箔什么的拆下来,也是一大笔钱……有钱,怎么也是好的。” “好吧。”羊献容想了想,“你等我换一下衣衫,我穿兰香的衣裙过去,不能以皇后的身份过去,会引起太多人的注目的。” “嗯。”毛鸿宾轻轻叹了口气,问道:“兰香这伤势如何了?” “伤了腹部,不太容易好的。”羊献容也叹息了一声,“幸而她身体一直很好,否则……” “我那边还有些药材,回头让人去我那边拿一些吧。”毛鸿宾深知这两名婢女对于羊献容的重要性,“趁着现在还无事,赶紧养好。” 换了衣衫,隐身在毛鸿宾、毛鸿茂等人之中,羊献容、翠喜和张良锄倒是顺利出了天元宫。虽说是宫中的禁军都换成了司马越的亲兵,但这些人对于这些日子常常进入天元宫送饭的毛鸿茂和老张已经十分熟悉,又看到身穿官服的毛鸿宾以及武卫秦朝歌,自然也没有过多的盘查,因此这一行人倒也是很顺利地去了北五所,那个曾经放了宫中各种杂物的地方。 凤銮就放在北五所左边数的第一间大房子里,大门锁着,窗户紧闭。羊献容进来的时候,忽然心里一动。因为这里并没有像天元宫那边一样整个大殿院落都用青石板铺就,没有半点泥土沾脚。但这里只有通往各处用青石板铺了铺,其余的地方都是黄土裸露,昨夜有些微雨,所以现在的黄土变成了泥,若是不小心踩上去,就会脏了鞋。 之前有一日,她还见到过司马衷的鞋子上沾了黄泥,微微抱怨了几句。宫中怎么会有黄泥?这是她当时一闪而过的念头。现在看到这样的情形,又忽然想起了那一日的情形。 当时,司马衷消失了小半天,回来之后鞋上就有了黄泥。但后来呢?似乎在消失后,又没有了。 微微摇晃了一下头,羊献容让张良锄拿着大串钥匙,将所有的门都打开,一一确认这里都存放了什么东西。 不过都是宫里这些年积攒下来的破烂货,又舍不得扔掉,所以才存放过来,年月久了,东西越发多了。毛鸿茂“啧啧”了几声,“这得找人清运啊,大工程啊。” “北军府没那么多人……”秦朝歌立刻接话,他可不想干这个事情,完全就是搬运工。 “其实,倒不如先清点一下,还是有不少东西很值钱的。”羊献容摸了摸一把缺了腿的椅子,“这怕是南海黄花梨的木料,挺值钱的。” “那咱们先翻翻,整理一下再说。”毛鸿宾也跟着摸了摸。 转了一大圈,又走回了左手第一间。 羊献容看了一眼自己当年的凤銮,的确是被火烧了大半,但有一部分金线流苏竟然依然完整,还有那些坚实的木头虽然熏黑了些,但也是不错的。她闭了闭眼睛,那些画面全都涌了上来。 羊玄之的忧心忡忡,司马颖的斯文有礼,两位兄长的依依不舍,刘曜的舍身相救……一切似乎都是昨日的事情,但全都过去了。 她掀起被熏黑的轿帘,弯腰坐了进去。不过,身下忽然被什么硬物硌了一下。伸手去摸,坐垫下方有一个明黄色绸缎口袋,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块方方正正的印章。 60 总要有一个殉葬 “羊咩咩,朕和你说,朕一点都不傻的,朕都明白……你那日想要的东西,朕其实早就给你了,你自己去找,这也是朕能够留给你的最后的东西了……” 是了,这就是司马衷说的那样东西——传国玉玺,他竟然将它藏在了凤銮之中。 这传国玉玺四四方方,只有半个巴掌大,但世间却有这么多人要争夺它。不过是个死物件儿,能做什么?保命么? 羊献容摩挲着这方印章,嘴角扯出了一个笑容。 绸缎口袋之中还有一片小小的明黄色丝绢,竟然是被她查出问题的“厕纸”,丝滑薄软。她将此取了出来,因为凤銮中光线昏暗,她只好先走了出来,才展开看了一眼。 但这一眼,令她整个人都怔住,耳畔轰鸣。 这是司马衷的字迹。 司马衷自小接受过严格的君主资格培养,因此他的字迹相当不错,之前还常常和羊献容一起研究字帖,说得也是头头是道。所以,当时羊献容还想过:字如其人,他的字能够写得这样好,怎么可能是个傻子呢? 众人见到羊献容神色有异,立刻围了过来。翠喜紧张得看着羊献容问道:“女郎?发生了什么?可是不舒服?” “无事。”羊献容抓住了她的手臂,稳了稳身形,“给我找个地方,让我坐一下。” “这里这里。”秦朝歌立刻脱下了身上的官服铺在了门槛青条长石上,示意让翠喜可以扶着羊献容先坐下来。 羊献容将手中那块方形印章交给了毛鸿宾,苦笑道:“世人都在寻找的,就在凤辇的坐垫下面。皇上可不是傻子,而是大智若愚,他竟然知道大隐隐于市的道理,将这么重要的东西却藏在了这里。” 毛鸿宾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和毛鸿茂翻来覆去地看了看,神色凝重,“这还真的是,上面还有些红色印泥是新鲜的,那就是之前那道让司马炽继位的诏书盖上去的……” “他的这些心思呀……”羊献容笑着又哭了,因为她展开的那片明黄色丝绢,只见上面只写了八个字:羊咩咩,你真的很好。 所以,司马衷早就把传国玉玺给了羊献容,在很早很早之前,比那日她哭着求司马衷将传国玉玺给鲜血淋漓的司马颖时,其实已经给她了。这是传国玉玺本是他最后保命的东西,但他却给了她,将自己的命给了她。 强撑着回了天元宫,羊献容就病倒了,高烧不退,整个人甚至一度陷入到昏迷的状态。后宫女子们看到这样的情形更是惊慌万分,跪在显阳宫的人哭声就更大了些。 刘美人大着胆子向司马越提出进宫来照顾羊献容,她目前的身份和地位都不足以帮衬司马炽登基做准备事务。天元宫的人手不够,她觉得她进宫照顾皇后,也能够为司马炽赢得一些忠孝的美名。 另外,她也对宫中的很多事物熟悉,总是能够帮着司马炽在宫中的住处收拾一番的。 不过,这事情还是要问司马越的意思,毕竟他现在才是实权派。 司马越已经被那些参与登基大典的人员名单搞得心浮气躁,修改了很多回,但依然有人反对司马炽上位,彼此之间吵得不可开交。他看着刘美人已经青春不再的容颜,心里也在想着这司马炽真是个蠢货,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呢?他的美人嵇飞燕多好看,长袖善舞,将他伺候得妥妥帖帖……虽然也是个蠢女人,心思多了些,但不妨碍他在自己面前的软糯身姿,总是令人愉快的。 不过,嵇飞燕和羊献容之间因为司马颖产生的那些过节,就算是司马颖死了也没有消除,她们又一起设计弄死了乐妃,但又因嵇飞燕抢走了毒死司马衷的毒饼……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恩怨,也是让他看不懂的。 “或者,让飞燕帮你吧。”司马越总觉得还是要有个人在她们之间,至少起到监视的作用。 “可以的,多谢王爷。”刘美人很痛快地答应下来,“那也是辛苦飞燕妹妹两边来回走动了。” “她年轻,多走动也是好的。”司马越随口说了几句,就让刘美人搬着自己的东西进了宫,住进了天元宫。 羊献容不肯让秦太医看病,烧退了之后,每日里只是清早去显阳宫上一炷香,其余的时间就都在床上躺着,要死不活的样子,也不让任何人来探视,就连毛鸿宾想再进来说事情,都被翠喜拦在了外面,惹得一同前来的司马越都有些不高兴地说道:“这又怎么了?毛大人过来要武库的钥匙,不肯给么?” 翠喜和绿竹立刻跪了下来,张良锄忙不迭地取了一个大木匣子呈了上来,“皇后娘娘说了,这里是皇上的玉玺,各种钥匙,王爷若是需要,就全都拿去吧。” “嘿,她倒是放权。”司马越表面上流露出不满的神情,但手却很诚实,立刻将木匣子抱到了自己的怀里,“让她好好养身体吧,莫要太过哀伤。” “王爷也莫要劝了,皇后娘娘都懂的。”翠喜臊眉耷眼地回答道,“她说反正总要有一个殉葬的,等大事情都准备好了,就可以去了。” 听了这句话,司马越的脸色变了变,他就是要逼死羊献容,当初那有毒的胡饼也是有羊献容一张的,不过是她运气好而已。 但这些话都不能说,只能烂在肚子里。 司马越脸色极差地离开了天元宫,又忙着司马炽登基的事情去了。羊献容则坐起了身,看了看外面的光景,笑着说道:“他还真是挺认真负责的,自己做了皇帝,不也就了了嵇飞燕那一片苦心了吗。想当年,多少女子艳羡我那顶凤銮,但又如何呢?不过是变成了灰烬而已。” “皇后娘娘,莫要想这些事情了。多吃些东西,先把身体养好了再说。”刘美人跪在她的床前,又端来了大米小米粥。这一次,里面又多了几块软烂的炖牛肉块,味道极香。 “是啊,还是要先活着,把皇上的这个仇报了再说。”羊献容又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摆在床榻上司马衷那件崭新的龙袍,以及自己的那件凤袍,眼中晶亮一片。 61 登基大典来解围 晋惠帝司马衷死后七七四十九日,司马炽登基大典,被后世称为晋怀帝。那一日,天色阴沉,狂风大作。来朝贺的文武百官以及嘉宾都没有笑脸,只是看着仪式一步步地完成。 司马炽就坐在大殿的龙椅之上,默不作声。司马越忙前忙后,迎来送往,满头大汗,根本停不下来。 羊献容已经荣升成为太皇太后,和新任皇后梁兰璧一同坐在了司马炽身后,当然,她的座位还是要比她靠前半尺,以示地位尊贵。 对外来说,是有一道屏风阻隔了众人的视线。 她依然穿了麻衣,只有金镶玉的耳饰,瘦削的面庞任谁看到都会心疼不已。 这样年轻的太皇太后,也是命。 刘渊都已经转身,但听到这个,又回转过来问道“是谁在说话?” “这像什么话?”刘渊和司马越同岁,但体格健硕,看起来要比司马越年轻很多。他身边的两个儿子更是英姿飒爽,站在他的身后有种无形的威胁性。 司马越的亲兵都悄悄围了上来,怕这三人有什么异动,会对自家王爷不利。 司马越已经在殿前宣读完司马衷的圣旨,又宣读了司马炽的第一张圣旨,中心思想都是他司马越现在是大晋的太傅和宰相,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利。 刘渊岂能看不出来,冷笑了一声“我本来也是好心好意来与你和谈,表示出了最大的诚意,现在你就这样对待我么?那也无须继续谈了,就此告辞!” 那些礼物清单也的确是太长了,除了一些名贵的珊瑚珍宝之外,不少人送来的都是珍稀的草药和大量的粮食。想想战乱许久,这些东西才是目前大晋最需要的。 刘渊斜眼看着司马越问道“王爷,这就不合适了吧?想我当年也是大晋的臣子,皇上也不敢这样对我。怎么,现在我好歹也是一国的君王,这大晋的新皇反而要怠慢与我么?” “哦。”刘渊憋了半天,也只发出了这样一个音节。 此时的羊献容已经是双十年华的女子,身材高挑,经过此事后更是褪去了少女的羞涩,现在站在众人面前竟然让人有种挪不开眼眸的美丽,像笼罩在轻烟中下凡度劫的仙子,素雅高贵,特别是耳畔的那白玉耳坠,更衬托了这份独特的美丽。 这话说的好像是个恩典,但实际上就是陪葬。 众人透过屏风隐约看到羊献容那张娇艳的面容,又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但羊献容依然没有表情,只是看着手中那张折叠好的明黄色丝绢,那上面有司马衷留给她的话。 很快,登基流程进入到朝贺来宾送礼的环节,有礼官宣读着礼物清单,送礼者也上面跪在司马炽的眼前,总是要表演出臣服的样子。司马炽依然不说话,甚至表现出了不耐烦的情绪。 司马越自然是知道羊献容已经开了口,他更是焦躁了些,朝着屏风后面说道“这是朝堂之事,太皇太后就无须开口了。” 司马越皱着眉头,说道“太皇太后身体不适,也可以回去休息了。” “何必呢,来都来了,不如先吃个饭再走也不迟。”屏风后面,一女子的声音,不大不小,不徐不缓。 羊献容的黑眸深邃,仿佛有种蛊惑之情。“既然曾经是大晋的臣子,那也更懂得大晋是礼仪之国,若是中途离席,定然是不对的。大王送来了这么多的粮食牛羊,大晋也必然会有回礼。” “别呀,来的都是客,更何况大家都是为了新皇登基来朝贺的,礼数总要是有的。”羊献容已经站起了身,从屏风后面绕了出来。 刘渊明显愣住了,张了张嘴,竟然没说出话来。 “兄长,兄长。”刘聪又扯了扯他的衣袖。 说完这话,拎起自己的龙袍就走了。梁兰璧看到这样的情形,也赶紧追了出去。她可是仪同三司梁鸿季孙女,最为注重礼仪的官员之后。她也觉得司马炽这样的行为很是失仪,想要去把他拉回来。 而关于司马衷的谥号,最终定为孝惠皇帝,即将安葬在邙山南麓的太阳陵。因目前水患,时间推迟十日后。另外,后宫女子对皇帝在动荡期间不离不弃值得褒奖,允许她们和皇帝一同安葬。 但司马炽不想听了,甚至还一度站起了身,想去出恭一番。司马越认为这是极为失礼的事情,一再要求司马炽必须忍住。但司马炽忽然说道“人有三急,就算是皇上也有忍不住的时候。” “误会误会,皇上忽然身体不适,本王替他先给您道歉了。”司马越赔着笑脸,“大王也无须生气,咱们去津阳宫小酌一杯如何?” 偏生这送礼的人正是刘渊以及他的儿子刘聪和从子刘曜,这三个人本就是气势昂扬的男子,又没打算跪拜司马炽,站在那里看着司马炽忽然离场,脸立刻就垮了下来。 现在,留下的司马越气得要死,但又要维持脸面,对送礼者稽首。 “这倒也是。”刘渊点了点头,他身后的刘聪和刘曜也定定地看着羊献容,特别是刘曜,他在看到羊献容从屏风后面绕出来的时候,早已经失去了魂魄,一颗心全在羊献容的身上,就连一旁的兄弟刘聪扯他的衣袖都没有反应过来。 “这就是王爷的不对了,即便是本宫身体再不舒服,对于贵客还是要真诚相待的,是不是呀?”羊献容浅浅一笑,令司马越都说不出话来。紧接着,她又说道“十日后,先皇,哦,孝惠皇帝入殓大礼,还是要请大家参加的,可是不能就此走了。” “啊?何事?”刘曜这才反应过来,低声回应他,“四弟,做什么扯我的衣袖?” “父亲说要跟着太皇太后去给孝惠皇帝上一柱香的,去显阳宫。”刘聪指了指正在和羊献容说话的刘渊,“咱们也跟过去。” “哦,是。”刘曜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的自己在一瞬间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是看着羊献容的小脸一直发呆,还有一阵阵遏制不住的心疼。 62 驾前失仪怒呵斥 一看刘渊要带着人去显阳宫为司马衷上香,那些朝贺来宾也纷纷走了过来,说什么也要一同去。其实,这些人也未必是想这样做,而只是想近距离看看这位年轻的太上皇后羊献容的样貌。 羊献容也没有扭捏作态,反而是极为落落大方地站在那里,任人评说。一旁的翠喜和张良锄本来想站在她的身侧,为她挡住那些**的目光,但羊献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无事。 她也看着走过来的这些人,微微点头说道“既然众位都要去,那么就请王爷帮忙带队过去吧。本宫身体弱,多走几步都会喘。本宫目前还是这洛阳皇宫里唯一能够坐车辇的人吧?” 这话问的,令司马越有些局促且恼怒。的确按照大晋的礼仪,只有帝后才能够在宫中乘坐车辇,就算是刚刚登基的司马炽也是走着过来的,只有典礼完成之后,才可以乘坐车辇离开。当然,他更是要带着这些人步行去显阳宫,也真的是要走一大段路。更何况,他年纪也不小了,走过去也挺累的。 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又需要极为伪善地表现出自己的忠君爱国的模样,的确是憋得很难受。“太皇太后说的是,您请先上车辇吧。臣等会走过去的。” “好。”羊献容点了点头,这才手扶着翠喜,离开了大殿上了自己的专属车辇。她一直抬头挺胸,没有半分胆怯之意。当然,她也没有注意到刘曜也在,因为此时的她也十分紧张,毕竟在这么多人的面前,但她要为司马衷争一柱香,为他留下最后的皇权尊严。 嵇飞燕惊了一下,低头去看时,冷不防刘美人推了她一下,她整个人站立不稳倒在了司马越的身上,那一大碗酒全都倒在了司马越的身上,酒碗还掉落到地上碎了。 显阳宫里依然肃杀哀戚,那些后宫女子依然在这里守灵,还有日夜不停的诵经之声,令所有人进来的时候,都不由自主地整理了自己的衣裳,规规矩矩地跪拜上香,显得相当有规矩。 她略略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牙将这一大碗喝了下去,然后又接过了刘美人端过来的大酒碗。举起酒碗的手还是颤抖了一下,但此时刘美人忽然说道“哎呀,王妃怎么踩了我的裙摆,不合规矩呀。” “我为何要推你?是你踩了我的裙摆呀?”刘美人瞪大了眼睛,指着自己的裙角上的酒水,“我还没有让你赔我的新衣呢?这可是皇上赏赐给我的。” 嵇飞燕愣了一下,但依然说道“王爷身体真的喝不了这么多酒的,要不然臣妾替王爷喝,可好?” “那就要喝两大碗了。”司马炽没什么表情,一招手,刘美人又端上来一大碗酒,“朕与先皇兄关系一向淡薄,但对于喝酒的这件事情还是一致的,也曾经酩酊大醉抵足而眠,这份情必然是值得怀念的。” 男人们上香的时候,他们的女眷在跟随其后,略有呜咽之声。 等众人都上完香后,早已经大半日过去,天色都黑了下来。羊献容就站在棺椁旁一言不发,直到司马越最后一个前来上香,这场登基大典也就算是要结束了。 她这一嗓子也是管用的,立时全都安静下来。司马炽转头看了看她,才说道“太皇太后莫要动怒,无非是意外而已。先让他们去换换衣衫吧……” 刘美人也立刻跪了下来,低声说道“臣妾错了。” 司马越早已经累得精疲力尽,看着司马炽兴致如此之好,也不能驳了新皇的面子,咬牙接过了大酒碗。 跪在他身后的王妃看了一眼,没说话。嵇飞燕倒是站了起来,走到司马越的身后,娇声说道“哎呀,王爷可不能喝这么多的,这几日为了皇上的登基大典操心操力,身体不是很好,不应喝酒的。” “就是你推我的。”嵇飞燕喝了酒之后,脑子也有些不清楚。听到有人指责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要立刻反驳,口气也变得极差。 “是是是。”司马越只想早点结束,浅浅地喝了一口,然后把酒碗交给了嵇飞燕,嵇飞燕也是皱了眉,平日里若是喝水都不可能喝这么多,现在更何况这是烈酒。 羊献容早已经站在棺椁旁,冷眼看着众人的表现。 因为人数实在太多,司马越的亲兵又因身穿红衣铠甲,不应当入内。所以,毛鸿宾立刻请示了司马越之后,把自己安排在北五所清理物品的一部分武卫又喊了回来,围在显阳宫和天元宫周围,维持着秩序。 司马越推开了嵇飞燕,令她跪倒在地上,狼狈至极。她立刻仰头指着刘美人说道“哎呀,是她推我的。” 一边是麻衣,一边是红衣,一边是旧皇的素衣裹尸,一边是新皇的皇袍鲜亮,倒也真是讽刺。 也就在司马越上前的时候,司马炽也端着一大碗酒走了过来,说道“太傅今日也是辛苦了,与朕和先皇兄一起喝一碗吧。先皇兄最喜欢喝酒,今日这么热闹,也是好日子,不如我们一起喝一杯。” 现在的皇帝司马炽和他的皇后梁兰璧站在她的身侧,黯然无语。 “你们……”羊献容指着他们几个,手都在颤抖,哭腔说道“你们就这样么?你们对得起先帝么?你们要本宫死不瞑目么?” “驾前失仪,成何体统。”梁皇后一脸的不悦。 “胡说!”刘美人自然是不乐意了,不依不饶地揪住了嵇飞燕的衣襟,大有要动手的意思。 “这像什么话!”羊献容终于开口了,声音也极为严厉,“先皇尸骨未寒,你们竟然在他的棺椁之前这般喧嚣,该当何罪?” “哦?”司马炽看了她一眼,梁兰璧皇后也走上前来,厉声说道“这是皇上赐的酒,怎么不能喝么?” 见到这般情形,不少人都跪了下来,但又都悄眼看着这一切,心中想着还是要尽快离开这里才安全。但门口秦朝歌的人把大门堵的严严实实,根本出不去。 “太皇太后,莫要伤心。”梁皇后也跪了下来,“无心之过,无事的无事的。让他们都去后面换一下衣袍吧,再重新上香就好了……” 没等羊献容点头,一群宫人已经快速上前来,将嵇飞燕、司马越以及也湿了半个衣裙的刘美人半扶半扯地进了显阳殿寝宫,还迅速关了大门。但也就在众人继续悄悄后退,羊献容在翠喜的搀扶下,走到棺椁前大哭的时候,从显阳殿寝宫里传来了刘美人的一声大喊“黄袍加身,你们是要篡位么?” 63 龙袍加身谁之过 新皇登基大典,众人又去拜祭了死得莫名其妙的皇帝,随即在这一刻又出现了有人黄袍加身……每个人的脑子都嗡嗡作响,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秦朝歌一直守在显阳宫门口,听到这样一声喊,想都没想就持长剑冲了进来,先是看了一眼羊献容,然后就直接进了显阳殿。 他身后也跟了不少武卫,大家很是紧张地大力推开了寝殿的大门,看到刘美人正扯着司马越的衣裳大喊道“王爷,这可是龙袍,你穿这个要做什么?” 嵇飞燕之前脏污的衣裙已经被脱掉,她的里面竟然也是一件凤袍,只是领口大开,武将们竟然还看到了里面的春光无限,一时间都站在门口,没敢进来。 但刘美人已经指挥着寝殿里的宫人,“快把灯火点燃!我倒要看看,她他们穿了什么?” 门窗打开,灯火被一盏盏点亮。 “那又如何?她穿了凤袍!”羊献容上前一步,翠喜已经捡起了凤袍递到了她的手中,“这是大晋的凤袍,只有大晋的皇后才能够穿!若是不服,就再加五十!打!” 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有力量,一声比一声的帽子扣得大。围观的文武百官以及那些朝贺的嘉宾都已经嗡嗡的议论起来,他们竟然也不怕红衣亲兵,甚至有些情绪高涨。 “胡说!”司马越拢了拢自己身上的衣袍,气得胡子都飞了起来,“本王绝对没有那个意思!今日不过是个误会!误会!” “是么?”羊献容又看了嵇飞燕一眼,那上半身的丰满春光的确也很是好看。她指着地上那两件龙袍和凤袍说道“这可是我大晋帝后才可以穿的!她是个什么东西,怎么能穿?碰都不应该碰!来人!先掌嘴五十!” “这是大晋太皇太后的名讳,岂能是你喊的!”翠喜也高声吼了起来,“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羊献容!她是本王的侧王妃!”司马越又高喊了起来。 果然,司马越身穿了一件崭新的龙袍,身上的黑色龙纹绣工极好,品相不凡。而嵇飞燕身上的这件凤袍更是艳丽,大红之色极为喜庆。 “不脱怎么行?你的衣服脏了呀!你忘了么?你进来不就是换衣服么?”刘美人朝外面大喊道“皇上啊!您快来呀!” 的确是端庄得体,还有一种隐隐的气场,令人不能小觑。他往后站了站,与相熟的人小声交谈起来。但也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乱子。那他更愿意看热闹了,还站到了前排。 秦朝歌见到羊献容过来了,立刻行礼,说道“太皇太后,现在如何处理?” “你!”司马越也有些晕头了,一时间竟然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他的红衣亲兵又想上前来,但秦朝歌也喊了起来,“孝惠皇帝的灵柩在此,你们竟然身穿红衣进入,是要谋逆么?文武百官在此,都是见证!” 所以,在这个时候,他都忍不住开了口说道“大晋的江山还不是你们自己弄乱的!” 司马炽黑着脸从围观的人群中走了出来,他身边还有同样黑着脸的羊献容。 “怎么?王爷,您这都身穿皇袍了,还要说什么?”刘美人的声音极为尖利,现在在显阳宫中的人,想听不到都很难。大家面色都很难看,有胆小者往门口挪了挪,有胆大者却是往寝殿门口探头看了过去。看到了嵇飞燕的“春光”,又赶紧扭转过头去。但也有人没有转头,只是直勾勾地看着…… 毛鸿宾已经跪在了司马衷的棺椁前嚎啕大哭起来,“皇上啊!怎么会这样啊!你如何忍心就走了呢?你看看啊,这大晋的江山都乱成什么样了?你看看啊!你看看啊!” 司马越气得大吼起来“你胡说!这衣服不是我的!” “是!”绿竹和连翘从暗处走了出来,撸胳膊挽袖子一点都没含糊,立刻先抽了嵇飞燕一个大嘴巴,那声音真是清脆且响亮,令当场每一个人的心里都哆嗦了一下。 刘美人丝毫没有客气,上前去撕扯嵇飞燕的衣衫。嵇飞燕喝酒上头,已经是满脸通红趴在地上没有反抗之力。司马越倒是警觉起来,大喝道“你们在做什么?搞什么搞?” “都抓了。”这话还没说完,司马越的红衣铠甲的亲兵也涌了进来,与秦朝歌的武卫们对峙而战,大有要动手的意思。毕竟,现在这里已经变成了司马越的地盘。羊献容只看着司马越,冷笑道“王爷,这是何意?你还真是想反了做皇帝不成?” 刘渊本来想上了香之后就走了,但看到自己的“从子”刘曜看着大晋皇后羊献容一直发愣,心里就想起了之前有人和他说过的事情,也就暗暗留心起这个女子。 “你胡说!”被司马越踢了一脚的嵇飞燕略微反应过来一些,大喊道“我一进来就有人脱我的衣服……” 说着话,他把自己身上的衣衫脱了下来,遮挡住了嵇飞燕的身体,“你们要做什么?诬陷本王么!大胆!本王为大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拥立新君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为何要这样对本王?” 声音凄厉,气氛渲染到位,那些后宫的女子全都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羊献容!”司马越又吼了起来。 “是!”绿竹的力气极大,一掌扇了过去,嵇飞燕直接侧扑在地上,整个人头晕眼花,又加上之前喝酒的酒气上头,已经晕眩了。 “谁诬陷你了?这么多人都看到了,你身上这不就是龙袍么?啧啧啧,还是一件新的。”刘美人俯下身子捏起了这件龙袍,“这就是证据!” “大王啊,您可不能这么说!”毛鸿宾转头看向了刘渊,也看到了刘曜,心里惊了一下,但依然继续说道“我们的新皇已经登基了,大晋的江山会稳固的,王爷也是识大体的人!不会生出二心的!” 这每一句话的声音都极大,全都是说给司马越听的。司马越岂能听不出来,黑着脸问羊献容“不过就是误会而已,不用闹得这么大吧?这不是丢了大晋的颜面?” “误会是吧?”羊献容看着已经被打得面目红肿起来的嵇飞燕,微微一笑,“那就是误会吧。” 64 交换条件是什么 得了这么一句话,司马越也松了一口气,朝着自己的红衣亲兵挥挥手,这群人立刻就鱼贯而出了显阳宫,依旧是站在外面守卫。而跟着司马越的那些内侍已经走了过来,跪在司马越的身边帮着他整理衣袍。另一旁,绿竹和连翘还在认真地执行着掌刑,嵇飞燕的脸上都被打出了血。 “本宫虽说已经是太皇太后,但今日这后宫之事,本宫也是管得了的吧?”羊献容看着司马越,“王爷说,是吧?” 司马越看着她,满脸的怒火,但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发火。“太上皇后为了维护大晋尊严,也是颇多费心了。” “是呀,本宫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十日后,将皇上安葬了,本宫也就……”羊献容没把这句话说完,只是看着司马越轻轻叹息了一声,“到时候,王爷又要辛苦了。” 司马越也冷笑起来,想着到时候就可以让羊献容等后宫之人殉葬,也就扯平了今日的大亏。不过,他没想到羊献容又说道“王爷今日也是辛苦了,我们去天元宫说说话吧。” “说什么?” 这两个人快速对谈,彼此都在试探拉扯,司马越心中反而疑虑更深了。 羊献容轻笑道“这就是《皇帝书》的真迹,始皇帝留下的残卷,据说上面也记载了始皇帝陵寝的秘密。你不是一直想得到它,还放出话说谁若是帮你寻到,就许诺给他一个天大的愿望来实现么?” “缘由是什么?” “那你不先鉴定一下这东西的真伪,就要和我谈条件了?”羊献容看着他,眼中倒全是清澈。 “好。”司马越看了一眼嵇飞燕,她已经是披头散发地昏倒在地。绿竹和连翘的动作极快,一百个巴掌执行完毕,两人又隐退在寝宫的暗处。他还是忍不住“哼”了一声,又看了看外面依然跪在司马衷棺椁前的自己的正王妃。这女人的年纪也不小了,满头白发,一脸的苍老。她根本都不看嵇飞燕一眼,只是在默默地烧纸,一张又一张。 “那你若是得到了《帝王书》呢?”羊献容从自己怀里掏出了一块黄绢,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不少小字,摊开放在了桌子上。 司马越本来还想恶狠狠地说上几句,但被羊献容这句话噎住,立刻低头去看这块黄绢,甚至还上手摸了摸。 羊献容将司马衷所有的印章都交了出去,司马越一一检查过了,都没有发现传国玉玺的影子。即便是他有心做皇帝,没有了这个东西,也总是名不正言不顺。现在听羊献容的口气,似乎是要说有关这个事情,当然要去谈一谈的。 真是一场巨大且热热闹闹的登基典礼结束了。 “……可她现在是我的侧妃,即将成为……正妃……” 司马衷一直气不顺,隐忍不发。但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拍了桌子问道“羊献容,你到底搞什么鬼?显阳宫寝殿那么黑,本王一进去之后,就觉得在给本王脱衣服穿衣服……是不是你让人给本王把龙袍穿上的?” 毛鸿宾立刻起身开始指挥显阳宫的大小事务,也是将大家安排得妥妥当当,丝毫不乱,很有秩序地将这些人都请出了宫。 “嵇飞燕。” “王爷不想穿么?”羊献容反问道。 “你……要用这个换你的命?”司马越的眼中惊疑不定,想着羊献容的用意。 “但你知道那种感觉么?我与她也算是很熟识之人,她曾经极为爱慕司马颖,便攀上我,想着能够日日与司马颖见面。可惜啊,司马颖拒绝了她,她又迁怒与我……女人之间的那些仇恨,无非都是因为男人……你能够懂么?” “是。”张良锄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找门板了,但这一时半会也找不到门板,最终找了个棺材盖子抬了过来。 “那你今日打了她一百个……”想到嵇飞燕刚才那个惨状,司马越心里都抖了一下。 “为何是她?” 天元宫这一边,则是另外一番景象。 “为何不是她?” 想来,这位王妃也是极看不上嵇飞燕,更是讨厌司马越吧。羊献容抿了抿嘴角,喊了张良锄过来,“你找个门板,把这女人抬出去吧,别污秽了显阳宫的地面。” “你拿出来的,必然是真的。”司马越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但这可不足以让你不殉葬……这是大晋的规矩。” “我可没说我不殉葬,我只是想要一个人的命。”羊献容的手也摸了摸这块黄绢,缓缓地说道,“这是大皇姐临死前给我的,说是你想要这个,万一有需要保命的时候,可以拿出来。你也知道,我手里没有传国玉玺,现在也只有这个了。” “我只是个王爷!”司马越嘴硬。 “自然是……相关的事情了。”羊献容笑了出来,“这么大的事情,当然要和王爷单独说了。” “为什么不呢?我看她不顺眼。”羊献容笑了笑,“她可是打过我一个嘴巴的。” 羊献容也不管那么多了,带着司马越从显阳宫宫墙的那个破洞中穿了过去,去了天元宫。 “你想要谁的命?”司马越问道。 宫殿之中早已经空荡荡没有了那些奢华的摆设,上上下下又都用白色麻布悬挂,看起来极为凄凉和诡异。羊献容请司马越坐了下来,也让自己身边的所有人全都出去,并将寝殿的门关好。 “你的正妃会同意么?你的嫡子会同意么?”羊献容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刚刚她看到嵇飞燕被打,有走过来么?她说不准心里还很高兴呢。这种女人仗着自己年轻就要抢自己的夫君么?任何女人都会这样想的。” “……可她也算是立了功吧?” “比如?她帮你打开了长安的大门?让赵然去杀了乐妃?或者就是那日皇上死的时候,她将食盒抢走了?”羊献容一点都不害怕,反而用极为平静的口吻在说话,可这一桩桩一件件哪里是平静的?全都是惊涛骇浪,背后都是血淋淋的性命。“你觉得她知道了这么多关于你的秘密,日后会不会反了你呢?” 65 子夜时分送灵柩 司马越性格多疑,又颇为优柔寡断,否则也不会在诸多王爷反叛之后最后一个起势。但也正是因为他拖到了最后,才有今日的风光。可是他也面临许多问题,内忧外患很是头疼。 之前,羊献容就猜测为何他不做皇帝,而要把皇位拱手相让给一个毫无建树及名分的皇子,不过是想做幕后之人,搜刮大量金银财宝之后便远离朝堂。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司马越贪财。 现在,将《帝皇书》给他,甚至比传国玉玺更有效果。更何况,她只是要嵇飞燕的性命。一个女人,对于这样的男人来说,并不是什么不能割舍的。 “这事情我再想想。”司马越明显犹豫起来,“你要知道,嵇飞燕对于我来说……很重要。” “是呀,她又蠢又有野心。迟早也是祸害。”羊献容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嵇飞燕的厌恶,“我也不同你绕弯子了,《帝皇书》这种东西,就是用她的命来换,没有例外。” 这句话将司马越的脸都吓白了,他跳离了这个座位三尺远,怒目圆睁地看着羊献容,几乎是攥了拳头。“羊献容!” 洛阳城内外早已经站满了士兵维持秩序,毛鸿宾带着秦朝歌忙前忙后,一刻不得闲。这两个人全都顶着大黑眼圈,努力瞪大了眼睛盯着棺椁从皇宫之中运了出来,慢慢出了城,前往太阳陵的方向行进。 “可你是凤命……” 新皇司马炽的马车紧紧跟在灵柩马车的后面,羊献容的凤辇跟在他的后面。她素颜素衣,耳畔只有那一对金镶玉的白玉耳坠。她坐在缓慢行驶的马车中,手中握着司马衷留给她的那片黄色丝绢。没有眼泪,或许是早已经流干了。她的眼睛极为明亮,在黑夜之中竟然有种夺目的光彩。 后来,羊献容让张良锄把张度接到了天元宫里养伤,自己每日都要去看看他,和他说说话,关于司马衷小时候的趣事,还有那些宫中往事。 司马炽已经开始临朝听政,但也只是听着,连话都没有。 他们要赶在午时之前将灵柩送到太阳陵中安葬,反而要走得极快才可以。等走到天亮时,已经有很多人跟不上了,特别是那些女眷体力不支,跪坐在道路两旁,看起来也很是狼狈。 “行吧。”司马越站起了身,“没有其他的事情了吧?我还要同刘渊谈一谈事情呢。” 所以,所有人都在等司马衷下葬的这一日。 张度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躺在那里看着天花板发呆。 一切都似乎回归了正轨,但坊间众人都在窃窃私语有关司马越身穿龙袍的事情,再结合之前有关他毒死司马衷的流言,隐隐都觉得怕还是有大事情要发生的。 或许,她们认命了? 香烟缭绕,呜咽声声。 那些各怀心思的人早已经走得一干二净,留下的不过是司马衷曾经后宫的那些女子们。这些女子早已经过了韶华,不少都是满头白发,容颜衰老。她们没有地方去,最终的归宿又是要为死去的皇上殉葬么? 张度强撑着一口气,说是等羊献容殉葬时,也一定要带着他。 有人开始抱怨,还悄悄说着何必要为这样一个傻子搞这么大阵仗呢? 送葬的队伍很安静,安静到只能听到车轮马蹄的声音,连哭泣的声音都没有。 “有何不可?”羊献容又笑了起来,“对于我来说,这反而是解脱。” 翠喜和兰香也坐在马车之上,袁蹇硕和贺久年驾车。这两人被放了出来,看起来也吃了些苦头,身上脸上全都有伤。 话音未落,黑暗的天空中忽然划过了一道闪电,瞬时一声剧烈的炸雷响起,令所有人大惊失色,浑身颤抖。 “无事了。”羊献容依旧坐在那里,看着司马越,忽然面色哀戚,声音之中略带了哭腔地说了一句“刚刚你坐的位置,就是皇上死之前与我吃饭的地方。你们两个始终有血缘,长得也有几分相似,实在是令人心绪难平……我也要去念念经了。” 但司马越也很平静,虽然依然占据洛阳皇宫的一处办公,却没有任何新的指令。他说一切都要大行皇帝入土为安之后再做打算。 白衣,白灯,白色纸钱撒满天。 司马越表示知道了,并没有过于在意。 张度的双腿已残,两个月仅仅是皮肉愈合,但骨头彻底断了。秦太医都一直摇头,说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了。这事情也报给了司马越知晓,毕竟这张度是两朝皇帝的贴身大总管,若是不能继续做事了,也是要说一声的。 等到第十日,子时,天色极黑。 文武百官以及他们的家眷们都已经跪在皇宫门口,等候司马衷的灵柩起棺,前往皇陵安葬。 这事情也是意料之中的,司马越安排了不少牛车和马车,将这些人安置在马车上继续前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时日照顾得太好了,张度竟然胖了一大圈,若是不看正脸,竟然与司马衷的身形有些相似。幸而他只能坐着,没有太多人能够见到他。 接下来的九天,羊献容只是坐在灵棚中静默,只有晚上才回到天元宫就寝,看起来似乎是认命了。但其他的嫔妃越发慌张,有几个还推脱说身体不好,不来上香了。 羊献容答应了下来,还特别为他做了一身新衣穿上。 送葬的队伍一直在行进中,根本都没有停过。 羊献容一言不发,烧了几个金元宝之后,又坐到了灵棚之中,闭上了眼睛,看起来也是疲惫至极。 “那又如何?” “王爷,辛苦了。”羊献容则根本都没有看他,转身就出了天元宫,又去了显阳宫司马衷的棺椁前,仔仔细细听着那些和尚道士们诵经奏乐了。 距离司马衷的死已经过了两个月,众人也逐渐平静下来。禁军剩下的人不足六十人,一个个满脸哀戚跟在羊献容的马车周围,默默行进。 洛阳的百姓们自然是家家闭门不出,从门缝里偷窥着这一切。 时间似乎过得很慢,但也过得很快。 现在,他所乘坐的马车跟在了羊献容的后面,张良锄在里面照看着他。 “好。”司马越点了头,但还是犹豫了起来,问道,“你真的肯……殉葬?” 他们从子时出发已经走到了巳时,按道理说,此时即便是天空再阴暗,也会有蒙蒙光亮。但此时此刻,依然黑暗一片。 进入到太阳陵地界范围内的时候,电闪雷鸣齐发,瓢泼大雨倾泻下来。 又有一道闪电炸雷过后,竟然将太阳陵入口处的一棵百年古树劈开,且燃烧起了熊熊大火。 66 熊熊燃烧的天火 面对这一突然而来的变故,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有人跑过来向皇帝司马炽以及太傅司马越禀报情况,请示要如何做。 司马炽依旧不说话,车帘都没有掀起来。 司马越皱着眉下了自己的马车,走到了太阳陵的入口处,那棵大树依然在燃烧,粗壮的树枝横亘在道路中央,熊熊火焰在大雨之中竟然还能燃烧成这样,也很是令人称奇。 这诡异的事情还不仅仅是这个,它周边也全是参天的大树,竟然没有被波及燃烧,甚至都是湿漉漉的。 “王爷,这火不灭,咱们都进不去啊。”有人说道,“这可不能耽误了下葬的吉时。” “你们想想办法啊,都来问本王,本王哪里知道那么多?”司马越气得骂了起来,“这么点事情都处理不好,怎么做事的?” “那这也不是我们能控制的啊。”那人是太阳陵的管事,一向是听司马衷的指令,现在也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回怼道,“必然是神灵护佑呗!皇上死不瞑目啊!” 看守皇陵的人本来就冒着雨跪在太阳陵的主墓道外等了一早上,浑身湿透,火把也已经全部熄灭,冷得一直打颤。司马越非但没有半点安慰的话,还要斥责他们,自然是怨气十足,一个个瞪着眼睛看向了司马越。 “怎么?想反了不成?”司马越强装镇定,还在吼着。 “反了大晋的,可不是孝惠皇帝吧?必然是这送葬的队伍中有不妥之人。”忽然一声洪亮的声音响起,四周参天的大树都随之抖了抖,仿佛雨势更大了些。 司马越的亲兵在一旁为他打着伞,但这油纸伞禁不住这样的大雨,一下子破裂,伞骨都断裂了。 司马越瞬间就成了落汤鸡,狼狈至极。他胡乱擦着脸上的雨水,大声喊道“谁啊!这谁啊!” “怎么?我都不认识了么?”那人学着刚刚司马越说话的口气,但底气十足,在树林之中还形成了回响之音。 守护陵墓的人瞪大了眼睛,有人已经大喊起来。 “许真人啊!” “许神仙啊!” “仙人啊!” “您总算是来了!” “呜呜呜呜……” 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很多人都跪倒在地,痛哭流涕。 司马越眯着眼睛看过去,果然是许真人举着一把油纸伞站在燃烧大树的另一端,看着他。 道骨仙风,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身上没有半点雨珠,穿过火焰望过去,竟然有种涅槃之意。 心下一惊,司马越都跪了下来。 看到司马越都是如此模样,其他人更是跪了下来,也不管地上是否泥泞一片。 消息传得很快,送葬队伍的人们无论身份高低,都从车辇或者马上下来,特别是那些有些身份头脸的官员及女眷,也都只听过许真人的神迹,但却未见过真颜。 此刻,他竟然在陵寝前出现,更是要一睹其风采。 有些心急胆大的人干脆深一脚浅一脚地趟着泥水往前面走过来。 不过,这入口处的百年老树依然在燃烧,众人也无法靠近。 “许真人,您给明示一下呗,这大火如何能灭掉?”司马越高声朝他喊了起来,“这可不能耽误了下葬的吉时啊!” “必须是天命之人在此才能灭这天火。”许真人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也看了看这棵大树。雨势依然很大,但树身上的大火竟然像是根本不怕雨水一般,顽强地燃烧着。 “谁是天命之人?”司马越又问了一句,忽然又觉得自己这句话有些蠢了。转头立刻向后面喊道“快让皇上过来!他是真龙天子啊!快点!赶紧把他叫过来!” 口气中完全没有任何尊重之意。 众人听了之后,心里更是烦躁。 但此时能够想到的“天命之人”,也只有司马炽了。 司马炽还没有下车辇,一队亲兵小跑着去请他过来。 司马炽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来,一脸的不乐意,问道“朕又不会灭火,难道站一站这火就能熄灭么?” “您好歹也试一试。”虽然已经是自己撑伞,但司马越还是一头一脸全是雨水。 “这怎么试?”司马炽看了看这棵大树,结果火势更旺了,下面的地皮都在燃烧,范围还大了一圈。 吓得众人急急忙忙往后退,大火中竟然还有了赤红的火焰游动,看起来极为骇人。 “看来,你们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许真人冷笑了一声,“这是神明的提示。” 司马越脸色立时白了,跪坐在了地上。 其他人也是神色各异,面面相觑,心道难道那些传闻是真的? 雨又大了些,但火也跟着大了许多,隐隐有引燃一旁树木的危险。 “太皇太后是千年一凤啊!”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喊了出来,紧接着有许多人都跟着喊了起来。 司马越皱了眉头,又摆了摆手,让自己的亲兵去请羊献容。 此时的羊献容端坐在凤辇之中,绿竹在一旁小声说着什么。她点了点头,绿竹又跳下了车辇,举了油纸伞问来者要做什么? 看到这样的气度,浑身湿透的亲兵气势自然是矮了许多,结结巴巴地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太皇太后是凤命,大约走过去就能令大火灭了。” “笑话,这种不过是雷劈树引燃的大火,赶紧找人灭了就成了。为何要劳动太皇太后过去?”绿竹厉声道,“司马越做什么的?让他去灭火!” “……王爷和皇上都灭不了……”亲兵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他也想着这群司马衷的女人怕一会儿都是去殉葬的,人家气势足,根本也都不害怕他们了。但是,现在这大火怎么灭了呢? 亲兵也是脑子不清楚,直接将长刀拉了出来,寒光泠泠在大雨之中有着异样的威胁之意。 翠喜和兰香也从凤辇之中跳了下来,这两人素衣持伞,窈窕身姿,气场却是极为强大。她们往前一步,那一小队亲兵就往后退一步。 翠喜大声说道“这是大行皇帝的未亡人,这是大晋的太皇太后!岂能是你们随意就喊出来的?让司马越来!让他过来磕头!” 67 天选之女灭烈火 一边是皇陵入口处的熊熊大火,一边是不肯下凤辇的太皇太后,司马越气得大吼大叫,但是许真人站在火焰那边老神在在的模样,似乎也是在默许羊献容“千年一凤”之名。 众人也都在大雨里淋得透透的,眼巴巴地看着司马越,那些没说口的话完全也不需要说,大家全都懂。 司马炽自己举了油纸伞,看着司马越问道“这还进不进去啊?耽误了下葬的时辰,是不是不好啊?” 事情已经逼到这个份上了,司马越说什么要去请羊献容过来。他拨开了亲兵递过来的油纸伞,自己小跑着来到了羊献容的凤辇前,高声说道“有请太皇太后下辇,亲自前往皇陵。” “然后呢?”翠喜问道。 “许真人说天命之人能够熄灭百年古树的天火,请太皇太后一试。”司马越皱着眉,揣着手站在凤辇的近前,说什么也不肯磕头。 翠喜和兰香看着他,也面露不悦之情。刚想再说些什么,羊献容在凤辇中已经开了口,“算了,你们也莫难为王爷了。若是本宫能灭了这火,也算是神迹吧。” 羊献容下了凤辇,那双素白的布鞋也沾染了泥泞,倒是令人觉得有些心疼。翠喜又拿过了一把油纸伞想为她遮挡雨水,但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她下了凤辇的这一刻,雨势似乎小了一些。 “那什么时候问?”羊献容一点都不生气,语气极为平和。 “要是灭了呢?”司马越也问道。 司马炽往后退了半步。 “之前不是还有七彩之光只在太皇太后的马车之上么?” 刘曜驻了脚,但眼睛一直看着她。雨滴落在他的脸上,也落在他的眼睛里。 “哦。”羊献容看了他一眼,就转头看向了司马越,问道“王爷,你是现在磕头,还是过一会儿?但本宫不太想等了,你就在这里先磕头一百个吧。” “自然是给太皇太后磕头。”司马越这么说着,却是满脸的不屑。 羊献容走得不快,跟在司马越的身后。 “太皇太后就是天选之女!” 羊献容举着油伞往前走,她身后跟着翠喜和绿竹。 何止是文武百官,就连跟过来观礼的刘渊都暗暗点头,这真是绝色女子。一旁的刘聪也跟着点头,他转头看向刘曜的时候,发现他竟然流了眼泪? “怎么?脸上都是雨水?你往我这边凑凑,我这个破伞还算大一点。” 一步步,极为安稳。 路两旁跪倒的人们都抬着头看着她,尽管是素颜朝天,但那黑发如瀑,眉眼之间的灵动,以及那身素衣长袍,竟然令人挪不开眼眸。 “太皇太后,万岁,万万岁!” 也有不少官员也说道“您请了太皇太后过来,也许诺的,要兑现啊。” “是啊,那辛苦您了。”羊献容嘴角扯出了一个笑容。 “试试倒也无妨,只是没有灭,那要如何呢?”羊献容继续问道。 羊献容看了他一眼,就继续前行。 羊献容看着他,又说道“也无须给本宫磕头,你就给皇帝的棺椁磕一百个头吧,在场的诸位都是见证。” “那今日在场的诸位也都是见证了,稍后请王爷给本宫磕一百个头,如何?”羊献容还笑了起来,那张略带苍白的面容有着说不出的光彩,令司马越一时间有些被蛊惑,竟然就点头答应了。 这两个人不远不近,仔细看着羊献容的一举一动,生怕她滑倒。 “你先灭了这火再说。”司马越没有打伞,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没好气地说道“你若是灭了这火,我还得给你磕头呢。” “千年一凤!” “天啊!太皇太后真是神了!” “也没什么。”羊献容轻声说道,“王爷想好了么?”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问这个?”司马越的口气更加恶劣。 司马越本来已经是目瞪口呆地看到了如此神迹,但听到羊献容这句话,脸色立刻黑了下来,刚想出口呵斥,但一旁的司马炽已经说道“太傅,赶紧磕头吧!不能耽误了下葬的时辰。” 天空倾泻而下的大雨,在此刻也完全停住了。只有树叶枝头滴落的水滴证明刚刚的确是还在下雨的。 刘聪立刻拉扯住了他,低声道“你可别过去,安静安静。” “神仙啊!” 许真人从皇陵入口走了出来,朝着羊献容行了稽首之礼,极为恭敬。“太皇太后果然是天选之女。” 刘曜似乎都没听见刘聪在说话,他甚至还往前迈了半步,想跟着羊献容,一步,一步。 “那王爷要如何呢?”羊献容已经掀起了凤辇的帘子,看着司马越。 她自己拿了油纸伞,径直往皇陵入口走过去。 说来也是奇怪,在树冠上的大火竟然就慢慢熄灭了。随着一些黑色烧焦树枝的掉落,树下的火也逐渐变小,直至消失不见,整个过程相当快,甚至说就是羊献容一边往大树这边走,天火就开始熄灭。 等到他们走到皇陵入口的时候,雨竟然慢慢变的越发地小了。众人也都让开了路,让羊献容一个人继续往里面走,靠近这棵燃烧的百年大树。 裙角很快就脏了一大片,她低头看了一眼,也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司马越回头看着她,极为不耐烦地问道“这又怎么了?” 很多人都喊了起来,还有人跪下磕头,也顾不得泥水沾染了满身。所有人都目睹了这一切,就算是没有看到全部过程的,也看到了大火竟然就这样熄灭了。 “太皇太后是千年一凤,可以试试的。”司马越又补充了一句。 司马越能怎么办? 刚刚能说的,不能说的全都说完了,现在就是要兑现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反悔的机会。 已经浑身湿透的他,攥了攥拳头,朝向司马衷的棺椁跪了下来,老老实实磕了一百个头。整个人已经满头满脸全是泥水,也昏头涨脑,自己根本都不起来,几乎是昏厥在泥水里。 他的亲兵随扈们一直站在旁边,甚至还默默为他数着磕头的次数。他们也不敢上前阻止,毕竟这是一场众人目睹的神迹,他们也很是震撼,心中更是将羊献容看成了仙女一般的存在。 68 鬼魅之火再次燃 羊献容站在了司马衷的棺椁旁边,仔仔细细地数了司马越磕的一百个头后,才转身回了自己的凤辇。翠喜和绿竹跟上了她,并且将车帘重新整理得严严实实。 司马越暂时不能指挥,司马炽也不管,回了自己的车辇之上。 看守皇陵的那个主管先是给许真人恭恭敬敬地作揖稽首,之后开始指挥众人的车队等缓慢进入了皇陵之中。 太阳陵已经修建了四十年,大体规模和先皇司马炎的一样。其实,司马衷在位期间,特别是前十年受了先皇的恩惠,人民生活相对平稳,皇陵的基础石料木料也用了不少好东西。之后虽然战乱,但皇陵的修建一刻没停。武库大火之后,张度还将一部分东西悄悄运到了皇陵之中,作为司马衷日后的陪葬品。 前日在天元宫的时候,他倒是悄悄和羊献容说了出来,还问道“你若是需要,可以挖出来拿走的。” “我要拿到哪里去?”羊献容问道。 雨停了,风起了。 许真人也飞身离开了墓道口,大声说道“这必然是大行皇帝不愿意让她们殉葬!先莫要进去!” “还有半柱香吧。”羊献容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很是好看。 许真人站在墓门下方,一言不发。 当然了,若是能够有人陪伴也是最好的。 大宫女们往后退,那火焰竟然又慢慢消失了,墓道口只有黑烟阵阵,但没有了任何火焰的痕迹。 “是啊,一定要报仇的。但是,我需要你帮我。”羊献容也摸了摸他的腿,流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去你想去的地方。”张度笑了。 司马越已经缓过来了,站在羊献容的身边低声问道“你闹够了没有?” “这是大晋的规矩!”司马越扯着脖子喊道。 许真人负剑站在了高处,朗声说道“孝惠皇帝仁慈,不想让后宫之人殉葬。” 天气变得很是阴冷,风将一切卷起,长空之中也变得清澈。 是呀,司马衷死了。 众人看到这样的情形,又吓得纷纷后退。那几名大宫女也在后退,但司马越的亲兵却赶着她们继续向前。 “那再来一个,只要能进去,我就放行。”许真人还真的很有气势,神仙之姿。 没想到下葬又出了这么多的事情,众人又开始窃窃私语,继而变成了嗡嗡作响。有些胆子大的人都已经凑了过来,想看个究竟。甚至不少女眷也都凑了过来,还有抱着孩子来看热闹的。毕竟,这种事情可不是人人都能够看得到的。 之前还总觉得他就睡在显阳宫里,只是睡着了。但这一刻,才会有真真切切地感受,这人要被送进深山大墓之中,若是巨石墓门关闭,就是再也不见了。 整个仪式也极尽奢华,礼数周全。 他的眼角有泪,但在极快的身形之中,没有人能够看得到。 祭酒朝天三次,朝地三次,朝列祖列宗方向三次。 有礼官念了长长的悼文,极尽华丽的辞藻描述了司马衷的一生,将他所有的一切都进行了无边的赞美,睿智英勇,甚至是绝顶聪明。当然,这也不过是走形式,行过场,也没有人真正在听这些内容。 就像是这一刻,羊献容站在太阳陵主墓道的入口,看着工匠们利用长条大木作为枕木,将司马衷的棺椁慢慢推了进去,她想哭,但是哭不出来。她身后的那些女人们已经嚎啕痛哭起来,一声声极为凄厉。 “你不是答应皇上要报仇的么?”张度摸了摸自己的腿,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一个哭的最凶的大宫女站了出来,自己一个人往墓道口走去。 场面有些乱。 “那么,你答应了么?”羊献容忽然问道,“反正《帝皇书》被我藏了起来,你若是不答应,它也永远不会再见天日,和我一起尘归尘,土归土了。” “……我再想想……”司马越还在犹豫。 所以,这样的慢慢腐朽的日子,应该也不会太难熬吧。 已经有伺候司马衷的几个大宫女打算自行进入墓道之中了,她们慢慢前行,在墓门下方,还朝着许真人鞠躬弯腰表示敬意。但就在她们准备迈进墓门的时候,这里忽然又燃起了大火,极为突然,也十分猛烈。 “我没什么想去的地方。”羊献容也笑了,“我要去陪皇上的。” 他会一个人在大墓之中,漆黑一片。 棺椁放进去的时候,许真人站在一旁洒了烈酒,还挥舞了一段极为精彩的道家剑舞,为他送葬。他答应过他的挚友司马炎,一定要护好司马衷的周全。现在,也算是圆满了吧。 “怎么是闹呢?”羊献容看着他,又指了指身后的这群司马衷的女人,一个个哀戚的模样,跪倒一片。因为等墓门的巨大石梁落下之前,这群女人是要被进去自生自灭的。只有羊献容这样的身份,是需要毒酒一杯之后,躺在棺椁之中再等待七七四十九日后,与司马衷合葬。“你看,大家多听话,你要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们是自愿的!”司马越还在吼。 这还真是奇了! 这就奇怪了。 大家都很听许真人的话,亲兵们也不好继续赶人,只得都停了下来。 然后呢? 他会慢慢腐烂,变成了白骨累累。而他身上的金丝线的龙袍或许都不会腐烂得那么快,还有那些随葬的金银玉器。对了,还放置了不少美酒,都是他喜欢的。 “这是大晋的规矩。”司马越恶狠狠地说道。 这里没有任何东西,只有石块垒出来的墓道入口,就连横梁都是巨石做的,怎么会燃烧起来呢? “先皇也没有殉葬之人。”许真人瞥了他一眼,“先皇仁慈,当时就留下话说莫要有殉葬之事。怎么,现在又要恢复么?” 大风刮过,连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但也是在她踏进去的一瞬间,大火又燃烧了起来,瞬间撩燃了她的头发,也很是骇人。 其他的宫女跑过去将人拉了回来,立刻去扑灭她头上的火。 此时,墓道口的火却熄灭了,黑烟又被大风快速吹散,了无痕迹。 69 真情流露不隐藏 经历了之前百年古树的大火之后,众人对于这样的神迹已经完全相信了。所以,这一次又都齐刷刷地看向了羊献容,心里暗想或许,她走过去,这诡异的火不会燃烧起来吧? 羊献容读懂了众人眼中的意思,整了整衣裙,丝毫都没有犹豫就走了过去。 但此刻,人群之中冲出来一个男人,他大力地推开了身前所有的阻碍,高喊道“三妹妹,不可以啊!” 身后人群变得极为混乱,羊献容也惊了一下,回转过头去看。 这人竟然是刘曜。 他已然是匈奴部族大将军服饰,身穿黑色战袍,青铜甲胄,腰间挂着那把长剑,威武而雄壮。一头黑发束起,严峻的脸上剑眉星目,本应散发着威严之气,但此刻全是焦虑之情。 “三妹妹,不可以进去!有危险!” 刘曜费力地挤到了最前面,他兄弟刘聪紧随其后,生怕他出危险。此刻司马越的亲兵也已经持长矛上前,对准了这两人。 刘聪立刻喊了起来“干嘛干嘛?” “不可上前!”有亲兵喊了起来。 但刘曜可不管那么多,徒手就要推开那些寒光闪烁的长矛,一步步向羊献容走过来。 “刘大哥,不可。”羊献容也只好大喊起来,“无事的,你莫要过来。” “不可!三妹妹,有危险!”刘曜继续大喊起来。 羊献容只好让身边的翠喜朝着刘曜走过去,并且要求那些亲兵莫要举着长矛。“这是太皇太后的大哥,不可这样!” 亲兵们只好看着司马越,他们也不想的,但是似乎又不对。真是左右为难,很是挠头。 “刘大哥,无事的。我过去看看就好。”羊献容朝向他轻轻笑了一下,惹得刘曜又大喊起来,“三妹妹啊!危险啊!” “一切都是命。”羊献容低低叹了一口气,也不再理会刘曜,径直就朝向墓道口走了过去。 火焰起得极快,羊献容甚至都没有接近墓道口,就觉眼前一片明亮,热气袭来,也唬得她退后了七八步才停了下来。身后的众人也都在惊呼,刘曜就趁着众人愣神的功夫,直直飞了过去,从背后抱住了羊献容,用几乎是哭腔喊道“三妹妹啊,不要!” “刘大哥。”羊献容回转过去,抬头看向了他。 这男人眼中全是泪,胡茬满面,极为沧桑和邋遢,完全没有了之前的英俊潇洒少年郎的气势。 她笑了起来,问道“刘大哥,莫怕。” “怎么能不怕啊!三妹妹啊!我带你走好不好?咱们不做这个大晋的皇后了,什么破皇位,什么都不要了!咱们走!”刘曜急得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紧紧地抱住了她,仿佛下一秒她就会从他的眼前消失一般。 大庭广众之下,大晋的太皇太后被异族男人抱住,就算是兄长,这也不像话。翠喜、兰香以及绿竹等人都上前来,低声且快速地说道“莫要如此,一切请听太皇太后的。” “是呀,刘大哥,听我的,你放心。”羊献容也在他的耳边低语着。 刘曜这才略略松开了手,仔仔细细地看着她。她虽然面容憔悴,但双眸之中有光,深邃黝黑。 “我同你一起走过去好不好?”刘曜竟然也有如此低声求人的时刻,看到一旁的兄弟刘聪都愣住了。他替他伸手挡住了长矛阵,但也近距离听到了这句话,浑身都不禁一颤,这哪里是那个杀伐果决的大哥啊? 他咧着嘴,都不知道如何形容他。只好咳嗽了好几声才说道“哥,你快点,我可是顶不住这么多人的。父亲那边也没带什么人过来。” 此时的刘曜才皱了眉,松开了羊献容。 羊献容则主动拍了拍他粗壮的臂膀,说道“无事的。”然后才对长矛阵的亲兵们说道“这是本宫的异姓兄长,快快退下。” 这些人本来就不想对羊献容如何,听到这话又慢慢往后退了退。 司马越黑着脸看向了墓道,那里又是空无一物。 “孝惠皇帝仁慈,不想让后宫之人殉葬。”许真人站在高处,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然后又说道“或许,你们之中也有他想要的人呢?” 这话一出口,又把众人吓得够呛,纷纷往后退去。 “要不,你们也试试?”羊献容叹了口气,幽怨地说道“莫要让他在地宫中寂寞才好。” 后宫还真的有几个女子手拉手地走了过去,但也被墓道口的大火挡住,根本没有办法进去。 眼看着已经接近正午时分,若是再不能关上陵墓大石门,不仅对于大晋的国运不好,更令新皇名不正言不顺,还会对子民产生极为不好的影响。 礼官已经急了,指着计时沙漏都吼了起来,“快一点!莫要等了!” “皇上啊!你到底想要谁陪葬啊?”后宫有女子哭了出来,看来也的确是真情实感,令人有些泪目。羊献容走了过去,抱着这几个女子也哭了起来,嘤嘤嘤地极为悲伤。 司马越攥了攥拳头,转头看向了其他官宦人家的女眷,还有自家的王妃以及女人们。最终,目光落在了嵇飞燕的身上。她的脸还没有消肿,看起来很丑。与那些莺莺燕燕站在一起,倒显得突兀了很多。 司马越其实有心不想让她过来的,就算是《帝皇书》和她的性命相比,他多少还是喜欢这个年轻的女子,更何况她给给他生了儿子,心中总是有些情愫在的。 此时的嵇飞燕已经感受不到司马越的目光,她恨得握紧了自己的拳头,特别是看到刘曜在羊献容进入墓道口时舍身阻拦的场面,以及他们两人相拥的画面,她甚至想提一支长矛上前扎透羊献容瘦弱的身子,若是能够看到她死在自己的眼前,才是最痛快的。 怎么能不恨呢? 当年,她还未嫁,司马颖刚刚去掉“克妻”之名,她也是鼓足极大的勇气向他表白。 但司马颖说什么? 他说“我就是喜欢羊献容,你还是踏踏实实找旁人嫁了吧。” 她也喜欢羊献康的,英俊少年谁能不爱呢? 但羊献康连多看她一眼都不肯。 还有许鹤年,许真人身边的少年郎,眉眼之中也只有羊献容。 为什么? 嵇飞燕一直恨,恨到决定找个更有权势和野心的男人,期望有朝一日能够将羊献容踩到脚下。所以,当她打了羊献容一个嘴巴的时候,其实那一刻她也是紧张的,甚至力度都没有调整到十分,至今想起来都有些后悔。 结果,她以为傀儡皇后羊献容会忍下来,却不料她就这样明目张胆地构陷了她,让她挨了一百个嘴巴。所以,这就是她的百倍奉还么? 那么,刚才百年老树前,她依靠的男人司马越也同样磕了一百个头,也一定是羊献容捣的鬼。 现在,她们都止步在墓道口。 必然是羊献容这种“千年一凤”也不灵了,那么,自然是嵇飞燕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 70 石门落下一切休 “臣妾愿意试试。”嵇飞燕已经走了出来。 众人就算是不认识她的面孔,但也都听说了她在天元宫穿了凤袍被羊献容打了的事情。 听到她这么说,每个人的表情各异,但也都明白这嵇飞燕是想找些脸面回来。 毕竟一直有传闻说她即将成为司马越的正王妃,而正王妃是要被休掉的。 正王妃都要六十岁了,竟然被休掉?啧啧啧,司马越真是疯了。 议论之声不绝于耳,但嵇飞燕都没有在意,她就是想争一口气。 她羊献容做不到的,嵇飞燕就一定能够做到。 司马越的正王妃一直站在人群中没有说话,若是认真算起来,她可是实权派,说话的分量甚至要比现今的皇后都要重。但她知道这种时刻,女人可不能强出头,反而会惹出祸端。 没想到嵇飞燕竟然在这个时候走了出去,那是真的蠢。 她忍不住翻了白眼,还算是客气地出了声,“飞燕,你的生辰八字才刚刚够一个‘贵’格,莫要犯险。” “正因为有这个‘贵’,才更要试试呀。”嵇飞燕也翻了一个白眼,“王妃是不懂的,还站在一旁就好了。” 这话说得极为不客气,气得王妃身边的婢女都瞪了眼睛。 嵇飞燕身边的婢女把眼睛瞪了回去,一时间她们之间也是暗流涌动,非常不和谐。 富贵险中求,能不能翻身,就在此一举了。嵇飞燕暗暗给自己鼓劲,还掠了掠鬓角的碎发,但因为碰到了红肿的脸颊,又忍不住咧了嘴角。 “母亲。”嵇飞燕的儿子才两岁,刚刚学会走路。他蹒跚地走到嵇飞燕的身边,伸出手想要她抱抱。 正王妃忽然又说道,“孩子还需要你,你何必呢?” “这都是为了王爷的脸面呀。”嵇飞燕忍不住说道,“王妃年纪大了,不懂这些的。” 这话过分了,正王妃脸色都变了,“那你带着孩子过去吧,别放在这边,没人帮你看。” “好。”嵇飞燕一点都没有犹豫,将自己的小儿子抱了起来,亲了亲他的小脸蛋。 这小儿子伸手乱抓起了嵇飞燕的脸,疼得她别过脸去。 “莫要耽误了下葬的时辰啊!”礼官又在大喊。 嵇飞燕抓住了孩子的双手,快步走了过去。路过司马越的时候还略略点了点头,然后就一刻未停朝着墓道口走了过去。 众人都看着她,甚至在脑海里已经预测到火焰燃烧起的样子。 但是,嵇飞燕抱着儿子走到了墓道口,没有火焰。又往前面走了走,依然没有。她也愣了一下,大着胆子往墓道中走了进去,并且越走越深,转眼就要看不到了。 所以,她是司马衷想要殉葬之人? 众人都在惊疑不定的时候,司马越忽然大喊起来,“飞燕,出来!抱着儿子出来!莫要走了!” 他快步往墓道口跑去,想将嵇飞燕拉出来。 此时,正午时分已到,大雨停止后太阳出来了,墓道口被一道奇异的光照射。 这本是经过天干地支的计算后,这一刻的阳光正盛,能够将拴住石横梁的粗壮绳索点燃,等到绳子断裂后,石梁下落,大墓封闭,永不见天日。 司马越看到了这道光,情知不好,想要去把嵇飞燕拉出来。 但也就在此时,一道身影忽然从司马越的身前快速走过,径直进了墓道口。一瞬间,墓道口忽然又燃烧起了大火,已经回身打算出来的嵇飞燕和她的孩子被困在了里面。 司马越急得大喊起来,“飞燕啊!快出来啊!” “王爷,救我啊!”嵇飞燕也在大喊。 火焰忽然燃烧得更旺了一些,从火焰中还伸出了一双手抓住了司马越的衣襟。 司马越吓得“嗷嗷嗷”地叫了起来,隐约听到有个声音在说“你也来陪朕呀!一起吃胡饼呀!真的很好吃呀!” 司马衷的声音? 围观的众人都吓得浑身抖了抖,有不少亲兵要去救司马越,顾不得大火,就往墓道口跑。但很快,他们惊恐地喊叫起来“皇上!” “是皇上啊!” “怎么活了?” “难道是冤魂?” “皇上饶命啊!” 有几个已经跪了下来,还有人持长矛伸进了火焰之中…… 刘曜和羊献容距离墓道口很近,看到火焰之中竟然有一个酷似司马衷的身影正拉扯着嵇飞燕,令她只能尖叫,但无法脱身。司马越则一直往后退,根本没有去救嵇飞燕。那个孩子吓得大哭起来,不知道如何是好。 “司马衷”忽然桀桀桀桀地笑了起来,朝着司马越说道“你想要《帝皇书》是么?在朕这里,你来拿呀!” 他已经大力推倒了嵇飞燕,从怀中掏出了一片黄绢,在火焰之中也看不清楚。 司马越伸手要去夺,但有火焰燎烧到了他的头发和胡子,吓得他又只能先顾着自己的头脸。 司马越的亲兵中有几个力气大的,看到这样的情形知道必须把司马越先拉出来再说。因为墓道口石门的横梁马上就要掉落了。若是掉下来,别说司马越活不了,他们几个都有可能没了性命。 外面也有不少人喊了起来,要司马越赶紧出来,莫要再去救嵇飞燕了,甚至都有人在说“皇上是要嵇飞燕陪葬的,就让她去吧!总是要有一个陪葬,就让她去吧!” “司马越!你害死了朕!朕也不会让你好好活着的!”那声音在墓道中回响,嗡嗡中竟然有种鬼魅之音,吓得外面的人也不禁后退数步。 刘曜扯着羊献容往后又站了站,说什么也不肯放开她的手。 羊献容任由他拉着,但一直看着墓道口,紧紧抿住了唇。 一声巨响。 山石都在坠落。 太阳陵的墓道口上方的石横梁落下,大墓的石门关闭。 火焰也随之消失,只有黑烟还在半空中飘荡。 所有的声音也戛然而止,就连嵇飞燕的尖叫声也再也听不到了。 司马越的几名亲兵扯着司马越摔倒在石门外,满脸都被熏黑了。 司马越的状况更惨烈一些,头发胡子全都烧焦了,双手也有被灼烧的痕迹。 他张着嘴,看着石门,惊恐地一直在尖叫“皇上!我没有想害死你啊!都是嵇飞燕那个贱人出的主意!皇上啊!不是我啊!” 71 阴霾散去动人心 墓门关闭,谁也无法撼动。 此时的司马越也没有心思去救嵇飞燕和她的儿子,已经神志不清跪在地上朝着石门一直在磕头,直到额头全是血,顺着鼻梁流了下来,触目惊心。 此时能出来主持大局的只有新皇司马炽,他凑过去看了看墓道口也没有了明火,只有一股焦糊的味道,但很快就随风飘散了。他先是朝向许真人稽首,然后带着大晋的文武百官朝向墓门又跪拜下来。礼官喊了三叩首之后,大声宣布下葬的事情就此结束。 羊献容也跪了下来,泪流满面。 刘曜陪着她跪了下来,但始终是看着她。 刘聪本来想拉刘曜一把,但他的父亲刘渊却是将他拉开了,还低声说道“既然礼成了,我们先走。你大哥自己会回来的。” 陵墓的主管人跪在羊献容的面前,大气都不敢出。 紧接着,绿竹和连翘也跪了下来。 刘曜也转头看了父亲一眼,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可以对付。 “那就敲晕了扛出来。”翠喜还笑了起来,虽然脸上也全是泪痕,但却已经是明媚之意。 说来也是奇怪,就在礼成这一刻,太阳光忽然就变得极为浓烈,甚至还有灼热的感觉。 刘曜被羊献容这句话搞得懵了,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三妹妹,到底发生什么了?你不坏呀,你是好人。” “我不走!我再说一遍,我不走!”刘曜还执拗起来,根本都赶不走。“我不管你做了什么,但我现在就是要留在你的身边……至少让我多留一会儿……” “哦。”司马炽不知道刘曜的深浅,光看到他这魁梧的身躯就已经怯了。“那太皇太后……朕就带着人先回去了,这路途也是挺远的。司马越……朕也带回去了,回头让御医给看看……您慢慢回……殉葬这事情就一笔勾销了,本朝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的。” 但羊献容很及时地将双手都揣了起来,根本没有给他机会。“刘大哥,这事情与你无关,你还是赶紧走吧。” “也对哦。”羊献容怔了一下,随即也笑了起来。 “不成,我不走,我要守护你的周全。”刘曜不肯松手,羊献容有些吃疼,表情都扭曲了起来。刘曜只好放了手,很是紧张地又拉扯住了她的衣袖。 就在那一刻,阳光大盛,将所有人都笼罩其中,再也没有了半分寒意。 就连走过来的许真人都忍不住小声念了一段经文,将手伸向了太阳,企图抓住一丝光芒。 “今日不就知道了。”刘曜“哼”了一声,“皇上就不必多礼了,三妹妹有我照顾的。” 毛鸿茂红了眼眶,跪了下来。 翠喜半托着她低声说道“大郎君和二郎君已经转到后面去了,应该是能够将张总管救出来的。” 司马越的正王妃没有走过来,她是走到了司马越的身前,狠狠地抽了他两个嘴巴,才令他安静下来,然后一口血吐了出来直接昏了过去。正王妃管束了司马越的所有人马,立刻转头也回了洛阳。 看着刘曜说话的声音越发小了,还有些看自己的眼色,就那个模样看起来和他的高大威猛的形象相去甚远,也很是有趣。 “嗯,问问后宫的那些女人,我再给她们一次选择的机会若是想走,现在就赶紧走,给她们一百金,立刻走。若是不想走,就跟着我去金镛城,虽然没有皇城舒服,但总算是自己的地方,暂时不会有太多的麻烦。” 羊献容哭了好一会儿才止住了眼泪,整个人都没了力气。 刘渊带着刘聪就立刻消失在山林之中,没了踪影。 司马炽走到了羊献容的身边,想伸手去搀扶她。但是看到了刘曜,手又停在了半空中,尴尬地说道“朕是不知太皇太后有这样一个兄长的。” “刘大哥,我这个人很坏的,你莫要再喜欢我了。”羊献容忽然推了推刘曜,很是正色地说道,“你我不是一路人,你快回去找你的父亲吧,在这里会有危险的。” 这话说完,他居然回头看了看跟在他身后的皇后梁兰璧和刘美人,轻轻叹息了一声。这两个女人也上前来朝着羊献容行礼后,跟着司马炽走了。其他的官员们及女眷们也朝向她行礼后,上了各自来时的车辇,回了洛阳。 刘曜已经愣住了,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也不问,就静静地陪在羊献容的身边,紧紧地拉住她的手,不肯分开。 “嗯。”羊献容也没有客气,接过了粥碗,一口一口喝得干干净净。 羊献容抿着唇角轻轻笑了,“好吧,你跟着我。” “不是,我很坏的。”羊献容推了推他,“你快走吧。” 翠喜站在一旁小声说道“女郎的右手腕受了伤,看起来已经好了,但若是用力就会疼的。是先皇临死前捏的……” “若是他不肯出来,怎么办?”羊献容声音都已经哑了。 “啊?”刘曜又着急起来,想去看看她的手。 “哦。”刘聪似懂非懂,但还是跟着刘渊先行离开了这里。毕竟这里是大晋的国土,他们已经够张扬了,总是有潜在的危险。 “嗯。”刘曜还是扯住了羊献容的衣角,老老实实站在了她的身边。 “是。”张良锄立刻点头,喊着一旁的袁蹇硕等人去处理了。 “太皇太后。”张良锄走了过来问道,“我们现在去金镛城?” 直到此刻,太阳陵中终于安静了下来。 此时此刻,毛鸿茂竟然还能够拎着食盒走过来,也挺令人惊奇的。他从食盒里还端出了一碗热粥递给了羊献容,“喝一口吧,都这个时候了,还什么都没吃呢。” 然后是一直伺候司马衷的还没有死的宫人们跪了下来。 再之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忽然冒出了不少人,他们之中男女老幼全都有,身上虽然都是麻衣,但也能够看得出来就是平民百姓的模样。 他们朝向羊献容整整齐齐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全都放声大哭起来。 72 慢慢来咱们报仇 这一次响彻在太阳陵中的哭声包含了更多的委屈和释怀。 羊献容看着这些人,有些是见过的,还有更多是生面孔,放到市井之中,她绝对不会认出他们就是司马炎给这个傻儿子准备的死忠绣衣使者。 他真的是用心良苦,当年恐怕就设想到可能会有这样里么? 或者,就是许真人预测到的,他才会有此安排。 只是,他也没想到绣衣使者会在羊献容的手中发挥到了最大的效力,也绝对没有想到今日竟然能够将他们大半人马聚齐。 看到羊献容又流了眼泪,这群人的哭声就更大了一些。 想想这么多年的隐忍,最终还是没能守护司马衷的平安,可又为他报了仇,总算没有辜负司马炎的嘱托。 她就这样一步步,很有耐心地将司马越和嵇飞燕引进这场迷局中。 许真人跟在她的身后,竟然都没有出声。 那些后宫的女人也都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恭请羊献容登车。那样的神情倒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有些惧怕,更有些钦佩。 此时,兰香抱着司马静走了过来,而司马静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一个人,咿咿呀呀地喊了起来。这人略略有些尴尬,但还是站起了身,朝着司马静伸出了双手。 张度知道这个秘密,告诉了羊献容。 其实,她的计划也并非一开始就算计好的,若不是羊家两兄弟疯了一般地跑了回来,与毛鸿宾联络上,曹统在其中为大家传递消息。他们又在太阳陵布置相关的事情时见到了许真人,曹统将司马衷死时惨烈的一幕详详细细地描述给了许真人,说动了许真人帮他们一起演出一场百年古树燃起大火的戏码,然后又有墓道口爆燃的烈火画面。 一个贪一个蠢,两个人又全都痴迷权利,自然是被牵着往前走了。 这一刻,羊献容倒是觉得心里无比的轻松。 刘曜紧张地看着她,问道“哪里不舒服?” “也没有,只是累了。”羊献容又扯了扯自己的衣角,“刘大哥,你先跟我去金镛城吧,咱们慢慢说。” 一提到司马衷,羊献容又哭了起来。 这人怎么可能是个傻子呢?他什么都明白的。 张度在司马衷身边这么久,对于他的一举一动也能够学得惟妙惟肖。所以,在最后一击中,他在烈焰中扮演了“司马衷”,将司马越吓得心神俱裂,即便是被救了出来,也未必能够从这样的震撼中还过神来。 “好!”得到了这句话,刘曜的眼睛亮了起来。 “是。”毛鸿茂很是郑重地点头答应,带着众人又给羊献容磕了头,算是正式换了主子。 毛鸿茂双眼通红,很是郑重地给羊献容磕过头后才说道“今日绣衣使者全权听从太皇太后的指令,并且发誓保护太皇太后一生周全!” 不过,看起来也有一二百人,日后吃饭也都是个问题,事情还是要从长计议才好。羊献容对毛鸿茂说道“这事情你来安排吧,武库的钥匙虽然给了司马越,但大部分物品就放在了皇上的陵寝之中,有需要的话,咱们就从这边拿好了。” “咱们其实也是有钱的。”袁蹇硕和禁军们也跪在了一旁,“皇上之前也是留给我们一大笔钱的,说是怕有朝一日再逃难……或许能用得上。” 这是修建皇陵时给工匠们最后的通道,毕竟将棺椁运进去之后,还要做一些基本的祭拜和整理。前朝多数都会将这些人一起殉葬掩埋,但后来的帝王总觉得不人道,还是要给这些人留一条活路。渐渐地,这也就成为修建陵寝人之间的秘密,仅限口口相传。 “哎,其实也不必了。”羊献容摇了摇头,“你们都是先皇留给皇上的人,现在总算是任务完成了,可以就地解散,过自己的小日子去了。对了,我这里还有些银钱,大家分一分。这乱世,总是要有些钱放在身边,然后找个相对安稳的地方……” 车辇慢慢离开太阳陵的时候,阳光愈加炙烤,竟然将一夜的大雨全都蒸发得一干二净。没有了人声的喧嚣,这里变得异常安静,只有林间的鸟鸣偶尔响起,也的确是个风水宝地。 “不,我们要跟着太皇太后!”这些人可没等羊献容把话说完,就已经喊了出来,“我们心甘情愿跟随太皇太后!” “曹统?”羊献容仔细看了看他,这少年竟然在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脸上泪痕依旧,但清澈的双眸看着司马静是在笑的。 “是,这孩子真的很聪明,也很能干,若不是他及时跑了出来,我们也未必能够有这些算计。”毛鸿茂看着他,一脸的欣慰,“要不然,我就收了他做绣衣使者吧。” “跟着我有什么好的?说不准过几天又有人想要我的性命呢。”羊献容笑了起来,“再说了,我将要去金镛城的,那边也养不起你们这多人呀。” “这个也再说吧。”羊献容按了按自己的脸颊和眼睛,都已经肿了起来,很是酸痛。 “太皇太后莫哭,我们都在的。”这些人喊了起来,说什么也要跟着羊献容,一个个赌咒发誓,场面很是热烈。 羊献永和羊献康扯着张度从墓室另外一条隐秘的通道爬了出来,三个人脏得都看不出本来的面目。还有几个工匠跟在他们的左右,也是满脸泥土,大口喘着气。身后那个通道也随着他们几个出来后,轰然一声塌了下去,连带了不少泥土和碎石,将这个空洞掩埋的结结实实,外人再也没有可能进去了。 “那你现在可以松开手了吧?”羊献容又再次扯了扯衣角,“我要上车辇歇一会儿了,真的好累啊。” 羊献容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大墓的石门,然后又笑开了。 羊献容正发愁如何为司马衷报仇,就想到了这一点。 “禁军也可以给他留个位置。”袁蹇硕也开了口。 也真是天时地利人和,老天都在帮羊献容为司马衷报仇。 刘曜轻轻叹了口气,又扯了扯羊献容的衣角,“三妹妹莫哭了,你若是去了金镛城也是需要人手的,让他们先跟着你吧。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先走一步算一步。” 许真人虽然不肯使用道家的“三昧真火”,但他身边的许鹤年早已经学到了真谛,将这“三昧真火”使用的出神入化。 “好吧。”羊献容点了头,这群人也都开心起来。 翠喜撇了嘴,硬生生又挤了回来,扶着羊献容慢慢走向了自己的凤辇。 “那我去给你赶车。”刘曜松开了手,但反而更靠近了她一步,把翠喜都挤到了一边去。 死不了么? 那就活受罪好了。 已经坐在车辇中的羊献容又暗暗笑了出来,她摸着自己的右手,那里依然很疼,是司马衷临死前抓着不肯放时留下的伤。但在那一夜,她坐在他的尸身前也说过的“皇上,莫要不放心臣妾,臣妾必然是要为你报仇的。你知道吧?他们都说过,羊献容一般有仇当场就报了,报不了的话,也会想办法尽快报的。你看哈,我为司马颖报仇了,对不对?虽然晚了一些,但是只要害过他的,我都不会放过的。所以,你也莫要着急,你这个可能报得更慢一些,但我一定会做到的。” 01 一家人整整齐齐 司马衷的后宫女子们听说不用殉葬,若是想留下的是可以和羊献容一起去金镛城住下来,一时间不知道要哭还是笑了。在此之前,她们都是做好准备去死了,甚至还将自己的金银细软交给了家人或者亲近的人。现在倒好了,真是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了。 留下的这群女人人数也不少,足足三十六人,再加上伺候她们的婢女以及太监等,也有一百多人,跟着羊献容的车辇后面亦步亦趋,看着也很是庞大的队伍。 羊献容让袁蹇硕去挖了一些司马衷藏在这里的金银之物,反正埋在黄土里也是浪费,不如分给活着的人。袁蹇硕也没含糊,带着几个人悄悄离开了大部队,过了一会儿又跟上了大部队,也没有人特别关注他们。 当他又回到羊献容的凤辇旁边,轻轻咳了三声之后,羊献容的腰杆更是挺直,心情也好了很多。 刘曜奇怪地看了袁蹇硕一眼,从怀里掏出了羊献容剩下的半张饼递给了他,“水我喝完了,你先吃点东西吧。” “多谢。”袁蹇硕的心情也很好,将整张饼都塞进了嘴里,吃得很香。 “你这身上的伤……还好吧?”刘曜看了一眼袁蹇硕脸上一道长长的疤痕,看来也是有些时日了,结痂已经掉落,但还有一道红褐色的痕迹留在面颊之上,看着也很是骇人。 “不是不是,这个……我不能说,但肯定不是老张,我就是让他给你送些吃食……不对呀,三妹妹,你怎么知道是老张的?”刘曜此时才转过神来,看着羊献容,“不可能被发现呀?他……没有什么破绽吧?” “怎么能没有?那些肉干,那些大米小米……这种东西,即便是袁蹇硕去抢都抢不到,他一个老头子,怎么可能找得到?必然是有人悄悄给他的。”羊献容都忍不住“哼”了一声,“莫要骗我,我什么都知道。” “嗯,听说了。”刘曜点了点头,马车行驶得很慢,因为翠喜说羊献容在喝药。“袁兄弟,把我编进你们的禁军如何?” 刘曜只好从腰间掏出一个小酒壶递给了他,“酒,慢些喝。” “我只是很好奇,你什么时候和老张认识的?毛鸿茂说过他和老张是三十多年的朋友,彼此都很了解。” “这个吧……其实也简单。”刘曜嘿嘿笑了起来,看得袁蹇硕在一旁都浑身抖了一下。“我父亲刘渊在洛阳做过一段时间的质子,常常吃喝玩乐,就与老张结识了……他们就是吃吃喝喝的朋友,一个会做,一个爱吃,能够凑在一起也挺不容易的。后来,父亲和他依然保持了很好的关系,即便是离开了洛阳后,也常常会有些书信或是送些吃食之类的联络。那之前,我来洛阳的时候,也见过他,聊得很好的……” “咳咳咳咳,你,咳咳咳咳。”袁蹇硕也顾不得许多,还是先喝了一口酒,没想到又是烈酒,咳得更汹涌了一些。 羊献容在凤辇中听到了声音,让翠喜将帘子掀开问道“这是怎么了?要不,你把我这半碗汤药喝掉顺一顺?” 加上秦朝歌这个壮汉,凤辇显得更小,走得也愈加慢了。但是没关系,他们几个都在,都活着,就很好。 “秦朝歌,你捣什么乱?你不是跟着毛大人么?”袁蹇硕推了推他,“不是什么人都能够上凤辇的,你去去去去,跟着走去。” “那我怎么办?我也想进禁军的?”从后面快步走过来一个人,也笑嘻嘻地加入了谈话之中。 “没事,男人,有点疤痕也是好看的。”袁蹇硕笑了起来,“我还算好,至少还有条命。禁军里有不少人连命都没有了,不止是因为这件事情,还有那些被迫上战场的。” “别呀,我今天也真是要累死了,让我蹭着坐一会儿,就一会儿。”秦朝歌向羊献容说道“太皇太后啊,我就坐一下,成不?” “所以,你们能够知道许多关于洛阳的消息,也是老张传给你们的?”羊献容心中一动。 “那有什么的?回头羊大和羊二都来了,我寻思着这两个我也是管不了的。”袁蹇硕嘿嘿笑了起来,“这两个沙场上又转了一圈回来,武功自然又要比我高很多了。” 一家人,总是要整整齐齐的,才是最好的。 “是是是,我对三妹妹什么都说的,绝对不会骗你。”刘曜赌咒发誓,那个样子也是难得一见,袁蹇硕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没关系,让老张去买吧。你告诉他去哪里搬就好了。”羊献容的声音不大,但在刘曜耳畔却是极为巨大的声响,他甚至低下了头,没敢看她。 “啥?”袁蹇硕愣住了,最后一口饼卡在嗓子里,害得他使劲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不,咳咳咳咳。”袁蹇硕一听说要喝药,更是使劲摆手摇头,都不想跟着凤辇继续走了。 “坐吧。”羊献容点了点头。 “三妹妹,你想吃些什么?一会儿快到金镛城之前,我去买点儿。”刘曜转头看了一眼羊献容,她早已经擦干了眼泪,素颜的面庞还有些光泽,与耳畔的白玉耳坠相互辉映,整个人与刚才又有些不同了。 “刘兄弟,我可不能把你编到禁军里,你这一身的功夫比我都好,要不你做禁军的头儿,我跟着你好了。” “那可使不得。”刘曜又摆了手。 “嗯,知道你没事,知道你很好。”羊献容也没让翠喜把帘子放下来,就这样敞开着,方便和他们说说话。 刘曜伸手拉了他一把,还是让他上了凤辇,在前排同他一同驾车。坐下来的袁蹇硕又使劲咳了咳,这才把那股子不舒服压制下去,喘着气说道“我的太皇太后娘娘,我没事!” 羊献容整了整身上的麻衣素袍,看着这几个男人,想到自己的兄长们也很快跟去金镛城,就连母亲和羊献怜都已经在去的路上,心就更加安定和沉稳。 未来会怎样,又如何? 她的家人全都在呢。 02 广莫宫中众人言 金镛城还是那个样子,因为连日大雨,广莫宫中有些阴冷。 羊献容披了件外衣坐在大殿之中,略略有些发愣。毕竟这里是她和司马衷一起来来回回很多次的地方,从皇后到废后,她都记不清自己第几次没有了“皇后”的头衔。 现在跟着她的人也不知道要如何称呼她,除了自家婢女一直喊她女郎外,其余人喊她“皇后”、“太皇太后”都很是混乱。 “要不然就喊我主子?”羊献容捧了一杯热茶,抿了一小口,很是舒服。 “那还不如喊你祖宗呢!”许鹤年可绝对没有客气,似乎火气还很大。 大殿之内也没有特别的讲究,翠喜她们把能搬来的桌椅全放在了这里,才勉强够大家坐下来说话的。 因为有些冷,羊献容就让许鹤年再表演一次“突如其来的火焰”,好点燃大殿四个角的笼火。结果,许鹤年掏了半天衣袖,发现自己的那些“道具”只够点燃两个笼火,气不打一处来,“你知道我弄这么点鱼油膏有多么不容易么?你还真是舍得,大气,大方,有钱!” “女郎,这可使不得。” 刘曜自然也不能过去,但是举起了手说道“我也在!” 但羊献容高声道“这是应该的,众位都是为了救我,为皇上报仇,如此辛苦,应当受我羊献容一拜的。” “三妹妹,都过去了。”羊献永一直坐在羊献容的身边,此时此刻也忍不住拉住了她的手,略略有些用力,“以后不需要你做这些事情的,哥哥在,哥哥来做坏人。” 许真人在这些人之中辈分最高,年纪也最大。他自是不能和这些人瞎说八道一番,但他看着羊献容还是点了点头,说道“你这小女子行事虽然不按常理,但做的也是对的。” “无事,稍后我会想办法通知他们来金镛城的。”袁蹇硕回答道,“禁军自有一套联络方式,无须担心。” “现在是司马炽做皇帝,你觉得司马越经过了今日一事,还能……估计都吓得心神俱裂了。”羊献永又转头看向了张度,张度的脸被熏黑了许多,头发也有焦灼,不过精神状态不错,甚至两眼之中都有种抑制不住的精光。 “许真人,我三妹妹最聪明了!事情都这样了,您说什么也没用了。”羊献康已经喊了出来,他刚刚只顾着大口吃东西,显然是饿急了。虽然都是简单的大饼和冷掉的牛肉干,但吃起来也十分美味。他和羊献永的身上还全都是泥土,未曾换过衣衫。 “对,三妹妹最聪明!”刘曜都忍不住跟着一起说道,“真是吓死我了。” “嗯,非常时刻要用些非常手段。”羊献容看了看身边这些人,有许真人、许鹤年、刘曜、袁蹇硕、羊献永、羊献康、张度、毛鸿茂、毛鸿宾、秦朝歌、老张、张良锄、翠喜、兰香、绿竹、连翘、曹统……大家都是一脸的疲惫。她忽然站起了身,朝向众人深深鞠了一躬,吓得这些人立刻都站起了身,赶紧回礼。 “司马越这种人,就是犹豫多疑,这样吓他是对的!皇后娘娘竟然能够想到这样的办法,今日这般模样,日后他也很难在众人面前立足,他毒死皇上的事情只会传播得更远。” “多谢许真人。”羊献容也是十分诚恳,“若不是您愿意配合,我也未必能够活到今日。” “还有我!”羊献康也赶紧擦了擦自己的油手,也拉住了羊献容的手。 “其实我们可高兴了,能抽嵇飞燕那个贱人一百个嘴巴,奴婢的手一点都不疼,太开心了。” 这群人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一时间大殿之中又热闹起来,比起刚刚那些略带悲伤的气氛好了很多。 “我在!”袁蹇硕和秦朝歌他们几个也喊了起来。 “大哥,这事情你就别管了,那是司马越要操心的事情。”羊献康又扁了扁嘴,捏起了一块肉干放到了嘴里。“你看司马家另外几个厉害的,现在也开始要征讨司马越了……” “不算什么。” “你可是我们的命根子。” 听了羊献容这句话,众人忽然觉得有了寒意,似乎笼火应该再多燃几个才好。 “不是在金镛城住下么?”羊献康愣了一下。 翠喜兰香几个女子却湿了眼眶,还是跪了下来。这段时日,她们亲眼目睹了羊献容如何夜夜难眠,强忍着所有的一切来筹谋这些事情。 “何止是你啊,我和大哥也都吓死了。当时一听说皇上没了,我们两个什么都没拿就趁夜从战场上溜了出来,现在想想也挺不厚道的。”羊献康咧咧嘴角,朝袁蹇硕抱了抱拳,“那些禁军还在司马越的部队中,我没来得及带回来。” “哎,可不能这样瞎说……也没有那么简单,总是要搞一些秘密手段,做法术嘛。”一句话成功让许鹤年紧张起来,他看了一眼许真人,发现师父没有什么表情,才继续说道,“你是真的很会用,看看把那些人吓的,我看都有尿裤子的。” 看着他的臭脸,羊献容还挺高兴的,笑着让绿竹去用火折子生火,而她伸手要过了许鹤年的装有鱼油膏的小罐子。“所以,这就是道家‘三昧真火’的秘密?其实就是用融化的鱼油膏洒出去之后再丢个火种……” “你呀,当初也是看你聪明的。”许真人轻轻叹息了一声,“不知道算不算害了你……” “哎,应该的。” “弄死一个人,不需要浪费刀剑长矛,甚至都不需要下毒。”羊献容的眼睛眯了起来,“这样多好,大家还能够看到了一场大戏,相信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场面了。” “好了,我知道的,你们都在我身边。”羊献容笑了,“现在仇也报了,我倒是想和你们说说下一步的事情。” “嗯,幸好也没什么折损。我们走后,应该也都停了下来,并没有开战。”羊献永补充道,“南方的司马睿看起来是依靠了自己妻族王氏的人正在迅速扩大,可是不能给他们修生养息的机会,应该一鼓作气打过去才对。” “二哥,司马越或许不行了,但是他身边的人难免不找咱们报仇吧?”羊献容想甩开他的油手,但却被抓得很紧。“你想想,司马越身边也有不少人的,若是此刻司马越的儿子,几个儿子都起来要报仇呢?咱们那个新皇司马炽也未必能够对付得了他。” “那是司马炽的事情。我看他也不像是什么好人。”羊献康皱着眉头,“我现在觉得司马家的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二哥,话也不能这么说。他们建立了大晋,自然也是有他们的道理和处境。只是……”羊献容看了一眼许真人,“我这个凤命应该也就到此为止了,皇上都已经落葬为安,我想我应该可以回泰安郡,过些安稳的日子了。” 03 下一步筹谋起来 对于羊献容要回泰安郡的提议,羊家两兄弟自然是同意的。但其他的人面色各异,似乎也都有不同的想法。只有刘曜又举起手说道“三妹妹,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刘大哥,你可别跟着我们。我看你父亲是个英雄豪杰,很厉害的样子。你留在他的身边才是对的。”羊献康立刻摇头反对。 “你父亲都已经自立为王,怕也是有很多想法的。对于大晋来说,你们……是敌人。所以,你可莫要跟着三妹妹。”羊献永的意思很明显,刘渊已经大范围地集结的军队,用意就是要占领北方大部分地区,并且瓜分中原大部分地区,甚至有意取代大晋一统中原及匈奴各部,比始皇帝更有野心。 “无妨事,我不过是个‘从子’,那些大事情还是让他的儿子做吧。”刘曜说这话的时候,表情里有明显的不高兴,看来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情也有不少。 羊献容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对众人说道“今日就先这样吧,大家忙碌了这么久,先休息一下。反正我们要在金镛城里住上一段时间的,很多事情咱们再商量。” 大家对于这个提议倒是答应得很痛快,的确是累得不行了,还一个个都是湿透的状态。所以,也就都站起身各自回自己的住处去洗漱了。 “哎,不必如此的。”羊献容立刻站起了身,先去搀扶了腿上有伤的张度,“张总管这伤还没有痊愈,今日必然又累到了。咱们现在是广莫宫,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大家也都起来,快快坐下。” “好呀!”羊献容小小的身子都依靠在老祖母的身上,又摸了摸她的那些珠宝簪花。 广莫宫中的陈设不多,与洛阳天元宫自是不能相比。大雨早已经停了,即便是黑夜之中,天空仍然能够看到清朗的白云,令人不禁感叹自然万物的神奇。 羊献容已经听到了回答,也愣了一下。张度和张良锄深夜来这里和她说事情并不意外,但这大喜和大吉一直是司马衷身边的大宫女,平日里没有任何存在感。只有在今日进入墓道时,这两个人忽然站了出来,也挺令人意外的。这两名宫女年纪也不小了,但因为自小就跟着司马衷,司马衷又不肯换身边的人,所以硬生生也将这两名女子的大好年华耽误了。 “活着,就是为了吃喝玩乐。”老祖母倒是笑了起来,“今日容儿吃了一只鸡腿,很好吃吧?明天吃一条烤鱼可好?” “所以,你为了吃烤鱼,不就又多活了一天么。”老祖母拿起了一支白玉簪子插在了她的头上,仔细端详了一番,“容儿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样貌,可是比老祖母当年还要美上几分的。” “没事,我不是负心人就好。”羊献容也笑了,想着明日还能吃烤鱼心情就更好了。但此刻在菱花镜中这张极为美艳的双十年华的羊献容也一点都笑不出来,甚至还有了一些愧疚之心。 “张度。” “张良锄。” “吃吃吃,就知道吃!”老祖母笑着揽她在怀里,柔声说道“长的美,是好事,也是坏事。容儿日后可要擦亮双眼,莫要遇到负心人才好。” “哎……” 张度自然是先开口,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说道“今后我们就都跟着太皇太后娘娘了。” 翠喜和兰香赶紧搬了椅子过来,让这四个人有个地方坐。不过,他们四个竟然还是坚持着给羊献容磕了一个头之后才起身,也并不敢坐全,只是坐了椅子的一个角。 门外有敲门之声,在寂静的深夜,有一些突兀。 翠喜和兰香立刻惊醒,从门边的矮塌上起了身,兰香立刻跑向了羊献容,翠喜则站在门后低声问道“是谁?” “这是自然,除非你们想走,我也不会拦着的。”羊献容轻叹了一声,“留在我的身边吧,我这边也没什么人了……” “大喜。” “始皇帝死了,动用了千千万万的人给自己修建了皇陵。他倒是躺进去了,其他活着的人还要继续为了活下去而争斗呀。”此时,羊献容忽然想起了老祖母曾经说过的话。彼时,她刚刚五岁吧,还是懵懂的年纪。只是依靠在老祖母的身旁,看着她在梳妆台菱花镜中的模样,真是很美的样子。 “老奴想让大喜和大吉跟着您,良锄也是要跟着您的。”张度抿了抿嘴角,“老奴想明日就走的……” 羊献容也洗浴了一番之后坐在寝宫中,此时都已经是深夜时分,金镛城里也都安静下来。她让翠喜兰香她们全都去睡了,自己则坐在梳妆台前看着烛火有些发呆,耳畔的白玉耳坠已经取了下来,拿捏在手中。 但又如何呢? 她的皇帝夫君已经死了,躺在那个冰冷深邃的大墓之中,若是没有意外,也许能够躺上千年万年。后世之人要如何评说他呢? 因为,终究她还是负了司马衷吧。他那么喜欢她,她却丝毫不以为意,还常常利用他的“傻”让自己过得更舒服一些。 “大吉。” 长大后,却成为了负心人。 “让他们进来吧。”羊献容点了点头,翠喜才把门打开。 “活着是为了什么?”她很是不解。 “长得美,就可以有钱买鸡腿么?”羊献容也看了看菱花镜中的自己,的确是挺美的。 之前,羊献容都有心将这两个大宫女放回家去,给一大笔金银安顿后半生。但这两个人说什么也不肯走,还信誓旦旦要殉葬。羊献容就只好让她们两个和张良锄一起照顾腿伤的张度,其他事情可以再慢慢来。 这四个人已经换过了衣衫,一进门就向羊献容跪了下来。 “奴婢不跟太皇太后!” 羊献容刚要说话,大喜和大吉竟然又跪了下来,“张总管,我们是要跟着你的!皇上的仇……” “哎……”张度看着羊献容,“我之前和皇后娘娘商议过的,接下来的事情不容易呢。” 04 彼此亏欠活下去 大喜抬着头,看向了羊献容,“奴婢们自小也是跟在皇上身边的,今日不能殉葬,那就还要再为他做些事情的,不能让张总管一个人去冒险,更何况他的腿伤也并未痊愈,身边总是要有人跟着的。” 大吉也说道“我们陪着张总管一起去,可好?” “也没有那么着急吧。”羊献容轻轻笑了出来,“这事情可没有那么简单。并且,我之前可也和皇上说过的,他的仇报起来有点复杂,时间也会长一些。你们呀,先踏踏实实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养养身体。” “不趁热打铁?”张度问道,“司马越刚刚看到我的时候,以为是皇上活过来了,那副样子真的是见鬼一般的惊恐……” “那又如何?我们先等一等。”羊献容问道,“我站得远,没看特别清楚。司马越有要救嵇飞燕的动作么?” “没有,他伸手去拉了小儿子一把,但是被火烧了手就立刻缩了回去。”张度摇头,“这种人,自己的孩子都不要……” “真的是,我还怕她惊扰了皇上呢。”大喜也扁了扁嘴,“幸好翻下去就是十八层地狱,可以死得透一些。” “老奴有钱。”张度不肯要。 “司马越的儿子都是蠢货,不足为惧。” “好!” “假的他能够看出来,就把真的给他,咱们留着也没用。我也不会去挖始皇帝的陵墓,或许挖了的话,也会掉下十八层的机关呢。”羊献容没有收那块丝绢,“您留着吧,我为了描摹那几个字,也是眼睛都坏了。” “我倒是觉得您现在将腿伤再养一养,咱们看看司马越什么反应。”羊献容攥了攥拳,“他在朝堂上的势力很庞大,新皇司马炽也没有站稳脚跟,我们只能等机会。之后,我想让秦朝歌找几个脸生的侍卫跟着您找机会进司马越的住处……嘿嘿,每天晚上去,必要的时候,让许鹤年帮您……一刀了结了他的性命多没意思,不如一点点折磨他,令他真正的心神俱裂才好。” “一切都听皇后娘娘安排。”这四个人又齐齐跪了下来。 “为何不让老奴将司马越也拉进去?” “这么死了,真是太便宜他了。”羊献容冷笑了一声。“再说了,他若是进去没出来,他那些下属还不把大墓的门刨开,又要彻底地大闹一场了。他们那么多人,咱们可管不了,也对付不了。但嵇飞燕就不同了,不过是个妾室,死了也就死了,反正司马越不闹腾,其他人在那个正王妃的统辖下,也不会为了一个嵇飞燕去挖墓的。再说了,许真人给咱们坐镇,那群人也不敢为了这样一个妾室去大动干戈,没必要也不值得。如若惊扰了皇上,大不敬之罪,嘿嘿,多不好,先吓一吓,至少让他病个十天半个月。” “嗯,那你们就更不能现在过去,还是要等一等。并且,若是司马越真的反应过来,或者说是他的儿子们凑在一起对付咱们,也是极为危险的。” “行了,这事情也需要张总管费心费力再具体谋划一下的,您再多吃一点,身形就与皇上更像了一些。皇上的那些衣服我也都留着呢……只可惜了他生辰的那件新衣让司马越弄脏了。” “行吧。”张度竟然笑了,这也是自司马衷死后他第一次展露轻松的神情。“其实,我还有一句话想问您的。” “这事情做完,您们就来找我。”羊献容想了想,让翠喜去拿了自己床头的一个布包,里面密密麻麻全是拇指大小的金豆子,“这是大皇姐之前留给我的,她那些华服的金丝线变卖了一些换成了金豆子,一部分质量好的我还收着呢。你们先拿了这些去……必须收下,因为这事情说不准要好几年,一定会用钱的。” “死了多好,司马越也就不纠结了。”羊献容又嘿嘿笑了起来,“稍后我还是会把《帝皇书》给司马越的,并且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他的几个儿子,这不就更热闹了么。” “皇后娘娘不要《帝皇书》了么?”张度从怀里掏出了一块黄色丝绢,“将这个假的给他吧。” “那您这么想吧,金镛城我未必也能待很久,肯定会有人来翻找我手中的银钱,您若是带出去一部分藏起来了,日后也是我的备用金对不对?”羊献容也真是苦口婆心,费尽了思量。 这就是要活生生吓死司马越,果然是最狠的报仇方式。 “大门一关,老奴趁着之前看到的地形,就闪到一旁去了。然后墓道之中漆黑一片,也什么都看不见。嵇飞燕一直在大喊大叫,到处乱摸。应该是触动的第一层机关,那块石板翻了下去,她和她孩子全都掉了下去,没有了声音。”张度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十分平静。但在只言片语之中,也能够感受到当时嵇飞燕的绝望和慌乱。 “她做了这么多的事情,能够给皇上陪葬,也是便宜她了。”大吉忍不住插了句嘴。 “行,这事情您安排就好。反正,您记住了,咱们的目的就是要吓死司马越!” “是。”张度很是郑重地点了头,“皇上在天之灵也一定会这样说的。皇后娘娘,老奴在皇上身边这么长时间,从来没有见过皇上这么喜欢过一个人,眼里心里全都是她。皇上本心不坏,只是这世间太乱了……” “行,这个可以。”张度这才接过了布包,的确很沉。 “嗯,有道理。”张度点点头,“老奴明白了,还是皇后娘娘心细。” “这样挺好的,省的留下后患。司马越的正王妃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嵇飞燕死了,她的儿子势必也会成为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倒不如一并解决了才好。所以,日后要提防的反而应该是这个正王妃。” “他的那个正王妃才是最可怕的,明明是已经看懂了咱们的计策,竟让她把儿子一起带了进去。”羊献容皱了眉,“本来我也没想要她孩子的命。” “嗯?” “嵇飞燕……”羊献容还是问了出来,“死了?” “那老奴就穿那件好了。”张度攥了拳,“他更应该记得那件龙袍。” “张总管,活着,一定要活着。”羊献容看着他,重复那一日在司马衷死时她在长矛阵的血泊之中大喊给张度的话,“我们都要活着。” 看着羊献容这般模样,屋里这几个人又都打了个寒颤。 “我懂的。”羊献容略略黯然,“我对他不够好。” “不,很好,特别好。多少次都是您在维护他,并且也在为他报仇。”张度急急地说道“皇上常常说的,他最喜欢……羊咩咩,因为和她在一起很轻松舒服,没有争风吃醋,没有算计,也没有那些争权夺利的说教,他觉得自己很快乐,像是在母后身边一样舒适。他那日在做金棍钗的时候曾经说道羊咩咩眼中有一点点忧伤,若朕不在了,她可怎么办呀?但是,一定要让她活着,开心地活着。朕要陪着她天荒地老,不能亏欠她这份好才是最好的。” 但是,那个傻乎乎胖胖的男人先不在了。 05 羊家幼女初长成 过了一个月,也下了一个月的大雨。 洛水泛滥成灾,民生凋敝。 天气忽然变得极冷,竟然在初秋的天气中路有冻死骨。 战事暂停,各股势力悄悄筹谋,观察着大晋新国君的能力。 而新皇帝司马炽只下了一道诏书,是关于羊献容的。说因为他与羊献容是叔嫂关系,不能称她为太皇太后,所以封她为慧皇后,要求她立刻回洛阳皇宫,另外安排了弘训宫给她居住。 羊献容捏了捏这道圣旨的明黄色丝绢,和过来传旨的梁兰璧梁皇后说道“多谢皇上,但我在金镛城也是住得久了,图这里安静。要不然这样吧,等过了寒冬,来年春暖花开之后再回洛阳如何?” 梁兰璧点了点头,捏了一个小饼子放进了嘴里,整个人没有了紧张感,话也就多了许多“宫里适合皇上住的地方也没有了。先皇们的宫殿都空着,不好去住的。司马越占了最大的那个显章宫,说是文武百官都要去他那里说话,地方大一些也是应该的。” “如今,洛阳城中也是缺吃少药,价格也变得很高了。”梁兰璧也在金镛城住过,对于这里很是熟悉,她站到了门口看了看又下起的雨,心里也是郁闷起来。“大雨若是再这样下,怕谷仓里的谷子都会烂掉了。” “哦,倒也不必了。这里没那么多规矩,皇上也莫要这样的。”羊献容一时间吃不准司马炽为何突然而来,也不敢多言。 这是羊献怜,羊献容的五妹妹,那个小傻子,今年也有十三岁,如同花苞一般即将绽放。她与羊献容少女时一般美好娴静,若是不张口说话,也看不出太多异样。 “朕是看着雨又要下起来,想着半路可以接到皇后一同回去的。没想到都到了广莫宫也没有看到皇后出来,所以就干脆进来坐坐了。” “什么?他不是让本宫来传旨就好了,怎么他又来了?”梁兰璧愣了愣,还是整理了衣衫,扶了扶发髻和珠钗,板正了面孔站立在了门口。 进了金镛城,司马炽就下了车辇,说是坐了一路实在是憋屈得难受,金镛城又是他住过的地方,就像是回别院一般,并不陌生。他自己撑了油纸伞走进了广莫宫,看那表情心情还是不错的。 “见过皇上。”梁兰璧先出了声。 “那日雨的确大了些,林子里有凉风……”羊献容随口说着,但手下的动作也没停,将书简的线轴也卷了卷,“屋子里潮气太重了,还是要添些炭火才好。” “还行。”羊献容跟着他走了进来,坐在了原来的位置上。 “皇后何必还要行礼呢。”司马炽微笑着扶起了她,“朕要给慧皇后行礼才对。” “听说他病了?”羊献容又问道。 一旁的翠喜还是很有眼力的,赶紧取了新的茶碗,将热茶倒了小半碗端到了司马炽的眼前。 “路上有倾倒的大树阻挡了行程,耽误了不少时间。臣妾是应当早些回去的。”梁兰璧低了头,但嘴角明显在上扬。 之前随母亲孙英赶来了金镛城,怕羊献容因司马衷薨了的事情发生什么意外。不过,等她们到来的时候,事情都已经处理完毕,孙英就决定也在这里住下,毕竟自己的儿女全都在这里,家也可以安在这里。 梁兰璧点点头,“皇宫里也是很乱的,这大雨下的,很多屋子都漏水,被褥全都湿透了。皇上的辉阳宫都漏了,这几日还在下雨,也修补不了。” 司马炽也没有什么顾忌,稍微闻了闻香气就喝了下去,心情更加愉快了些。 茶还冒着热气,小糕点也又补充了不少,书简一半在书架上,一半在箱子里……司马炽点了点头,“慧皇后这些日子过得可还好?” “那日先皇下葬后,应该是被大雨淋病了,躺了七八天才好。”梁兰璧的脸色略略变了变,“那日也是挺可怕的,不少人回去都大病了一场。皇上也干咳了好几日,状态很差的。” 正说着话,张良锄顶着细雨匆匆跑了进来,看到梁兰璧立刻行礼问安,说道“皇后娘娘,皇上来了,正往这边走呢。” “大晋是礼仪之邦,规矩自然还是多一些的。”司马炽还是朝着羊献容稽首表示了敬意,这才进了寝殿坐了下来。 这是在秀恩爱,还是故意在她眼前表现帝后情深?羊献容没说话,继续看着他。本身这道圣旨就透着怪异,一个是“慧皇后”,一个是梁皇后,若是不明所以的人,难道不会误会么? “三姐姐,新话本,你看看。”一少女从门口走了进来,只见她眉如弯月,眼眸清澈宛如湖水,泛着光芒。鼻梁高挺,唇红齿白,不施粉黛却清丽脱俗。身形修长婀娜,宛如细柳,摇曳生姿。走到屋里时才看到羊献容的寝殿中还有旁人,不禁愣了一下。 羊献容听到张良锄这样说,也赶紧走了出来。但是她可没有穿着凤袍,只是普通的素色裙装,也没有任何妆容,极为素净。广莫宫的宫人们也都各自站好,等着迎接司马炽。 “回慧皇后的话,炭火不多了。”连翘刚好又送了热水进来,听到羊献容这么说,赶紧说道,“已经让张主事去采买了,但还是要等几日的。” “让他换一个地方呢?”羊献容也没有什么心思听这些事情,她让翠喜煮了些茶,又把箱子里的书简一一放在了书架之上。看到她有错漏的地方,还亲自上前去调整。“我这地方小,但住着舒服,也没那么多的规矩,你若是觉得冷,就靠笼火近一些,吃些茶点,都是连翘亲手做的,味道还真的不错呢。” 羊献怜从之前的不言不语,慢慢吃药调理,又得到许真人的亲自照看,现在能够恢复到这般模样已经是极好的。除了说话有些费劲之外,自己都能够独处和看书。羊献容再次见到这个妹妹的时候,心里也是愉悦的。当年自己做司马衷的皇后,不也就是为了这个妹妹能够有今日的状态么。 现在,她也出落得如此标致,令人难以错开眼眸。 就像司马炽见到她的时候,眼睛都已经直了,甚至忘记了茶水滚烫。 06 显章宫中多鬼闹 第一个察觉到司马炽异样的是梁兰璧,她快步走到了他的面前,将那杯滚烫的热茶拿到自己的手中说道“皇上,臣妾这边手冷,用这杯热茶捂着刚好的。” “哦。”司马炽抬头看了看她,眼中略略有些不悦之情,但转瞬即逝。梁皇后梁兰璧整个身子都挡在了眼前,他也看不到羊献怜的样子,只得对羊献容略微笑了一下才说道,“朕的皇后也是大病了一场的,那日的雨实在是太大了。” “是啊。”羊献容站起了身,示意绿竹赶紧将羊献怜拉走,对她说道,“怜儿,皇上在三姐姐这边说话,你先回去吧。” “哦。”羊献怜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门口忽然走过来一个壮硕的须髯男子,唬得跟在司马炽身边的侍卫们立刻警觉起来,还将手中的长刀抽出。这男子往后退了两步,大声喊道“这是怎么了?你们是谁?” “哎,误会误会。”张良锄立刻冲到他们中间大声喊道,“无事无事。皇上来了,正在和皇后娘娘说话……” 司马炽看了一眼,就转向了羊献容说道“朕也才刚刚坐上这个位置,他们不过是紧张了些,慧皇后莫要生气。” “哎,无事无事。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见谅担待的。”司马炽也笑了起来,“没事了没事了。” “什么?”羊献容一惊,瞪大了眼睛。 “……就是孝惠皇帝每晚都在宫里转转,不一定是哪里,但是总会有人看到。”司马炽的脸都皱巴到了一起,“还有人听到有女子和孩子的哭声,很是吓人。” 羊献容自然也是看到这般景象,快步走了出来,对着司马炽的侍卫们喊道,“这是做什么?你们要在广莫宫做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羊献容本就觉得这两个人的关系有些怪异,现在看起来更像是母子关系的模样,又想起刘美人也比司马炽大了许多。所以,这司马炽只喜欢年纪大的女人?不喜欢年纪小的?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仔细聆听起梁兰璧讲起了宫中闹鬼的事情。 再次落座,司马炽喝了一口热茶,看了看前后的侍从和婢女们站得都很远,才压低了声音对羊献容说道“朕的这些侍卫都是司马越的人,监视着朕的一举一动。” “怎么会这样?”羊献容的脸色也有些发白,“可有人见到……鬼?” “什么皇上?”此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往里面看。 “生气谈不上,只是别吓到我广莫宫的人就好。”羊献容也没有太多的表情,毕竟目前这种状况,她实际的地位还是要比司马炽低一些,更是没有什么话语权。 “哦。”羊献容又点了点头。 “朕来这里,也是想请慧皇后尽快回洛阳皇宫坐镇,这样许真人也就能够跟着你回宫了。” 因裴妃一直没有生育,司马越的妾室就多了许多,也的确生了不少孩子。 “这是慧皇后的妹子吧?”梁兰璧赶紧近前了两步,笑颜晏晏,“小小年纪出落得也是标致。” 宫人和侍卫们忙着到处收拾,异常忙碌。 绿竹低声说道“五女郎莫怕,奴婢送您先回去。” “这个吧……皇后可有和你说过么?”司马炽瞥了梁兰璧一眼,梁兰璧立刻回答“刚刚和慧皇后说上话,皇上就来了,还没来及说。” 须髯男子想都没想几步就冲到她的面前,揽她在怀里,并且捂住了她的头脸,不让她看到那么多人和闪着寒光的长刀。“莫怕莫怕,聪哥哥在这里!” 司马越自从太阳陵回来后病了很多时日,大小事物一直都是正王妃裴妃来处理大小事物。她是个极为利落干练的女人,做起事情来也绝对不会拖泥带水。因此也是将皇宫内外不少事情打理得清清楚楚,不少人都暗暗对她举起了大拇指。 “这个吧,司马越那边的宫人最先是听到了有吃东西的动静……哎,让皇后和你说吧,朕也都是要吓死了。”司马炽捂住心口,一副怕怕的样子。 梁兰璧坐在司马炽的身边,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轻言道“皇上莫怕莫怕,一切都过去了。” “为什么?”羊献容看着司马炽,他比自己还要大两岁,但不知道为什么,登基一个月后,他的神态有了极大的转变,甚至多了不少油腻及高傲的神色。 大儿子甚至都已经过四十岁,一直在司马越身边做事。但始终不是嫡子,也不能做世子。 皇宫也没有幸免,很多物品都漂浮起来。 这些人看到羊献容,迟疑片刻就将长刀收了起来。司马炽和梁兰璧也跟着羊献容走了出来,司马炽说道“这是做什么呢?怎么能在慧皇后这里放肆呢?都出去!” “这是我的五妹妹,身体不是很好,若是冲撞了皇上皇后,也请多多担待。”羊献容略略低头,“这是义兄的弟弟这几日在这里小住,因自小在鲜卑部族中长大,不懂大晋的规矩,也请皇上皇后见谅。” “好吧,朕来说。”司马炽又将声音压低了不少,“宫中闹鬼了,说是先皇每晚都会来……” 很快洛水再次上涨,并且将整个洛阳城都淹没了三尺有余。 此时的羊献怜看到侍卫们持刀的样子吓得脸色苍白,一动不动,浑身颤抖。 “是。”这些贴身侍卫应了一声,就慢慢退出了广莫宫,但依然还是留了八名侍卫站在了原地。 但羊献怜的表情有异,似乎就要尖叫起来。 他率先带头又回了寝殿里坐下,梁兰璧自然是跟在他的身后。羊献容赶紧让绿竹带着羊献怜和刘聪回避,自己又跟着他们进了寝殿。 七日前,洛阳的大雨倾盆而泄,电闪雷鸣极为可怖。 司马越想让裴妃将这个大儿子认作自己的孩子,但她不肯。后来其他妾室又生了不少儿子,裴妃都不肯认作嫡子,这两人为此事也没少吵架。因此,当嵇飞燕的儿子生出来的时候,司马越又再次提出来让裴妃将这个孩子当做自己的儿子被再次拒绝之后,司马越就下定决心休了裴妃。 可是,世事无常,谁知道嵇飞燕和小儿子就这样“陪葬”了,司马越心疼得不行,躺在床上什么都不管了。裴妃也没有去看他,只是让其他的妾室轮流去侍奉他。 在这个大雨之夜,洛水漫灌进了司马越所住的显章宫,所有人都忙着清理,司马越的床前暂时空了人。但也就在此时,喝完药正准备洗脸的司马越看到幔帐之上有道黑影,身形与孝惠皇帝司马衷的一模一样,心中不禁一惊。 这道黑影似乎将什么举了起来放进了嘴里,吃得还很香的模样。随即他又听到有个女子哭泣的声音,随即又有个孩子细细地喊了一声“父亲呢?怎么这里这么黑?” 07 洛阳皇宫鬼横行 司马越被这个孩子的声音惊的大喊起来“是谁?谁在那里?” 帷幔上的黑影一闪而逝。 听到动静的侍卫和宫人们跑了进来,当日伺候司马越的妾室林氏因将司马越换下来的贴身衣服拿去浆洗,离开了片刻,此时也看到众人都朝向司马越的寝宫中跑,她也立刻跟了进来。 司马越从床榻之上扑倒在地,牙齿颤抖地指向了床铺帷幔“啊啊啊”地喊叫着,下身却早已经失禁。 侍卫和宫人们想要将他扶起来,但林氏大喊了一声,让众人都退开,自己则展开了被单先将司马越失禁的脏污遮盖住,然后抓住了司马越的双手按了按脉搏,发现他脉动依然强劲,只是被吓到了。 林氏略懂医术,知道此时不宜追问司马越究竟看到了什么,而是要给他一个安静且温暖的环境缓一缓心神。因此就让所有人都退了出去,说王爷不过是做了噩梦而已,需要一些安神汤即可。 这个时候,司马越很是感谢裴妃做出的一切,再也不提休妻的事情,甚至还赏赐了裴妃一套全新的簪花金器,表示心意。裴妃早已经六十岁,看淡了很多事情。她知道这不过是司马越想要讨好她,让她从这些庶子之中认一个当做嫡子,成为日后的世子袭承他的王爷之位而已。 “要不……你回宫吧。”司马炽又说了一遍。 这种鬼神的事情向来传得很快,宫中的人几乎都知道了这件事情,并且越发多的人在传说是先皇司马衷回来讨要司马越的性命。 “没有。”羊献容摇了摇头,眼中有些黯然。 “你让他驱魔驱鬼驱赶先皇么?” 她也没有立刻拒绝,说是要再想想和考察一下这些儿子们。当然,她也以朝堂之中政务繁多,让司马越尽快回归朝堂,她自己则要去清修一些时日。 裴妃攥了拳头,搬进了司马越的寝宫,亲自照料他的日常起居。但也就从这一天起,再也没有鬼来骚扰,寝宫内安静一片。司马越也按时服用汤药,整个人很快就恢复过来。 谁承想,就在她离开皇宫去红光寺清修的那日下午,司马越正坐在书房里看折子,忽然乌云密布,天色大暗,又一场瓢泼大雨倾泻而下。也就在他打算将烛火再拨亮一些时,忽然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司马越,你毒死了朕,还有心情在这里看折子?” 羊献容立刻摇了头,“我刚刚也和皇后说过了,等来年春暖花开吧。我一想到洛阳皇宫心里都会疼,怎么能住回去呢?那里全是我和先皇的回忆,我承受不住啊。”她用袖子擦了擦眼角,那样子楚楚可怜,司马炽都有些看痴了。 林氏觉得委屈,哭闹了一番之后竟然上吊自杀了。 搞得显章宫中一片惨淡,众人谁都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大致的经过说完之后,羊献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的左手轻轻抓住了自己的右手腕,司马衷抓住的疼痛还在。 林氏让司马越坐在地上缓了缓神,才将他扶起坐到床边。此时的司马越也明白过来,向林氏说起了刚才看到的“鬼”和听到的“鬼音”,林氏将帷幔上下全都翻找了一遍,也查看了寝宫之内的状况,确认空无一人。她好言安慰了他,又伺候他服下了安神汤,睡下了。 大雨滂沱之中,裴妃又赶紧回了皇宫。刚好遇到新皇司马炽拿着封羊献容为慧皇后的诏书,再次找司马越盖章。司马越自然还没有醒,裴妃想都没想就想把玉玺丢给了司马炽,让他自己去处理朝政。她则将御医院的所有人都喊去了显章宫,为司马越诊治。 又出了人命,宫中众人开始慌张。 这真是心惊胆战,司马越整个人都跳了起来,疯了一般在书房里找了好几圈,也没有看到任何人影。但等他又坐回到书桌前的时候,看到刚刚自己正打算签批意见的折子上写着一个“滚”字。 他整个人直接后仰摔了下去,不省人事。 她沉默片刻之后才说道,“这世间哪里有什么鬼?若真是先皇回来了,难道不应该先找我么?我不是他最放不下的人么?” 司马炽盖了玉玺之后,就让梁皇后先去金镛城。因为雨实在太大了,他一点都不想出门。但是就在梁皇后出门两个时辰之后,听说显章宫中伺候过嵇飞燕的婢女自杀了。有人看到她先是在嵇飞燕的房间里狂磕头,然后抱着小孩子的衣服一直清洗,双手都出了血也不觉得疼。再之后就一头扎进了井中,溺死了。 裴妃很是烦躁,因为有官员提出嵇飞燕“殉葬”不符合礼仪,况且她的父亲嵇绍还用命保护了先皇司马衷,说什么也应当给嵇飞燕和嵇绍一些补偿才可以。 众人自然也不敢怠慢,鱼贯而出,有人也去准备安神汤。 “慧皇后这里没有什么异状么?”司马炽问道。 当她听到司马越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竟然还胡言乱语,就更是恼火。把林氏也叫到眼前痛骂了一顿,问她为何不早说这个事情。 梁兰璧轻咳了一声,才说道“慧皇后说的也是,那么可否请许真人去宫里看看呢?” 伺候他的黄氏很是害怕,就汇报了裴妃。 司马炽越想越觉得害怕,都不敢在宫中待着。他想着许真人就在金镛城,应该找他来驱驱鬼什么的,或许也是有效果的。因此,也顾不得大雨倾盆,急急地赶来了金镛城。 众人也都以为不过是病中噩梦而已,但三日后,司马越又开始大喊大叫,说是帷幔上又出现了鬼影。这一次,就是鬼影一直伸出双手,自己卡住自己的脖子,仿佛是想将什么东西吐出来。 羊献容这话说得幽怨,吓得梁兰璧赶紧摇头摆手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真的不是。” “我也不是为难你们……你们自己去请许真人吧。”羊献容长长叹息了一声,“他在后面的华阳宫熬药呢。我近来添了心悸的毛病,需要服用些他配的药。” “慧皇后可是要多多注意身体呀。”司马炽关心的目光不似作伪,但羊献容却觉得很是不自在。 08 难以下咽的晚膳 许真人不肯去洛阳皇宫,他说天降异象,他要在更开阔的地方做法,令这场大雨停歇才好。 司马炽差点就跪下磕头了,但许真人依然不肯回宫去。 梁兰璧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这事情稍后再议也可,毕竟目前闹鬼的地方又不是他的住的地方。司马炽暗暗点头,但又回到广莫宫和羊献容说道“这天色晚了,大雨刚停,道路难行,朕和皇后想在这里住一晚,可好?” 面对这样的要求,羊献容也不可能拒绝,赶紧让人去为他们整理相应的宫殿,毕竟这可是新皇帝后要住在这里,就连袁蹇硕都皱巴着脸去收拾了。 司马炽还挺高兴的,拉着皇后和羊献容坐在广莫宫中吃喝起来,“素闻慧皇后这边有特别好的御厨,今日总算是吃到了。” 毛鸿茂做了不少吃食,虽然不是大鱼大肉,但清粥小菜种类和卖相都很不错。他站在一旁伺候着,微笑着说道“慧皇后最近食欲不佳,所以多做了一些鲜香素菜,和宫中的吃食不太一样。” 梁兰璧看到羊献容不怎么吃东西,忍不住问道“此次来见慧皇后,气色虽然是好了些,但身子还是过于瘦弱了,应当多吃一些才好。” “皇上?他不是父皇呀?”司马静更糊涂了,瞪大了眼睛看着司马炽,“他是谁?” “哦,哈哈哈,行。”司马炽笑了起来,低头看向了手中的竹简,“这是什么?诗经么?看来倒不像是宫中旧藏?” 想到此,羊献容也只好说道“这可是大礼,静儿,好好给皇上和皇后磕头谢恩。” 这话说的,羊献容悄悄攥了拳头。 “说什么呢?赶紧行礼。”羊献容也有些失去了耐心,想伸手去拉扯她。兰香已经跪爬了过来,在司马静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司马静直接跪了下来,小小的身板礼数倒是极为周全,声音略低,但很清晰,“见过皇上。” “母后最美。”司马静站起了身,依靠在兰香的身边,还是有了一点点胆怯之意。 梁兰璧也笑了起来,柔声说道“公主虽然年幼,但竟然都在学习读书写字了,哪里像本宫那个皇儿,还整日里知道疯跑呢。不如回洛阳皇宫,与铨儿做个伴,一同玩吧。” 司马静忽然被夺走了竹简,愣在那里,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要先去把竹简抢回来,还是要去抱羊献容。 “哎,本宫都觉得这礼物过于轻了。今日出来匆忙,也什么都没有带,这玉镯是本宫的娘家陪嫁之物,一对老山坑翡翠,这孩子看着就令人喜欢,自然就要给的……”梁兰璧还真是大方,她手上还有一只,看起来品相都是极好的。 羊献容一怔,脸色变了变,伸手将司马静拉到了身边,说道“静儿被我养野了,可别带坏了皇子才好。过些时日等他们都大一些,懂事些,我就把她送进宫去,也要学学规矩的,到时候皇上皇后不收,我都是不依的。” “我晚上吃的不多。”羊献容随口敷衍着,眼睛却瞟见司马静拿了一支竹简从寝宫小门跑了进来,喊道“娘亲呀,这个字是什么呀?” 羊献容不肯收。 司马炽和梁兰璧以及刘美人没有孩子,早些年就从早逝的十三哥司马遐那里过继了一个儿子司马铨。但事情就是这么巧,之前司马衷立的那个太子司马覃就是这个孩子同父异母的大哥。司马覃偏生刚刚被司马越杀死了……要不说司马家族人数众多,关系极为复杂。 “哦。”司马静也算乖巧,双手将镯子举过了头顶,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 “对了,清河公主呢?一起来吃吧。”司马炽喝一碗鸡蛋羹,甚是美味,眼睛都愉快地眯了起来。 司马炽在一旁也说道,“不过是个镯子而已,收了吧。他日静儿大婚的时候,皇后再把另一只给她做陪嫁。你也知道,朕只有这么一个继子,公主更是没有,现在看着静儿如此可爱,当然是要以诚相待的。” “这么贵重的礼物,她一个小孩子怎么能承受得起呢?” 兰香和连翘在后面追着,看到帝后坐在这里,赶紧跪了下来,趁着这个空隙,司马静一步就冲到了羊献容的身边。幸好司马炽眼疾手快,将她手中的那支竹简抢了过来,否则就要戳到羊献容了。 “这是皇上。”羊献容略微有些头疼,尽管她很早之前就和司马静说了司马衷死了,但是司马静还不明白“死”的意思,甚至从来都没有问起过司马衷这么久没有出现是为什么? “哦。”司马静点了点头,但还是说“父皇才是皇上,他不是。” “是我娘家带过来的,也是给静儿做启蒙用的。”羊献容略略一笑,眉眼之间有些灵动,看得梁兰璧都有些心惊。这女子即便是素颜素衣,竟然也有种夺人心魄的美丽。幸而司马炽只是低头看着竹简,未曾看到。她连忙站起了身,走到了羊献容的身边,又把手中的玉镯摘下来一个,套在了司马静的手中。玉镯太大了,司马静的小手腕撑不住,差一点就掉落在地上。羊献容又赶紧接住,让司马静双手捧住。 羊献容可不想司马静和这些人搅合在一起,他们这一辈的人还没有搞清楚,就算是司马炽上位了,又如何呢?谁知道他会不会转瞬之间也被杀掉呢?可是,这人现在又不能得罪,毕竟之前在为司马衷报仇的事情上,若没有他的配合,事情也不会那么顺利。 “哎,不必多礼。”司马炽一脸的笑容,很是慈爱,“清河公主都已经这般大了,小小年纪就是个美人胚子,和你母后还真是有几分相似呢。” “静儿,快给皇上行礼!”羊献容呵斥了她。 “孩子吃得早,这会儿正读书呢。”羊献容就喝了一口粥,早早都放下了筷箸。 众人皆大欢喜,又将司马静夸奖了一番。 正热闹地说着话,寝宫小门又闪出了一道身影,青衫小衣,看起来很是素雅。她也拿着一支竹简,径直走向了羊献容,问道“三姐姐,认字。” 羊献容还未觉得有什么,但她刚好又看到了司马炽的目光中有种说不清的情愫,拳头又不禁暗暗攥了起来。 09 无法忽视的五妹 此时的梁兰璧倒是有机会细细打量起羊家的这两姐妹以及司马静的模样,这两姐妹长得很像,但羊献容的确长得更大气一些,眉若弯月,清眸璀璨,如湖水般深邃,像是蕴含着万千星辰的秘密。双唇点绛,如樱花盛放,恰似流落人间的仙女一般令人着迷。羊献怜看起来就稍逊一筹,或许还未长开,再过几年应该会更美一些,但她的眼中那种黑黝却是令人有些心惊,若是被她看上一眼,似乎能够看透一般。反观司马静真没有这姐妹两个好看,因是多了些司马衷的缘由,眉眼之间有些憨气,反应也慢一些。 “怜儿,三姐姐在同皇上皇后说话,你先回屋去吧。”羊献容放低了声音,“带着静儿走吧。” “不要!我不要和五姨在一起。”司马静撅起了嘴,“母后,你来说说这个字念什么?” 司马静也没有客气,从司马炽手中一把又夺回了竹简,指着上面的一个字问道“这个,这个怎么念?” 梁兰璧也侧过头去看了一眼,这个字是“魇”,但字的结构写得有些分离,看着稍微怪异了一些。 “这个字念‘魇’,洪荒之中的一种鬼魅存在。”羊献怜很是严肃,司马静则不乐意了,大声喊着“你瞎说,母后讲过,这叫做讨厌鬼,你就是讨厌鬼!” “走走走。”司马炽拉着梁兰璧站起了身,说道“朕也是吃饱了,今日累了,就先回去休息了。慧皇后……你们慢慢说。”说完,竟然动作还真的很快,立刻就出了门走掉了。 此刻,在外面伺候的翠喜和张良锄急急地跑了进来,都跪了下来。翠喜说道“女郎莫生气,平日里小公主和五女郎关系也是好的,刚刚也是一道读书的。” 羊献怜倒是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看着羊献容,一言不发。 这句话她只对张度和大喜以及大吉说过。 羊献容伸手拉住了羊献怜,让她坐了下来。“五妹妹,坐这里。” “我不!”司马静很执拗坚持。 兰香和连翘很紧张,两个人朝着司马静连连摆手摇头,低声快速地说道“公主啊,快听你母后的话。” 而这个危险不是司马越死,而是张度他们会有危险。 她说这话的时候,特别看了一眼梁兰璧。 “……啊,呜呜呜……”司马静看到羊献容真的生气了,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只能用大哭来逃避。兰香赶紧跪爬了过来,扯住了司马静的衣角说道“女郎女郎,莫生气,小公主还小,不懂事的。” “我不!”司马静还在坚持。 羊献怜却不肯坐,拿着手中的书简指给她看,“三姐姐,认字。” 慧皇后,梁皇后,若真是不明白其中含义的,说不准就真的以为司马炽将羊献容纳入了后宫呢。 他尴尬地挠了挠头,拉住了梁兰璧,低声说道“幸而咱们的皇儿愚钝,不似这般伶牙俐齿呀。” “司马静!”羊献容也终于没有了温柔之意,扯着司马静,“你不学,不能阻止别人学,更不应该嫉妒别人!” 这也是一个“魇”字。 这话说得隐晦,但司马炽竟然听懂了。 如今,羊献怜竟然在《山海经》中的竹简之中找到了这个字。虽然是和司马静起了争执,但她完全不在乎,只是一心一意要告诉她这个法子不能频繁使用,定然是有危险的。 因为刚刚听到司马炽和梁兰璧的叙述,她也觉得张度他们动作太频繁了,迟早会被那个裴妃看出来。 张度他们已经去了洛阳皇宫,仗着他们对于皇宫的熟悉程度和密道的四通八达,装神弄鬼去吓唬司马越绰绰有余。这个法子是之前他们就商量好的,而当初说梦魇这个法子的时候,羊献容还想起了她同司马颖去蜀地时,学习到的一句方言“发梦颠”就是对应了这两个字。 “我懂了,一会儿就让曹统出去一趟。”羊献容点了点头,又问她,“你莫要生司马静的气,那孩子真是个小混蛋。” 兰香也看出来羊献容是真的生气了,也不敢再说话,只是扯着司马静让她快快向母后承认错误。但司马静还真的很倔强,死活不肯低头。 宫中的人还要对司马炽行礼,羊献容只是站直了身子看着他们两人的背影,心里再次涌起了奇怪的感觉。 “才不要!自从她来了之后,曹统都不理我了!整天跟着她!”司马静也吼了起来,人小声音可不小。 “她真的在读书么?”羊献容又“哼”了一声,“谁知道她做什么?小小年纪,整日里吃吃喝喝,可曾真的看过书?无非是天天学着怎么欺负人罢了。她可是五姨,是长辈,她在做什么?想让她和她一般么?” 就刚刚拿到翡翠玉镯的时候,司马静笑得多灿烂,多懂规矩。 “司马静!你说什么呢!”羊献容急了,扯住司马静,“这是你的五姨!” “你怎么知道发梦颠这句话?”羊献容抓住她的手,用了些力气。但羊献怜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说道“听到的。但是,三姐姐,这种不应太过频繁,会死人。” “那是曹统要和五姨学写字,自然是要跟着她!”羊献怜丝毫没有退让,“给五姨道歉!” “她不懂事?”羊献容又攥了拳头,“她可懂事着呢,知道巴结谁讨好谁。” 梁兰璧抿了抿嘴角,回应他,“要不,咱们走吧。” 羊献容的脑子里嗡嗡嗡地响了起来。 也没容得她多想,司马静还在嚎哭,令人极度心烦。“把她带回去败败火,别在这里干嚎。” 羊献容心里一惊,说道“怎么?梦魇之意。” “发梦颠,对不对?”羊献怜很是严肃。 “是。”兰香和连翘赶紧抱着司马静飞一般地离开了这里,“败败火”一般是指关小黑屋。但这两人怎么舍得将小公主关起来,只不过是带回自己的寝宫小房间好好说教一番了。 “她嫉妒。”羊献怜眨了眨眼睛,“人性本恶。” “五妹妹……”这次轮到羊献容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这个五妹妹看起来傻呆呆的,但实际上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还能在很多时候提醒她的疏忽及不足。“你也莫要为我担心,我很好的。” “我想和刘聪走。”羊献怜忽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惊得羊献容都张大了嘴,耳畔全是炸雷声声。 10 房前屋后总有人 “刘聪和你说什么了?那男人……”羊献容似乎也不知道如何形容,又攥了拳头,“我不同意。” “刘大哥同意。”羊献怜这句话一出,羊献容都要炸毛了。 此时的刘曜已经成为他父亲刘渊的车骑大将军,本应该在他身边准备各种征战事宜。但因放心不下羊献容,竟然硬生生留在金镛城。虽然他自己心里也很是矛盾,但是当时看到羊献容要去殉葬的场景,就实在是走不了了。 袁蹇硕自然是不敢将他编入禁军之中,不过他也没有特别要求,就和羊家两兄弟常常在金镛城里走动,查看治安情况。每日里还要跟着这两兄弟去见羊献容一面,说说话心情都是愉快的。 这种日子也没过时日,刘聪就跑来了。 他说是奉父亲的命来看看刘曜,但实则却是因为他与亲大哥刘和关系极差,两人因为调兵谴将的事情吵了起来,一怒之下,刘聪就想着还不如找刘曜来喝酒呢。 “这话又怎么说?你这都退到金镛城了,还会有什么麻烦?”刘曜不解。 “刘大哥,你不要这样。”羊献容皱了眉,“先不管你父兄是否需要你,就单说你在我这里算什么呢?你是我异姓兄长,但我也绝对不会耽误你的前程,就像是对大哥二哥一般,过些时日我同样也会让他们走的。总是守着我有什么意思?人人都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哪怕是游山玩水,也总比困在这种地方要有趣很多吧?” 因为他被刘曜扯着出了广莫宫,真的是去看刘曜搬木柴了。 “三妹妹……” “刘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羊献容有些无语,“我不是说你们会给我惹麻烦,而是我会给你们惹麻烦。” 谁知道还未走到此人身前,就闻到一股淡雅香气,随即见到一个小女子很认真地尝试使用火折子点火,但应该是动作不对,火苗出不来,树枝只有一点点被撩燃。 刘聪想都没想,伸手帮忙接过了火折子,用力一吹,然后凑近另一支树枝点燃,动作倒是一气呵成,但这小女子却喊了起来“不可!”随即打算用手去灭火。 “司马皇族的事情一向混乱。”羊献容想了想,“我也不瞒你,我是打算离开金镛城回泰安郡老家了。目前也是暂时留在这里,等一等局面安稳一些后,再动身。” 他来的时候,一个人单枪匹马到了金镛城下。 刘曜与刘和同岁,比刘聪大一岁。刘和总是以刘渊嫡长子自居,将刘曜排斥在外。刘聪很是看不惯刘和,就与刘曜渐渐玩在了一起,彼此也极为熟悉亲昵,甚至比亲哥哥还要亲上几分。 羊献容问刘曜“这是你兄弟,我自然是可以收留他的。不过,你们都不可在这里停留过久,否则会有事端的。” 她是羊献容? 必然不是。 “哎,你使劲吹一下呀!”刘聪都忍不住出声了,“轻轻吹,火折子怎么可能燃烧出大火苗呢?” “有什么不放心的?”羊献容看着他,“你也知道的,我是可以……那些算计……其实,也可能会招来祸端。” 他攥住她的手,将树枝直接扔到地上用脚踩了踩灭掉火之后,大声说道“你是个傻子么?怎么能用手去灭火?” 要不是刘聪反应快,这小白手怕就是要毁了。 “嘿!本大爷可不是做苦力来的!”刘聪瞪了眼睛,刘曜赶紧拉着他说道“我帮你做,你边上歇着。” “刘曜!你!”刘聪有点生气,但又没有办法。 “那我就更要护着你了。” 不过,他总是感觉屋后有黑烟升起,阴影之中似乎有人站立,就忽然起身冲了过去,打算把这个人抓出来。 “没有什么可商量的,就这样了。”羊献容又看了一眼刘聪,“我这地方也不是谁都能收留的,既然来了,就要做事情的。现在金镛城里要准备过冬用的炭火等物,你们兄弟也都是有力气的大男人,就帮着做些事情吧。” “放心放心,我自是不会给你惹麻烦的。”刘曜立刻答应下来,“过几日我就让刘聪走,我还是留下护你周全的。” 所以,她是谁? “刘聪,你干嘛呢?”刘曜听到声音走了过来,看到这样的情形,立刻吼他,“放手!莫吓到五妹妹。” “那……我……”刘曜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说道,“我不放心的。” 刘聪立刻松开了手,同时也将火折子放到了身后。 看那副样子,她应该是尝试了很多次,但就是不能成功。 这小女子明显愣了一下,用力吹了一下火折子,果然火苗旺盛不少,她立刻将干树枝放在上面,虽然只燃起了一点点小火苗,但比起之前强了太多。这一次,她的动作倒是快了许多,猛吹了吹干树枝,火苗变大之后,她又拿起另一支干树枝,打算将它也点燃。 这小女子也不生气,只是看向了他,黑黝眼眸之中没有半分波动。但刘聪却忽然被这双眼睛吸进去一般,愣在那里。 “刘大哥,你必须走。”羊献容不再同他磨叽,直接说道“我不管你到底要怎么样,但三个月后,必须离开金镛城,一天都不可以多待。” “我跟你走。”刘曜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所以,现在刘聪还是喜欢跟在刘曜身后,笑嘻嘻地坐在一旁喝着小酒,闲聊着家里的事情。 她是谁?与那个素衣女子如此相似?但是没有她的悲伤,而是与世无争的平静感。现在与一个陌生男子靠得如此近,她也没有半分慌张惶恐。 “五妹妹?” “这是……三妹妹的五妹妹。”刘曜想解释一下,但又觉得似乎喊女子的闺名有些不妥,说得就变得极为含糊。不过,刘聪早已经明白过来。当年,父亲刘渊知道刘曜滞留在洛阳迟迟不归的时候,派人去看了情况。这几个人回来汇报情况的时候,正好他坐在父亲的身边吃果子,听了一个大概。那是,他就知道刘曜心中有了一个人,而这个人还是他无法得到的美人,偏生美人有个傻子妹妹……故事很复杂,他也听得一头雾水。 不过,就在这一刻看到了这个傻子妹妹,他的心动了。 11 金镛城中的暗涌 “五妹妹这是在做什么?”刘聪的声音从未如此温柔过,听得刘曜都忍不住抖了抖肩膀。 “谁是你五妹妹?少套近乎。”刘曜推了推她,伸手向羊献怜要她手中的木枝。他与羊献怜不熟,但也不陌生。不过,羊献怜对他不怎么说话,刘曜也没有特别在意过这个五妹妹。 “不给,三姐姐的。”羊献怜退后了半步。 “那你在做什么?”刘曜也不由自主地放低了声音,柔和许多。 刘聪则学着他刚才的样子,也抖了抖肩膀。 羊献怜看了看他们两个,又退后了半步,才说道“三姐姐说,眉笔是用树枝烧成了木炭做成的,我要试试。” 梁兰璧悄悄扯了扯司马炽的衣袖,往后退了半步。司马炽只好点头说道“那还望道家告诉真人一句朕是想请真人去洛阳皇宫住一段时日,待遇供奉与往日相同,甚至可再提升规格。” “……明日一早朕要回洛阳皇宫了。”司马炽有些不悦,“朕就是想说几句话而已。” 这次,羊献怜和刘曜都不说话了,像看大傻子一样看着他。 这个回答是两个大男人完全没有想到的,全都愣在当场。 “实在抱歉,这也是道法的规矩,上香求法前后三个时辰都不能言语,以免触及神灵鬼怪,反而会招惹不好的事情。”许鹤年极为恭敬,还行了道家的稽首礼,“上香求法之后,师父还要进行‘百日筑基’练功,怕是最近都不能移动地方的。” “三姐姐自然是你的。”刘聪比刘曜要圆滑不少,笑嘻嘻地说道“我们都知道你是她最疼爱的五妹妹,自然也是要对你好的。来来来,五妹妹,我是刘聪,三姐姐的刘大哥的四弟弟,来,喊我一声四哥哥好不好?” “不,很聪明,像我一样聪明。”刘聪又笑了起来,大白牙都露了出来。 “别呀,先说说呗。”刘聪可不想干活。 “我不傻。”羊献怜皱了皱眉头,“我也不聪明。” 羊献怜有些动摇。 一旁的婢女急急地说道“女郎,孙夫人找你呢。” 有人帮忙干活,刘曜心情愉快了不少。两个大男人叽叽咕咕一下午,将羊献怜的事情说了个清楚。自此之后,刘聪倒更喜欢找理由见见羊献怜,比如积极地去广莫宫送木炭,帮着老张拎食盒,扛着工具箱跟着张良锄在广莫宫里各种修修补补……把他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就为了营造一个勤劳勇敢的好形象,让羊献容不讨厌他,方便他近距离接近这个五妹妹。 “对呀!”刘聪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咧着嘴笑得极为开心,“五妹妹怎么这么聪明啊!简直是大聪明,比你那个三姐姐还要聪明!” 刘曜扯了扯嘴角才说道“你三姐姐骗你的,她的眉笔都金贵得不成,就算是木炭也是用了极好的木材烧成了灰炭之后,又要细细研磨之后才能用的,怎么可能随便找个树枝就做眉笔了呢?” “先搬木头,再告诉你。”刘曜也不傻,指了指角落里的一摞摞不规则的原木,“这些要砍成柴。金镛城比洛阳皇宫要冷许多的,这眼看着连日下雨,天气就更冷了。多砍些柴火,大家也暖和一些。” 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婢女已经出现了,看到自家小主子正和两名男子说话,脸色变得很差,赶紧说道“五女郎,我们回去吧。” “可是,现在皇宫在闹鬼呀?真人是司马家的守护者,怎么也应该去看看吧?”司马炽的脸都黑了下来。 “你琢磨什么呢?”刘曜皱了眉头,毫不客气地推了他一把,“去去去,帮我搬木头去。” “哦。”母亲孙英找,自然不能违抗。羊献怜点了点头,也没有再搭理这兄弟两个,转身跟着婢女走了。 司马炽和梁兰璧站在至臻宫外许久,许鹤年也走了出来,满脸都写着真诚地歉意“师父说他正在上香求法,一时三刻都不能见客。皇上和皇后明日午时之后再来吧。” 羊献怜还是那样冷冷的模样,但母亲孙英可是看得出来,这个小女儿与刘聪之间说的话,明显要比和她多两句。她在暗处看着,也在琢磨这样是好还是不好?但羊献怜目前这个样子,已经是极大的进步,许真人又调整了汤药,看着她一日好似一日,众人也都放下心来。 刘曜也只好后退半步,保持了微笑的样子,“是你的,都是你的。” 羊献怜的眼中出现了迷雾,很明显她被这个说法绕得晕头转向,完全没明白他到底是谁。 “……皇上见谅,师父练功的事情,先皇他们都是知道的,也从来没有强求过任何事情。再说了,道法讲究随心随性,凡事莫强求,才会有奇妙之处。”许鹤年还在微笑,但丝毫不肯松口。 “难道不是广莫宫更暖和一些?”刘聪小声嘀咕着,但看到刘曜一脸的认真,也只好撸起了袖子说道,“行,我干!你说说小女郎的事情呗。” 不知道为什么,刘曜忽然觉得松了一口气。他总觉得羊献怜有些怪异,虽然听说了不少关于她的事情,但若是与她相处,他可是不愿的。但刘聪不一样,还很是高兴地问刘曜“这小女郎长得真是好看,不知道有婆家了没有?” “不要。”羊献怜还没有弄明白刘聪到底是谁,指着他问道“你是刘大哥的四弟弟,但我又不是刘大哥的妹妹,我不能叫你四哥哥,应该喊你聪哥哥。” “三姐姐说什么都是对的!”羊献怜不高兴了,用树枝指着刘曜,“三姐姐是我的!” “来,喊我一句聪哥哥。”刘聪可不在乎,还很认真地看着羊献怜,“你喊我一声,我就帮你烧这个树枝,好不好?” “好的。”许鹤年又稽首行礼,彬彬有礼。 现在还能如何?司马炽觉得很是憋屈,但只能甩了甩袖子,大步回了自己的宫殿。梁兰璧跟在他的身后,也没有说话。 大雨在此刻又下了起来,并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12 来往之间为何人 本来要第二日午饭过后走的帝后,刚走到金镛城门口,就看到司马越的车队疾驰而来,唬得他们以为又要废帝后,有新君了。 司马炽的脸色发白,躲在了梁兰璧的身后,颤声问道“他们是要做什么?” “你怕什么?”梁兰璧倒是挺直了腰杆,“你现在是皇帝!他一个臣子,能做什么?” 司马炽点了点头,但依然站在她的身后没有出来。 梁兰璧让宫人举着大伞盖将司马炽头顶的雨水遮挡住,她则整了整衣裙,自己举着一把油伞朝前面走去。 司马越的车队在靠近金镛城的时候,袁蹇硕他们就看到了。凭借他们的经验,这也不过是车队而已,没有任何威胁性。更何况,司马越的红衣铠甲长毛军并没有在车队之中,都是灰扑扑衣衫的奴仆模样的人。 他本来想着也展示一下目前金镛城是慧皇后的管辖,有些气势才对。但在这样的大雨之下,每个人都是落汤鸡,三尺男儿也少了些英雄气概,还有不少禁军一直擦着脸和头发。 出乎袁蹇硕的意料,这马车竟然往道路旁让了让。人虽然没有下车,但姿态很明显,让帝后先走。 “真对不住,那帝后也是半天了还没出来,我们也都等在大雨里很久了。”袁蹇硕也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全是怨气。 帝后知道消息后,也只是过来看了一眼,叹息了一声之后才出了金镛城。但羊献容还真是一直跪到了晌午,等着许真人出来。 不过,懒散归懒散,袁蹇硕还是有武将的天赋和敏感度,对于很多事情的判断力还是有的。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司马越的车队在滂沱大雨中奔驰,见到他们后就放慢了速度,然后还有人骑马先行疾驰出来,到了袁蹇硕身前下马行礼,大声说道“我家王妃要觐见慧皇后,烦请通报一声。” 司马炽和梁兰璧互相对望了一眼之后,就上了各自的车辇,一行人默默地出了金镛城,回去了洛阳皇宫。 许真人还真是荤素不忌,一个明明说自己在清修的人,也能够大口吃起了羊肉。羊献容就这么看着他,一言不发。 “为何不知呢?”羊献容看着他,“同样都是人,民间,皇宫,其实也都是一样。” 还是在金镛城的日子安逸了些,这些人也放松了。 “能给我占卜么?”羊献容坐在桌前,对于许真人说的这些事情也没有任何意外,反正他这种神仙级的人物,知道她在背后搞的小动作也不稀奇。 许真人这一次倒真是正眼看着她,眼中竟然有些游移不定的光。“所以,你要占卜什么?当然,我也是有条件的。” 这人攥了拳头,同时也看到了城门口的帝后车辇,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王妃一大早就出来了,怎么就不能先进去呢?” “什么”这次倒是许真人感到意外,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你可知道让我占卜,只有先皇才可以。” “不行,刘聪不行。”羊献容越发急躁起来,“他们家的状况多复杂,又是异族血脉,习惯和饮食都与咱们不同,五妹妹跟着刘聪过去,会不舒服的。” “东海王司马越!”这侍从明显有点不悦,但还是保持了客气有礼的姿态。 “哦哦哦,那你要先等等,皇上这正要出门,咱们得把门口这条路清出来。”袁蹇硕更客气了,但是明显是在赶他躲到一边去。 羊献容眨了眨眼睛,没回答出来。 所以,她一早先去了许真人住的至臻宫外等了许久,许鹤年还是那套说辞,许真人也不见羊献容。羊献容就只好跪在宫门外,打算等许真人修行的空隙,能够插空见见她。 “那我就是第二个呗。”羊献容在焖羊肉的盘子里倒了些热水,又推给了许真人,“现在什么都很贵,这些菜汤可是穷人的一辈子都不敢奢望的,许真人也莫要浪费才好。” 鉴于来者态度良好,袁蹇硕也就很客气,还故意问道“谁家王妃呀?” 与此同时,袁蹇硕也早就派人去广莫宫通知羊献容,让她好提前有个准备。 羊献容并没有将帝后送出金镛城,而是端坐在广莫宫里看羊献怜写字。她很烦躁,心里被羊献怜那句要和刘聪走的话萦绕着,想发脾气,但又觉得不对。 最后,还是毛鸿茂端了一盘红焖羊肉推开了许真人的门。 一句话,让许真人破功。他瞅着盘子,又看了看羊献容,问道“你倒是知道民间疾苦。” “我先跟王妃说一声去吧。”这人也知道没有办法,转身回了车辇旁低声说着什么。 袁蹇硕在心里暗暗思忖着是不是进行一些日常操练,但又想着经过之前的事情,禁军所剩无几,大家的心思也只是活下去而已,缺少了斗志。再加上羊献容一直采取的是宽松管理,大家吃饱的原则,对金镛城的守备根本就不上心,搞得他要是较劲的话,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等到许真人吃完了,才抹抹嘴说道“你来做什么?病看了,药熬了,司马炽那两口子我也没见,你让张度去装神弄鬼的事情我也没管,你偷偷给许鹤年一千两金让他去买各样事物我也不过问,所以,你还要做什么?” 她问母亲孙英怎么办? 孙英却回答她“听你妹妹的,只要她觉得好,就都好。” 袁蹇硕走到了最前面,让禁军也拉开了阵势。 “那你岂能知道怜儿不喜欢呢?或者说,怜儿又没有说要嫁给刘聪,只是说和刘聪走。那你又能知道刘聪说过要带她去哪里?”孙英的一连串问题问住了她。 看到这样的情形,袁蹇硕也没有含糊,立刻招呼了帝后的侍卫们赶紧出城赶紧走。 “先说说条件。”羊献容依然示意他先趁热把涮盘子的汤水喝掉,看得一旁的许鹤年想笑又不敢笑,因为没人敢这么对待许真人,或者说许真人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事情。 他端起了盘子,也不怕烫,一口喝了个干净。还将盘子扣了过来,示意他已经喝得干干净净了。“条件很简单,让我离开这里,并且和司马家族不再有任何关联,不管这些破事了。” “我可以做到?”羊献容愣了一下。 13 一纸退职诏书文 “你手里有传国玉玺,写几个字盖个章就成了。”许真人说这话的时候很是轻松,但眼中却是极为认真,甚至还有些隐隐的期盼之意。 “你怎么知道我有传国玉玺?”羊献容也看着他。 “司马炎的傻儿子那么喜欢你,怎么可能不给你呢?”许真人笑了笑,“我可是看到他一早就把那个传国玉玺放到你的凤銮之中了。” “什么?”羊献容有些吃惊,“什么事候?” “那我记不清楚了,但也是你们大婚没多久。否则,我也不会答应给你的傻子妹妹看病。你要知道,当初我可对你说的是你拿到传国玉玺,我才给她看病的。” “所以,那传国玉玺其实一直在北五所凤銮之中?” “是呀,他每次盖章的时候都会消失一段时间,你没察觉到么?” “所以,你现在是司马衷的未亡人,也手持了传国玉玺,你只要同意,写一份诏书可给我,并且盖上了印章,我就可以回归钟南山,老死在山中。放心,我也不会帮任何人,就在山里不出来了,红尘俗世,一概不管。”许真人还挺诚实的,竟然还举起了手掌准备要发誓了。 “行,你说吧。”许真人点了点头,但又摇了摇头,“我不给人算命,不寻物,不找人,不管姻缘,不算生死……” “哎,小声点。”许鹤年急得搓了搓手。 “你的意思是大晋要亡国?”许鹤年的脸色也变了变。 “你看她哪里需要咱们护佑?咱们不帮着她作恶就不错了。”许真人一脸的不高兴,“也就是你还跟着她玩,你要是乐意,我就放你跟着她,护佑她就好了。为师我真的是厌倦了,你想想啊,为师今年都已经要七十岁的人了……何必跟着你们折腾呢?为师可是求了个新的道法,能够清修二百年呢。” “一碗?这么多?”羊献容扁了嘴,“一两滴我还是有办法的。” “只是……好奇。”羊献容停顿了一下,“偌大的皇朝,现在乌烟瘴气,令人烦闷。” “为何这样问?”许真人本还在叨叨地说着,但在这一刻也不由得正色起来。 “他用传国玉玺的时候,我都会避嫌躲开的……”羊献容又觉得心有些疼,喘不上气来。 “嗯,这件事情我站你这边。”许真人竟然还点了头,“司马越下毒的事情的确过于卑劣,这口气必须出。不过,这大晋的国运……你要知道,算国运这种事情,是要耗费功力的。” “算了,说这些都没意思了。死都死了,八成现在都在大墓里烂掉了,还有什么用呢。”许真人倒也真是看得开,也说得出来。“我这么和你说吧,当初先皇就是用了一顿酒肉,盖了传国玉玺的大印,让我护佑司马家族的人。那我们道家讲究的是信用,我这么多年也勤勤恳恳能帮的全帮,当然重点是护佑司马衷……咳咳咳,那现在,他也没了,我也可以继续帮衬司马家族的人……但你也看到了,这些人争权夺势闹得天下大乱,我是真的不想管了。” “躲在金镛城么?有什么意义么?” “那这事情我需要想想办法。”羊献容皱着眉头,“他需要知道么?或者需要他在场么?” 这次轮到羊献容和许鹤年都无言以对了。 “我是大晋的子民,我也应该可以知道吧?” “这又不是你可以管的事情,你操心做什么?” “这话说的,有些大不敬了。”许鹤年喃喃道。 “不敬谁?司马炎?司马衷?”羊献容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大晋的江山早都已经是飘摇风雨之中,就算是说句大不敬的话,说不准这江山就差不多亡了。现在实权派是司马越吧?那我是要弄死司马越给皇上报仇的。” “这个能占卜么?”羊献容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继续问道,“大晋还能维持多少年?” “不需要这些,但需要的是司马炽的一碗血。” “难道不会么?”羊献容反问道,“秦皇汉武又如何?三国呢?这些朝代更迭的事情又不是没有发生过?就算是大晋,也是从别人的手中抢过来的吧?” “所以?” “活着,就是要做事情。” 一旁的许鹤年有些呆住了,他可是没想到师父会有这样一手,急急地问道“师父,不是说咱们应该跟着皇后的么?护佑她的一生平安?” 这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竟然是针锋相对,谁都不肯退让一步。 “这是国运,又不是问个人。”许真人白了她一眼,“必然的做法需要的香烛纸钱当然也是要有的,无须很多,意思一下就可以。你要知道,大晋的国运是和司马家族的人命相关,现在的皇帝是司马炽,就只能从他身上的血来问了。” “一碗血,他不在场,应该不行吧。”许真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知道大晋的国运有什么用?” “老老实实活着,比什么都强。” 半晌,羊献容才说道“我不强求您做什么,司马家的事情我也不想管了。您若要这道诏书,我现在就可以给您弄好的。只是,帮我占卜一件事情。” “我想问大晋的国运。”没等许真人说完,羊献容忽然开口,“大晋还能够维持多久?” “要用什么补?人参?鹿茸?或者烧香?”羊献容丝毫没有客气,开始从怀里掏出了几件金首饰,“这些我也用不上了,不如融了……” “活着,就是意义。” 许鹤年张口结舌地看着他们两个,他从来不敢和许真人对着干。即便许真人有时候真的很不靠谱,也不按常理出牌。对于师父的话,他从来都是听着且坚决服从。这些年,他也没有见过有人能够这样和许真人说话,并且句句不落下风。重点是,羊献容不过是个小女子,竟然敢与人人敬重的许真人如此说话,也真是大胆至极。 但是,他喜欢。 他看着羊献容那张素净的面容,心在往她这边倾斜,忍不住说道“师父,你就算算呗。” 14 该来的总是会来 许真人也白了许鹤年一眼,“你跟我这么多年,要知道这样的占卜很是伤身子的。” “哦。”许鹤年又赶紧往后退了退。 “许真人。”羊献容站起了身,盈盈跪拜了下去,“这事情的确为难,但这也关系到……至少现在在金镛城的所有人的未来。我为您下这一纸诏书,您……请您占卜大晋国运。” “好。”许真人也不再含糊,“那就尽快吧。” “好。”羊献容向许鹤年伸出了手,“笔墨纸砚可有?我先把诏书写了。” “等等,我去拿。”许鹤年动作极快,转身冲出门,转瞬间又拿了支笔进来。“没有纸,只有笔墨。” 羊献容咧了咧嘴,将自己随身的绢帕取了出来,平铺在桌子上快速写了许真人自即日起便可不再执行先皇司马炎指令等等,让许真人过目。 因羊献容的身份,裴妃对她也是要磕头行礼的。但羊献容双手扶着她,轻言道“裴妃何必多礼呢?这金镛城只有我们二人,皇上皇后都已经走了,我们就自在一些说说话好了。” 许真人点了点头,表示这么写是可以的。 “我这都随身带着了,算是挺珍惜的吧。”羊献容拍了拍荷包,因为嫌弃这是块硬邦邦的玉石,也就随手系在了腰间,当做一件配饰,与那些素衣上的流苏之类没有半分区别。任谁也想不到,举世瞩目的传国玉玺就这样放置,所有人都能够近距离擦肩,但却不知道它的存在。 “不然呢?”羊献容问道。 羊献容自己举着油纸伞,身边是翠喜和张良锄跟着,但他们还是晚了一步,司马炽早已经走远了。 然后,羊献容就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了传国玉玺哈了口气就盖了上去,动作一气呵成,许真人都没反应过来。等到他再次拿着这块绢帕,竟然流了眼泪,“五十年啊,终于结束了。” “比如?” 终于两人面对面坐了下来,裴妃将身边的侍女全都赶了出去,羊献容也自然将自己人屏退于门外。热茶糕点虽然不如宫中规制,但总胜在精巧细致。毛鸿茂的手艺,总是好的。 “生生死死,都不如眼前人重要。好好活着,人间历练。” “皇后娘娘。”袁蹇硕扛了一个巨大的伞盖跑了过来,“这雨越下越大,您可不能受凉的。” 许真人也管不了,因为现在他已经不是司马家族的护佑者,所以只是瞅了瞅,又瞅了瞅,就将诏书珍重地放在了自己的怀里,闷声上香求法去了。 羊献容则是冒着大雨急匆匆跑向金镛城大门口,看看司马炽是不是还没走的时候,刚好就遇到了前来报信的禁军,说是司马越的王妃来了。 “哼,他倒是挺积极的。”裴妃岂能听不懂,只是挑了挑眉又继续问道,“许真人在?” 许真人也拿起了自己的茶杯一口喝干,然后用绢帕擦了擦眼泪,“你呀,也是个性情中人,重情重义。其实,薄情一些,才会快乐的。” “也是受凉了,一直在喝药调理。”羊献容顺着她的话茬回答,又让袁蹇硕他们准备了轻巧的小乘软轿,请裴妃去了广莫宫。 能得到许真人的指点,不知道多少人梦寐以求。但羊献容可不想再听下去了,因为她要想办法弄一碗司马炽的血过来,并且还要保证司马炽是活着的,愿意的,也要来到许真人面前的。 “是,他和梁皇后住了一晚,是来传旨的。”袁蹇硕的消息很灵通,但也刻意强调了一句梁皇后也是在的。 裴妃看着她,不施粉黛的模样有种异样的美。“听闻慧皇后身子不好?” 他也没顾得上和裴妃说话,就赶紧跑了出来。 裴妃已经进到瓮城之中,袁蹇硕恭恭敬敬地站在她的身旁,“已经派人告诉慧皇后了,您稍等一下。” “嗯。”裴妃的头发早已经花白,年纪在那里摆着,众人都对她行了礼。“皇上昨日在这里住的?” “许真人不仅是重承诺,更是性情中人。”手边没有酒,羊献容只是举起了茶杯朝着许真人举了举,自顾自地就喝了下去。 “世人都在争抢之物,怎么也是要珍惜爱护妥善保存的吧?”许真人看着羊献容把半个巴掌大的传国玉玺又放回了荷包里,有点无语。 该来的总会来,而这个裴妃也是应该来了。 “无事。”羊献容摇摇头,“刚刚有禁军说裴妃来了?” 裴妃看了看这一桌子的糕点,赞叹了一句“没想到这个小毛现在跟了你,做的糕点又精进了许多。” 羊献容不由得又叹了口气,她本是想在金镛城里清净几日的,但这接二连三总有人来,想多躺一会儿都不成。“走吧,去见见这个裴妃。” “在呢,说是要上香求法什么的,也没见皇上和皇后。现在,是慧皇后跪在那边等着许真人出来……”袁蹇硕说着话,有禁军过来回话说看到羊献容急匆匆地去了大门口。 “对,在瓮城坐着。态度还挺好的。” 当然,拿到了诏书的许真人又很认真地问道“传国玉玺就这么随意地放在荷包里么?” 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羊献容忍不住笑了出来,端起了热茶,“毛主事的明月楼关了之后也没地方去,我也是看着他可怜,想着干脆就给我们这一大群人做做饭好了。裴妃同他也是认识的?” “自然是认识,不过也都是当年的事情了,他那时候也算是个英俊的男子,和平阳公主一起……哎,都是过往了,就连你的老祖母,我也是认识的。”裴妃眯着眼睛看向了羊献容,“托大了说,我这岁数也是要做你祖母的人,所以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你想我那个王爷夫君什么时候死?” 这话一出,羊献容的手抖了一下,热茶全都倾倒在手中,但她也顾不得烫,瞪大了眼睛,紧紧抿住唇,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才好。 15 达成了某种共识 裴妃笑了起来,竟然很是高兴。 她将那杯热茶一饮而尽,根本没有觉得烫口。 “你必然是这样打算的,对不对?” 此刻的羊献容心头有千军万马跑过,表面还在强装镇定,用衣袖擦掉了热茶水,又将杯子摆放在了桌子上。 动作有些慢,因为的确非常不好回答。 “你呀,还是太年轻了,虽然是心思缜密,但你没想过王爷背后的力量么?等他们反应过来,绝对会要了你的命呀。”裴妃轻叹了一口气,“我可以先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早就想他死了,很早以前。” 寝宫门外,听到异动的翠喜反应极快,立刻上前低声问道“女郎,可是要添些茶水么?” “哦,不用不用。”羊献容回应道,“你们准备一下晚膳吧,我想留裴妃在这里住一夜的。” “你倒是对那个傻子很好。”裴妃轻哼了一声,“司马家族的人,哪一个是重情义之人?那个傻子不过是因为你聪明年轻也因循礼教护着他的尊严,他这才对你另眼相待。你看看他之前对贾南风如何?贾南风当年不也是满心欢喜地嫁了过来,后来呢?还不是在一次次的争吵中消磨了所有的情分……女人最终还是要为自己活着。” 裴妃又继续说道“其实,这么吓吓他也是好的,省得天天耀武扬威的,看着也是讨厌。但是,你记住,现在可不能让他死了,大晋的江山不稳,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的。” “为何?” “因为我还没有布局好。”裴妃这句话一出,又把羊献容惊到了。“告诉你也是无妨的,司马越早就想让我死,无论是嵇飞燕还是其他什么妾室,反正我不能坐在正妃的位置上。因为我生不出孩子,呵呵,我就是千古罪人。所以,我也是想嵇飞燕死的,也就顺道帮了你一把,也解决了那个小崽子。现在,司马越的两个继子,应该说是这两儿子各自领兵,都想承袭这份王位。按道理说,他们为了成为嫡子挂在我的名下,都应该讨好我才对。但是,他们也想我死……呵呵呵呵呵呵,这些男人,真是疯了。” “这个我知道。”裴妃嘿嘿笑了起来,“别着急。这么说吧,虽说这个新皇司马炽羽翼未丰满,但任何人坐上了皇上的位置,就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他和王爷之间,必然也是要有一番血雨腥风的。你要在他们的夹缝中生存,还是选择一个?不过,现在很明显你不会选王爷,这个司马炽火急火燎地将你从太皇太后的位置上拉下来,成为了慧皇后,你自己想想吧。不过,你要是做出了有违祖制的事情,我也是不依的。” 羊献容终于点了点头,表示知晓了。 “好。”羊献容点了头,“时间也不要太久,因为我也不想在金镛城待了。” “因爱生恨,恨令人昏头。”羊献容又捏了捏拳头,“没事了,都过去了。” “听说是。”裴妃想了想,“这个事情我也是听婢女们悄悄说起的。王爷有心要害皇上,在和继子们商量的时候,嵇飞燕刚好进去。他们说是一刀杀了,还是勒死之类的,嵇飞燕掏出了毒药给了王爷,说是毒死最好,把皇帝皇后全都毒死最好,如果皇帝死在皇后的眼前,就更加好了。呵呵,这个女人是有多恨你呀。你到底是怎么得罪了她?” 听了这番话,羊献容才放下了戒备,但同时还是攥了攥拳头,哑着声音说道“他毒死了皇上。” “嗯,嵇飞燕的事情你也无须管了,自有我来处理。”裴妃顿了顿才说道,“你帮我再解决一个人,我会继续帮你,维护你现在的日子……” 裴妃的状态很不正常,笑声都变得很是诡异。 “嵇飞燕出的下毒的主意?” “你要回皇城?” “好的。”翠喜离开的脚步声响起后,裴妃又眯着眼睛看向了羊献容,脸上的倒是多了几分真诚,“你不怕我么?” “也没什么意思。”裴妃依然笑眼看着她,“就是让你晚些动手。” 羊献容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得看着她。苍老的面容中,有许多的悲凉之意,但又有不甘心。 真的是太啰嗦了。 果然,全都是有交换条件的。 羊献容有些烦躁,“所以,您到底什么意思?” “没什么可怕的,因为我也这么想,所以才想留您多待一晚的。”羊献容已经大致明白了裴妃的处境,结合之前听到的那些传闻,心里已经有了计较。更何况,之前她设计嵇飞燕的时候,也同样算计到裴妃至少是会袖手旁观的。“那我想问您一件事情。” “你说。” “我……”羊献容的声音更嘶哑了一些,“但他始终是要偿命的。” “行吧,说这些你也不懂。先说吧,洛阳皇宫一连几日闹鬼,是不是你做的?”裴妃看着羊献容,“不管是不是你做的,都先暂停。王爷身边的几个将军,和他的两个庶子已经回来了,他们会加强皇宫的警戒,万一找出了作恶的人……你懂的。” “不是,我要离开司马家族的人。”羊献容终究还是说了出来,“皇上死了,我也没有什么用处了。倒不如一走了之,也不给大家增添麻烦了。更何况,我父亲已经没了,相对来说,羊家的势力也已经变得微乎其微,两位兄长自然也是要跟着我走的,不会再管大晋的事情……归隐山林,平静度日。” “你可以么?”裴妃很是意外羊献容的说法,“就算是金镛城,也是锦衣玉食,和这么多侍卫们……” “但是,我活着很累,每天都很累,累到根本睡不着。”羊献容闭了闭眼睛,“每晚眼前都是那些血肉模糊的人出现在我的眼前,每个人都在哭,哭着问大晋怎么会变成了这样?你坐在这个位置上快乐么?我怎么回答?我回答不出来。” 16 突然回了洛阳城 晚上很快就都摆了上来,菜品也算丰富,还有一小壶酒。 满满一大桌子。 只有翠喜拎着食盒进来,摆了半天,才悄然退了出去。 食物的香气飘散开的时候,羊献容和裴妃的情绪也很是舒缓,甚至还有些轻松。 羊献容点了点头,招呼道“金镛城自然是比不得皇城,也就是这些了。” “这也很不错了。”似乎是达成了某种共识,裴妃的状态变得很是亲热,她拉着羊献容的手说道“你的老祖母我也是见过的,现在看起来,你倒是比她更好看几分呢。” 大雨竟然就这样停了,但道路还是很泥泞。所以,他们这些人行进得很慢。 “你听三妹妹的,别瞎喊。” “是。”裴妃肯定地回答。 羊献怜跟在孙英的身后,忽然说道“三姐姐是做大事情的人。” “那我想再求一样东西。不是给我的,是给羊献怜的。”许鹤年很认真地说道,“宫里,洛阳皇宫的金銮宝殿之上,龙椅椅背上有一块白玉,据说是有镇定魂魄的效果。我想让羊献怜随身带着,能够安稳情绪……” “哦。”许鹤年也是聪明人,“不过哦,师父说以后让我跟着你的,我不走。” “嗯,那你也要先护着你师父走,然后再回来找我,对不对?”羊献容这模样像极了坏女人对待纯洁无瑕的小白兔,羊献康都看不下去了,挥了挥手,“行了,反正安排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老老实实就没错了。三妹妹这么聪明,自然是有她的道理。” “咱们去杀人。”羊献容这表情竟然透着极为鬼魅,“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了,干脆坏事做到底,再杀一个,咱们就都走。” “那些需要的东西我已经让张良锄和绿竹提前去安排了,那碗血……我也会安排好的,你要做的就是保护许真人的安全,让他赶紧走。” “那是,能在一个饭桌上吃饭,也是修了几辈子的缘分呢。”裴妃脸上也没有什么长辈的慈祥,只是笑着“许真人呢?一起来吃饭吧。” 但两人却真的很难交心,反而都是各有目的,硬凑在一起而已。 “啊?”许鹤年喊出了声,被羊献永立刻捂住了嘴。 “我还想和他说一下王爷的病情,请他去医治呢。” 就连羊家两兄弟都不知道自己的三妹妹要做什么,只好拉了两匹马跟在了后面。 “就是想要了她的命对不对?”羊献容又确认了一句。 “什么?” “你要莫要问这么多了。等会回来,我就让翠喜把一千金给你,然后你和许真人赶紧走,随便天涯海角我都不管了……”羊献容低声且快速地说道,“你只要保证一会儿就让许真人占卜国运就好了。” “我刚刚下了一道懿旨,许真人已经和司马家族分开,不再为司马家族任何人做事了。” “她这是又要做什么?”孙英捂住了心口,觉得不安。从司马炽来,到裴妃来,接二连三,必然是有事情的。特别是依照这个女儿的性子,一定是要做什么大事情的。因为这孩子也是不按常理出牌,还特别有主意。 “这事情你也知道?”羊献容都忍不住皱了眉,“那何必还要我帮你除掉一个人呢?” “啊?” “哦?”这次终于轮到裴妃愣住了,盯着羊献容,“你得了传国玉玺?” 许鹤年悄悄钻进了羊献容的车辇之中,看到羊献康和羊献永也坐在里面,并且一脸的凝重,他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不是,我只是……哎,我就觉得……算了,杀谁呀?司马越?张度不是去了么?”许鹤年絮絮叨叨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你们都疯了么?这是要去杀人啊!道法慈悲……” “自然是在王爷的眼前。一个老婆子了,竟然还如此尽心尽力地伺候他,端屎端尿,真是作贱。” “那现在呢?她在哪里?”羊献容有些紧张。 “我的管家,李嬷嬷。” “这人是谁?” “我再给你一千两金可好?”羊献容竟然这么说了一句,吓得许鹤年哆哆嗦嗦地问道“咱们又烧树么?不太好吧?这几日大雨,什么都浇透了,点不着。” 刘曜和刘聪自是不能跟随,但站在金镛城的门口,有些放心不下。 “我原本以为是你的某个继子……没想到竟然是个婢女。”羊献容喃喃道,“你是当家主母,杀了不就好了。” “许真人在清修,不吃饭的。”想到刚刚许真人吃了那么多东西,现在也应该是什么都吃不下的。 羊献容又笑了起来,“王妃这样说,倒让我不好意思了。今日的确也没有什么好酒好菜,我们随意吃一吃,也算是缘分吧。” “啧啧啧,还是个清修之人,这么大惊小怪的。”羊献康也撇了嘴。 第二日一早,裴妃离开了金镛城。 紧随其后的,竟然是羊献容的车辇。 “那不一样,这算是你动的手,而不是我。” 更令人意外的是,许真人的车辇跟在羊献容的后面。 这大约是一种夸奖。 “那是我的影子婢女,是我的分身,我不能杀了她。”裴妃的眼中有了些许痛苦的意味,“我与她自小一起长大,彼此极为熟悉。若是我动动手指,她都知道我要做什么。所以,你觉得我要是想杀了她,她不就提前知道,反而会杀了我么?” “那怎么办?咱们上上下下百十来人也要活着呀。”羊献康瞪着眼睛,“你是不是不敢?” “行了,这事情交给我好了。”羊献容为裴妃夹了菜,倒了一小杯酒,也笑了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很快就都能够解决了。” “王爷的管家竟然是个嬷嬷,很奇怪吧?”裴妃笑了起来,“应该这么说,李嬷嬷本是我的贴身婢女,是我从娘家带来的影子婢女,但她竟然更得王爷的喜爱,虽然不能正式纳为妾室,但是也可以做他的婢女,管家,地位和说话的分量反而要比我重。这么多年了,我能忍下这口气么?” 孙英得到消息的时候,羊献容他们都已经走了。 “她又有什么不妥?”羊献容问道。 “没有,其实也挺好的。但你也知道,她也慢慢长大了,这个……那个……刘聪和她走得很近,要是真的做了人家的媳妇……哎……我只是这么说……还是要……这个怎么说呢,就是她应该再正常一些,否则真的嫁入人家后,不会受欺负……”许鹤年说得结巴,但的确如此。 羊献容都点了点头,“你想得长远了一些,但我不会同意羊献怜嫁给任何人的。” 17 慧皇后回了皇宫 “行吧,这事情……你说了算。”许鹤年看着羊家这三兄妹的表情,明白有关羊献怜的一切他都管不了,要不是因为他也是熬了这么多年的药,总将她看做是自己的小妹妹,许鹤年也不愿意管的。“那我再问一个问题。” “嘿,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多事了?”羊献康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头,“许真人是不问,你是全问。” “也没有吧,只是这一个问题而已。”许鹤年嘿嘿笑了,“道家随心随性,师父是懒,那我就问呗。我是想问皇后娘娘,为何要师父占卜国运,而不是关于你个人的事情?” “我个人有什么?占卜出来又有何用?”羊献容看了他一眼,眼中有了些难懂的意味,“凤命不是要就知道了么?所以我的命运其实是和大晋联系在一起的,现在这般模样,不用算我的命运,只需知道大晋的命运,也就知道我的命了。” “……的确是这个道理。”许鹤年点点头,“迂回政策,又不会让师父违规。皇后娘娘心思细腻,你若是做了师父的徒弟,这修为必然是在我之上,很是了不得。” “可惜,我是女子,对不对?”羊献容轻哼了一声,“就这样吧,我也是认命的。但我也不会认命,至少像我父亲说的那样,我们不作恶,但也不能让恶人欺负到我们的头上。” “把那根金棍钗戴上吧。”羊献容摸了摸耳边的金镶玉耳坠,又紧紧地抿住了唇角。 话没说完,羊家两兄弟已经叉着他出了车辇,到外面凉快去了。 这两人站在暗夜之中,倒是让他们这群帝后高官贵妇变得俗气了许多。 “你们也不必跟着我,我先回去……”许真人的话没说完,羊献容却朗声说道,“真人先跟本宫去看看东海王,听说他宫里闹鬼,您要去查看一番的。” 洛阳城中水患未退,道路依然难行。两旁已经用砂石袋子垒出了矮墙,看着也是混乱不堪。 兰香依然低着头仔仔细细地整理着裙角,还细细地掸落了上面的灰尘。 “从小训练得好。”羊献容笑眯眯地回答。 果然,下一刻许鹤年就说道“你那个丝帕很值钱啊,那是传国玉玺呀,多值钱啊!你得给我一份呀,万一我落魄了,卖掉了也能有饭吃的……” 羊献容岂能不知道许真人这一手,就是要宣布给世人知道的,同时还要将自己拥有传国玉玺的事情告诉了众人,这绝对是因为之前她让他喝了开水涮盘子的菜汤的报复。 跟在他身后的许鹤年此时也换了一幅模样,不苟言笑,背负了长长的桃木剑站在许真人的身后。 “皇后,本道人已经拿了你的懿旨,上面盖有传国玉玺的大印,从此不再为司马家做事了。”许真人也朗声说道,声音也绝对不小,在众人的耳朵里炸裂,心里都是一惊。这人就像是护国法师一般的存在,现在竟然如此,司马家族的人日后要找谁求医问药占卜呢? 司马炽自然是不再上前来,就连刚下车走过来的裴妃也没有特别靠近,只是给司马炽行了礼之后,转身就要走。羊献容喊住了她,“裴妃慢走,本宫先随你一起去看看王爷吧。” 得到消息的司马炽带着梁皇后和刘美人站在内城中迎接,看到她只有一辆凤辇马车,跟随的人都不如裴妃人多,略微愣了一下。 她轻轻笑了出来,眉眼之间流光转动,“这是自然,本宫还是这大晋的慧皇后,依然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对不对呀,皇上?” 羊家两兄弟朝他拱了拱手,表示打过招呼。 “许真人。”司马炽立刻变得恭敬了许多,老老实实地行礼,口气也变得极为恭敬。“朕一直想您来的……” “这有什么可准备的?我就住原来的天元宫,哦,那里现在还没人住吧。”羊献容微微一笑,低头看了一眼兰香,“你也是讲究,不过大晋的规矩,裙必遮足,很对的。” “慧皇后这是……回来了?”司马炽问道,向她伸出了手。 兰香忽然蹲下了身子,开始整理羊献容的衣裙,令司马炽根本无法近身。只好尴尬地往后退了两步,又问道“也没提前吱会一声,朕好准备一下的。” 此时,许真人也是仙气飘飘地走了过来。 此时,羊献容自己已经从车辇中下来,抬头环顾了一下洛阳内城的模样,心里又有些发酸。这才过了多久,竟然物是人非。 又走了大半天,天都黑了,这一行人才进了洛阳皇城。 他竟然是一身白衣,纤尘不染。 “难道不是回来?”许真人一张口,就破坏了他的神仙属性,噎得司马炽瞪了眼睛。“先皇可是说过的,这里是我的家,随时来随时走。” 秦朝歌带着北军府的人正在清扫街道,看到羊献容的凤辇过来的时候,眼中都流露出喜悦之色,立刻上前。 “懂了。”许鹤年郑重地说道“我帮你,我跟着你。就像是师父帮着先皇一样,我也帮你。要不要也给我一道诏书懿旨之类的……” “别,多麻烦。”羊献容瞥了他一眼,心中一动。 车帘掀开了一道缝隙,羊献容看着洛阳城中的模样,以及那门窗紧闭的明月楼,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是是是。”司马炽暗暗皱了眉。 言下之意羊献容懂,那些皇族女眷一个个早已经是花枝招展,她们要展现出美貌来获得想得到的一切。但她呢?她什么都不想要了。 翠喜轻声问道“要不要戴些首饰?这毕竟是回了皇宫……” “好。”裴妃多看了一眼兰香,她的婢女也立刻上前蹲在身前整理起了她的裙摆。“还是慧皇后的婢女们懂规矩啊。” 羊献康则趁着人多时,悄悄下了车辇,隐身在人群中,和秦朝歌说起了话。 忽然被点名,司马炽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看着羊献容,脑子里全是一片空白。站在他身后的梁皇后以及刘美人都拉扯了他的袖子,他才喃喃地说道“是哦,对哦,好哦。” 那幅模样,竟然也有了司马衷的痴傻状。 羊献容可没管那么多,既然得了这么一句认可,她转身就往显章宫走去,那里可还躺着惊惧之下病倒的司马越,以及一直伺候在他身边的裴妃的影子婢女,现如今的管家李嬷嬷,李金凤。 18 炽热之血可以取 显章宫面积不小,格局方正,在洛阳皇宫中可算是相当不错的宫殿,住起来也很是舒服。本来是司马炎皇后住的宫殿,就连当年的贾南风都不敢住进来。司马越倒是一点不在乎,带着自己的全部家眷都住在这里。 之前还有文人墨客写了关于显章宫的描述,就如“后宫内廊回环,琼窗玉造就,龙凤飞舞于四墙,犹如仙境。皇后之床,雕梁画栋,锦被绣褥,宛如人间瑶池。” 嵇飞燕若是没有什么想法,那就真的是奇怪了。 羊献容走进来的时候,四处都已经点燃的宫灯,但也不如白日里看得清楚。她侧头看了一眼裴妃,问道“您如今是住在哪里?” “那边西南角第六间。”裴妃住的房间竟然距离司马越的寝宫有很大一段距离。 “倒也是清净。面积大么?”羊献容停顿了一下,看了过去,在她的印象中,这里之前是婢女的房间。 羊献容一直站在外面,也没有要进去的意思。有人在喊叫,有人在痛哭,有人惊慌地跑进去跑出来,有人将寝宫团团围住……身边的人全都变得慌乱异常。她还是站在那里,身边有兰香、翠喜以及羊献永和张良锄守着,也不会被冲撞到。 刘美人想都没想就站起身去扯那躺倒在地上的女子,那女子年纪也不小了,但手中有把利刃,见到刘美人过来直直就捅进了她的心口。 刘美人瞪大了眼睛,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心口,然后连声音都没发出来,身体一软就躺倒在地没了气息。 很快,竟然是司马越的吼声“司马梭,你到底在做什么?” 的确是过于血腥。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又纷纷地往出跑。 直到她看到羊献康从某个黑暗的阴影中悄悄来到了她的身边,她才转头对许真人说道“您进去吧,救人取血。” 司马炽身上竟然有一个血窟窿,正在汩汩冒血。他咬着牙,指着躺倒在地上的那个女子说道“杀了她!她竟然要杀朕!” 这句话非同小可,司马毗也全然顾不得许多,立即跑进了寝宫。梁皇后和刘美人也跟着跑了进去,跟着他们的那些婢女宫人也急匆匆地跟着。 但裴妃和羊献容都没有动地方,只是看着这些人。 但也就是片刻之间,只听得寝宫中传出了惊呼声。 那两个华服男子明显露出了喜色,又大声谢恩才站起了身。 许真人看向她的时候,已经有了惊惧之意。 许真人看了羊献容一眼,又朝着许鹤年努了努嘴。许鹤年这才飞身跃起,从这群人的头顶掠过,抢先一步进了寝宫。 是男子的惊呼声。 “面积特别大,住起来很是舒服。”裴妃倒是笑得很开心,“你也是知道的,我年纪大了,也伺候不起王爷的各样事情。万一他需要有人斟茶倒水,必然都是那些年轻的妾室做了。我就图一个安静,王爷若是有事情找我,也随时来做的。”裴妃端起了她正妃的形象,显章宫中出来迎接的妾室和婢女们乌压压站了一大堆人。 “嗯。”裴妃点了点头,态度还算和蔼。 梁皇后和刘美人都看了一眼羊献容,见她依然和裴妃站在一起,也就没敢动地方。毕竟,她们这些女眷也是不能随意进入司马越的寝宫之内的。 司马毗也跑了进来,看到此番情形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为首还有两个华服的中年男子,看起来倒是和司马越有几分相似。 许鹤年飞起一脚先将那手持利刃的女子踢倒,然后去躲她手中的短匕首。司马梭把烛台也重重地捶了下去,一下两下三下……那女人的血溅了他一脸,也溅到了司马越的身上,司马越大喊起来“不可以!不要啊!” 他们看到羊献容,皇上等人进来了,立刻都跪了下来,行礼也算是十分规矩的。 另外一个庶子司马梭倒是去为司马炽引路,请他去了司马越的寝宫。 这个时候,羊献容已经不方便说什么,只是看着司马炽。 裴妃低声说道“这就是王爷的两个庶子,司马毗和司马梭。” 但接下来,司马梭也喊了起来“父亲,他杀了皇上啊!” 司马炽一直跟在她的身侧,看到她望过来,才转头看了看这些人朗声说道“平身吧,朕和慧皇后不过是来探病的,许真人也来了,先都散开吧。” 寝宫里乱成了一锅粥。 寝宫之内很是混乱,司马越跪坐在地上,身边躺倒的是司马炽和一名女子,司马梭站在一旁,但手中还有一个烛台高高举起,但犹豫不定是不是要砸下去。 梁皇后和司马炽看到这一幕,又大喊起来“杀人啦!快来人啊!快救朕啊!” 梁皇后抱着司马炽大吼道“先去喊御医啊!救人啊!” 站在外面的女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要不要进去看看情况。 司马越没搭理她,但却是抱住了那个血肉模糊的女子嚎啕痛哭起来。 随即,又有男人在惊呼,那声音粗壮了不少。 裴妃在婢女的搀扶下,也哆哆嗦嗦地进了寝宫,看到这样的场景直接跪倒在地,大喊道“王爷啊,这是怎么了呀?” 司马毗看起来同司马越的长相更加相似,都是浓眉大眼,但脸上全无明朗之色,甚至全是忧郁。他起身后,走向了裴妃,又躬身行礼后才规规矩矩地说道“多谢王妃如此辛劳,请动了许真人和慧皇后前来,这大雨之中,想必也是道路泥泞难行,真的是受累了。稍后,庶子让妻子为您准备一些清茶糕点送过去吧。” 梁皇后和刘美人已经跑了进来,跪在司马炽的身边大声喊道“皇上啊,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呀?” 许鹤年也有些发愣,不知道先去救谁才好。 “快一点,血还是热的。”羊献容面无表情,又说了一句。 许真人整个人完全没了仙气,还抖了抖。 “怎么?”羊献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黑夜之中闪着精光,没有半分良善之意。 19 国运原来如斯人 许真人抖了抖衣袖,才进入司马越的寝宫,所有人都在给他让路。 既然是他来了,医治救人的事情也就是他来主持。梁皇后抱着司马炽哭喊着,“许真人,你快来救皇上啊!” 许真人扫了一眼寝宫中的状况,司马越还能抱着那个女子哭,就说明没什么大问题。刘美人躺在地上已经一动不动,心口插着那把匕首,想来也是活不了了。司马炽心口虽然有血流出,但面色还算正常……许真人撩了衣袍蹲在他的身旁,用手按了按他的伤口,然后就将自己的道袍撕了一大块下来,堵住了流血的地方。 瞬间,道袍就被热血浸透。 许鹤年看到师父进来了,就立刻过来帮忙。 “不用,你先去看看其他几个人。”许真人摇了摇头,他仔细看着道袍浸染血的状况,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颗丹药塞进了司马炽的口中,“皇上将此吞咽下去,可以暂缓疼痛。” “那我就走了。”他竟然犹豫了一下,“你还有什么事情么?” 时间也不长,就见许真人忽然爆喝了一声,许鹤年扔出了手中的短香,而也就是在瞬间短香忽然在空中炸裂,出现了一个火光球,极为耀眼。许真人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符咒黄纸扔了过去,很快随着符咒黄纸被点燃,又熄灭,一切归于了平静,也暗了下来。 梁皇后也没有上前,反而是更更后退了数步。 他愣了一下,又伸手竟然拈出一张燃烧的符咒,将地上的血布以及木剑全都点燃。然后才说道“去诊治吧。” “啊?”此时的司马炽和司马越同时抬头看向了他。 “哦,是是是。”秦太医带着人赶紧跪在了司马炽以及司马越他们的身边,急急地查看起了情况。 许鹤年快速塞进了怀里,跟着许真人消失在宫中的黑暗中。 “我走不动了。想歇一歇。” 就这么一句话,梁皇后立刻松开了司马炽。 “你若是能算,应该会算出我的命运吧?”羊献容反问他。 其他人还都在忙碌,在秦太医的指挥下端水,抬人,找药材……乱糟糟一片。 羊献容还是没有进去,就站在外面看着。 翠喜回转过头的时候,看到羊献容的脸色异常的苍白,仰望着夜空中的弯月出神。 “好。”许真人也没有停留,转身就走了。倒是许鹤年朝着羊献容说道“我送完师父就回来找你,你记得把我屋里那一千两先藏起来哈。” 司马炽很是听话,没有丝毫怀疑,一口就吞了下去。一旁的梁皇后想拦一下,但还是忍住了。 许真人将司马炽的衣衫撕开,又用道袍擦拭了他的伤口,借着昏暗的灯光看了看,才说道“无妨事,皮外伤。皇上忍一忍,老道这里也没有药,御医他们很快就会到的。” “女郎,我们……先回天元宫吧。”翠喜小声说道,“兰香已经去打扫了,咱们去那边坐一坐,等等消息。” “哥哥背你可好?”羊献永轻声问道。 随即,又往司马越的床榻之上扔出了一个什么东西,只见床榻之上烟雾四起,转瞬之间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羊献容也愣了一下,才点点头,“许真人辛苦了。” 翠喜心里一惊,女郎从未有过如此要求,今日却需要搀扶,并且手指冰凉,没有半分热度。她赶紧用自己的手将羊献容的小手全都包裹住,拉着她离开了这片混乱。 显章宫距离天元宫的确有段距离,羊献容都觉得自己走了很久,却一直走不到。 许真人也不管那么多,伸手将司马越床上的被子扯了下来给皇上盖上,然后忽然喊了许鹤年,“上香!做法事!” 许真人自然是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直接说道“梁皇后可以否回避?如此血腥会破坏梁皇后的气运,更不会受孕了。” “二哥也可以背你。”羊献康立刻跟了上来。 许真人皱眉,“你是凤命,我一早就算过了。” “许真人,你给看看吧,王爷这宫里的确有恶鬼。就刚刚朕进来的时候,看到这女人举着刀站在王爷的床边啊。”司马炽浑身打着哆嗦,可能是失血多了,体温在下降。 许真人一松手,那柄木头长剑掉落在地上,断成了四截。 黑夜之中,洛阳皇宫倒是灯火通明,每一处都有司马越的红衣长矛军值守,看起来也是守卫森严,气氛紧张。羊献容和翠喜走在前面,羊家两兄弟以及那些宫人们都默默跟在她们的身后。他们都不说话,心里尽管是千头万绪,但也都没有表露出来。 “那就行了。您走吧,或许此生都不会再见了。就此别过。”羊献容面无表情,甚至也没有任何要留他的意思。 没人感动,都只是呆呆地看着这个诡异的场景。 她停了下来,闭了闭眼睛。 许真人出来的时候,看着羊献容,说道“四年。” “好。”羊献容回过头,拉住了翠喜的手,“扶我一下。” 羊献容点了点头,但还是让翠喜追上他,塞给他十锭金子。 司马炽咬着牙点了点头,又看向了司马越。这人还抱着那个女人嚎哭,丝毫不肯放手。 羊献永立刻上前问道“怎么了?” 御医秦太医他们进来的时候,寝宫里烟雾缭绕,许真人正在念念有词,持剑挑起一块全是鲜血的道袍布指四方。许鹤年则在许真人的指引下,燃了短香四处游走,看起来很是骇人。 忽然被放开的司马炽跌在地砖之上,尽管没有什么高度,但依然是有了震动,伤口疼了起来。他大喊了一声“啊!” 许真人抖了抖身上的衣衫,带着许鹤年出了寝宫。 许真人拿起了许鹤年递过来的木头长剑,在空中挽了一朵剑花,随即喝了一声“妖孽,速速离去!” “不用,让我歇一歇。你们先去天元宫吧。”羊献容摇了摇头,“去准备一些吃食,我有些饿了。” “兰香和张主事在呢,应该有准备的。”翠喜低声说道。 “准备一些稀粥和热茶吧,今晚会很热闹的。”羊献容又看向了长长的宫中夹道,第一次感觉这里如此令人厌烦,每走一步都像是通往了深牢大狱一般。 20 风水轮流转主位 皇上司马炽虽然流了很多血,但无性命之忧。又因得了许真人的丹药一枚,反而会强身健体,恢复得很快。所以,秦御医对他就是进行了止血和包扎,然后半月之内不能沾水,不能吃荤腥之物,好好养着就可以。 “皇上年轻,应该能够很快恢复的。”秦太医跪在天元宫中,向羊献容汇报着。 现在大晋有权力者依然还是羊献容,不少官员也都跪在天元宫门口,听着秦太医说话。 “王爷的情况不是特别好,惊惧以及悲伤过度。臣为他配了安神的汤药已经服下,看看明日的情况再定夺。裴妃守在旁边,臣也留了几个太医伺候着。”秦太医偷眼看了看端坐在上位上的羊献容,她的面色苍白,但没有了病态,只是又瘦了一些。 “嗯,一个个说。刘美人死了?”羊献容的声音有些哑。 “是,一刀毙命。”秦太医抿了抿嘴角,“力气很大,插穿了心脏。” 兰香守在寝宫的门口,听到了动静就去开门。 羊献容非但没死,竟然坐在天元宫中又指挥起了他们,他也是万万没想到的。 “是王爷身边的管家,李嬷嬷。”秦太医又扁了扁嘴,“臣为王爷看过几次病,都是这位李管家来引的,平日里是个安静沉稳的女子,并无不妥之处。这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随着众人的离开,天元宫的烛火渐渐熄灭了许多。 但父亲司马越吼了他一声,他才辩解道“他杀了皇上啊!” 事发之前,司马越的状态还算不错,还看了一日的折子,吃了汤药之后准备睡下了。李管家一直伺候在左右,也没有任何异常。这几日,李管家还宿在了司马越的身边,也没有发现有闹鬼的迹象。 司马梭被这一变故吓得愣住了,看到司马炽流了血才想起动手。他先是大力推开了李管家,但没想到父亲司马越竟然从床上爬起来抱住了李管家,两人一同摔倒。倒下去的时候,李管家为了不让司马越摔伤,还用身体垫了一下,结果自己的头磕在了绣墩之上。 “慧皇后,宫里最近闹鬼的……”何伦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出来。“刚刚看到许真人那一套八成就是在驱鬼,说不准真的有鬼魅缠身呢!” “胡说什么呢?这世间哪里有鬼?不过就是做了亏心事的人觉得害怕而已。”羊献容美目圆睁,哼了一声,“都下去吧,本宫乏了。” 司马梭随手拿起了一旁的铁烛台举了起来,但又不知道要向谁动手。 “无须跪了,都坐着说话。”羊献容根本就没有睡,虽然满脸疲惫之色,但眼睛瞪得极大,早早就在等着他们。 “多谢。”张度压低了声音,“一切可还好?” “张总管,这边。”兰香低声说道,“衣衫都准备好了,先换一下。” “这个……臣也不知道。”何伦是跟随司马越的武将,平日里也是大大咧咧的,现在能把事情说明白已经很不容易了。“因为司马梭杀了李管家……那裴妃先将他关押起来……李管家之前是裴妃的婢女,那这个……要不,您再等等,裴妃会过来和您说说的。” “算了,不听了,今日实在是累了。大家都下去吧,我这里不需要人伺候的。”羊献容揉了揉额头,“先看看情况再说。加强警戒就好。” “无事的。”兰香也低声回答。 “是是是。”何伦立刻点头,心里却是非常不屑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子懂什么,不过是因为在这个位置上而已。 但据司马梭所言,他引着皇上司马炽进了司马越的寝宫。站在寝宫外,他轻轻敲了几下门,就推开门走了进去。但也就在此刻,李管家忽然就冲了过来,他下意识地躲开了,但司马炽没有反应过来,被李管家一刀扎在心口,幸而她的身高和力量都不够,只是将司马炽扎了个血窟窿。 “那就好。”张度带着大喜和大吉两个宫女在寝殿进门的矮塌上摸到了早已经准备的衣裳换好之后,又各自洗了脸和手,才又悄悄进了羊献容的寝室之中。 “那女子是谁?”羊献容又问道。 “谁知道发生了什么?”羊献容看了看寝殿外面的官员,“去找个明白人过来回话。” 随后的事情大家也都看到和听到了,幸而司马炽和司马越都没有性命之忧。 他带着官员们慢慢退出了天元宫,然后又喊了自家的红衣长矛兵们全员在岗,不得有任何闪失,确保今夜无人进出皇宫,有任何风吹草动都是杀无赦。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羊献容听完之后,紧锁眉头。 一切都安静下来。 又等了好长一会儿,才有司马越的亲信下属何伦进来回禀。 “是。”秦太医连滚带爬地站起来,退了出去。他的额头全是冷汗,浑身都在颤抖。他现在完全看不懂皇族这些人到底在做什么?互相斗心眼都已经令人头昏脑涨。更何况,他之前还在猜羊献容这些后宫女子也就随着司马衷死了,他应该跪舔新皇或者有实力的皇族成员才好。但现在这个情况,他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 翠喜和兰香收拾了桌子上的冷茶,只留下了一盏油灯就离开了天元宫的正殿。 正殿主座屏风后面却传出了轻微的声响,地板被顶开,有三个人陆续爬了出来。最后出来的那个人身形笨拙,被前面的两个女子费力拽了出来。这三个人又蹲在原地安静了片刻,才悄然地去了羊献容的寝宫。 “多谢皇后娘娘。”张度又在行礼,羊献容也不再管这些,只是问道“司马越有发现你们?” “应该没有。我们也是得了消息,一早就等在司马越的寝宫之中,算准了时间。”张度低声回答道,“其实也是差点被这个李管家发现,本来也是想做掉她的。” “你们明日先跟我回金镛城,我们再仔细说后面的事情。这个司马越一时先不能让他死了,事情很是复杂。”羊献容攥了攥拳头,“事发突然,兵行险招,幸而你们无事。” 21 莫要贪图她人物 翌日,羊献容打算吃过晌午饭之后就带着众人回金镛城了。所以,天元宫的人也都不是很匆忙,各自收拾着东西,翠喜和兰香还悄悄将之前埋在显阳殿中的一部分金子挖了出来,打算先带到金镛城去。 不过,这一片安静被毛鸿茂和秦朝歌急速的拍门声打破了。 这两人还真是很用力地拍打着天元宫的大门,吓得张良锄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根本都不敢开门。还是羊献康从门缝里观望了一下,才和羊献永一起合力将大门打开,放了毛鸿茂和秦朝歌进来。 “司马越把自己的儿子杀了!就刚才!”毛鸿茂一脸的激动,“亲手杀的,简直就是疯了。” 羊献容正在叠自己的衣裙,听到这话愣了一下问道“杀的是哪个儿子?司马梭?” “你怎么知道的?”毛鸿茂瞪大了眼睛,还转身看了一眼秦朝歌和张良锄,“这刚杀的,你这边没人知道呢吧?” “也是猜的。”羊献容笑了起来,“然后呢?” “然后……裴妃吼了司马越一顿,说是你到底要发疯到什么时候?到底还不是个男人了?那司马越也吼道你管得着么?你有儿子么?啧啧啧,你都不知道当时那个场面多尴尬,好多官员本来一早是等在门口问问上不上早朝的,结果却是看到了这一幕。” “昨天都闹成那个样子了,还上早朝?”这次轮到羊献容想翻白眼了。 “啊?要是旁人知道这个事情,都会觉得我是个大傻子,怎么能放着北军府的肥差不要,而要去金镛城那么一个冷宫破地呢?” “你也知道那是冷宫破地呀?”羊献容放下了衣裙,让翠喜都塞进了大木箱里,“这些不要了,太厚重了,也没机会穿了。” “哎,何必呢。”羊献容的眉头紧锁,看着毛鸿茂,“你……要不然就回家种地去吧。” “女郎。”兰香刚好走过来,听到羊献容这么说,眼圈立刻红了。这些衣裙都是皇后规制,现在的确不适合再穿了。 “梁皇后要求必须先上朝,她坐在屏风后面……啧啧啧,这事情我也是不理解的。”毛鸿茂看到桌子上还有些糕点,一股脑地都塞进了嘴里,“对了,我已经提出了去金镛城守城,北军府大部分人都跟着我走。今天早上我已经安排他们过去了,毕竟袁蹇硕那边也没什么人了,我们过去也是刚好的。” “我来我来,这个我擅长。”毛鸿宾还真是不避嫌,凑过去看了看,的确都是皇后的宽大礼服,极为精美华丽,当年做这衣裙也必然是花费了不少金钱和时间。 “这又如何?穿起来那么累,终于可以不穿了。”羊献容拍了拍兰香的肩头,“无事的。你再检查一遍,要是上面有宝石和金线就都拆下来,这个咱们要带走。” 那时候,司马衷总喜欢给羊献容做新衣服,送到天元宫,哪怕是摆放在这里,看着也是开心的。 “话说,之前贾南风的那些衣裙和珠宝首饰呢?现在司马越……”毛鸿宾的声音压低了很多,“这人贪财,说不准已经占为己有了。” “算了,反正也不是我的,我不惦记。”羊献容摇了摇头,“我就把我的整理出来就好了。其实,当初张方他们应该也没少抢东西,这洛阳不是还被他们洗劫过一次么?” “贾皇后的金银珠宝应该还在宫中,那些衣裙也没人动。”秦朝歌忽然接口说道,“卑职……当时参与了废后,她的东西据说是藏起来了,后来宫里也是乱糟糟的,就没有人追问这件事情了。” “啥?她可有不少好东西呢?怎么可能没人……也对,她的父兄什么的也都跟着被杀了,家里没有人了。皇上也没有刻意去说什么,的确若是她藏了起来,旁人没去她的寝宫,应该也找不到的。” “所以,我们要拿走么?”秦朝歌还挺积极的,“我外面还有人可以帮着搬。” “哎,你们呀,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她的东西,莫要贪图。”羊献容还是摇了头,“有了那么多金银财宝也未必是好事情。” “哦。”秦朝歌有一点点失望。 “那给了旁人也是不好的吧?”毛鸿宾已经拿起了那些衣裙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用手扯了扯上面宝石碧玺等物,竟然扯不下来。“其实,这要真的是拆下来,这衣裙就真的坏了,真是太可惜了。要不,咱们也藏起来,等回来的时候……” “我还能回来么?”羊献容忽然问了这么一句,毛鸿宾张着嘴半晌没说出话来。秦朝歌默默地走了过去,从兰香的手中接过了剪刀,也认认真真地开始拆礼服上面的宝石和金线。 兰香开始掉眼泪,根本停不下来。 羊献容干脆松了手,也不再看这些华贵的东西,只是坐到了一旁喝茶。 天元宫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听起来人数众多,且有些杂乱。很快,就有人拍门高声说道“宫中今日禁止出入!慧皇后也莫要出门。” 听起来极为没有礼貌。 张良锄想拉门出去,但看到羊家两兄弟站在大门的后面没有动地方,他只好回应了一句“知晓了。” 从门缝里望出去,是司马越的红衣长矛士兵已经将天元宫团团围住。 他们没有进来,就说明一切只是因为刚刚司马越发疯杀了自己的儿子,才有了现在这一出。 羊献永和羊献康也走进了寝宫,问羊献容“所以,今日不走?” “自然是走不了了。”羊献容想了想,“过一会儿让毛鸿茂和老张他们去弄些吃食,看看情况。大哥可以跟着张总管他们三个先回金镛城,咱们最快也只能是明日在金镛城汇合,慢的话,恐怕就要有三五天。” “司马越……梁兰璧不会做什么吧?”羊献永犹豫了一下。 “暂时不会,因为我手中有《帝皇书》和传国玉玺。”羊献容又笑了出来,“这还真是保命的好东西。” 22 该来的总会来的 直到晚膳时分,裴妃派人来了天元宫,说是请羊献容到显章宫吃饭。 众人很是紧张,都表示要跟着羊献容过去。 特别是羊献康都找了一把匕首插进了靴子里,急急地说道“我得跟你去,谁知道他们又要做什么。” “没事,把《帝皇书》给我,总是要送过去的。”羊献容笑了起来,“找个好看的匣子装起来,也表示咱们的诚意。” 兰香赶紧去翻找匣子,翠喜有点紧张,将羊献康的匕首插进了自己的靴子里,低声说道“我拿着比较好,他们不会搜我。” “哦。”羊献康想了想,又拿出了一小瓶金创药递给了翠喜,“这个你也收着,万一受伤了,先撒上。这是我跟许鹤年要来的,还挺贵的呢。” “行。”翠喜也没含糊,塞进了自己的怀里。 羊献容看着他们这般紧张的模样,有些哭笑不得,只是转身披了一件素色夹袄就又走了出来,“走吧,就是翠喜和兰香跟着就好。让张管事和绿竹去把我的那个车辇弄过来,我可是不想走那么远的。” “我去我去。”羊献康还是不放心,甚至要替代张良锄坐在车辇前面。要不是羊献容黑了脸,他才不肯罢休呢。 坐上了车辇,兰香已经悄声问道“放张总管这份,还是咱们手中的这份?” 宫中正殿正中央跪着一名男人,司马毗。 “咱们的。”羊献容笑着将《帝皇书》放进了匣子里,又给了兰香,“闹了这么一大圈,该来的总会来的。” 为首的一名上了年纪的女子低着头,很明显一直在哭泣,双肩都是抖动。 显章宫中此刻倒是收拾得干干净净,宫灯烛火全部点燃,看起来仿若白昼一般。 羊献容进去的时候,发现这里只有司马越的亲随和属下,并无任何大晋的官员在场。裴妃和司马越都站在门口躬身迎接,态度也很好。 两边还跪着司马毗的妻儿,乌压压也有一大片人。 羊献容微微颔首,走进了显章宫。 羊献容看向了裴妃,这个老女人现在倒是一脸的满意,额头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许多,至少比起昨日从金镛城出发的时候,甚至还明媚了一些。她朝着羊献容点点头,说道“就是想起慧皇后过来当个见证人,我今日也是有儿子了,王爷也有了嫡子,日后也就是世子。” “哦?”羊献容露出略微诧异的表情,问道“这是什么情况?” “其实也没什么。”裴妃很是亲热地拉住了羊献容的手,将她引到了主位上。司马越的身姿略微佝偻了一些,面容苍老憔悴,但也能够跟在她们的身后。“让王爷和你说吧。” “好。”羊献容依然没有过多言语,只是看着司马越。司马越的眼中略有一丝浑浊,但看到羊献容的时候还是露出了精光,说道“我也是想着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昨日幸得慧皇后带着许真人过来驱鬼,也算是救了我一命。那我还没有一个嫡子承袭我的王位,自然要赶着要抬一个儿子上来的。” 他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司马毗,“这是毗儿,年纪也不小了。他母亲不过是个宫女,但总算是将他养育成人,现在也做了我王府的半个主,能力学识都是不错的,作为我的嫡子,也是可以的。所以,今日也就将他划到裴妃的名下,作为他的母亲。慧皇后也来做个见证人就好。” “这倒是件喜事。”羊献容点了点头,看着跪在下方的司马毗,“刚好本宫将《帝皇书》带来了,也是兑现早前的事情。” 司马越看到兰香呈现过来的匣子,眼睛又亮了一下,带着裴妃等人给羊献容跪了下来,“多谢慧皇后恩典。” “哎,何须多礼呢。这也是应该的。” 羊献容的笑意中有些冷,司马越岂能看不出来。他又说道“司马毗做了嫡子,自然也是要写进宗族谱中的,慧皇后倒是可以盖上传国玉玺的大印,也算是我儿四十余年来的一种补偿和明证吧。” “这不太合适吧,毕竟是宗族的事情,又不是国家大义。”羊献容微笑起来,已经端起了一旁的热茶,但也就是吹了吹又放了下来,“再说了,传国玉玺这样的大印,必然是要焚香祷告才可以使用的。之前,许真人说这方大印沾染了孝慧皇帝的血,所以有些不祥之意,宫中才开始闹鬼的。他之前在金镛城的时候,就同本宫说了这件事情,特地赶过来为王爷驱鬼,然后带着传国玉玺离开了,说是要去终南山修行,也为传国玉玺重新清洗和沉淀,怕也是要一些时候了。” “果真?”司马越一脸的不相信。 “本宫骗过你么?”羊献容依然微笑,“本宫一向最注重承诺,孝慧皇帝也是这样的人,也这样告诫过本宫必然是要以诚相待,才能够得到他人的尊重。王爷这是不信任本宫了?” 司马越的嘴角往下吊,满脸都是怒气。但他还是躬身说道“自然是不敢的,慧皇后聪慧异常,蕙质兰心,自然也不会骗我的。那就等等许真人好了。若是我派人去终南山找许真人,也是可以的吧?” “自然是可以的,随时都可以去找他。据说许真人最喜爱终南山北麓的一处道观,名字是什么来着?一清观。”羊献容的表情极为柔和,声音也很是好听,“若是王爷找到了许真人,也帮本宫带一句话吧。” “哦。”司马越看着羊献容的小脸,心里又泛起了涟漪,脸上的横肉也松垮了起来。 “他呀,之前答应孝慧皇帝做一些强骨健身的药丸子,听说也是做了大半了,只是这次来的匆忙,没有带过来。那若是王爷找到了他,自然是可以从他那里拿些过来的。哦,本宫目前还不需要,但王爷可以服食的,你昨日也看到了,皇上吃了一颗药丸后,似乎也不疼了,好得很快。” “好。”司马越点了头。 羊献容却在心底笑了起来羊献容是有仇必报的女子,之前许真人让她盖上了传国玉玺的诏书,让他可以离开司马家族,却又把她手中有传国玉玺的事情透露出来……难道她不可以把传国玉玺的下落转移到他那里么?可信度应该更高吧。 所以,接下来,终南山应该也不会安静了。 或许,几百年都不安生呢。 23 帝王之家无名冢 兰香将装有《帝皇书》的匣子交到了司马越的手中,司马越立刻就打开查看,还拿出来在手中摩挲,并且在光线明亮的地方又仔细看看了,才满意地对羊献容说道“这份大礼,慧皇后也是有心了。” “于本宫而言,这不过是个帕子而已,王爷喜欢就好。”羊献容轻轻笑了笑,又看向了裴妃,问道“既然是有了嫡子,必然还是要全家团聚吃一顿饭食的,本宫让毛主事过来帮厨可好?天元宫里还存有一部分肉干,也一并送过来。” 连日大雨,粮食早已经变得十分匮乏,就连皇宫里的众人吃饭也已经降级,听得羊献容这样说,裴妃还没说话,司马毗已经喜形于色,给羊献容磕头道谢。 “多谢慧皇后恩典。” “世子何必多礼呢,只是一点心意。”羊献容又笑了起来,眼中的明媚之意令司马毗的瞳孔放大了一圈,竟然没有说出话来。还是裴妃笑着说道“慧皇后对我儿也是真的好。毗儿,日后对慧皇后可要多孝敬一些。” 这话说得不别扭,但听到的人很别扭。说起来,司马毗都是羊献容父亲的年纪,竟然要“孝敬”。 羊献容只得转头向翠喜轻声说了两句,翠喜立刻转身出去通知毛鸿茂和老张去准备饭食了。 等待裴妃和司马越全都端坐好,有婢女准备了热茶交到了司马毗的手中,以及他身后的那群家眷手中,众人朝向这端坐的三个人行了三跪九叩之礼,司马毗还特别长跪不起,口中念念有词,感谢母妃和父王的养育之恩等等。 羊献容悄眼看了跪在司马毗身后的那名年老的宫女,看来必然就是司马毗的亲生母亲。她泪流满面,看着司马毗的背影有些发呆。那表情说不清是骄傲还是难过,但总是觉得不太舒服。 “今日,你在改口之前,还要做一件事情才好。”裴妃忽然眯起了眼睛,看着司马毗。 “请王妃吩咐。”司马毗攥了攥拳。 略微有些走神,裴妃已经开口说话,“毗儿,四十余年,就算本宫没有亲自哺育你,但你的这些教化本宫也都是参与的,实则说来,我们母子情分极深。” “是。”司马毗又在磕头,极为恭敬。 不知道为什么,羊献容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不由得将身子往后靠了靠。已经转回来的翠喜和兰香往前跨了小半步,兰香还用手拉扯住了羊献容的衣袖,给她一些依靠。 “记住,今生你只有我这一位母亲。”裴妃的声音忽然严厉起来,瞪大了眼睛看向了司马毗,“这是要上司马皇族的祖宗牌位的。” “是。”司马毗点头,又俯地磕头。然后从靴子之中抽出了一把寒光短匕首,回身直直刺了过去。都没等那人喊出声,他又把匕首从她身体抽了出来。 这一刀极为精准,直戳心口。 有血喷溅出来,但也没有特别猛烈。 这女子看向司马毗的眼中依然温柔慈爱,没有任何惊恐之意。仿佛她早就知道自己会是这样的命运,但如果用她的死换取了儿子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袭承了司马越的王位,她死了,似乎也只是一件小事而已。 本身不过就是一名侍妾,只是运气好头胎生了个儿子,因为正王妃不喜欢,她可以享受了四十几年的儿子孝敬,也算人生圆满。 身体斜着倒了下去,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她身后的那些女眷以及孩童都低着头,并没有看到这一幕。就算看到又如何?他们全都是俯身在地,一动不动。 羊献容的心像是被什么揪了一下,疼得冷汗直流。 “我儿倒是干脆利落。”裴妃笑得更加愉悦,眼中都是欣慰之意。就连称呼都已经改变了,司马毗岂能听不出来,五体投地地大喊道“母亲啊,儿子一辈子对你好!” “哈哈哈,这孩子真是乖巧可爱,也朴实得紧呀。”裴妃笑着对司马越说道,“明日就将毗儿的名字放入祠堂之中吧。” “好。”司马越的脸上也有了一丝笑容。 司马毗成为了嫡子,接下来就是册封为世子,荣华富贵也就全都有了。他的名分正了,妻儿自然也要跟着升一个等级。这些人也跟着改口称呼裴妃为“母妃”,一个个前来敬茶,搞得母慈子孝,一派和气。 有太监悄悄将司马毗生母的尸身拖出了大殿,又有人在快速地擦拭干净地上的血渍。很快,这里就变得极为干净,众人也都像是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笑晏盈盈,享受着人间最珍贵的亲情时刻。 羊献容勉强笑了笑,也喝下了司马毗敬过来的热茶,随口问了一句“世子也是要在宫中居住了吧?” “慧皇后有所不知,毗儿现在是兵马司大都督,并未住在宫中,目前还在城南王爷的府邸居住。稍后北军府的事物也都交由他来管理,应当是要搬到北军府。那边和宫里这么近,自然也是方便的。”裴妃笑着又喝了一口热茶,亲亲热热地揽过了司马毗最小的女儿,一岁多尚在蹒跚学步的孩子什么都不明白,看到华服贵气的奶奶朝向她笑得很是灿烂,倒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裴妃的眼中流露出了一丝厌烦,司马毗立刻就将孩子抱了过来,丢给了自己的妾室,笑着说道“这孩子不懂事,日后让她在母亲这里调教,无论打骂都是可以的。母亲如此优秀,自然都是对的。” 听了这句话,裴妃又笑了起来,还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司马毗竟然立刻哭出了声,大声说道“母亲,儿子等这一刻很久了,多少次在沙场梦回,都想着若是母亲能够这样拍拍儿子的头,此生都是最大的满足。” 裴妃的眼泪也流了下来,又伸手拍了拍他的头。 司马毗身后的那些女子又跟着一起“嘤嘤嘤”地哭了出来,场面一度极为感人。 只有羊献容摸了摸耳畔的金镶玉耳坠,笑了起来。 24 白玉耳坠心痒痒 吃晚膳的时候,皇上司马炽来了。 他的面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但看起来也没有生命危险,除了精神状态差一些,其他一切都好。 坐在右侧的司马越身边的羊献容都忍不住轻声说道“这许真人的药丸当真是有奇效啊!” 司马炽已经坐了下来,坐在了羊献容的左侧。 司马越的目光中有了些贪婪之意,向外招了招手,低声和进来的属下何伦耳语了几句,何伦连连称是之后就退了下去。 羊献容柔声问司马越,“王爷,若是找到许真人,那药丸记得也给本宫一颗吧。” “皇后有何不妥之处?”司马越知道羊献容听得到他和何伦说的事情,也就没有特别遮掩,“之前怎么没让许真人给看看呢?” “这不是才想起来么。”羊献容捂住了心口,“不知道是不是近日睡得不好,总觉得心慌难受,该是要回金镛城再休养一些时日的。” “怎么?慧皇后这是怎么了?”司马炽也捂住了心口,“哪里不舒服么?” “吃了许真人的药,似乎也没有那么疼了。”司马炽勉强笑了笑,“朕可是正值壮年,身体很好的。” “皇上听闻王爷这边有了喜事,连慧皇后都过来了,他又是个爱热闹的人,自然是想来看看的。”梁兰璧走到了羊献容的身边,给羊献容行礼之后,又说道“我这边也是有些事情耽搁了,来晚了一步,慧皇后莫要见怪才好。” “无妨事的,多休息就好了。倒是皇上这伤……可是好些了?昨日真的流了不少血,吓死我了呢。”羊献容娇柔的模样,让司马炽都忍不住又靠近了一些。 “是哦。”羊献容又看了一眼司马炽的心口位置,就低下了头,打算再喝一口汤。 “本宫这里可没什么见怪的,倒是要问问王爷才好。”羊献容笑了一下,但没有伸手去搀扶梁兰璧,而是让她行了全礼之后,才有婢女为她准备了座椅。 此时,司马炽看到她的侧脸,洁白的脖颈,以及耳畔那一点白玉柔光,让他心口的伤口竟然是痒痒的感觉。 梁兰璧慢了一步才走了进来,司马越和裴妃又赶紧起身向梁兰璧行礼。裴妃还问道“哎,不过是家事,怎么能劳动皇上皇后全来了呢?真是不该呀。” “哎,本来就是家事,也是不想烦劳大家的。”司马越也客气了一句,随即说道“我这年纪也大了,没什么力气,这杯酒水就当做感谢皇上,皇后,慧皇后的到来。” 他倒是一饮而尽,然后站起了身,走了。 是的,一点没有尊敬帝后之意,就这么走了。 裴妃看了他一眼,转头对羊献容说道“慧皇后,咱们去说几句体己话可好?” “哦。”羊献容抿了抿唇,也站起了身,任由裴妃拉着自己的手去了她的寝室。 留下了帝后很是尴尬地坐在那里,司马毗带着妻儿很是尴尬地向帝后敬了酒,又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干脆恭送他们走了。 “真是自讨无趣。”裴妃拉着羊献容坐在了自己的床榻之上,这里只有她们两个,那些婢女们都被赶得远远的。“司马炽这个脑子很不好使,他那个皇后更是野心勃勃。” “什么?”对于这个说法,羊献容倒是第一次听说,由不得支棱起了耳朵。 裴妃一幅极为亲热和慈爱的模样,眼中都有些热络之情。“这些事情本不好议论的,但昨日那个情形,我也必须提醒你了。” “发生了什么?”羊献容心里一怔,想必昨日那场杀戮还有其他秘密。果然,裴妃讲出司马越悄悄和她说起的过程,也令羊献容背脊发冷。 司马越躺在床榻之上,忽然看到帷幔抖动,有黑影逐渐靠近。经过这些时日的闹鬼,他渐渐不害怕了。至少因为自身身体状况在好转,他能够已经可以下地行走,且会见百官商讨事情。因此,对于疑似司马衷的鬼只觉得十分厌恶。 但这一次的黑影倒是奇怪了,一直站在暗处,但随着他身形的动作,司马越的周身就会产生火光。但也只是转瞬即逝,看起来很是诡异。李金凤一直伺候在司马越的身边,也看到了异状,一开始是用手挥舞,企图打灭这簇火苗,但手指还没有碰到,火就自行灭掉了。 两人惊异不止,瞪大了眼睛看着鬼魅还在摇晃着身子。 李金凤拿起了司马越所用的方枕,打算若是再有火就用这个来拍打。方枕是黑色长方形,猛地看过去以为是一根粗木料。当火苗蹿起,李金凤哞足了力气拍打过去的时候,却不料司马梭刚好进来。他以为李金凤要加害父亲司马越,想都没想就飞起一脚踹到了李金凤的心口处。 裴妃今年都有六十岁了,给她做影子婢女的李金凤要比她大上三岁,早已经年老色衰,哪里禁得住正值壮年的司马梭一脚,立时吐了血,整个人的意识也有些不太清楚了。 等到司马炽、梁兰璧和刘美人进来的时候,李金凤以为又有更多的恶鬼进来,就强弩着力气拔刀刺了过去。刘美人本是跟在梁兰璧的身后,却不料梁兰璧忽然闪身躲开,还将刘美人推到了前面。 李金凤这一刀恰巧扎进了刘美人的心口处,立时毙命。 司马越看到了这一幕,但当时对于李金凤被司马梭重击而亡的状况也失去了心智,只顾得上嚎啕大哭。事后想起来,觉得早先看到了梁兰璧和刘美人一直关系极好的事情必然是假象,就同裴妃说了起来。现在,裴妃又成为了司马越的贴心人,毕竟她现在是有儿子的人了。 世间的关系就是这样复杂,时而死对头,时而亲人相拥,没有真正的敌人,也没有真正的爱人。裴妃在这一点上早已经看得极为通透,此时拉着羊献容的手,还算是诚恳地说道“你帮我除了李金凤,王爷并未有任何怀疑。呵呵,他迁怒了司马梭,才杀了他。这也真是老天帮我,这个司马毗是极蠢无脑又愚忠的人,我之前也是有意将他认作嫡子的。” “那他承袭了王爷的位置,也是不好的吧。”羊献容皱了眉。 “你觉得大晋还能坚持多久呢?”裴妃笑了起来,“那么多蠢货站在这个位置上,看着都觉得烦死了,不如尽快灭了吧。” 25 潜心筹谋归家路 这话真是刺耳了。 羊献容的脸都黑了下来,直接站起了身,说道“现在还是大晋的天下,莫要这样。” “难道不是么?”裴妃还在笑着,“我也是好心提醒你,这个梁兰璧可是不能小觑。你留在宫中,司马炽未必对你不利,但梁兰璧一定会的。” “那你呢?”羊献容也不客气了,直接问了出来。 “你帮了我,自然我也会帮你的。但还是那句话,现在你莫要动司马越,等时机到了,我必然会让你动手的。” “你要做什么?司马越死了,对你也没有任何好处的。”羊献容有些疑惑。 “好。”羊献容没有推脱,直接收了。不过,临走之前,她还是说了一句“尽快吧,我的耐心不太多了。” 寝室内只留下了羊献容和羊献康,烛火微晃。 “二哥,我想你想回泰安郡看看。其实,也不是泰安郡,而是泰山深处。”羊献容很是正色地说道,“你记得么,老祖母曾经带咱们几个去到过泰山深处的一处村落,说这是个极好的躲避之处……不知道那时候她是不是都已经预测到了大晋的乱局。” “无事的,就是又死了一个而已。”羊献容又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叹息了一声,“何必呢?” 羊献康从那些首饰之中挑拣出了两个金镯子,看起来还真是十足赤金,款式花纹都很好看。“啧啧啧,这个裴妃对你也是不错的,这么大手笔。你也莫要唏嘘,这种‘去母留子’的事情在大家族中有很多,裴妃这个时候才动手,已经很仁义了。” “那是她一直没想好要不要认这个嫡子。”羊献容瞥了一眼翠喜,“你把这些东西都收拾好。咱们明日就回金镛城。不过,这些东西不能一下子都带走,那就太显眼了,还是留一部分的,暂时藏在密道的夹缝中吧。” “真的么?那也不一定吧。”裴妃笑意更深,但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她敲了敲床棱,就有两名婢女捧着两个小箱子走了进来,“这里面是金银首饰和小金锭,东西不多,但也算是我的一番心意。” “嘿嘿,他可是安生不了了。”羊献容笑了起来,“怕过些时日他还要主动找咱们才成呢。” “这得两百多人吧……可是不好走。”羊献康掰着手指头也在计算着人数,“那些嫔妃你也可以不管的,就算是说她们没有地方去了,留在金镛城也是有个落脚的地方,跟着咱们走必然也是累赘。其他人……”羊献康也犯了难,哪一个可以不带走?都是跟了许久,共同经历过生死之人。 “我真的想过这个事情,但现在有一个巨大的问题。”羊献容又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确认没有人影才说道“之前,你我兄妹不过三人,加上翠喜和兰香也就这么几个人,想走也就走了。但现在不同,一是我有了司马静,照顾司马静的又有不少人。然后,母亲和五妹妹也都跟着咱们,毛鸿茂他们,秦朝歌袁蹇硕,张良锄绿竹……甚至包括了那些还在金镛城跟着咱们的嫔妃们,人数太多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哎,三妹妹,你连许真人都……”羊献康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算了,他的确也是个讨厌鬼。” “二哥,这事情我现在也只能同你议论一下了。”羊献容压低了声音,“许真人算出的大晋国运只有四年,所以,这个司马炽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啊这……”羊献康捂住了自己的嘴,“所以,什么意思?” “是。”翠喜点头称是,和兰香去收拾东西了。 羊献康看着自己的三妹妹,那张俏脸上竟然有了些苍凉的意味,心下惶然,拉住了她的小手说道“没事的没事的,二哥在的。” “三妹妹,你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羊献康攥了攥拳头,“我们都跟着你。” 羊献容听闻这句话,终于笑了出来,“二哥,现在这世道,还不是你挤兑我,我挤兑你么。说大些就是你死我活,还能怎么样呢?” “或者,我们也藏进山中呢?就像是许真人那样,他进了终南山不也是想避世么?” 羊献康一直守在天元宫的大门口等着她,见到她的车辇不徐不缓地回来了,一颗心才放了下来。急急地跑了过去,伸手帮羊献容下了车辇,回了寝宫。 “我现在在想,或者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大家分批走,然后在某处汇合。”羊献容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比划了起来。“如果说我们最终的目的是回泰安郡的祖宅,那么还是要先确认泰安郡目前是什么状况?就算之前父亲他们安排过一遍,但目前状况怕又是有了变化,至少司马颖……他们这几个王爷轮番登场过后,必然还是乱的。就像是现在那个司马睿就在江南一带,也未必是个省油的灯啊。” “今日就连裴妃都说了这个事情,她都觉得大晋要不行了,那你觉得司马越不知道么?所以,不管他们怎么做,我们必须走了,还要快一些。” “其实,我也是一样的。”裴妃的面孔隐藏在幽暗之中,看不清楚。 她向羊献康简单说了一下刚刚的情形,又让他将那两个箱子打开看看,果然也是金灿灿极为耀眼。 “哎,我记得,那地方还真的不太好进去,丛林密布,羊肠小路,好像还有一块巨石挡路。再说了,我听说那边有了土匪占山为王,搞得也是很乱的。” “土匪不怕,这些当权者才是最可怕的。”羊献容幽幽地说道,“他们连自己的骨肉血亲都这样杀掉,毒死,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呢?你知道么,刚刚是儿子杀掉了亲生母亲,而那些人无动于衷,甚至觉得这不过是杀了一只鸡一只鸭那样简单。但是啊,那是养育了他四十多年的母亲啊!” 想到了刚刚那场血腥,羊献容激动起来,“真的是没有人性!这大晋也好不了了。” 26 听墙根疯魔之人 本想天亮就走的,但是夜半又下起了瓢泼大雨,洛河涨水,将整个洛阳城全都淹了。 城里城外,宫里宫外,所有人都在忙碌挡雨防灾,尽量将损失减到最低。 天元宫地势较高,倒是没有水倒灌。 不过,被大雨洗刷过的宫殿有些漏水,张良锄带着人找了一些铜盆和土罐放在漏水下方,滴滴答答的水滴声也很是让人心焦。 毛鸿茂悄悄来了寝宫,放下了一些吃食。他说宫中食物短缺,虽然从御膳房翻找出了一些,但都不太新鲜了。老张已经出宫去找些食材,一会儿就回来。 羊献容点点头,皇宫中人多,吃饭更是大问题。 “什么?”宝坠惊讶到张大了嘴巴,吼了一声,“他莫不是疯了吧?” “你听我说完呀!别着急!”秀云也没什么心思烧纸了,直接将一摞纸钱和纸糊的小金元宝丢进了铜盆之中,就扯着宝坠站了起来,两人躲在了廊下,又低声说了起来。“杨主管自然是不同意的,还给皇上分析了许多事情,这个我就听不懂了。但你知道的,皇上那种轴心眼的人,认定了什么就一定要去做。所以,杨主管给他出了个主意……” 绿竹跟在毛鸿茂的身后走了进来,神色哀戚。 “哎,你小点声!”秀云立刻上前捂住了她的嘴,也顾不得许多,连烧纸钱的铜盆都被踩翻,那些纸钱和火星子四溅,极为混乱。 吓得绿竹赶紧跪了下来,闭了嘴。 羊献容听完绿竹说的事情,也都要气死了,直接扔了茶杯茶壶,要不是桌子太过沉重,怕是连桌子都要掀了。 “不过,日前我可是听到有大臣问皇上子嗣的事情,虽然说得很是隐晦,但也话里话外说梁兰璧年纪大了,应该让皇上再纳一些新的女子开枝散叶的。”秀云的声音又压低了不少,“我看那几个刚过来咱们宫里的几个小宫女倒是有些雀跃,这不还描眉弄眼一番之后,给皇上铺床去了。” “之前,就是皇上下那道封‘慧皇后’的圣旨之前,我是听到皇上问了杨总管,若是……若是让羊家皇后……做皇后,两个皇后,是不是可以?” “杨主管那种又黑心又小气的人能有什么好主意!”宝坠还在气鼓鼓。 “又怎么了?” 两名宫女跪在刘美人的寝室前,先是磕头行礼,然后又烧了些纸钱,哭得很是难过。 翠喜和兰香也有些害怕,可看着一地的碎瓷片,生怕伤到羊献容。所以,这两个人对望了一眼,就齐齐地去拉扯羊献容进了寝宫的床榻上坐了下来。 “就是!现在还假惺惺地哭,暗地里还不是想过来看看刘美人还有什么东西,她好归自己所有。” “他说,就让皇上以先皇是自己的兄弟,而羊家皇后只是自己的嫂子的缘由,先将这个名分拉下来,也就是说,太皇太后就长了一辈,不合适的。改成了平辈的‘慧皇后’,彼此见面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多的礼节和忌讳。再之后,他就让皇上纳了慧皇后那个傻妹妹做妃子。慧皇后那么疼惜自己的妹妹,必然也会因为妹妹留在洛阳皇宫,那到时候,他也就算是留下了慧皇后在眼前,日子久了,大约也都是有机会的……” “奴婢也是听的墙根。”绿竹又低了低头,“这两名宫女应该是来帮刘美人收拾东西的,是皇上派过来的。听那口气,也是和刘美人关系比较要好,一直在哭。” “嘿嘿,那她们就等着一顿板子吧。”宝坠很是不屑,“放心,没人能在梁兰璧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说不准啊,她怕是有一个贾南风呢。” “其实,我还听到一个事情。”秀云忽然犹豫起来,“这事情我也就和你一个人说,千万不要说出去。” “皇后不同意啊,你记得不?当年皇后嫁过来的时候,还说要什么‘一生独一’,皇上是发誓过的。所以,这些年皇上也没有要其他的女人。要不是刘美人早前就跟了皇上,她连美人都混不上的。”另一名宫女叹息道,“宝坠姐姐,这话也就是咱们说说而已。要是论品行,这个皇后真的是不咋地。” “可不是么!”宝坠气得往铜盆之中扔了一大把纸钱,火苗一下子蹿了上来。不知道是不是被黑烟熏了一下,宝坠的眼泪又哗啦啦地流了出来,愤愤不平地说道“刘美人哪一点不比她强?她可是在先皇身边伺候了十年,那些宫里的规矩样样懂,还各种提点皇上要注意的事情。就算是之前被赶到了金镛城,也是刘美人帮着各种收拾才不至于那么落魄。她梁兰璧做过什么?就是端着架子站在那里,看着她那张脸我都觉得恶心。” “事发突然,刘美人就这样走了……奴婢已经悄悄去看过她的寝室,没有任何异常。”绿竹低声说道,“只是听到一些议论。” “嗯,说吧。”羊献容什么都不想吃,现在连热茶都不想喝一口了。 “什么玩意啊!”宝坠简直都要气死了。 “秀云,你一会儿收拾的时候也仔细一些,我们要将那件最贵的衣裙给刘美人烧了,不能便宜了梁兰璧。”宝坠咬着后槽牙恨恨地说道,“皇上也什么都没给过刘美人……哎,真是气死了。” “事到如今,竟然还没有给她抬身份,真是太过分了!”其中年纪大一些的宫女很是生气,“我和她一同进宫,当时还畅想着等到年满出宫去。结果呢?她竟然就这样死了。怎么会这样?” 两个人赶紧蹲在地上收拾了一番之后,才又跪了下来,面向刘美人的寝室磕头请罪。然后宝坠才又低声说道“皇上这脑子怕不是有问题吧?我看他做王爷的时候,读书写字也很是正常,除了胆子小了些,其他也还好。怎么现在做了皇上,要做这样惊天的事呀!我的老天爷呀,那那那那岂不是更乱了么?” 绿竹紧紧拉住她的手,沉声说道“女郎,切莫生气,此时可不是生气的时候。” “我们现在可不能自乱阵脚,先冷静。”兰香攥了攥拳头。 “他是什么东西!”羊献容气得浑身发抖,“我就说嘛,这个慧皇后的名衔必然有问题,原来他还在惦记我的妹妹,真是疯魔了么?” 27 莫要姐姐妹妹的 洛阳皇宫是不能再待了,羊献容也不管雨依然下着,吩咐张良锄立刻准备回金镛城。 住在外间的羊献康听到声音,赶紧过来帮忙。羊献容也就趁此时低声和他说了这个事情,气得羊献康都想去找司马炽骂一顿。 不过,他们总归是听了墙根,就算是跑过去闹一场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倒不如是赶紧走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当张良锄想将车辇赶到天元宫门口的时候,遇到了司马越的长矛红衣军,为首的将领说水患淹城,暂时封了各处,先为运输物资的车队让路。 所以,他们现在是不能出宫的,必须等。 雨又下大了,宫中又出现了积水。 羊献容很烦躁,甚至站在大雨中死死地盯住了天元宫的大门口,人不动,但脑子里转着各种念头。 翠喜和兰香撑了油纸伞站在她的身边,低声劝着。 有那么一刻,她都在想,难道是司马越知道了是张度扮鬼?所以,不想让她出宫去? 但很快她就否定了这个答案。 毕竟那些密道只有司马炎和司马衷,以及张度知道,其他司马家的人都是抢来的位置,并不知晓宫中的这些秘密。但若是此时她带着人从密道中离开,一是会让密道曝光,二是意味着她与司马越和司马炽彻底决裂,这对于手无半点兵权的羊献容来说,是下下策。 所以,真的只是暂时封路? 当然,因为还有裴妃的承诺,一时半会应该还不至于要动她。 那么,洛阳皇宫也不是久待之地。 直到晌午,雨势稍缓。 有人轻叩天元宫的大门。 张良锄有一些紧张,转头看向了羊献容。 羊献容也略微迟疑了一下,才示意张良锄可以打开大门。 门外竟然是梁兰璧。 她只是带了两名婢女,自己撑着伞站在那里。 “给皇后见礼。”张良锄立刻行礼,躬身说道“这么大的雨,您这是?” “只是想请惠皇后去吃个午膳。”梁兰璧满脸都是笑容,“皇上喝了一碗鸡汤,觉得甚是美味,想请惠皇后过去一起喝汤。本宫想着还没有来过天元宫看看,就干脆自己过来请惠皇后,也显得真诚不是。” “不过是碗鸡汤,你要是来了,那岂不是太珍贵了。”羊献容轻轻笑了一下,才又说道,“我这正想出门去显阳宫看看漏水的情况,要不皇后先和我去一下?然后我们再去喝鸡汤?” “那也是好的。”梁兰璧笑容更深了一些,“就怕皇上等得着急了。” “应该也不会,只是去看看。”羊献容从翠喜手中拿过了伞,走了两步来到了大门口。 说起奇怪,就在羊献容走出来的那一刻,大雨忽然就停了。 房檐墙壁上虽然还有雨水流淌,但天空中已经没有了半分雨滴。 梁兰璧愣了一下,抬眼看向了天空,那些厚重的云此刻竟然有要散开的意味。 “慧皇后果然是凤命贵人,这一出门雨都停了。其实,那一日百年大树的火……也就这样停了,我真真是惊呆了呢。”梁兰璧满眼都是喜爱的目光,她甚至想拉住羊献容的衣袖。 但翠喜忽然绕到了两人的中间,低声道“奴婢站在您们身后,若是再下雨,奴婢也好为您们撑伞。” 羊献容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你真是的,雨都停了。若是再下雨,我岂不是就不是凤命了?” “奴婢没有那个意思,奴婢错了。”翠喜也不管地上是否有积水,立刻就跪了下来,就横亘在两人之间,梁兰璧本要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行了,不过是随口说说。”羊献容瞟了梁兰璧一眼,“话赶话说到这里了,这些不过就是巧合罢了。我若真是能够会什么法术,岂不是更好?” 翠喜低着头不说话,兰香也跟着跪了下来。 梁兰璧干笑了连声,“慧皇后年轻,爱说笑。” “当年,我嫁过来的时候,许真人还说我是个富贵命呢。现在呢,怕连一碗鸡汤都要沾皇后娘娘的光了。”羊献容这话说的,有点使小性子的劲头,惹得梁兰璧又笑了起来。 “好啦好啦,现在宫里的吃食也有些紧张,据说王爷把各处的路全封上了,皇上每日里要吃的粳米羹都没有了,也是很烦躁呢。” “这个事情倒是听说了,我本是想一会儿就回金镛城了,也就不在这里浪费粮食了。”羊献容比梁兰璧要小了许多,长得又是娇艳,垮个小脸的样子竟然也令人讨厌不起来,还有些可爱。 梁兰璧亲亲热热地说道“怎么是浪费粮食呢?皇上那边有的,慧皇后这边也必然要有的,不会亏了你这边的。就多住两天,我们也能说说话。算起来,我都比你痴长十岁呢,托大了说,也是姐姐辈份儿了……” 没容梁兰璧说完,羊献容立刻说道“皇后娘娘可莫要这样说,洛阳皇宫可不兴姐姐妹妹的称呼,当年先皇就不让这样,说是年龄不过是个数字,重点是辈分和身份……你看先皇和司马越差不多大,但他们之间可是爷孙关系,所以,这要怎么论呢?” “这个……倒也是。”梁兰璧眼中有了一点怒气,但很快就被她的笑眼掩盖住了。 羊献容也笑着看她,谁不知道姐姐妹妹的,不过是妻妾之间的称呼,她可还没有资格和自己说这个事情。 “我们也莫要停在这里了。”羊献容看了一眼翠喜,“你起来吧,跟着就好了。” “是。”翠喜和兰香都站了起来。兰香又低声说道,“天气冷,奴婢给慧皇后再拿一件外套吧。” “去吧。”羊献容点了点头,“可别拿错了,我闺时的那件素黑的棉袍拿过来就好了。” “是。”兰香弯腰退了下去。 梁兰璧又忍不住说了一句,“慧皇后……这衣裳是不够么?可以让织造房去做一些新衣的。” “不必了,多麻烦呀。”羊献容浅笑时,摸了摸没有任何发饰的黑发髻,“如今还在为孝惠皇帝服丧期,如何能穿新衣戴发饰呢?我呀,就这样简单的也很好。” 此话一出,梁兰璧的脸色都变了,因为她今日还特别戴了满头的珠钗出门,想着就是要在羊献容面前表现出珠光宝气的模样,贵气逼人。但是,她的确忽略了这一点,就算是个新皇皇后,更应当为孝惠皇帝服丧的。 他们的位置,都是司马衷和羊献容腾出来的。 所以,若是此时羊献容闹起来,她必然没有任何办法。 因此,梁兰璧也立刻跪了下来,就在满地积水的青石板路上。 28 荣华富贵不共享 羊献容看着梁兰璧,沉吟了片刻才说道“皇后倒是个聪明人。” 从这句话中听不出任何情绪,梁兰璧也不敢抬头,她身边的两名婢女也已经跪了下来,但脸上都流露出了不满的情绪。 羊献容往后退了半步,远离了积水的地方,这才沉声说道“大晋注重礼仪规制,皇后今日逾矩,必然也是一旁的女婢有错,至少也是提醒不到位。所以……” 此时,翠喜已经撸起了袖子,她准备好了。 羊献容都不禁笑了一下,才又继续说道“今日也就是在我这里,我也不会那么计较,但这两名婢女,我就替你教训了吧。一人十掌,翠喜,不可留情。” “是。”翠喜这一巴掌立刻就招呼上了,清脆有力。 梁兰璧不敢说话,两名婢女也只能忍着。 兰香回来的很快,拿着素黑的棉袍。羊献容瞥了她一眼,又说道“你帮翠喜,我自己穿这件棉袍。” “是。”兰香也立刻撸起了袖子,对着另外一名婢女打了下去。她这一掌也够狠,那婢女的脸上立刻就出现了血红的印记。十掌下去,整张脸都肿了起来。 “行了,咱们还是要去显阳宫看看的。”羊献容看都不看她们,径直往前走去。 梁兰璧紧紧跟在了她的身后,但双手已经攥成了拳藏在了衣袖之中。 显阳宫还是司马衷活着时的摆设,只是大殿之上摆放了贡品和香烛,有留守的宫人每日都按时上香烧纸钱,这样的规矩至少要守三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亏心的缘故,司马越也会派人每日里来上一炷香。至少外人看来,觉得这个王爷很是不错,注重礼仪尊卑以及尊重皇权。 大殿一角有人闪进了阴影之中。 羊献容收回了目光,只是看着这里的一切,真实,又不真实,熟悉,又极为陌生。 其实,羊献容自太阳陵下葬后,就一直住在金镛城,并不合规矩。 至少,她也应该是日日来显阳宫上香的。 可是,又如何呢? 现在的洛阳皇宫已经不是她的天下了。 她在皇宫之中走动,她想出宫去,都要听命于他人。 幸而她还并非刁蛮,还是能忍之人。 大殿之内有些阴冷,她裹了裹身上的衣服。 物是人非,转眼斯人不在。 她站在香烛之前,有宫人将高香呈给了她。 她捏了捏那香的质量,心里也是一片凄凉。 真的是日落江河,想当年司马衷出恭用的是金丝绢来擦洗,现在上贡的高香却是洛阳城一般贫民百姓使用的,等级已经降到了最低。 那几名宫人之前就是跟着司马衷的,落葬后他们又回到了这里。 羊献容将高香亲手插进了香炉之中后,又闭上眼睛,默默地在心里和司马衷说了几句话,才睁开眼睛转头对那几名宫人说道“若是缺少了银钱,就去找张良锄要。” “是。”这几名宫人泪流满面,跪倒在地。 “你们呀……”羊献容也叹息了一声,“三年期满,就去金镛城找我。” “是。”她们声音哽咽,一个个都在极力控制住眼泪。 “荣华富贵自然是没有了,金镛城也不如皇宫这般大,但只要有心就好。”羊献容抿了抿唇角,还是转身走了出来。跟过来的张良锄站在了门外,低声说道“这里还好,没有漏水的地方。” “嗯,若是有事情就及时处理,也不需要问我的。”羊献容最终又回头看了看。那一日发生的所有一切,她都记得,记得十分清楚。 梁兰璧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引着羊献容去了司马炽所在的涵月宫。 其实,这里距离天元宫并不远,而距离弘训宫则更近,近到也只是隔了一道墙,若是像她之前那样肆意地将宫墙敲出了一个洞,可以随时进出显阳宫……路过的时候,羊献容看了一眼弘训宫的大门,竟然还重新刷过了油彩。 梁兰璧终究还是出了声,说道“皇上说了,慧皇后回来之后就住在这里。所以,也就重新修缮一番,等着你回来。” “梁皇后住在这里多好。”羊献容的脚步没有停,“我怎么听说你住在了映柳湖畔的长秋宫,这离得有些远吧?” “哎,这事情说起来也挺不好意思的。我睡得清浅,夜里也常常惊醒……之前就和皇上说过的,想要住在清净一些的地方,所以才挑了长秋宫,图得就是一个安静。” “那可不好。且不说你是大晋的皇后,需要时时刻刻在皇上的身边。就单说这映柳湖畔,当年也是闹过鬼死过人的,你宫里又都是女子,阴气重,住在那里是极不好的。还是要搬过来,就住弘训宫,莫要耽搁了。等到大雪落下的时候,那边风大寒冷,更是不好的。”羊献容满脸的关切之意,极为真诚。 但话传到梁兰璧的耳朵里,总觉得不是滋味。但是,她又不知道要如何说,结果又卡在那里。 这一次,羊献容倒是主动地轻拍了拍她的手臂,笑着说道“皇后,此时不是彼时,你要记得你现在是大晋的皇后,你的荣华富贵还长着呢,何必要与我分享呢?没意义的。” “可你是皇上非常看重的人……”梁兰璧终究还是说了出来。 “那又如何?”羊献容看着她。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梁兰璧竟然还是不懂么?羊献容也有些头疼。或许,她就是想做第二个贾南风吧。 涵月宫门口,有几名官员模样的人站在门口。见到羊献容他们过来,立刻躬身行礼。 羊献容可不想理会他们,梁兰璧一一介绍道“家父梁芬,现任卫将军。家兄梁蓝山,现任仆射。还有这位是我的表哥何远宁,也是仆射一职。” 这三个男人看到羊献容之后,只是刹那惊艳于她的容颜,但随即又恢复正常,只是淡然地行礼鞠躬,但没有任何尊敬之意。 梁芬的年纪比司马衷大一些,不过,他看起来更有沧桑感,并且眉头紧锁。一开口,就在指责自己的女儿“你这是去哪里了?皇上身边怎么能没有人伺候呢?他的伤口换药了没有?” “女儿只是去找慧皇后了。之前皇上想叫着慧皇后一起来喝鸡汤。”梁兰璧又低了头。此时,梁芬注意到她身边的两名婢女的脸已经完全高肿了起来,眼睛都睁不开了。 “这是谁打的?发生了什么?”梁芬都已经变成了川字眉,满脸冒着黑气。 “本宫打的。”羊献容倒是不慌不忙,“如今依然是国丧之日,梁皇后身边的婢女却为她梳妆打扮,头戴珠钗,实属死罪。本宫也只是小惩大诫,不应该么?” 29 最怕蠢人得天下 “慧皇后,即便是婢女不合规矩,也是皇后来责罚她的婢女,你为何要出手呢?这事情与你何干?”梁蓝山已经说了出来,并且往前跨了一步,站在了羊献容的身前。这人的确高,但却是竹竿瘦削型身材,虽说是梁兰璧的兄长,但两个人长得完全不像。 此时,翠喜已经上前喝道“梁仆射,你逾矩了!” 梁蓝山愣了一下,声音更大了一些“我说错了么?这是皇后的婢女,你管得着么?怎么,你现在要打我么?” “打不得么?”羊献容看着他,丝毫没有退让。 “你敢!”梁蓝山的声音尖利起来。 “一个仆射,本宫竟然都打不得了?真是笑话了。”羊献容板起了脸,翠喜和兰香又开始撸胳膊挽袖子,打算动手。梁家的几个人立刻也摆开了架势,吓得梁兰璧赶紧阻拦,“父亲呀,兄长呀,你们在做什么?这是慧皇后呀,是皇上最看重的人,你们怎么能这样呢?这要是得罪了皇上,可如何是好呀?” 其实,如果梁兰璧不说这句话,梁家的这几个人可能也就是虚张声势罢了,他们也不敢真的动手。但现在,他们也从梁兰璧的话里听出了不同的意味,梁兰璧的表兄何远宁更是怒目圆睁,喊了起来“怎么了?她不过是个慧皇后,司马衷可都死了,她也没了靠山……” “放肆!”羊献容吼了出来,“这是洛阳皇宫,岂能容你在这里大放厥词,口出狂言。本宫今日就是打了,你又如何?现在连你也是要打的!” “就凭你?”何远宁是个胖子,已经欺身而上,站在了羊献容的面前。不过,下一刻,他就被翠喜踹了出去,滚在了积水中,很是狼狈。 但梁家的人看到吃了亏,自然是不肯罢休。梁蓝山已经冲了过来,想要抓住羊献容。兰香怎会给他这样的机会,也抬手推了出去。梁蓝山也是有些功夫的,所以两个人很快就对打起来。 羊献容只是后退了半步,冷眼看着自己的婢女和对方两个男人打了起来。 梁兰璧喊了起来“哎呀,莫要打啊!” 不过,她的动作却是在拉扯翠喜的衣衫。要知道,她的身份是大晋的皇后,翠喜对她还是有所顾忌的。也就是在一瞬间,翠喜为了躲开她,结果被梁蓝山打了一掌,立刻后退踉跄了好几步。 羊献容看到此景,吼了起来,“怎么了?不可以教训奴才么?你们要反了么?” “怎么?你也别以为仗着皇上给了你一个身份,你们羊家早已经落寞了,还要如何?”梁蓝山恶狠狠地说道,“现在的大晋皇帝是谁?你看清楚一点。” “怎么?大晋皇帝也是要讲理的!难道不是么?”混战之中出了另外一个声音,众人都忍不住转头去寻找。不过,最先跑过来的是司马越的红衣长矛军。这些人可不管那么多,先是把众人团团围住,然后伸出了长矛对准了众人。 翠喜和兰香都吃过长矛的亏,立刻收手,回归到羊献容的身边护住了她。梁家的那几个人站得比较分散,被长矛军分别围住,用长矛相对。 裴妃从红衣长矛军的背后走了出来,气场极为强大,她看了一眼羊献容之后,挥了挥手,让红衣长矛军退后,然后正要给她行礼,梁蓝山又吼了出来,“怎么?你来捣什么乱?” “山儿,噤声!”梁芬出言,“这是王妃!” “我知道啊!”梁蓝山蹙眉。 羊献容没有搭理裴妃,反而是看向了梁蓝山,像是看傻子一样,轻轻摇了摇头。 裴妃立刻问道“慧皇后可曾受伤?这怎么来皇上这里了?这又是发生了什么?” “皇后说皇上要请本宫喝鸡汤,谁知道在门口见到皇后的家人,他们这是要造反呀!”羊献容已经豁出去了,根本就不嫌事情闹大。现在的皇宫不属于她,所以最后收场的也不会是她。 “这话怎么说?先把梁家的人拿下!”裴妃倒是没客气,指挥了红衣长矛军先将梁家父子和那个表兄全都按压在地上。这下好了,他们也没有刚才的光鲜亮丽的样子,全都趴在积水之中,很是狼狈。 梁兰璧慌了,不知道要如何是好,只能是喊着裴妃,你这样做就不对了!你没有权利!你没有资格!” “哦?我没有么?”裴妃瞪了眼睛,“我有什么不能做么?” “你!”梁皇后瞪大了眼睛,忽然又朝向涵月宫里面喊道“皇上啊!你快出来啊!” 不过,涵月宫大门紧闭,司马炽根本就没有出来,甚至连门缝都没有打开。 “慧皇后,我想问问,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裴妃给羊献容补了一个行礼弓腰,羊献容瞥了她一眼,才说道“这也是裴妃问起来了,本宫本是不想说的,想给皇后留些面子,既然如此,那还是说了吧。目前还是大晋的国丧期间,皇后这满头珠钗的样子,实在是不妥吧?” 裴妃看了梁兰璧一眼,点了点头,“的确是的。” “本宫为了皇后的面子,只是出手教训了她的两名不懂事的婢女,但却招惹了她的父兄不乐意,这就要动手打本宫的婢女,这不合规矩吧?他们不过是外戚,没有资格吧?” “的确是的。”裴妃又在点头。 “外戚不参与政事。本宫的父亲在本宫嫁入皇宫后就辞去了一切官职,专心做个富家翁。那梁家呢?卫将军是吧?日后还要做什么?难道是宰相吗?”这话说得狠了,被按压在地上的梁芬都喊了起来,“我没有!这是皇上赐我的官职!王爷也是同意的!” 裴妃和羊献容相互望了一眼,心里均在想这梁家的一家人真的是蠢死了! 红衣长矛军又用了用力气,这三个男人就剩下喊疼了。 梁兰璧见到涵月宫的大门依然没有打开,就拎着裙子想冲过去敲门。但红衣长矛军齐齐地举起了长矛朝向了她,那阵势也很是吓人。 30 互惠互利行方便 “自从出了贾南风那样的事情之后,外戚不再担任朝中任何职务,这的确是有的。若真是皇上封了你们职位,这事情还是要和王爷再商量的。”裴妃一句话,这些人都不说话了,甚至都不出声了。 直到此刻,他们才反应过来,现在大晋的天下依然是司马越的,而并非是这个皇帝司马炽的。就算是司马炽智力正常,但也像是一个傀儡皇帝。 裴妃昂起了头,“都先押走吧,等王爷醒了再议。” 红衣长矛军动作极快,将这三个男人立刻捆了起来拖走了。 梁兰璧吓得不敢再说话,也没有动地方。 倒是羊献容说道“皇后还是先回去换换衣衫和头饰吧。” “哦哦哦。”梁兰璧立刻就想走,红衣长矛军看了看裴妃,裴妃点了头,他们才收了长矛,往后退了半步。梁兰璧立刻就跑了起来,全然没顾及身后的两名婢女。 这两名脸颊已经肿起来的婢女可还在长矛的指向下跪着,半分不敢动弹。 “你倒是好心。”裴妃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羊献容挑了挑眉毛,“那要怎样?” “自然是杀了。”裴妃挥了挥手,这些红衣军竟然齐齐伸出了长矛,将这两名婢女扎透了。 看到这样血腥的场面,羊献容忍不住转过头去。 翠喜和兰香也用身体挡住了她的视线,生怕她被恶心到。 “你这两个婢女也不错。”裴妃又说了一句。 “那是自然。”羊献容扯了扯嘴角,“这是偶然遇到了,还是刻意跟着我?” 她说这话的时候,口气轻松了许多,也没有自称“本宫”。 裴妃笑了起来,“自然是一直跟着你,生怕你跑了。” “我能跑到哪里去?”羊献容也笑了。 这两人倒是慢慢走到了一处,羊献容还伸手搀扶了裴妃一把,问道“那咱们一道去皇上那里喝鸡汤么?” “自然是要喝的。”裴妃很是坦然地接受了羊献容的搀扶。 现在的大晋,可不是新皇司马炽的天下,也不是一直缠绵病症司马越的天下,真正的话事者是司马越的正妃。 红衣长矛军上前敲门,涵月宫的大门自然是从里面打开了。 司马炽身边的杨总管低着头,躬身行礼,然后才说道“皇上身体不适,已经睡下了。慧皇后,裴妃,若是有什么事情,或许可以晚一些再过来。” “倒也没什么事情,就是来看看皇上,探病。”裴妃先说了话。 杨总管的身子更低了一些,“多谢多谢,可皇上睡着呢……” “那又如何呢?”裴妃可没管那么多,有红衣长矛军在前面开路,任谁也都是要让开的。 杨总管被推搡到一旁,也不敢说一句话。 裴妃和羊献容就这样一路畅行无阻进了涵月宫,往寝宫方向走去。 “你为何要打那两名婢女?”裴妃忽然低声问道。 “为刘美人出一口气。”羊献容回答。 “这是什么话?”裴妃有些好奇。 “刘美人死的时候,这两名婢女在梁皇后身边,她们挡住了刘美人的退路,才令李嬷嬷一刀扎过来的时候,她没有地方退了。” “你怎么知道的?你又不在场?”裴妃眯了眼睛,但随即很快反应过来,又说道,“难道,梁皇后想让刘美人死?” “是巧合,还是意外?这个我也不知道。但是,她们的确断了刘美人的后路,不管是什么,我至少要管教一顿方才顺了我的心意。” “你这个有仇必报的性子,倒是有些像年轻时候的我。”裴妃又笑了起来,“只是啊,岁月还长着呢,以后你就慢慢知道这样做也未必是好事情,还会给自己留下后患。像这种人,倒不如直接杀了,不过是多一张席子而已,省事。” 羊献容叹了口气,表示默认了这个说法。 两人走到了寝宫,有伺候的宫人跪在地上说道“皇上服了药已经睡下了。” “他不是说要请本宫喝鸡汤么?”羊献容故意问道。 “这个……奴才不知道。”宫人吓得哆哆嗦嗦,越发蜷缩。 “皇上的伤可是好一些了?”裴妃问道。 “好一些。”跟在后面的杨总管急急跑过来回话,“今日喝了碗鸡汤,觉得甚是美味,就想着也请惠皇后来一起喝的。这左等右等不见惠皇后到来,皇上觉得体力不支,就说先躺一会儿的。” 红衣长矛军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竟然将涵月宫的角角落落全站满了。 看到这样的情形,杨总管立刻就改口道“您们等一下,奴才去看看皇上的状况!”然后,一溜烟儿地就跑了。 涵月宫地方也不小,但一直空着没有人住。 之前,先皇司马炎将这里作为了客居宫殿,若是有自己的兄弟过来洛阳觐见说事情,就会暂时安排在这里睡几晚。规制虽然和司马炎的宫殿相似,但明显等级差了一些。就如那些家具,也并非是上等的黄花梨,看的出来,有几件竟然是樟木做的。这种东西若是做成衣柜衣箱子还说得过去,但做成了桌子和椅子,倒是有了些墓葬用品的嫌疑。 不知道是司马炽不识货,还是他不在乎。这些座椅就这样摆在寝殿之中,令懂行识货的羊献容不禁黑了脸。但当她看向裴妃的时候,发现裴妃还挺满意这里的摆设,认认真真地敲了敲桌面,笑了起来。 忽然,她心里就想到之前张度跟着司马衷每到一处住的时候,都会仔细看看那些家具的木料。毕竟,若是住进了有樟木制成的桌椅的寝宫之中,就等于住在活死人墓中一般,会令主人折寿早夭。 所以,这是司马越和裴妃安排的? 思极细恐,她看向了裴妃,裴妃竟然朝她点了点头,仿佛读懂了她的心语一般。 所以,裴妃的确是真的不想再等了,她甚至比羊献容还要着急。 这两人可没有坐在这样的椅子上,而是走回了大殿之中。裴妃请羊献容坐在了主位上,她则坐在了她的右手边,低声说道“慧皇后怕也是没有吃什么东西吧?我让人送些过来,我们就在这里吃如何?” “那岂不是太麻烦裴妃了?”羊献容微微一笑。 “互惠互利行方便,我们谁跟谁呢?”裴妃笑得更深了一些,那张略显慈爱的苍老面庞完全无法和刚刚下令杀掉两名婢女的冷血正妃的模样相互重叠。 31 气氛怪异的家宴 在涵月宫,一个先皇的皇后,一个王爷的正妃竟然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坐了下来,还轻声说起了大雨和洛阳城中的事情。 有宫人鱼贯而入开始摆放碗筷等物,又有人裴妃的婢女端了热茶和小糕点进来。 大晋的礼仪规范是分桌而食。 特别是在这样的场合,通常都是一人一桌,帝后还有自己专属的餐具。 精致的漆盒漆碗,看起来也是贵气十足。 不过,现在的羊献容已经是慧皇后,反而没有了特权,用的只是宫中餐具,和裴妃用的是一样的器物。羊献容低头看了一眼,没有什么表示。她身后的兰香已经撇了嘴角,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其实呀,我刚刚是想去天元宫看看你的,也带了些吃食。但见到梁皇后去找你,你们又一起去了显阳宫,那我自然要退避的。”裴妃笑着为羊献容倒了一杯热茶,“外面冷,喝些热茶暖暖。” “无妨事,我穿得多。”羊献容摸了摸自己素黑的棉袍嘿嘿笑了起来。 之前在显阳宫看到的一道黑影必然就是裴妃,而她故意露了行踪,也是在暗暗告诉羊献容自己就在附近,莫要怕任何事情。目前在这样的情况下,洛阳皇宫内终于有了一个援手,羊献容也暗自放下心来。举了举手中的茶杯,无声地道谢。 等到那些热食饭菜端进来的时候,不止是裴妃的宫人们,毛鸿茂和羊献康也顺着人群走了进来,而他们的身后竟然是老张和刘聪。 羊献容也愣了一下,看着刘聪,心中又转出了无数个念头。 饭菜全都摆好之后,换过衣衫和头饰的梁兰璧扶着司马炽走了出来。 很明显,梁兰璧的眼睛红肿,大哭过一场。 司马炽的样子很是憔悴,捂住了自己的伤口,走路缓慢。 不过,也就在这个时候,司马越竟然也出现在了涵月宫的门口。 羊献容看了一眼裴妃,裴妃神态自若,还快步走了出去迎接司马越。 司马越的状态也不算很好,但至少比前一日要好了很多。 “王爷如何来了?我陪着慧皇后过来的,皇上说想同慧皇后喝鸡汤。”裴妃说话极为有技巧,司马越立时就明白过来,多看了羊献容好几眼,才轻咳了一声说道“我也是放心不下皇上的伤情,所以来看看的。既然皇上都能吃能喝了,想来也是好了不少的。” “那是,许真人的药丸很灵的。”羊献容又笑了笑。现在这种情况,她年纪最小,但辈分最高,所有人都要给她行礼才对。 看着众人行礼过后,羊献容才说道“哎呀,这可是在涵月宫,各位不必多礼了。” 话说得很不真诚,还有些后知后觉的意味。 梁兰璧的拳头攥得更紧了一些。 众人按照身份重新落座,气氛也有些怪异。 裴妃也让人重新上了饭食,因为增加了人数,她的宫人略略慌乱,又要出去加一些菜肴。羊献容笑着说道“莫要费事了,家兄带了些吃食的,端上来吧。” 羊献康点了点头,让毛鸿茂和老张将食盒拎了过来,“因想着人数不多,所以也没有准备太多,现在不如给众位分一分,每人一口尝尝就好。” 毛鸿茂和老张的动作很快,在宫人们准备好的漆盘之中放入了一些蘸料。 “这是之前用明月楼的酱肉方式做的,不过时间太紧,火候可能不太到位,蘸料是黄豆大酱,有些咸,诸位可以少用一些。”毛鸿茂看了一眼司马越,又说道“卑职不知今日人数,所以酱肉并未切分,请皇上,王爷允许卑职用刀来现切肉,可好?” “切吧。”司马越可不管司马炽怎么想,直接吩咐道,“你们也是有心了,竟然现在还有酱肉可以吃。本王今日食欲好,可以多吃一些的。” “好的好的。”毛鸿茂笑得很灿烂,伸手却是朝向了刘聪。 刘聪本是退后,站在羊献康的身后。但这样一来,反而暴露了自己。他只好从靴子中抽出了一把短匕首,又在身上擦了擦,才递给了毛鸿茂。 “羊家二哥可有带刀?也可以去帮忙分食。”司马越又看向了羊献康。 “我什么都没带。”羊献康咧嘴笑了起来,“妹妹不喜欢刀枪剑戟的东西,所以我们一般都不会随身带这些东西。” 说完话,他还将自己身上拍了拍,将靴子脱了一半示意。 看来,司马越也是被那日的血腥吓到,现在近身之人都不允许带武器。毛鸿茂应该是察觉到,让刘聪先亮出匕首,也让司马越等人放心。 “也顺便帮我们把酒倒上吧。”这时的司马炽也开了口,指挥刘聪来倒酒。 刘聪满脸的不高兴,噘着嘴想说几句。 但毛鸿茂又拦住了他,笑着说道“这是慧皇后的兄弟,能够给皇上倒酒自然也是感到无上荣光,不过,他们匈奴鲜卑的人喝酒都是用大海碗,很少用咱们的酒盅,这样的美酒若是倒撒了岂不是可惜。还是让卑职来吧。” “那换大碗。”司马炽说道,“今日也难得人齐整,一场临时来的家宴,不过,多喝一些也无妨。” “这……不好吧?”毛鸿茂停顿了一下,看向了司马越。 司马越的脸色又黑了黑,“皇上这可还伤着呢?喝酒都不行的。若是出了危险,谁担待得起?” “朕的身体,朕自然是知道的。”司马炽瞪大了眼睛,“朕可是比王爷年轻了不止二十岁吧?身体自然是好的,怎么就不能喝酒么?” 这话问的,就连羊献容都多看了他一眼。 “臣是为了皇上着想。”司马越没有发火。 “那是因为王爷不能喝,朕可以的。”司马炽敲了敲桌子,“就那个谁……给朕倒酒!倒一大碗!” 刘聪都攥了拳头,想他也是皇子的身份,如何能够给人倒酒呢? “皇上。”梁兰璧柔柔弱弱地开了口,还若有若无地擦了擦眼泪,“莫要喝了。” “皇后,你这又是何意?怎么也学着他们阻拦朕呢?朕是谁?是这大晋的皇帝。怎么,连喝口酒都不可以么?”司马炽一脸的戾气,早都没有了刚做皇帝唯唯诺诺的样子。 羊献容都在心里叹了一声,权利果然令人昏头。 “慧皇后,帮我劝劝皇上啊!”梁兰璧竟然向羊献容求助,“皇上最听你的话了?” “什么?”羊献容也愣了一下,她可是与司马炽完全不熟悉,这样说岂不是让司马越心里不痛快?这种明面的挑拨和搬弄是非真是太讨厌了。 裴妃斜眼看着她,笑了起来,还在一旁煽风点火,“慧皇后劝劝呗。” 32 心思各异一碗酒 “这可是皇上,我劝不了。”羊献容瞥了司马炽一眼,那眉眼之间竟然有了嗔怪之意,令司马炽的情绪高涨起来。 “莫要劝,朕就是要喝!”司马炽又拍了拍桌子,但牵动了自己的伤口,疼得弯下了腰去。 梁兰璧急忙走到他的身边,“皇上啊,怎么这么不听劝呢?你若是有个好歹,让臣妾还活不活了啊?” 这幽怨的腔调引得司马越都皱了眉头,也敲了敲桌子。 “倒酒!”司马炽抓住了桌角,大声喊了起来,“将朕的酒碗给慧皇后用,给朕再拿个大碗来!” 司马炽身边的杨总管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想去拿新的酒碗,但觉得又不合规矩。他求助地看着梁兰璧,梁兰璧又哭了起来,“皇上,你可不能这样作践自己的身子啊。你若是想做什么,臣妾都是依你的,但就今日这酒必然是不能喝的。” 气氛越发诡异起来,羊献容看了裴妃一眼,用眼神询问他这是要闹哪一出? 裴妃轻轻摇了摇头,表示完全不知道。 司马越已经开了口,“皇上,你要做什么?” “朕要做什么?不过是喝碗酒而已。”司马炽的声音不小,但脸上又有了笑意,“今天难得人齐,开心呀。那个谁……过来给朕倒酒!” 他又指向了刘聪,“别磨磨唧唧的,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 刘聪的脸更黑了。 羊献容刚想张口替刘聪说两句,羊献康一把将刘聪推到了一边去,自己拎着酒壶和一个大海碗走了过来,笑着说道“皇上要喝酒是吧?这个碗大!”然后哐哐倒了一大碗酒,皇上面前的桌子都洒了不少酒水,也溅到了他的身上。“哎呀,对不住,我们就是个武将粗人,在沙场上都是这么喝酒的。当年,我们和皇上……哦,先皇喝酒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司马炽的脸色难看起来,“你喝。” “您怕下毒?”羊献康笑意更深,“我先喝。” 说完,他抓起酒碗一口酒喝干了。“慧皇后也可以喝一碗的,是吧,三妹妹。” “二哥。”羊献容轻声喊了他,“你怎么能这样不合规矩呢?要先让人家皇后喝呀。” “哦,对对对,皇后先喝,然后我妹子也喝。”羊献康转身又将掏出一个大海碗放在了梁兰璧眼前,哐哐倒了一大碗。 这下好了,场面更怪异了。 谁都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并且是好几方的人凑在一起,互相猜测起来。 不过,羊献容倒是明白自己二哥的用意,就是将所有人搅乱,糊弄过去再说。并且,很明显刘聪一定是有事情才会来这里的。 梁兰璧看着眼前的大海碗面露难色,“臣妾不能喝酒,臣妾的身子不好,皇上是知道的。” “是啊,身子不好。”司马炽看了她一眼,忽然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皇后,自刘美人死后,我日夜闭上眼睛就是她的样子,真是后悔当初朕和她的那个孩子没有保住,否则你现在膝下也会有个孩子牵绊,多好啊?” 这事情怎么又转到了这里? 梁兰璧都没想到司马炽会这样说,一时间没说出话来。 司马炽又接着说道,“昨日清早,你父亲还劝朕要为皇家开枝散叶,多要几个女人。但是啊,朕许诺给你的一生独一,怎么可能食言呢?但你父亲和兄长一直在说这个事情,生怕朕忽然间死了,你就没了依靠的。” “皇上,父亲胡说的,皇上长命百岁,万岁的!”梁兰璧又慌了一下。 “所以啊,朕应当多几个孩子给你养,你说是不是呀?”司马炽一手拉着她,一手捂住伤口的位置,那样子倒也真是情深义重。 原来,是要逼梁兰璧同意纳妃? 羊献容又看了裴妃一眼,但裴妃的眼中有了极为复杂的意味。 “皇上……臣妾……‘一生独一’是皇上给臣妾的誓言。” “是啊,你是大晋的皇后呀。”司马炽笑了起来,“你看,朕一直都很听你的,还有你父兄的话,对不对呀?” “皇上,父兄被裴妃抓走了……”梁兰璧跪了下来,“可不可以救救他们?” “当然,必须救。”司马炽看向了裴妃,“放人。” “哦?”裴妃挑了挑眉,“这事情要问王爷。” 司马越一脸雾水,“这又发生什么了?” 场面越发混乱,所有人似乎都是鸡同鸭讲。 但羊献容忽然就明白过来,原来司马炽在这里等着呢、这人的心思也是够深的,竟然能够快速想出了这样的方法,但是关键的问题是,他要纳谁做妃子? 裴妃对司马越低声说了一下刚才的事情,“就是冲撞了慧皇后,小惩大诫也就算了。本来是想等着王爷醒了再做定夺。谁知道皇上皇后还挺着急的,这急吼吼的……。” “哦。”司马越点了点头,“王妃说的对,小惩大诫,回头放了就是。然后,让他们给慧皇后赔个不是。” “那是自然,必须向慧皇后赔礼的。”司马炽又看向了羊献容,“慧皇后这才回了皇宫,日后就住下来不走了。皇兄对慧皇后如此好,朕作为臣弟,必然也是对慧皇后好的。” “多谢皇上。”羊献容点了点头。 “今日既然是家宴,那朕说话也就随意一些好了。”此时的司马炽已经坐直了身子,举起了大海碗,“朕先喝了。” 羊献容没说话,梁兰璧想阻拦,但也没出声。司马越和裴妃自然也是不管的,大家都看着司马炽喝干了这碗酒。之后,他说道“说起这个纳妃的事情,朕想着没必要找些肱骨大臣的女儿或者民间选妃,这不仅劳民伤财又会惹出是非,倒不如就找个家世显赫,但现在无权无势的才好。是不是呀?” 依然没有人搭理他。 “那朕心里倒是有个人选,不知道慧皇后同不同意呢?” 羊献容看着他,不动声色。若不是之前绿竹听了墙根,此刻她怕都已经慌张起来。但现在,她反而是觉得很好笑,因为司马炽这般操作,反而暴露出自己的无知和愚蠢。 大晋的江山啊,果然是不久矣。 33 五妹此生不嫁人 “但说无妨。”羊献容看着他,没有半分犹豫和含糊。 倒是司马炽停顿了一下,眼中有些失焦的眩晕。他略微低下了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大海碗,才又说道“慧皇后聪明贤惠,温婉秀丽,作为大晋的皇后,自然是一等一的好。所以……” “皇上?”梁兰璧看着司马炽,眼睛都瞪了出来。 “所以……”司马炽还故意卖了个关子,“羊家的女子必然也是如此,朕很是喜欢慧皇后的妹子,那一日见到之后,竟然有种极为亲切熟悉的感觉,像是认识了许久一般。她的娴静优雅很是得体……” “是哦。”羊献容点了点头,“很多人见到五妹妹的时候都这么说。若是皇上了解她更多一些,恐怕就不会这样说了。” “五妹妹是不会……”羊献康急得开了口,但羊献容也没有让他把话说完,就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情,皇上或许不知道,但也应该有所耳闻的。本宫的五妹心智不全,若不是许真人全力治疗,也不会有今日的效果,怕此生都会不言不语不认识人。因此,当初本宫也说过,五妹此生不嫁人,就老死在本宫身边。” “哎,她的样子依然是……”司马炽瞪了眼睛。 “她是长大了,但心智没有。”羊献容微微一笑,“另外一点,皇上恐怕也是不知道的。她犯病时会杀人,特别是杀身边的人。所以,现在她的房间内没有婢女伺候,也不会为她守夜。之前,本宫也是见到过一次,她半夜发疯,拿着烛台到处追着人打……啧啧啧,那场面很是血腥。” 司马越听闻此话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想起了庶子司马梭拿着烛台将自己的李管家打爆头的画面。 司马炽恐怕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抿了抿唇角。 羊献容又看了一眼有些着急的刘聪,他站在门口,手里还拎着酒壶。“之前,本宫和家人还商议过,要把羊献怜送到匈奴鲜卑的那些部落中去,反正那边地方大,人又多强悍,她若是发起疯来,几个匈奴的婆子必然也是能够压制住她的。” “这……不至于不至于。”司马炽终于又开了口,“慧皇后也是说笑了,许真人都能够治愈的,必然也是好了的。” “话都是这么说,但你是真的没有见到过。”羊献容一脸的真诚,“皇上,本宫并不是舍不得自己的妹子,更何况若是妹子能够做大晋的皇妃,贵人,甚至是说能够为皇上生下一男半女,不仅是为司马家族开枝散叶,也是我羊家的荣耀。这份破天的富贵都已经到了眼前,本宫岂能是不要呢?但是,现在这种状况……本宫也真是担忧至极。若是她半夜在宫里杀人,杀个婢女也就算了,万一是杨总管呢?梁皇后呢?皇上呢?” 羊献容的声音柔和,略带了些真诚的蛊惑,令在场的所有人都仔细聆听,在脑海里甚至都勾画出了羊献怜发疯杀人的画面,着实都打了个冷战。特别是羊献容说到半夜杀人的桥段时,司马炽都悄悄并拢了脚尖。 “这事情吧……朕也的确是喜欢令妹的。”司马炽还是坚持说了出来,他的脸上出现了酒后的坨红,看起来竟然有些羞涩之意似的。特别是羊献容黑白分明的眼眸看向他的时候,他竟然还略略闪躲了一下。 此时的羊献康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低声说道“皇上能够喜爱妹妹,自是我们羊家的福气。但是,五妹妹怕也真是享不了这个福,这个半夜闹腾的事情,我也是瞧见过的,她还曾经伤了我大哥……我这臂膀上也有血痕。” 他撸起了袖子,展示出结实的小臂上有一道血痕,还挺长的。 羊献容看了他一眼,也叹了口气,“二哥很疼五妹妹的,这样抓过来,二哥不敢躲,怕万一她抓空了,摔倒了,受伤了……” “话说到这里了,那我赶紧说一下哈。”刘聪往前迈了半步,“今日冒雨前来见三妹妹,也是因为五妹妹昨晚又发病了,闹了一夜……干娘急火攻心,晕了过去……” “什么?”羊献容和羊献康都喊了出来,羊献康还大声说道“你怎么不早说!刘四哥!” “我……这不是刚进来,还没顾得上说话。”刘聪被这两个人吓了一跳,连忙又补充道,“醒了醒了,就是看到五妹妹把屋里的东西全都砸了,挺心疼的。” “哎,那我还是先回去看看吧。三妹妹,你要不再住两日……”羊献康把手里的东西全放了下来。 “别呀,我得和你一起回去看看的,怎么又搞成了这个样子!”羊献容也不想吃饭了,站起了身,“皇上,本宫还是先走了……” “哎……”司马炽伸出了手,但又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多谢皇上能看喜爱五妹妹,但也是没办法,真是……哎。”羊献容一脸的可惜,甚至还略略抹了抹根本没有的眼泪。她朝向司马越和裴妃略微点头,“事情也是突然,本宫先走了。王爷若是能够追的上许真人,说什么也要让他回来一趟,现在这个情况,离不开他呀。” “哦哦哦,自是会的。”司马越点了点头,他和裴妃一同站了起来,朝向羊献容躬身行礼。 羊献容动作极快,捞起自己的衣袍急急地往出走,没有给任何人思考的时间。翠喜兰香紧紧跟在她的身后,刘聪和羊献康以及毛鸿茂和老张都跟了上来,寸步不离。 一行人也不管宫中石板路上是否有积水,只是快步朝向天元宫走去。 看着羊献容的急匆匆的背影,裴妃转头向司马越说道“王爷,咱们也回去吧,让皇上好生歇息,养身体。您还要去看看梁将军他们三个,人是我抓的,您来放人,也做个好人嘛。” 司马越拉住了裴妃的手,笑了起来。“金凤说过,正妃总是这样大气善解人意,还甘愿自己做恶人,成全别人呢。” “是呀,金凤最了解我了。”裴妃也笑了起来,“可惜了,金凤死了,这世间又少了一个懂我的人。” 34 到底什么是喜欢 大雨已停,羊献容一行人急急忙忙地赶回金镛城。 路上,刘聪悄然进了她的车辇,说起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刘渊称帝,将几个儿子都安排了事情,所以急招他和刘曜必须回去。并且,一直照顾刘曜的一位姑母忽然生了急病,命不久矣。消息传到金镛城,刘曜也坐不住了,还是决定先回再说。因为怕见不到姑母最后一面,刘曜连夜先走了。刘聪过来给羊献容报信,顺便也想问问他能不能带走羊献怜。 车辇之中,光线有些昏暗。 羊献容看着刘聪,这张脸酷似刘曜,坚毅刚正,眼眸清澈没有半分算计的意味。 “五妹妹此生是要老死在我身边的。”羊献容缓缓说道,“许真人说她的心智或许能够长到十几岁,但却永远停留在那里。你们日后……全是征战,如何能够照顾好她呢?” “可若是再遇到刚才的情形,你能对付么?”刘聪很是直白。 “我愿意用我的命换她,因为她是我的至亲。”羊献容看着他,心底也在叹息。这五妹妹生的貌美,也是一种灾祸,就如她一般吧。 “但是,我……”刘聪想说些什么,但想到自己即将面临的状况,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刘四哥,我知道你喜欢五妹妹,但是你也要知道的,刚刚我对司马炽说得真真假假,但她心智不成熟,的确是真的。更何况,未来的岁月还很长,她需要的是随时随地的呵护和照看,你也并非是她的良人。这意思,你可以懂的。”羊献容流了眼泪,“若是你们真的缘分,我必然是不会阻挡的。若是……日后,你安稳下来,而我们还都活着,我同意的。” 刘聪看着她,眼中也有了晶亮之意。“好,一言为定。” 等到羊献容的车辇回到金镛城的时候,母亲孙英已经在广莫宫的门口等了很久。她看到只有羊献容和羊献康兄妹下了车辇,不禁问道“刘聪还在么?” “走了。”羊献康拉住了母亲的手,“怎么了?” “怜儿想跟着刘聪走。”孙英叹了口气,“我要劝不住了。” “那可不成,刘聪是去打仗的,她不能跟。”羊献康反对。 羊献容走了过来,拉住了孙英的另一只手,又是叹息,“母亲,我去和五妹妹说吧。二哥,你也跟上。你那手臂上的伤真的是五妹妹抓的?” “哦,不是,是翠喜抓的。”羊献康扁了扁嘴。 “什么?”羊献容和孙英同时回头看向了翠喜,翠喜立刻就跪了下来,羊献康的另一只手扯住了翠喜,不让她跪下来。 “哎,等一下,别跪,不是她的错,是我的错啦。” “你们这些事情呀!”孙英特别想扶额,但双手被这一双儿女拉扯着,也没有办法。“走走走,先回去坐下再说,这也是到了晚饭时间,吃些东西,再把事情都说清楚。” 金镛城,总算是自己的地盘,羊献容略微放松了一下,随便吃了两口小黄米粥就开始详详细细地和母亲说起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以及她和羊献康商议的安排。 孙英的手一直拉着羊献容,不肯有半刻地分开。 “你的意思是,我们都走?可是,你可是大晋的皇后啊!就算是……你现在也是大晋女人之中名分最高的……”孙英犹豫了,忠孝礼仪在她的心中扎根极深,“你父亲说过的,羊家最注重礼仪。” “母亲,若是大晋没有了呢?”羊献容打断了她的话,“没有了大晋,我也就不是那个坐在高位上的人,其实,就算是现在,我也什么都不是,对不对?” 孙英看着她,终究还是点了头。 “后宫的这些女子,就留在这里吧。万一若是有朝一日,我又回来了……”羊献容说得很隐晦,但孙英全都懂。她的眼泪流了下来,哭着说道“这到底是什么世道啊,怎么会变成了这样呢?” “母亲莫哭,总会有办法的。”羊献容拿衣袖替母亲擦掉了眼泪,而羊献怜此时就站在了门口,看着她们。 兰香从角门匆匆走了进来,拉了拉翠喜,给了她一些金疮药。努努嘴,示意让她别忘了给羊献康上药。 翠喜咧嘴笑了一下,也拉住了兰香的手。片刻之间,她又站到了羊献容的身后,看到她的裙摆有些脏,就俯身整理起来。 “五妹妹,我只问你一句,你喜欢刘聪么?”羊献容瞥了翠喜一眼,示意无妨事,然后朝着羊献怜伸出了手,并且在拉住她之后,又在她的掌心中按揉了三下,看起来倒像是在揉什么穴位一般。 此时的羊献怜,应该已经知道刘聪走的事情。 她略微迟疑了一下,半晌才说道“喜欢。” “他会回来的,你还小,但要学会等,好不好?”羊献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了平和,“现在的状况很复杂,我们要离开这里的,你懂不懂?” “好。”羊献怜的眼中没有半分波澜,但还是在坚持地说道“我要和刘聪走。” 到底懂没懂? 这一刻的羊献容竟然失去了耐心,拉着她说道“刚才不是说了么?他走了!” “我要和刘聪走!”羊献怜还在重复这句话。 “你知道刘聪是谁么?你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你知道他是将军,是杀人的魔头!你到底懂不懂?你和他走,然后呢?你跟着他去沙场么?你会武功么?你能做什么?你连自己吃饭睡觉上厕所都要有人伺候,你还能做什么?”羊献容失控了,这几日经历得太多了,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控制事情的走向。 或者这么说,她能够保全众人的性命,但是在这样漫长的岁月里,没有人保护的“慧皇后”已经是举步艰难,依靠谁都是不可能的。 逃离是她唯一能够做的事情。 但是,还有这样一个拖累……她瞪大了眼睛,看着羊献怜,“你到底能够听懂多少?” 孙英和羊献康都在拉扯羊献容,孙英说道“别急别急,慢慢和她说好了。” “三妹妹,五妹妹也是能够懂的。刚才我都和她说了一遍了,她说她懂的。别着急,别逼她。”羊献康也有些着急,拉住了她,“没事的,五妹妹还小呢。” “所以呢?我们要走,懂不懂?”羊献容又问了一句。 羊献怜看着她,很仔细地看着她,最终极为清晰地说了一句“如果我死了,你们是不是就舒服了?” 35 姐妹决裂的戏码 听闻羊献怜这句话,所有人都愣住了。 羊献容定定地看着她,忽然大笑起来:“羊献怜,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你觉得我嫌弃你了是么?那么,我就是嫌弃你了!怎么样呢?” 她走到打开了寝宫的大门,推开了所有的窗户,根本不顾及有没有人听到,直接吼道:“你要走,你就走,我绝对不挽留你!” “你没有回答我。”羊献怜看着她,竟然没有发疯,只是看着她。 翠喜跟在羊献容的身边,又悄悄把广莫宫的大门也打开了一道缝隙。那外面有一道身影一闪而过,看下摆的款式倒像是洛阳皇宫的。 “是的,很舒服。”羊献容看着她,“若是有一日,我不在你的身边,不用不管束你,放你自由,你应该也很舒服。” “是。”羊献怜忽然咧嘴笑了起来,眼中全是无焦距的光芒。她将桌子上的一切横扫在地,又开始推搡周围的人,继而冲到院子里,到处打砸,不管能举起什么,都是要粉粉碎才好。 所以,羊献怜的疯病犯了。 羊献康立时冲了出去,想要将羊献怜抱住,但他根本都不能近身。别看羊献怜人小小的,但力气极大,几个奴婢都已经围了过去,但依然没办法靠近她。 羊献容又往广莫宫门口走了走,大声说道:“你走吧!回老家去!别在这里做我的累赘!” “羊献容,你说什么呢!”羊献康急眼了,一边观察着羊献怜的状况,一边吼了羊献容。 “二哥,你也走,别在这里待着!”羊献容丝毫没有要收敛的意思,还冷笑起来,“反正我现在也没了皇后的头衔,也没有人愿意听我的了,你们还跟着我做什么呢?还不如赶紧找个地方享福去好了。不用管我的,我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没意思了。” “你瞎说什么呢?”羊献康已经是一个头两个大,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看到母亲已经抱住了羊献怜,他就走向了羊献容,还拉住了她的手,“三妹妹,别这样。” 羊献容也拉住了他的手,在他的掌心中按揉了三下。 “三妹妹!”羊献康又喊了出来,满眼都是惊讶和心疼。这是他们兄妹之间的秘密,若是要做戏说谎且不方便明着说出来的时候,他们就会用这个方式彼此来通知对方。当初,这是羊献容在泰安郡闺中和两位兄长的约定,没想到时隔这么久了,他们竟然在这里又用上了。 所以,难道,五妹妹也知道? 羊献康用眼睛询问她。 羊献容则努努嘴朝向了广莫宫的大门口,然后又点了点头。 “走走走,我走!”羊献康忽然又喊了起来,扯着羊献容几步就跨出了广莫宫。 广莫宫外竟然有三名洛阳皇宫的宫人哆哆嗦嗦地站立,拎着食盒很是紧张。看到他们两个出来,又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只好低着头,不敢作声。 “什么人啊?”羊献康没好气地问道。 “哎,回羊将军,奴才们是皇上派过来的。因想起慧皇后没喝上那碗鸡汤,就让奴才们急急地追了过来。”为首的一个太监低头说道,“皇上还想问问,慧皇后打算几时回皇宫?” “没看这里忙着呢么?把东西放下就赶紧走吧。”羊献康瞥了一眼食盒,“多谢皇上惦记了。” “是是是,奴才们这就回去了。慧皇后这边若是有任何需要,随时可以跟皇上说的。”这太监又悄眼看了看羊献容,以及广莫宫半敞开的大门里面的情形。 羊献怜虽然被孙英抱住,但忽然大喊了起来,声音极为凄厉,听得也很是吓人。 这太监想说句什么,但又觉得不妥。硬生生咽下去了自己的话,又躬身行礼之后,才小碎步地走了。 羊献容又吼了一嗓子羊献康:“你还不进去拉着羊献怜,这都发疯成这个样子,难不成是要把我最后能住的地方也拆了不成?” “哎,我去我去。”羊献康的声音也不小,在夹道中都有了回响。 那三名太监也都能够听得到,但不敢有任何停留,反而是更快速地跑了起来。 终于,广莫宫也安静了下来。 羊献康拉着羊献容回了寝宫,羊献怜正坐在桌子前吃着糕点,孙英站在一旁细细地帮着她梳理散乱的头发。翠喜和兰香带着人在外面开始收拾被羊献怜砸坏的东西,静悄悄也没有声音。 羊献容坐在了羊献怜的身边,看着她,然后伸出了手掌。 羊献怜将一块糕点放在了她的手中。 “怜儿真的是聪明。”羊献容轻轻叹息了一声,“跟在姐姐身边一辈子可好?” “好。”羊献怜点点头。 孙英一直在流眼泪,双眼模糊都没办法看清楚羊献怜的头发,揪得她侧头咧嘴,但最终也没有发出声音。 “刚刚真是要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也发疯了呢。”羊献康小声说道,然后接替了母亲帮着羊献怜梳头发。“但你怎么知道门口有人的?按道理说,他们进不来呀。” “二哥,我早就说过,金镛城也不安全。就算是看起来都是咱们的人,但毕竟也会有人想办法混进来。再说了,司马炽现在是皇帝,他的人想进来还不容易么?或许,还有司马越的人藏在这里呢?”羊献容摸了摸羊献怜的小脸,“事发突然,是翠喜悄悄告诉我的……所以啊,这地方真的是一刻都不能多待了。” “他们监视你的一切,有意思吗?”羊献康又问道。 “当然有。”孙英擦干了眼泪,“这事情也是我疏忽了。你呀,不如你妹妹心细。司马衷死了,但是还有他的拥趸想做些什么事情的。就比如之前司马越死活都要杀了司马覃,不就是害怕司马衷的旧部出来闹么?现在搞这么一个司马炽,也是想做傀儡的。谁知道这个司马炽脑子也不清楚,才做了几日的皇帝,就想逞威风了……日后,他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这一次,我与裴妃结盟,互惠互利,但形势也很复杂。”羊献容又叹了口气,“娘,真的太累了,每日里如履薄冰,瞬息万变,我都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了?” 36 寒冬散尽日渐暖 “五妹妹,这几日你还要时不时的疯癫一下,大喊大叫都没关系,摔些东西也是可以的。”羊献容擦了擦羊献怜嘴角的糕点碎渣,“你记得,捡那些不贵的扔。贵的可是不能弄坏了,我还想着运回泰安郡呢。” 听闻这句话,孙英都顾不上擦眼泪了,哭笑不得地看着羊献容,“你就不能教点好的么?你妹妹总算是好转了,现在也算是正常的女郎……你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 “挺好的呀,我说的都是实话,就算是我要发脾气,也都是捡着便宜的,比较不容易被摔坏的东西扔的。”羊献容笑了笑,“母亲,这一招也是您教我的,您忘了么?您和父亲生气的时候,就算是扔东西,也都是挑拣了那些不容易摔坏的木头扔出去的……” “哎,我说不过你,都是我教的好了。”孙英佯装举起了手想要打羊献容,羊献怜伸出手挡在了羊献容的面前,一字一句的说道:“娘,三姐姐很辛苦。” “我就说嘛,怜儿聪明的。”羊献容又摸了摸她的小脸,“三姐姐和刘聪说过了,若是他能够活着回来,安稳了,就带你走。甚至,我亲自送你过去。” “嗯。”羊献怜点点头,嘴角有一些上翘,又继续吃糕点了。 不管怎么说,慧皇后的亲妹子在金镛城发疯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司马炽的耳朵里,并且迅速在宫中蔓延开。众人也很快就都知道司马炽竟然想求娶一个傻子做妃子,并且还要破坏对梁皇后“一生独一”的誓言,对这位新皇颇有微词。更是悄悄议论起“慧皇后”这个头衔,也对此产生了不少的疑问。 司马越将梁兰璧的父兄全都放了出来,随便安慰了几句,也没有太多的责罚。梁家人准备了一份厚礼送到了金镛城,结果又看到羊献怜在广莫宫中尖叫乱跑吓得也不敢多言,放下东西就回来了。 他们的官职未变,但低调了许多。每日里除了上朝点卯之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言语。不过,小动作不断,都是在教唆梁兰璧取悦司马炽,各种献媚。司马炽一如既往看书写字,和梁兰璧吃饭,只字不提死去的刘美人以及羊献怜的事情,就仿佛从来没有过这些人,也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即便是在宫中第一次过除夕家宴的时候,有宫人悄悄在刘美人的房门前烧了一些纸钱,他也只是看了一眼就走了。 再看看司马越这边,他的身体倒是一天好似一天。 全家都搬出了皇宫,动用国库的钱重新修整了太学苑住了进去。 他的理由很简单:这里是学子们求学之所在,气场干净,不易有鬼魅滋生。他那些百十来号的幕僚也多一半是玄学道家,一个个神神秘秘的,天天在院子里做法。虽然有些乱糟糟的,但也很管用。至少司马越所住的地方也没有再闹鬼,很平静。 所以,司马越又派出去不少人去寻找许真人,但都没有消息传回来。 听说终南山下了百年难遇的大雪,进不去,出不来。 世子司马毗很是孝顺,带着自己的妻妾和孩子时时刻刻陪伴在司马越的身边,就算他轻微咳嗽一声,就立刻有人递上了温热的水和干净的帕子。反观他自己的妾室们老实了许多,甚至都在各自的院落中不出门。 裴妃还像原来一样,三日来和他吃一次饭,随便说说事情。 她对司马毗也很好,常常嘘寒问暖,母慈子孝的模样。 司马越的心情更好了一些,让之前的二管家做了大管家,又让武将何伦专门挑选了一批人做自己的贴身护卫,每次出门虽然声势浩大了一些,但总算是安全的。 偶尔在宫里行走,和皇上司马炽遇到,排场竟然比他还要大许多,当然也越来越不把他放在眼里。 这些高官们之间的争斗至少没有了兵戈相见,大晋的国土渐渐平息下来,平民百姓也得到了喘息的机会,洛阳那些酒坊和商铺也慢慢恢复,夜晚也有了茶肆戏楼多了些唱曲之人,洛阳的夜晚渐渐亮了起来。 日子就这样过了下去,寒冬散尽,春日渐暖。 裴妃常常让人给金镛城送了些吃穿用度,还问羊献容若是天气好的话,也可以来洛阳小住两日,与她说说话。 羊献容自然是答应了下来,说要带着司马静一起出门。 清明时节,她是要回来给司马衷上一柱香的。 金镛城一如既往,大门紧闭,往来无车马。 住在这里的女人们似乎也很认命,不少司马衷的女人们甚至还吃斋念佛,大有要皈依佛门的意思。 广莫宫也很安静,但在立春之后,人数开始慢慢减少,并不起眼。 羊献容没有立刻走,而是让身边的人分散开慢慢离开。比如她先是让毛鸿宾走了,随即就是宫里的一些老人,特别是身体不好,腿脚不灵便的宫人,都提前送走。羊献康则是跟着孙英和羊献怜走,计划是大家先到泰安郡附近的某一地等待,羊献容把这边的事情安排妥当之后与大家汇合。当然,她也找人通知了羊献永,让他根本就不要回来。 本来羊献康还想等着她一起走,但羊献容觉得还是让他陪着母亲和五妹妹比较稳妥。 她留下了秦朝歌做护卫,袁蹇硕和贺久年在守卫金镛城,看看情况再说。 大晋国土内没有战事,一切就是安全的。 北方胡族袭扰频繁,特别是春旱导致没有粮食的情况下,他们的动作更加频繁起来。 司马越每日里都在和文武百官讨论如何剿灭这些人,司马炽就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 梁兰璧的父兄势力单薄,也没有资格去讨论这些事情,有的时候,干脆转身进宫和梁兰璧吃茶去了。现在的洛阳皇宫,物资又充足起来,歌舞升平,也是热闹的。 朝堂之上的局面虽然是一边倒,但有不少人越发不满司马越的行为。 因为此人疑心病过重,并且常常出尔反尔,前脚还重用的人,后脚就杀掉了。 原因也很简单:就是觉得不忠。 这个借口实在是太烂了。 但属于大晋的小阳春还是渐渐暖了起来,洛阳百姓逐渐脱掉了脏兮兮的棉衣,换上了轻便的夹衣,看着枝头终于出现的新绿,心情也都好了起来。 37 琅琊王惊艳登场 毛鸿茂看着洛阳渐渐热闹起来,就问羊献容要不要把明月楼重装营业。这里也是绣衣使者的一个聚点,方便做很多事情。 羊献容有些犹豫,“若是将明月楼卖了呢?” “为何?留一个地方也是好的,万一日后要来洛阳呢?”毛鸿茂摇头,“目前看这个状况,说不准还是要有事端的。再说了,许真人不是说大晋的运数也差不多了。” “话是这么说,但其实我也是不信的。”羊献容撇了撇嘴,“我始终觉得他特别不靠谱。” “行事怪异,但或许就是玄门道人的特征。你看看司马越身边那几个人,天天凑在一起用龟壳占卜,说得头头是道。司马越现在连出门前都要算上一卦,啧啧啧,听说还问卜了姻缘卦象,想给自己再纳两房妾室。” “看来,他的身体还真的是好了很多。”羊献容嘿嘿笑了起来,“张总管在做什么呢?让他也过来说说话吧。” “他在后院鼓捣酿酒的事情呢。”毛鸿茂也笑了起来,“那日我和他叨咕了一句想把明月楼开起来,他就说要自己尝试酿酒。当初,先皇也是喜欢喝酒的,他们一起还做了不少酒呢。所以啊,我想着要不要在明月楼立个牌子,写上这是先皇的配方,味道极佳什么的。” “这不好吧?”在说起司马衷的时候,羊献容的表情已经缓和了许多,至少没有那么疼的感觉。 所以说,时间就是治愈一切良方。 那些伤痛甚至是疤痕,都会渐渐淡了,没了。 “这也还好吧,我那日进洛阳采买的时候,看到吉庆坊的打出了先皇最爱看的南腔戏,说是场场爆满呢。” “这又是什么?”羊献容的兴致被提了起来。 “就是说先皇司马炎在未做皇帝的时候,在路上遇到了一个小娇娘,然后帮她打退了那些匪徒,最终抱得美人归的戏码。” “这是真事?” “据说是当今皇上的母妃。”毛鸿茂的声音压低了一些。 “这也能唱?难道司马炽不知道么?” “知道又如何?或许还觉得这能够证明他的母亲和先皇是真爱天注定呢。”毛鸿茂又“啧啧啧”了起来,“所以说,我那日听到路人们还在唏嘘,说当年要是直接让司马炽做了皇帝,不让那个傻子坐在这个位置,或许就不会搞得八年大乱了。” 说完这句话,毛鸿茂低了头,紧紧抿住了嘴唇。 羊献容愣了一下,才冷笑道:“司马炽要是当年就做了皇帝,那还不如现在这般模样呢。怕他也早都被人害死了,还能在涵月宫中夜夜笙歌么?那几个司马家的王爷,哪一个是省油的灯?” “话也的确是这么说。现在至少安静了不少,听说江南的琅琊王司马睿前日还送了不少新鲜的吃食,说是要在清明时节祭奠一下孝惠皇帝。之前落葬的时候他因时间太过匆忙,没有赶上。” 毛鸿茂果然是消息灵通,无论是市井议论或是朝中事情,都样样知晓。有那么一刻,羊献容都觉得真是委屈了他的才干,让他困守在金镛城中陪着她度日。 环顾这广莫宫,也越发的清冷。若真是避世,会不会很无趣呢? 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羊献容站起了身,“那我们收拾一下,明日一早去洛阳看看吧。” “那奴婢去准备准备。”翠喜立刻说道。 “准备什么?不能告诉他们我来了洛阳,咱们就悄悄去看看,悄悄回来就好。”羊献容也觉得在这里住了一个寒冬,浑身都很难受。想她现在双十年华,心境却因这里的破败而变得极为晦暗。 这并不是好事情。 她告诫自己,做人,还是要有些活力才对。 若去洛阳城中转转的话,不能带太多的人。 袁蹇硕和贺久年不能离开,她只能带着秦朝歌和三四个禁军做护卫。 张良锄也必须留在金镛城,万一有人来或者有事情,他能够抵挡一阵子。 兰香不能去,她要陪在司马静的身边。 所以,最终跟她出门的除了毛鸿茂和老张赶马车之外,只有翠喜和绿竹跟在左右,秦朝歌他们单独骑马前行了。 算好人数,为了掩人耳目,这几个人还乔装了一番,都穿上了平民的衣衫就从金镛城的侧门悄悄去了洛阳城。 幸而现在的洛阳城已经打开了大门,并不需要出门令之类的,进出自由,也很是热闹。 羊献容他们混在人群中,也没有人能够看得出来。 再花容月貌的女人,穿上了土里土气的衣衫,没有任何脂粉和珠宝加持,也不会好看的。至少羊献容现在这般模样,就算是司马衷看到她,都未必一下子认出来吧。 一想到这个人,羊献容竟然笑了一下。 起了一个大早,赶了一个晚集。 等他们进了洛阳时,晌午饭都快过了。 毛鸿茂的意思是就随便找个地方吃饭就好,但羊献容看到洛阳城中逐渐熙熙攘攘的景象,竟然还有些感慨,站在路旁甚至都愣住了。虽然那些店铺和招牌早已经换了几轮,但似乎一切又都没有变。 羊家的大门依然紧闭,但似乎她还能够看到那时候自己和哥哥们进去的样子,司马颖和刘曜也会进进出出,而那一日燃烧的凤銮以及父亲的泪目……怎么会这样呢? 就在她愣神的功夫,一旁装饰一新的吉庆坊忽然响了锣鼓点,一声比一声紧,街上的很多人被吸引过来,还纷纷议论道:“这是怎么了?不都是晚上才开锣么?现在就敲起来了?” “怕不是练习吧?” “那也可以看看。唱的真心是挺好的。” “对对对,演皇上的那个长得也是好看的。” “咦,今天这个似乎比昨晚那个高一些?长得也好看一些?” 顺着这些人议论声,羊献容也伸长了脖子朝向吉庆坊内的小戏台看过去。 那张已经勾勒了油彩的面容很是惊艳,大马金刀地踢了上场门出场,锣鼓点刚刚好踩到位,一个抬手的亮相竟然都会得到了众人的喝彩。 但羊献容认得这个男人,他竟然是琅琊王司马睿。 38 深巷一碗小馄饨 当年司马衷第一次被废,送他们去金镛城的人中就有司马睿。 那时候,他还是个年轻的王爷,手无军权和势力,只能听命于司马伦的指令。后来倒是和琅琊的高门大族的子弟们常常在一起喝酒,结下了深厚的情谊。特别是有个关系极为密切的朋友王导为他规划了未来的发展计划,甚至还从战乱时将他从危险之中救了出来。 作为司马家族的一员,他不算出众,也没有野心。司马越在封赏官员大臣的时候,就顺手给了他一个员外散骑常侍。不过,他说是因自己的妻族都在江南,想去江南吃喝玩乐。结果,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将自己的势力做大做强,到了现在为止,已经是不容小觑的一股力量。 更何况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征战,即便是司马越也是元气大伤,更何况现在还有北方胡族刘渊和石勒的不断侵袭,大晋的局面也很是危急。这一次,司马睿忽然来了洛阳,要做什么? 锣鼓点还在响,司马睿没有开口唱,只是耍了一套干净利落的武戏,然后就退了下去。 围过来的人等了一会儿,看到没有人再出来,也就散开了。 “那边坐着的好像是琅琊王妃,虞孟母。”毛鸿茂小声在羊献容耳边说着,“结发正妃,两人感情极好。” 对于他的情报,羊献容已经深信不疑了。 “谁让他们来的?” “这个倒不曾听说。不过,你看这两人的样子,也像是微服出来,并没有带什么侍卫。”毛鸿茂又张望了一下,“王妃身边只有两名婢女。” 羊献容也看了过去,果然虞王妃坐在那里,笑意盈盈地和站在她身边的两个女子说话,年纪看上去也有三十几岁,微胖,但长得很是周正大气。 人群渐渐散去,羊献容他们几个站在这里倒显得有些惹眼。 她略略低了头,带着人也离开了吉庆坊,打算先找个地方吃饭才好。 “或者,我们走得远一点,去司马越住的那个太学苑边上的巷子里,有个做小馄饨的铺子,味道很好的。”毛鸿茂建议道,“那个老板也是咱们的绣衣使者,皇后娘娘也可以去见见的。” “好。”折腾大半天了,她也的确觉得饿了,就跟着毛鸿茂又多走了些巷子,看了不少市井街巷,这才到了小馄饨铺子。 这铺子是真心很小,还隐藏在巷子的深处,若不是相熟的人带路,必然是找不到的。 因为过了时间,早已经没有食客坐在这里。 老板娘是个四十岁左右的胖女人,正在用抹布擦洗着几张破旧的桌椅,然后又朝后面喊着自己的丈夫去看看水缸里还有没有水。 见到不少人走了过来,她略略抬头瞟了一眼,还大声说道:“哎,过了时间了,没得吃。” “是哦,可是我们饿了呀。”毛鸿茂走在前面,笑着看她。 那女人猛地抬头,定定地看着毛鸿茂,随即眼泪就流了出来。“哎呀,哥哥呀,你怎么才来呀!快坐快坐!” “这是皇后娘娘。”毛鸿茂压低了声音,“快来见礼。” “哎……”这女人差一点就要跪下磕头了,羊献容一把就扯住了她,也低声说道:“莫要跪下,私服出来。” “哎,看看这裙摆怎么脏了一块呢?快进来擦一擦。”这女人的反应极快,弯腰摸了摸羊献容的裙摆才又起身笑着说,“这么多人,也是大买卖了,等等我哈,我快快去准备一下。” “那就多谢老板娘了。”毛鸿茂笑得很是自然,还拉着众人坐了下来,与平日里的食客没有半分区别。 “刘二娘,当年和刘美人一同伺候过先皇。她们两个没有血亲,但也结拜了姐妹,关系也是好的。”毛鸿茂介绍起了老板娘的背景。“刘美人若是有什么事情,也会让刘二娘来传消息的。哎,只是没想到司马炽竟然做了皇帝,搞出了这样的事情。” “都过去了。”羊献容低声回应了一句,她看着刘二娘动作极快,已经重新将炉火点燃烧水,手中也很是利落,开始和面。“这面粉很是金贵,她怎么有?” “你问问她吧。”毛鸿茂笑得很开心,自顾自地都去舀了一碗面汤端到了羊献容的面前,“尝一尝,是甜的。” 果然,很甜,很香。 刘二娘的丈夫牛大山很是憨厚的模样,一手拎了水盆,一手拎了炭火,看起来力气极大。刘二娘赶紧接了水盆,又往面汤中兑了些水,笑着说道:“刚刚都是煮沸的,我这还想自己喝一口呢。不过,你们人多,我就多些水,也多做一些。面粉是自家地里种的,去年水患,但总算是因为地势高,没有什么影响。我这小馄饨就是用新近长出的野菜嫩芽加了一点点猪肉肉糜和盐巴调制的,味道很是鲜美呢。清汤都很好吃,客官们一定多吃几碗。” “一天只卖一百碗。”毛鸿茂又笑了笑,“洛阳市井之中有不少美食,之前苦于没有足够的食材,现在日子终于缓过来一些,他们也要挣些钱的。” “是呀,客官不知道吧,我这馄饨铺子虽然小,但是很挣钱的。就像是太学苑里住的王爷都喜欢我做的小馄饨,每日有二十碗都要供应给他们的。裴妃知道吧?我都是见过的呢。”刘二娘笑得很开心,说话也很爽利,甚至还有些小小的骄傲。 “好厉害呀。”羊献容附和道,眼睛也笑弯弯。 不过,也就在此时,秦朝歌忽然轻咳了两声,示意羊献容看向太学苑的大门。有一辆黑色的马车停了下来,先是一名女子走了下来,竟然是刚刚在吉庆坊见到的虞王妃。而她后面跟着的自然就是琅琊王司马睿了。 这两人轻衣简行,是要见司马越? 难道要说些什么秘密的事情? “要不,我去看看?”刘二娘低声问毛鸿茂,“我可以进去问问许管家明日需要多少小馄饨。” 39 清明时节雨纷纷 吃完小馄饨,刘二娘也没有从司马越的府邸出来。但羊献容不能再等了,毕竟还是要赶在天黑之前回金镛城才好。所以,她就留了毛鸿茂在这里,自己带着人走了。 等到第二日的下午,毛鸿茂才回来,但他竟然将刘二娘和她的丈夫牛大山也带了过来。 这两个人是拎着食盒进来的,然后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低声哭道:“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哎,何必这样呢?不是说都过去了,你们也都辛苦了。”羊献容将这两人扶了起来,“行了,坐吧。在金镛城,也没那么多的规矩。” “多谢皇后娘娘。”这两人还真的是很遵规守矩。并且,刘二娘又再次跪了下来,说道:“奴才还要替自己的妹妹再给皇后娘娘磕头,您为她报了仇的。” “嗯,我羊献容有仇必报。你们既然跟了我,就是我的人,杀了我的人,我怎么能不报呢?”羊献容倒是坦然接受了这个响头,“无事了,过去了。” “是。”刘二娘擦了擦眼角,赶紧说起了昨日的事情。 司马睿和虞王妃见的是裴妃,说到了天黑都没有走。但刘二娘不能在太学苑里久待,只好回到自家的铺子偷眼看着。直到司马越从宫里回来,也没有见到这两个人出来。 “或许,是从另外一个门走了。”刘二娘猜测道,“一般来说,裴妃的婢女会在傍晚时分出门,去吉庆坊买一碗新鲜做好的乳酪回来,但昨日这婢女没有出门。” “今早,司马越正常去早朝了,裴妃还送他出了门,也没有任何异常。”牛大山补充道,“奴才送了小馄饨进去,也没有看到什么异状。” “倒是晌午饭之前,我们正准备要出门的时候,裴妃身边的婢女过来说今日的馄饨咸了,要我们明日做得再清淡一些。”刘二娘笑了一下,“皇后娘娘也是吃过的,我们每日都一样,没有特别做什么的。” “那就是说司马睿应该还在她那里。”羊献容敲了敲桌子,“他在南方时间久了,吃饭的口味很淡。” “嗯。”刘二娘点头,“他们一连订了十天的小馄饨,还是鱼汤熬制的最贵的那种。” “其实,我倒是听过一个传闻。”毛鸿茂凑了过来,“只是传闻,很久之前的传闻。因为裴妃不能生育,很早之前有意选个宗族里的孩子过继来。后来听说是选了司马睿,还真的放在身边教养了一段时间。但据说是司马越不同意,这事情也就作罢了。那时候,司马毗好像也有五六岁了。” 司马家族真是太复杂了。 羊献容揉了揉额头,“行吧,我们也不过都是瞎猜。若是真有事情,还是要等等才知道的。静观其变,随时应对就好了。” 清明前三日,裴妃又差人来问羊献容什么时候回宫? 羊献容这一次就摆了惠皇后的架势,带着一众女眷全都进了洛阳。 天气忽然又阴冷起来,乌云不厚却无光。 慢慢,竟然有了细雨落下。 孝惠皇帝司马衷的未亡人车队静悄悄地行进在路上,黑色车马,禁军也全都是黑衣黑冠,与司马越的红衣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二百余人的队伍,也不算长。有不少要进城的人已经停了下来,让他们先行。 有人低声议论着,又将司马衷的突然而亡的事情说了起来,一时间知道的不知道的就凑到了一起。 “那现在这个小皇后怎么办?” “这不是退居到了金镛城么?应该就是清明时节回来祭拜的。” “可不是什么小皇后,人家也是生了公主的,年纪也二十多了。” “那也很年轻啊,我怎么听说是叫‘慧皇后’,那梁皇后是什么?” “你想想,那么好看的女子,又是凤命,谁不惦记呀?” “哎,那多不合适。” “你觉得他们司马家的人还懂得什么叫不合适?” “也是,司马家没有一个正常的。听说这个小公主也不正常呢。” “是慧皇后那个妹妹不正常吧?怎么公主也不正常?难道是遗传了她那个傻子皇帝?” “别管那么多了,和咱们没关系,反正咱们还是吃喝拉撒睡……” “这倒也是,反正难受的是他们,咱们还是老老实实过日子,不要有战乱才好。” 随着车队渐渐进了洛阳城,城外这些人的议论声也大了许多。 一身普通装束的许鹤年站在人群中,刻意邋遢了一些,且佝偻了身躯,仔细听了听,也忍不住叹了口气。终南山的雪终于化了,他赶着下山来找羊献容。毕竟师父许真人说要他来保护羊献容的安全,也算是对得起先皇司马炎以及司马衷的交代。 不过,他来这里之前先去了一趟建邺,看到了不少事情,赶着要来告诉羊献容。 此时的羊献容端坐在车辇之中,今日她换了一身全黑的衣袍,看起来更加瘦弱。其实,最近她也努力吃了不少东西,但依然这般模样。看得司马静都在说:“我同娘亲一同吃饭,为何我都胖成球了,娘亲还这样?兰香姨姨好像也瘦了很多,和娘亲一样好看了。” “兰香一直都很好看的,还不是因为你之前不肯老老实实吃饭,兰香又不肯浪费粮食,才吃了很多的。现在你自己可以吃饭了,兰香自然就瘦下来了。” “那她会不会饿呀?还是要吃的呀。”司马静看了看车辇外行走的兰香,“不过她还是很有力气的。” “她有练过功夫的,你要不要和她学一学?”看着司马静的小胖脸,羊献容心里也总是觉得难过。 “那就算了,学功夫太累了,兰香姨姨保护我就好了。再说了,还有曹统呢,他跟着袁统领学了一套拳法,可好看了。” 母女两在车辇中悄声说着话,一路也没有那么冷清。 “可若是学了武功,是很厉害的,可以保护娘亲呀。”羊献容摸了摸司马静的额头,这几日毛鸿茂又弄了不少羊肉过来,司马静贪吃,还悄悄跑去金镛城的小厨房偷吃,羊献容怕她积食,想着应该让她多动一动,好消化掉那些肉食。 应该是这个理由说动了她,她认真地点了点头,“这个倒是应该的,女儿一定会保护娘亲的。” 40 无非是故意刁难 洛阳皇宫门前红衣长矛军一字排开,身兼守护皇城任务的司马毗站在最前面,看到车队之后伸手拦了一下。 袁蹇硕立时皱了眉,这地方可曾经是他的地盘,现在居然被拦住,岂能有好脸色。 可司马毗的身份是世子,日后也是要袭承东海王司马越的王位,自然也不能得罪,至少表面上要说得过去才好。 贺久年已经走了过来,他无所谓,尽人皆知他是司马伦外室所生,但却在司马伦死后能够在羊献容的庇护下留了一条性命,看到他的时候,大家的所思所想又复杂了一些。 他扯了扯袁蹇硕,让他靠后站,自己则上前去,问道:“世子可有什么事情?” “车辇之中是慧皇后?”自从成为了世子,司马毗的腰杆都挺直了不少,身形也圆润了许多,满脸横肉都泛着油光。 “是。”虽然身体里都流淌着司马家族的血,但贺久年明显长相俊美,身高体型都极为好看。和袁蹇硕在一起时间久了,两人竟然都有些相似了。不过,他也忍不住皱了眉,很是嫌弃司马毗的口臭。 “清明将至,来往洛阳的达官贵人多了起来,自然也是要严查的。我怎么知道这车辇之中是不是慧皇后?或者,还有其他人呢?”司马毗理直气壮。 袁蹇硕忍不住喝了一声:“你想怎样?” “啧啧啧,不过就是盘查一下。让慧皇后掀开车帘,我看看就成。”司马毗斜眼看着袁蹇硕,而他身后的红衣长矛军已经涌了上来。一个个手持长矛,指向了袁蹇硕和贺久年。 “慧皇后岂能是你看的?”袁蹇硕攥紧了拳头。 看到状态不对的秦朝歌也凑了过去,“做什么呢?怎么停在这里了?谁呀?怎么拦了慧皇后的车辇?” 他拉开了袁蹇硕,看了一眼司马毗,笑着说道:“世子大人呀,怎么您现在都守城门了?不是说坐镇了北军府么?这下等兵丁做的事情,可不能让您做呀。” 听了这话,司马毗特别想发火,但又觉得秦朝歌说得很对。一时间,他都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才好。 秦朝歌又笑了起来,“我们刚刚进城来,这一路很是安静,连商铺都半关着门,想必也都是世子大人尽职尽责做得好。佩服佩服,真是厉害呀。” 秦朝歌和袁蹇硕不同,他一直在北军府做事,接触到更多的是市井之间的纠纷,各色人等遇到的多了,自然会圆滑许多,没有正面和司马毗起冲突,褒贬花俏的言辞令智商不足的司马毗有些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被夸奖了,还是被辱骂了。 “这也是本职。”司马毗还“嘿嘿”笑了起来,态度略微好转,但还是坚持道:“皇城重地,总是要看看的。” “行,你等等,我去问问。”秦朝歌也笑了起来,“你也知道的,慧皇后身边人多,要层层请示呢。” “好,我等。”司马毗点头,他身后的那些红衣长矛军将长矛放低了不少,也退后了几步。 秦朝歌快步走向了羊献容的车辇,站在车外低声和她说了一下刚刚发生的事情。 张良锄已经黑了脸,声音都尖利了不少,“他是个什么东西!” “话虽这样说,但卡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只是不知道他为何要如此盘查?”此时的秦朝歌才流露出不悦的神色,“卑职可以带着人硬闯的……” “为什么要硬闯?咱们这是回宫啊!他司马炽不是一直希望女郎回去么?”翠喜也黑了脸,这都走了大半天了,结果到门口了不让进去,任谁也是非常生气的。 “还不是想看看我的样子么?无妨事的,你让司马毗近前说话吧。”羊献容掀开了车辇的帘子,看了一眼翠喜,“你拿些糕点过来,静儿饿了。” “是。”翠喜转身去找了兰香,两人很快就递进去一个不大不小的漆盒,然后就都站在了车辇旁。 秦朝歌没想到羊献容这么痛快答应了,稍微怔了一下又说道:“我们真的可以跟他打一架的,我们占理,没事的。” “看来这几日实在是太闲了,应该给你们找点事情做才好,是不是?”羊献容轻哼了一声,“这事情听我的,一会儿你们见机行事。” “是。”秦朝歌转头回了宫门口,对司马毗说道:“慧皇后说可以检查的,但只能是你过去,这也是大晋皇宫盘查的规矩,是吧?” “对对对。”司马毗笑了起来,整了整自己的铠甲,大步走了过去。 羊献容车辇的帘子刚又放了下来。 张良锄和绿竹看到司马毗走过来,伸手拦了一下,“什么人?” “东海王世子司马毗,参见慧皇后。”司马毗此时倒是很有礼貌,还略略躬身行礼,“进宫的例行检查。” 车辇的帘子后面,听得羊献容轻柔的声音说道:“世子也是辛苦了,这是进宫之人都要检查么?” “是的。”司马毗回答。 “那今日我们倒是来了不少人,都要一一检查么?”羊献容又问道。 “理应如此。”司马毗眯了眯眼睛。 “本宫记得之前回宫的时候也没有这个规矩吧?”羊献容又问了一句。 “这几日有些不太平,怕有细作混入宫中。” “哦,那的确应当检查的。”羊献容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又换了更柔和的口气说道:“哎,你莫要摸我的脸,头发都乱了哦。” 司马毗听到这句话,不知怎的,整个人都觉得有些酥软,心尖都在发痒,更想尽快掀开帘子再次看到这位极为娇媚的女子。那日在自己成为世子的仪式中,他已经对羊献容的容貌惊为仙子,现在利用手中的小权利为难她一下,看着她委屈的样子,心里都会觉得极为舒爽。 “这车辇里还有什么人?”他的声音大了些。 “哎呀,莫要将我的裙摆弄乱呀。”羊献容的声音还有些撒娇的意味,司马毗都忍不住上前一步。 张良锄和绿竹挡在了前面,“世子,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慧皇后的车辇中有什么人?我不能看么?进宫之人都要盘查的!怎么?”司马毗高声喊了起来,眼中更多了急切之意。 “掀开吧。”这娇柔的声音在耳畔再次婉转响起,他实在是按捺不住了,又急急地往前跨了一步,伸手将帘子掀开。 41 发了疯的司马静 车帘掀起的时候,司马毗站在车辇的下方,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精致的黑色凤靴。按大晋礼仪,女子是不可将鞋子显露出来的。所以,司马毗也愣了一下,才继续往上看过去。 可还没等看清楚羊献容的模样,就已经听到一个尖利的女童的喊叫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的确是太过突然,司马毗的心都禁不住颤抖。 随即,就有一个漆盒飞了出来,正正砸到司马毗的脸上。 司马毗的鼻子立刻流了鲜红的血,疼得他一时间都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女童的尖叫声还在持续,车辇周围的人甚至都想捂住自己的耳朵。 “司马静,你到底在做什么?”羊献容的声音也淹没在司马静的尖叫声中,几乎都听不到了。 靠得最近的绿竹已经翻身上车,跪在车辇上伸手抱住了司马静。 司马静被束缚住,更是不肯罢休,又要继续尖叫。羊献容的手也很快,将自己的衣袖塞进了她的嘴里。 终于,尖叫声变成了“呜呜呜”的挣扎声。 司马毗捂住流血的鼻子看向了羊献容,那张娇俏的小脸上满是焦急,喊着:“兰香,翠喜快拿药丸过来,静儿又发疯了。” 翠喜也翻身上车,将羊献容的衣袖扯了出来,塞了个东西进了司马静的口中。 司马静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外面的司马毗。 “咽下去!”羊献容的声音很大,吓得司马静吞咽了进去,然后又忽然指着司马毗说道:“他身后怎么有鬼?” “胡说什么呢?”羊献容的手几乎都要打下去了,但硬生生又攥成了拳头。 “女郎,莫要生气。”兰香也急急地从车辇的后面翻身上来,跪在她的面前,刚好将羊献容的样貌全都挡住了。 “你把她抱走吧,别脏了这里。”车辇之中现在十分拥挤,羊献容的表情更加不悦。 “是是是。”绿竹和兰香合力将司马静从车辇上抱了下来,这个时候司马静不喊叫了,但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却是死死盯着司马毗,确切的说是司马毗身后的某处。 司马毗的衣袖已经沾染了自己的血,看起来也很是触目。 羊献容直到现在才看到,惊呼道,“世子怎么流血了?快帮帮世子。用本宫这块丝帕吧。” 翠喜拿了羊献容的丝帕从车辇上跳下来,递给了他。 司马毗是真的特别想发火,但是看到羊献容这般焦急的样子,又觉得这都不是事,拿着丝帕随便擦了擦,鼻音略重地说道:“不妨事,慧皇后莫要害怕才是。” “什么不妨事呀,这让我怎么和裴妃交代呀。”羊献容转向了张良锄,“可有什么止血的药么?这好吓人啊。” “……没有。”张良锄躬身。 “鼻血,一会儿就好了。”司马毗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袖,才又问道,“这是怎么了?” “哎,静儿忽然发了脾气,不让本宫打开车帘。这孩子……哎,算了,不说了。王爷找到许真人了么?本宫也真的要急死了。”羊献容欲言又止的样子,倒真是坐实了司马静的脑子也有问题。 司马毗都叹息了一声,看了一眼车辇之中只有羊献容一人,黑衣素袍,车内也什么都没有,心里有了些心疼。“慧皇后一路颠簸辛苦了,还是快快进宫去吧。” “哦。”羊献容抖了抖裙摆,遮挡住了自己的凤靴,略微有些不好意思。 翠喜适时放下了车帘。 司马毗转身大步走回了宫门口,他的侍卫看到自己的主子竟然身上脸上有血,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了?受伤了?谁干的?” “无事。”司马毗瓮声瓮气地回答,“行了,放他们进去吧。这群娘们也真是太麻烦了。”最后这句是他小声嘀咕的,但眼前又出现了羊献容那娇弱的小模样,心里又痒痒的。 新皇司马炽现在只有一个梁皇后,所以随着羊献容回来的那些司马衷的女人们回了自己原来的梨花苑等地,自然又有一番哭哭啼啼。 羊献容这边倒是安静了许多,她进到寝殿之中脱下了黑色长袍,拉着司马静的小手又悄悄去了隔壁的显阳宫。因为祭拜仪式还在准备中,宫中依然是司马衷的旧人,他们看到羊献容只带了司马静过来,眼中都多了些惊喜。 “皇后娘娘来了,皇上一定很高兴的。”有个年纪大一些的宫女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嗯,我先来和皇上说会儿话,你们下去吧。”羊献容伸手抹了抹她的眼泪,“去忙吧。” “是。”这些人慢慢退了出去。 羊献容拉着司马静的小手,跪在了孝惠皇帝司马衷的牌位前。这里有宫人每日清扫,也有不间断的香火点燃,总算是还有些帝王祭祀的模样。那些长明的宫灯因她们两人的到来有些晃动,似乎也有些雀跃之意。 两人行过礼之后,羊献容又让司马静单独给司马衷的牌位磕了三个头。看着她小小的身躯很是郑重的弯下立起,羊献容也忍不住泪目。 等到司马静行完礼之后,这娘两跪坐在蒲团之上。羊献容轻声说道:“静儿真的长大了,都能够帮助娘亲了。这次做的真的很好。” “之前娘亲不也说过可能需要这样做么?我只是按照娘亲的吩咐做的。我不会武功,但我一样可以保护娘亲的!”司马静的脸上早已经没有了刚才疯癫的戾气,很是乖巧的样子。 “不过,我可没让你把漆盒扔出去。”羊献容板了脸,“这次幸好是砸到了那个混账,万一砸到旁人呢?秦武卫就在旁边呢!” “哦,我错了。”司马静立刻认错。 “你呀。”羊献容还是将她揽在了怀里,“你是真的太聪明了,就是脾气急了些。以后遇到任何事情,也都要想想旁人的安危才好。” “好的。”司马静又老老实实地点头,抬头看着羊献容,很是仔细,眼眸之中全都是她的模样,片刻之后才说道:“娘亲,我可不想长得像你那样美,太危险了。我记得父王似乎说过什么来着?委委佗佗,如山如河。胡然而天也?胡然而帝也?” “你竟然记得这个?”羊献容有些惊讶。 “父皇坐在那里常常自言自语的。”司马静指了指那张司马衷曾经坐的龙椅,“傻乎乎的,还总是笑着。” 42 看似普通的日子 “那你可知你父王说这些话的意思?”羊献容很是惊讶司马静竟然在大半年后依然能如此完整的背诵出来,她的确是个聪明的孩子,但现在的年纪还不到六岁,就连司马衷说话的口气都可以学得惟妙惟肖。 “其实不懂。”司马静笑了起来,“但我问过父皇的,他解释给我了。” “说说呗。”羊献容将她揽在了自己的怀里,眼前就是司马衷的牌位,那些袅袅上升的青烟略略动了一下,但又缓缓上升,在大殿顶端的金箔雕花的横梁处弥散开。 横梁很是宽大,但越往上就越黑暗,模模糊糊也看不清楚了。 “父皇说,这是《诗经》中的一个故事,讲述了一个美貌的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好看到令人能够迷失了心智,皇帝也会晕过去的。” “他这不是瞎解释么?”羊献容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娘亲,你笑了,真的很好看。”司马静的小手也摸到了羊献容的脸上,轻轻的,仿佛怕将她摸坏了一般。“父皇说,他很喜欢看你笑,真的很喜欢。” “嗯,我知道。”羊献容忍住了所有的眼泪,只是紧紧抱住了她。 第二日,裴妃先过来了。 她又带了些热乎乎的吃食,让宫人们摆了满满一大桌子。 有了食物的香气,天元宫中也多了些烟火气息。 “怎么?你这宫里还笼着火?多燥热啊。”裴妃看起来心情很好,拉着羊献容一同坐在了一张圆桌前,推给她一碗小馄饨。“我家门口小巷子深处有这么一家小食店,每日只有一百碗小馄饨,很是金贵呢。” “哦?”羊献容愣了一下,只是换了容器,那小馄饨的形状和香气分明就是刘二娘做的。 “之前我也不知道,后来看到那个小巷子里常常有很多人进出,就让他们留了个心眼,没想到是藏了这样的美味。所以啊,我就每日让他们买二十碗。听说,这种面粉很难量产,并且有可能南方地区还种不了呢。”裴妃也不管羊献容吃不吃了,自己先吃了一大口。看那个表情都知道,很是喜欢。 “那就在这边种好了。”羊献容随口应了一句,只是浅尝了一口汤。 “你呀,要不然这么瘦呢。多吃点,身体也会好的。女人呢,就是要身体好,气色好,才能活着舒服。”裴妃示意她继续吃,一定是大口吃起来。 羊献容只好挑了一个小馄饨放进了口中。 “似乎,有鱼鲜的味道?” “那是。用小黄鱼熬煮了十二时辰,鱼肉和骨刺全都融化在了汤汁之中,然后再敝掉那些渣子,只留下这奶白的浓汤……多鲜呀。”裴妃连汤都喝光了,脸上都有了红光。 “王妃这是有什么喜事么?”羊献容都忍不住问了出来。 “就是吃得好,心情就很好。”裴妃不说。 “那好吧。”羊献容又喝了两口汤,不再吃了。 “你也莫问了,我只能告诉你的是——快了,很快了。”裴妃稍稍正色,“但你有没有想好,之后呢?你要去哪里?还住在金镛城么?” “不能住了么?”羊献容一时间拿不准裴妃的意图,只好反问她。 “若是战乱又起了呢?”裴妃压低了声音,“听说胡人匈奴已经集结了三十万大军,气势汹汹地拿下了几座城池,甚至还打出了旗号,说是要打到洛阳来呢。” “应该也不会那么快打过来吧?我看王爷这红衣长矛军也很是厉害的。” “或许吧。”裴妃又笑了笑,“我那个儿子每日里带着他们操练,还挺用心的。就不知道上了沙场,能不能胜利了。” “世子可以么?” “不可以也要去,想做王爷,没有军功怎么行?!”裴妃的笑容更深了一些,竟然有种看好戏的模样。“行了,你也回来了,就安安心心住半个月,咱们也好多说说话。” “好的。”羊献容现在也只能点头答应下来。 两日后清明祭祀。 庙堂之上,司马炽为首,带领着司马家族的男丁上香跪拜。之后是梁皇后带着女眷们焚香烧纸。整个流程都是延续了之前的规制,也没有出任何意外。 那些司马衷的女人又在嘤嘤嘤地哭了很久,羊献容有些心烦了。就在整套仪式结束后,留了兰香几个人继续烧纸钱等物,自己则推说身体不适回了天元宫。 之后的几日,她让兰香代替她去庙堂烧香,自己则留在天元宫中默不作声。 又住了半月有余,前方战事告急。 但朝中无人能够迎战,殿堂之上吵得嘶声力竭。 最终,竟然是司马越要挂帅出征,要用自己的这把老骨头向先祖皇帝表忠心。司马炽自然不会反对,甚至还有些窃喜,他立刻就下了诏书,任命司马越为大将军,即日出发。 司马越留裴妃等女眷,以及部将何伦、李恽等守卫京都,率军四万先行出发了。世子司马毗作为后援军,随时待命。 当日夜晚,司马静忽然发烧了,满脸通红,浑身极烫。 羊献容让张良锄去请秦太医过来看看情况,谁知秦太医竟然也跟着司马越走了,急得她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眼看着司马静都开始抽搐且胡言乱语起来,羊献容抱着她哭得极为凄惨,“这是你给我留下的唯一骨血,没有了她,你让我怎么办呀?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这一声声凄厉,引得天元宫的人嚎啕痛哭起来。 很快,司马炽就得到了消息,衣衫不整地跑了过来,急急地吼道:“这是怎么了?太医苑还有没有人能够治病?” 留守的几个太医想过来为司马静诊脉,但羊献容抱得太紧了,他们根本都触碰不到。 “别碰她!你们就是要害死我唯一的孩子!你们就是想这样做!”羊献容的哭腔闻者心碎。 司马炽来回踱步,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此时,有个道人竟然走进了天元宫的大门,在黑夜之中,他似乎是在飘行,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许鹤年?”司马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你师父呢?大家都在找你们呢?” 43 鬼魅横行血淋漓 许鹤年径直走了进来,众人看到他这个样子,也没有人敢阻拦他。 毕竟是在许真人的盛名光环之下,大家看到许鹤年这副模样也是心生敬畏纷纷让出了道路。 “皇上,可否让开一些?”许鹤年看到司马炽站在床榻之前,极有礼貌,那般模样也令人想躬身行礼,“贫道要来看看小公主的状况。” “哦哦哦。”司马炽连忙退开。 许鹤年俯下身子,看着羊献容,“如何变成了这样?怎么像是鬼魅附身?” “什么?”羊献容的双眼含泪,“宫中真的有鬼么?” “师父不是之前来驱过鬼么?”许鹤年手捏符咒在空中晃了晃,“看来余孽未除啊。” “那怎么办?到底怎么了?”羊献容扯住了许鹤年的衣袖,“你快点施法术呀!快点啊!” “哎,慧皇后,莫要着急。”司马炽站在不远处,看到羊献容这般模样,忍不住出了声,“先听听许道人怎么说。” 许鹤年手中符咒忽然燃烧起来,吓得羊献容立刻就松开了他的衣袖,抱紧了双眼紧闭的司马静,极为紧张的看着火焰燃烧后又渐渐在空中熄灭。火焰并非赤红色,而是有蓝绿色在其中,看得众人也是惊慌不已。 又过了片刻,许鹤年说道:“小公主这几日可否去了什么地方?” “一直在天元宫,都未曾出过这里。”羊献容摸了摸司马静的额头,“今日午饭过后就忽然变成这样了。” “先服用一粒丹药,巩固元魂,我要在这里走一走,探查一番。鬼魅易除,就看侵伤多少了。”许鹤年手腕一转,竟然在指尖又捏着一张明黄色的符咒,鉴于之前忽然燃烧的火焰,众人瞬间快速往后退了退。 不过,这一次倒是没有燃烧。 他仅仅用了两只手指就将符咒折叠成了一个“卍”字型,放在了司马静的额头。 片刻,司马静的眉头竟然舒展了许多。 羊献容接过了那颗小小的药丸塞进了司马静的口中,翠喜递过来了温水,一人扶头,一人灌水,总算是把药丸也吞服了进去。 “暂时无事。”许鹤年又拿出了一个符咒,贴在了床榻之上,“我四处看看。” 但就在这个时候,司马静忽然大叫了一声:“父皇,你看看我呀!” 她猛然睁开了眼睛,看向了房梁之处,目光迷离,神情焦躁,“我要死了!” “静儿!”羊献容大喊了一声,又紧紧抱住了她,小小的身躯在不停地抖动,看起来她也要控制不住了。 兰香跌跌撞撞地从门口挤了进来,跪在了床榻之前喊道:“公主,你不会死的!快醒醒啊!这是怎么了?” 她的手触碰到司马静的时候,司马静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又闭上,整个人都不再动弹,松软下来。 “静儿!”羊献容慌了,手一直在颤抖。 司马炽都俯身下来抓住了她的手说道:“慧皇后,莫怕!朕在!朕能够压制住恶鬼!” “现在的办法就是要让小公主离开皇宫!并且……”许鹤年正说着话,放在床榻上的那张符咒竟然兀自燃烧起来,引得床幔也着了火。 兰香一把抱住了司马静,立即往出跑。 而司马炽则抱起了羊献容,也急急地跑出了寝宫。 绿竹转身拿起了桌子上的茶壶用水浇灭了这一小簇火焰,有白烟升起,看起来更加怪异。 众人站在了殿外,阳光照耀下,总算有了些生机。 司马炽抱着羊献容,觉得她真的是轻若鸿毛,都不敢用力,生怕把她捏坏了。 这小女子的脸上全是惊恐和泪痕,令他的心都碎了,甚至想将她紧紧抱住,永不放手。 翠喜已经快步走到了他们的身边,低声说道:“皇上,这不合规矩。” 司马炽怔了一下,也旋即明白,这众目睽睽之下两人这样的姿态必然是不对的。 他将羊献容放到了地上,又和翠喜一同帮她站稳,才轻声说道:“紧急时刻,僭越了。” 羊献容没有看她,只是看着兰香怀中的司马静。 她的双眼紧闭,却能看得出来眼珠一直在打转。 许鹤年走了过来,用手按住了司马静的头,片刻,司马静又安静了下来。 “我来。”许鹤年将司马静接到了自己的怀里,“虚妄莫忘,一切成空。非因非缘,亦非自然,非不自然,无非不非,无是非是,离一切相,即一切法……” 他在念着什么,声音越发低沉。 众人也不敢吱声,都只能是看着他。 袁蹇硕带着曹统也跑了进来,曹统满脸慌张,又不敢说话。只能是一点点靠近,再靠近一些。 又过了一会儿,许鹤年念完了一段经文,众人似乎也觉得心绪平静了许多。 天元宫里也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不敢多说一句话,紧张得看着许鹤年。 “宫中杀戮气息太重,小公主周身太过干净,容易吸引鬼魅之物。还是要尽快离开这里,才能够保平安。”许鹤年又环顾了四周,表情极为凝重。 “之前不是也住在这里,没有任何事情啊?”司马炽眼睛都瞪大了,急急地问道,“怎么会有鬼?” “今日杀戮难道不多么?”许鹤年反问他,“贫道可是听说今日一早,王爷出征之前,又杀了两名王姓大臣,说是阻止大军杀敌者,全都要杀。那赤红色的血至今还留在大殿之上没有清洗干净。” 听闻这句话,司马炽的脸色都变了变。“今日,朕未曾早朝,不曾见到……” “皇上气场极强,若是当时在场,应当也是能够镇得住的。但现在,这两人已经成为了恶鬼,在宫中行走,必然还会引发其他诡异之事啊。” 许鹤年的话还没有说完,披头散发的梁兰璧带着人也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她拉住了司马炽的衣袖,紧张地说道:“皇上,臣妾宫中忽然掉落了满地乌鸦,全都是脖颈折断,鲜血淋淋。” “啊!”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脚步都乱了。 44 进山寻找仙芝草 司马炽死活不肯跟着梁兰璧去她那边,还抖了抖衣袍甩开了她。“皇后啊,你这般形象可是不好的,还是要收拾一下的呀。” 听闻这句话,梁兰璧的脸都黑了不少,赶紧拢了拢自己的头发,才又说道:“皇上啊,太吓人了,臣妾不敢住长秋宫了,今晚搬到您那边可好?” 司马炽愣了一下,才说道:“哦,好。” 梁兰璧的脸上这才有了一点点舒缓,连声说道:“您也要派人到臣妾那里看看……许道人可否能去呢?” 她眼巴巴地看着许鹤年,但许鹤年看都不看她一眼,依然念着经文和符咒,看起来极为神秘。 讨了个没趣的梁兰璧就只好又看向了司马炽,司马炽尴尬地咧咧嘴说道:“许道人是许真人派来保护慧皇后的,咱们是不能用的。”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怎么他就不能去看看呢?这是鬼魅横行啊!”梁兰璧一股子娇弱的样子,看得众人都浑身抖了抖。 “皇后,这不可以的。”司马炽不知道如何说,也就只能这样板着脸训斥了梁兰璧,结果就是梁兰璧大哭起来,极为委屈。 场面有些混乱,许鹤年又念完了一段经文之后,忽然说道:“这鬼魅有些邪气,必须进终南山取了仙草给小公主服下才可以。贫道还是再回终南山一趟吧。” 说完,他就想转身离开。 但羊献容怎么肯让他走,一声喊:“翠喜!” 翠喜的动作极快,立刻就抓住了许鹤年的衣袖,也吓了许鹤年一大跳。就在他愣神的功夫,羊献容把司马静推给兰香,自己也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襟大声说道:“你带司马静去,也带我去,否则这一来一回,早都出大事情了。” 这话一说出口,众人又是浑身抖了抖。 羊献容哭着说道:“我就这么一个孩子了,她不能有事啊。” 许鹤年一脸慈悲之意,但竟然转头看了一眼司马炽。 司马炽颤声说道:“慧皇后啊……” 没等司马炽把话说完,羊献容竟然“噗通”一声,给司马炽跪了下来,满脸泪痕地哭道:“皇上啊……” “慧皇后啊!这不合规矩啊!”司马炽的声音大了些,“你是一国之后,怎么能轻易出去,还是要去荒僻的山野呀!” “皇上啊!”羊献容大哭起来,翠喜兰香等一众天元宫的人全都跪在地上,也跟着哇哇大哭。那阵势都堪比司马衷离世时的状况了。 司马炽也慌张起来,竟然也给羊献容跪了下来。 这下好了,梁兰璧等人看到这样的情形也赶紧跪了下来。 现在,所有人都跪着说话。 “慧皇后,不是朕不让你去,是真的不合规矩。你就让许道人将小公主带走……”司马炽都抓住了羊献容的衣袖。 “不行!我必须跟着静儿!”羊献容完全不依。 “这不行啊!”司马炽还在纠结。 “怎么就不行呢?”羊献容瞪大了通红的双眼,“这是我的命啊!是先皇的骨血啊!是公主啊!” “可你是慧皇后啊!”司马炽大喊起来,“你怎么能离开朕呢?” 这话说完,大家又全都愣住了。 梁兰璧都小声喊了一句:“皇上。” 司马炽也没看她,继续对着羊献容说道:“朕这样说吧,你是大晋的皇后,不可能离开皇宫的。只有朕的允许,你才可以。” “那我要是死了呢?”羊献容忽然问道,“我就可以离开了,对不对?” “不是这个意思。”司马炽也着急起来,“你怎么说不明白呢。” “皇上,我们去取仙草,静儿一旦好转,我就带她回来。”羊献容又抓了司马炽的双手,“求求你,真的求求你。” 软语哀声,任谁看到这样的梨花带泪也会心软的。 司马炽又抓住了羊献容的手,略带哭腔的说道:“朕和你一起去可好?” “皇上!”距离他们两个最近的梁兰璧已经喊了起来,“你怎么能去呢?” “朕怎么不能?”司马炽看都不看她,依然紧张地看着羊献容,“小公主这病情等不了了,咱们这就动身去吧。” “皇上。”这次是轮到羊献容一脸的惊诧,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又摇头又点头地说道:“你是大晋的皇帝,怎么能轻易离开呢?我也只是去去就回来的,为何你要这样不放心呢?” “因为朕怕你离开,很怕。”司马炽被羊献容这样看着,脑子都已经不清楚了,急得把心里话全都说了出来。 面对这三个人的神色各异,许鹤年捏符咒的手又抖了抖,说道:“速速决定,不能拖拉。” 羊献容将自己的手从司马炽的手中挣脱了出来,正色说道:“皇上,我只是去找仙草,救我的女儿。但你是皇上,你是大晋的君主,你担负的是大晋的命脉,你不可以离开,你是我最后的依靠。” 司马炽的眼眸之中都有了震动,最终点了点头,哑着嗓子说道:“好,朕知道了。” 既然司马炽同意了,羊献容的动作就更加快了。她拉着司马炽起身,然后又快速和张良锄翠喜说着准备马车行囊等事情,然后又去抱了司马静在自己的怀里,急急地跟着许鹤年往出走。整个过程快得令人无暇思考,只是跟着羊献容前行。 羊献容也没有携带任何行囊之物,就是径直上了自己的黑漆马车,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司马炽之后,就挂上了车帘。其它的事情都是翠喜张良锄他们来收拾,兰香背着司马静的一些物品着急地放到马车上时,还碰到了司马炽,吓得她又赶紧跪了下来,给司马炽道歉认罪。 司马炽长叹了一声,竟然将手中的一块小小的白玉交给了兰香说道:“事发突然,你也是没有办法的。照顾好你的主子,有事情随时和朕说。” 兰香惊讶得张大了嘴,又赶紧低了头,“是是是,皇上放心,女婢一定会照顾好女郎的。” 45 逃离是非洛阳城 真的是极为匆忙,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羊献容的黑漆车辇已经离开了洛阳皇宫,一路狂奔到达了城门口。 没有得到任何消息的司马毗一脸懵的看着黑衣禁军跟着黑漆马车的仓皇劲头,以为宫变了,立刻让红衣长矛军调转了枪头,指向了他们。 秦朝歌已经高喊起来:“急事!慧皇后要出城求药!” “不成!没有王爷手谕,谁都不可出门去!”司马毗喊了起来。 “东海王一早都出去了,有什么手谕?”秦朝歌也失去了往日的圆滑和好脾气,声音极大,一脸怒气。 “那也不可以,不能出去!”司马毗很是坚持,他没有第一时间随父亲上战场,总觉得这份军功没有挣到的话,日后自己继承东海王的王位,多少会有些勉强。所以,他现在要坚决实行父亲的指令,不能放任何一个人出门。 “那朕说的话,算不算呢?”没想到司马炽骑着马出现在了羊献容的车队后面,他那一袭黑色龙袍极为威严,唬得不少红衣长矛军都跪了下来。 司马毗没想到皇上会来,他虽然不是特别情愿,但也是跪了下来,“皇上,慧皇后要出洛阳!” “是朕允许的。清河公主急病,慧皇后和许道人带着她进终南山寻仙草,稍后就会回来。你莫要阻拦,事关公主性命!”司马炽下了马,几步走到司马毗的眼前,低头看着他,又低声问道:“朕亲自来说话,应该是算数的吧?” 这个时候,司马炽的那些禁军和随从等人全都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城门口也有一些看热闹的人,一时间很是混乱。他用皇权来威慑这些人,管不管用不知道,但隐隐有了些议论之声,倒都是在夸赞司马炽年轻有为,明事理等溢美之词。 司马毗抬头看了一眼司马炽,又看了看羊献容漆黑的马车,还是有些犹豫。 秦朝歌又吼了一句:“公主若是出了事情,你担待得起么?” 若是不放行,怕就要全闹起来了。甚至那些围观之人,把事情说出去,悠悠众口,司马毗的名声坏了,这个刚刚获得的嫡子之位,怕又要不稳了。他攥了攥拳头,站起了身,朝着红衣长矛军挥了挥手,这些人迅速散开了一条出城的路。 秦朝歌立刻跳上马车,打算赶紧走。 但司马炽忽然又喊住了他,“秦武卫,稍等,朕再和慧皇后说一句话。” 秦朝歌只好勒住了缰绳,等在原地。翠喜掀开了车帘,羊献容微微欠身,“多谢皇上。” “这也没什么可谢的,朕只是想着你们这么着急出城,可能会遇到麻烦,所以还是追出来看看的。”司马炽叹了口气,因为他看到羊献容那双美目都已经红肿,头发也是极为凌乱。车辇内,兰香抱着一动不动的司马静,看着也很是令人担忧。“慧皇后还是快去快回才好。” “嗯。”羊献容点了点头,“多谢皇上。” “这个给你。”司马炽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小金牌,“事情太突然了,朕也没有什么能够给你的。因为连年征战,想必外面也乱的很,这是能够调动大晋禁军的令牌……不知道还管不管用……朕就是在翻御书房的时候找到的,反正你拿着防身也是好的。” 这一脸的真挚,看得羊献容又流了眼泪,甚至要下车辇给他行礼了。 “哎,别哭别哭,赶紧走吧。一切等回来再说。”司马炽拍了拍车辕,让翠喜将车帘放了下来。 秦朝歌动作极快,看到司马炽离开了马车,赶紧就驾车过了洛阳城门,疾驰而去。 漆黑马车的身后还跟了些骑马的禁军,不足十人。 看得司马炽心里又是一紧,但转头看了看自己带出来的人,也不足十人。终究,自己这个皇帝做得也很是委屈,和那些城门口百十来人的红衣长矛军真的没办法相比。 他呆呆地看着漆黑马车消失在官道上的时候,却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梁兰璧也在看着他。 而在疾驰的黑漆马车中的羊献容、兰香以及转身进来的翠喜,表情全都松了下来,司马静也睁开了眼睛,悄声问道:“现在可以说话了吧?” “嗯。”羊献容点了点头,“静儿做得很棒。” “嘿嘿,还是娘亲教的好。”司马静从兰香的怀抱中坐起了身子,又靠在了羊献容的身边,深深闻了闻她的味道又说道:“娘亲真香啊。” “瞎说,今日什么都没有用过。”羊献容嫌弃地推了推她,但这个小小的人儿牢牢地黏住了她,还往她的怀里拱了拱,惹得羊献容又去推她,“你都多大了,还想钻回娘亲的肚子里么?” “要是能够变回小娃娃,是不是就可以不用读书写字了?”司马静还挺真诚地问。 “那不行,小娃娃更要好好读书写字,才能够变得更聪明更漂亮。”羊献容也没有办法,只好把她揽在了怀里,用手指轻轻拨拢她凌乱的头发。 “女郎,这是怎么了?”兰香整理了司马静的衣裙,又把司马炽给她的小小白玉的挂坠交给了羊献容,“这东西是皇上的,奴婢可不敢收的。” 羊献容接过来看了一眼,竟然是个小小的兔子玉坠,看起来很是精美可爱,应该是什么扇子坠上扯下来的。她也愣了一下,“他为何要给你这个?倒也是奇了。” “奴婢不知。”兰香有些紧张,车辇之中没办法跪下来,她只好低了头。 “也没什么的,谁知道他又想做什么?”羊献容冷笑了一声,“他还真是个情种。” “也不能这么说吧……皇上还是很为您着想的。”兰香的声音又小了一点点,“这个金牌也给您了……” “你觉得他真是为了我么?难道不是想看看他的皇权究竟能不能调动司马毗?”羊献容将那块小金牌也放在手里拿捏,“你要知道,司马越带兵走了,这个司马毗只是个莽夫而已,不足为惧。现在的问题是,司马炽趁这件事情用皇权压了司马毗一头,也是在试探他的权利究竟能够有多大?这种人啊,可不是那个傻子,而是善于隐忍的有心人。” 46 重新规整身边人 兰香低着头没敢说话,倒是翠喜说了筹谋之事。羊献容一直想着如何离开洛阳,之前已经逐一将羊献怜,母亲以及羊家兄弟等等人全都悄悄安排走了,而她和司马静是最难离开的,毕竟还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们,离开洛阳去金镛城都要请示汇报,甚至都有可能根本不让走,还会加派人手死死盯住他们。 她现在是慧皇后,也是极为尴尬的存在。 想了半天,羊献容就只能用司马静急病之由出宫去。但是,这也有个极大的问题,若是秦太医来诊治说司马静没有病,她们就没办法用这个办法走。所以,羊献容一直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一击即中。 现在的她,学会的就是隐忍。 许鹤年早就回来了,但因为皇宫已经换了侍卫,他有些犹豫自己能不能顺利进来。所以,也一直在宫外转圈。不过,他也知道明月楼是毛鸿茂的地盘,若是在那里留下记号,应该是能够联络上的。 所以,很顺利和羊献容联络到之后,才让羊献容有了这个极为冒险的办法。当然,一开始他也是不愿意的,许真人告诉他做人要诚实,但羊献容问他:“你觉得你师父诚实么?” 一想到师父常常跳脱的行为,他也有些含糊了。 “你师父不是说要你来跟着我么?那就是要你帮我。所以,你帮不帮?”羊献容循循诱导。 “但你这个……”许鹤年有些犹豫。 “我是要离开皇宫,对于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再待下去就是死,连我的女儿都会死,她可是司马衷的骨血,你不能看着她死吧。” 羊献容说得好有道理,他竟然没有办法反驳。想了想,这种事情师父毕竟也都办过,他学着来一次,应该也没有错。所以,他还有些小兴奋,差一点就演过了。符咒的火苗都快控制不住了,若是真的把司马静烧了,也是罪过了。 马车飞驰,谁都不说话。 天色黑了下来,他们依然还在前行,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倒是司马静有些受不了了,颠簸得太厉害,开始呕吐起来。 因为味道难闻,羊献容只好掀起了车帘散散味道。 许鹤年瞥了一眼,说去找些水过来,就消失在林子中。 张良锄问道:“皇后娘娘,咱们现在出来洛阳地界,一路向东,眼看着天色要黑了,还是要找个地方住下来才好。” “嗯,先找个地方停下来,让大家都休整一下。”羊献容看到他们依然在官道上,但路上的人几乎都没有了。就像是之前许鹤年过来的时候那样,因为战乱完全没有了之前的繁华和热闹。 又行进了一小段路,看到有一处略微大些的林子,张良锄将马车赶了过去,众人才缓了缓。 现在清点了一下人数,她总共带出来的人也就十五人。秦朝歌带着禁军,这些人的状态还可以,翠喜和兰香也是练武的,也不太累。司马静小脸煞白,她的样子也应该不会太好看,毕竟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坐马车,浑身都快颠得散架了。 “我们不能停留太久,还是一路向着终南山那边行进。”羊献容在翠喜的帮助下,磕磕绊绊地下了车辇,腿软得厉害,差点就坐在了地上。 秦朝歌下马赶过来搀了她一把,这才免于跌倒的囧境。 “你们莫要再叫我皇后了。”羊献容叹了口气,找了个路边倾倒的大树树干坐了下来,调顺了气息才说道,“离开了洛阳离开了皇宫,我自然也就不再是皇后了。这事情我之前也和你们说过的……舍弃了那些名衔,你们愿意跟着我,那日后你们就是我羊家的人,生生世世,受我羊家的香火。” “属下愿意!”不少禁军都已经跪了下来。 “抛家舍业,我自是心里难安。但愿,我的做法是对的。”羊献容看了看众人,黑黝的双眸透着一些些兴奋。最终,她又朝向了秦朝歌说道:“日后,就喊我女郎即可。这世间,也再无大晋皇后羊献容了。” “女郎。”这一次,是所有跟随她的人全都跪了下来,这些人倒也整齐,异口同声说道:“全凭女郎做主。” 幸好山林之中没有人,否则这齐声声地喊,倒真是会惹出是非的。 羊献容倒还平静,倒是兰香哭了起来,看起来很是伤心。她小声说道:“女郎,你也永远是我们心里的皇后娘娘。” “你呀……”羊献容也笑了起来,轻轻拉住了她的手,“无非就是头衔,皇后这种虚名,不要也罢了。或许就是亏了静儿,今后她也不再是公主,只是我羊献容的女儿。” “咦,我一直是母后的女儿呀?”缓过劲来的司马静瞪着大眼睛看着羊献容。 “以后,你不要喊我母后了,只是喊娘亲就好了,记住没有?”羊献容心里也是有些疼。对于司马静来说,或许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是觉得和她的母后在一起做做游戏演演戏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 “娘亲。”她改口极快。 “嗯。”羊献容抿了抿唇,才又说道:“我已经让曹统想办法出城去找袁蹇硕他们了,按照之前的计划,我们会在建安先汇合,然后再前行。” “是。”大家又都跟着点头。 “哎,莫要这样,现在又不是在宫里,我们不过是羊家人,你们莫要嫌弃你们的主子如此落魄才好。”羊献容笑了起来,脸上也有了明媚之意。 “是。”一时间,大家也都改不过来,依然还是在行礼。 算起来,羊献容做皇后竟然都有了七八年的光景,这些人一直跟在身边,想要片刻之间改过来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就连她自己怕也是没那么容易改变吧。 天色已经昏暗下来,每个人的面孔变得模糊不清。 “秦朝歌,你的弓箭没有背出来吧?”羊献容看了看他,竟然连佩剑都没有带着。 “做戏做得真实,自然也是要这样的。”秦朝歌笑了起来,“我要是全都扛了出来,那司马炽不是一眼就看出来我们早就准备好了不是?” “这倒也是。”羊献容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弓箭是贾南风送你的吧?” 47 凤銮大火归案人 听到这句话,大家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愣愣地看着羊献容。 秦朝歌的表情明显丰富起来,手也有些颤抖,但他也没有动,依然老老实实地跪在原地。想他也是三尺男儿,身强体壮,武功高强之人,若真是要一跃而起加害羊献容,也是易如反掌之事。 但他只是抬着头看着羊献容,羊献容也看着他,眼中清澈明亮,没有半分探究或是紧张惶恐,甚至还有些笑意。 两人对视片刻,翠喜和兰香又悄悄朝着羊献容靠近了半分,兰香将司马静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沉默,或许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但秦朝歌觉得极为漫长,甚至想起来这些年的所有事情,以及那一日他站在三楼之上,以一臂之力射出的那一燃烧的火箭。 羊献容轻轻笑了出了声,问道:“怎么?这么多年,你还要为她报仇么?” “倒也不是,只是……有些突然,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才好。”秦朝歌低垂了眼眸,“你是怎么知道的?” “全都是问题,对不对?”羊献容朝向翠喜和兰香摇了摇头,示意并无危险才又说道:“但现在,你既然跟了我,我也要对你有更多的了解,对不对?那么,一个曾经要杀掉我的人,我还要留在身边,还要在这种时刻带着他进了羊家……我的确也是不太正常了。但是啊,我也不是个循规蹈矩之人,我只凭心意做事。” 刚刚去前面找水的许鹤年拿着水囊回来,看到跪了一片的人,以为出了什么事情,赶紧跑了过来,听到这句话后问道:“你这又是怎么了?现在又要挤兑秦武卫了?人家这些年可是老老实实在北军府做事,亲亲热热和你的兄弟一同进出,可真的没做坏事啊!” 本来有些紧张的气氛,被许鹤年这样一打岔忽然变得轻松起来。羊献容又笑了起来,“许道兄,我可没有欺负人,是他曾经要杀了我。” “啊?”许鹤年的手中只有一个水囊,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扔到秦朝歌的身上。 “我……只是……都是过去的事情……”秦朝歌结结巴巴的,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这件事情。 “你怎么她了?到底怎么了?”许鹤年瞪大了眼睛,“可别吓我,我武功不如你,打不过你。” “我……这个……我怎么说呢?”秦朝歌急得脑子都糊了,“但是,我现在是跟着你的,一辈子都是跟着你的。” “跟着我有什么好的?现在就是逃亡之路了,一点都不好玩。”羊献容扁了小嘴,眼中却有了戏谑。 “你别欺负人家秦武卫老实,先听听他怎么说。”许鹤年横了羊献容一眼,把水囊交给了兰香,“给那个小的喝一口,压一压那股子恶心就好了。” “我没事!不恶心了!”别看司马静年纪小,但也跟人精儿一样,耳朵一直竖着,想听听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公主……小女郎,喝一口,只喝一口。”兰香抱着司马静,哄着她喝水。 羊献容瞥了一眼司马静,“刚才吐得那么恶心是谁?” “哦。”司马静还是怕羊献容,赶紧老实喝水,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了。 “秦武卫,大家都站起来吧,这么说话不累么?我都觉得累的。”羊献容看了看这些人,“我们也不能停留太久了,还是要先找个地方住下才好。之前,我大哥说过了这片林子应该有一个废弃的农庄,我们也去那里住下,等明日天亮之后继续前行。” “是。”禁军们一直都很听命于羊献容,只是现在大家看到秦朝歌,和秦朝歌带来的几名北军府的武卫,都略略自动自觉的拉开了一些距离。 “别,要不咱们再说两句?”秦朝歌也看到这样的情形,“其实,也挺简单的。我是贾南风的表弟,其实也是出了五服的亲戚,只是自小我是跟着贾南风长大的,关系自然是要好一些。” “哦?但似乎没有人知道这个事情吧?”羊献容问道,“至少你们北军府没有人知道,我二哥也不知道的。” “那你怎么知道的?”秦朝歌这个时候倒是反应过来,问了她一句。 “我猜的。”羊献容笑得更灿烂了一些。 面对这样的笑颜,秦朝歌晃了晃神,才喃喃说道:“你这么聪明,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但是一直没说,就这么看着我,留我在身边……你不怕么?” “有什么可怕的?除非你想再杀了我,但是,我现在也不是大晋皇后了,连皇上都不在了,那些爱恨情仇早都已经尘归尘,土归土,若不是之前许真人和许道兄的帮忙,我现在应该也是在皇上的太阳陵大墓里已经是一副白骨,腐朽之身了……” “不是的,不会的,你不会有事的!”秦朝歌着急的都开始摆手了。 “行了,起来说话。”羊献容又说了一遍。 “哦,好。”秦朝歌这才站了起来,其他人也跟着站了起来。但是他们站起来的确又显得过于高大,羊献容不得不抬着头看向了他们。 “要不,你们坐下?”羊献容说道,“翠喜,看看还有什么吃食,先给大家一些。” 翠喜动作很快,从车辇之中找了一个大包袱出来,里面竟然全都是烤饼,虽然是又硬又冷,但总是能吃的东西。“车里只有准备了两个水囊,大家分一分先这样凑合吧。” 羊献容既然计划了这样的出逃计划,车辇之中自然也是有所准备的。秦朝歌也知道内情,但他们不能有过多准备,反而会暴露。所以,身边并无长物。很多东西虽然已经提前打包准备好,但都要等后面的人跟上来才能够补给好。 “一边吃一边说,坐到我身边也是可以的。”羊献容拍了拍自己坐的大树树干,“当年凤銮大火的凶徒总算是归案了,我要亲自审一审才是好的呀。” 黑暗之中,这女子狡黠的目光令人挪不开眼睛,甘心沉沦。 48 二十年前的往事 秦朝歌的父亲和贾南风的氏族大家只是姻亲关系,秦朝歌小时候跟着父亲去贾家做客,迷失在贾家大花园中。随便走走的时候,看到一个长相有些丑的女子正在湖边大哭,小小年纪的他,正义爆棚,想着要有一番作为,必然也看不得女子在哭泣,就走了过去问道:“姐姐,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我帮你揍他!我很有力气的!我在学功夫。” 这女子正是贾南风,刚刚听说自己要嫁给一个傻子皇帝,和父亲大吵一架之后跑到了花园里。她的脾气很坏,身边的婢女早都被轰走了。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听到这么一个陌生少年的问话,也在心里盘算起来:这事情是父亲和兄长安排的,要是去揍人,总不能去找父兄吧? 一时间她也愣住了,眨巴了半天眼睛,忽然就觉得这么哭也挺没意思的。 “那你能打得过这院子里的侍卫么?”她指了指守在后院门口的两个高大的男子。 小秦朝歌立时就闭了嘴,因为他的身高都不及人家的腰。但是,少年人怎么能服输呢?他又挺了挺小腰板说道:“我学了射箭,站在这里就能够开弓射箭,一射一个准。” “就你这个小胳膊,怎么能行?”贾南风不信。 “真的,我可以的!姐姐,你一定要相信我。”小秦朝歌攥了拳头。 “那你等等,我让人给你找个弓箭,你试试。”贾南风拍了拍手,竟然从假山石后面绕出了两名婢女,看得小秦朝歌也是目瞪口呆,因为他怎么也没想到假山石的缝隙里能够钻出人来。那么,之前他迷失在这里想找个人问问的时候,竟然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原来这群人都藏在了暗处。 这两名婢女动作很快,就从湖心廊厅之中取了一把成年男子使用的弓交给了秦朝歌,另一名婢女拎了一个箭壶放在了地上。 弓的线条流畅优美,整体造型精致,一看就知道并非凡品。 只是过于沉重,这婢女的胳膊都已经在发抖了。 “这是我祖父的紫檀弓,据说也是当年武王赏赐的。你若是能够开弓射箭,射中两个侍卫,我就赏赐你!”贾南风那时也只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就算是长相不美,但总归也是女孩子。 秦朝歌的年纪更小,看到这弓箭已经有些胆怯了,因为他知道自己甚至都抱不动。 他也是老实,立刻低头认错,“姐姐,这个我不成。” “哼,男人什么时候都是骗子。”贾南风一脸的不高兴。 秦朝歌赶紧说道:“那我现在年纪小,但我可以学的。我父亲说我的臂力很大,的确是开弓射箭之人,所以从现在起就在教我了。那我一定好好学,以后帮姐姐报仇。” “我能有什么仇?”贾南风翻了个白眼,“我不欺负别人就好了。” 小秦朝歌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低着头,盘算着这女子的身份,怕也是个厉害的角色。也就在此时,他的父亲急急地找了过来,看到他正在和一个女子说话,大惊失色,立刻都给贾南风跪了下来,口里说道:“女郎恕罪,犬子脑子不好使,迷路了,冲撞了女郎,女郎千万莫怪呀!” “脑子不好使?”贾南风愣了一下,随即又笑开了,“多好呀,我身边就缺少脑子不好使的,他们都太聪明了,比我聪明的,我不喜欢,我就喜欢傻子,还是大傻子那种。” 她这话说的,令秦朝歌和秦父全都愣住了。 秦父身后还跟着贾南风的父亲和兄长,他们也都听到了贾南风的这句话,不可察地皱了眉。 “南风,怎么在这里玩?”贾南风的父亲贾充一脸的黑,“回去学女红。” “那种东西有什么可学的?有嬷嬷们做就好了。我不学!”贾南风脾气真不小。 “你一个女孩子,必须学!”贾充更不高兴了,“未来,你就是大晋的皇后,怎么能不会这些呢?” “不学!”贾南风很坚持。 “学!”贾充吼了她。 贾南风看着自己的父亲,心情又变差了,嚎啕痛哭起来。 小秦朝歌都忍不住说道:“大人,姐姐不愿意学就不学了,自然还是有人可以做的,你强逼她也没用的。我爹就让我学写字,但我真的学不会,我就喜欢射箭……” 此时,贾充才注意到,放在湖廊亭之中的紫檀弓箭竟然就这样戳在地上,看得他又心疼又生气。“这是谁让你们拿下来的?知不知道这是圣品!” 那两名婢女吓得也赶紧跪了下来,紫檀弓眼看就要倒下来了。小秦朝歌立刻跑了过去,用自己小小的身躯承接了这份重量,憋得满脸通红,很是费力。 秦父也赶紧跑过去帮他支撑,口中还对贾充一个劲儿地赔礼道歉。 “是我让人拿下来的!一个弓箭而已,天天摆在那里也没人用。若是这孩子能够拉弓放箭,岂不是能够让紫檀弓再次发挥效力么?有何不可?父亲不是说过:物尽其用,人尽其才。若是这孩子日后能够用了这把弓箭有一番作为,岂不是更好?也不辱没武王的盛名。” 这番话说完,贾充都多看了自己女儿几眼。没想到,自己这个又丑又笨的女儿竟然也能有这样一番有理有据的话,不禁又点了点头,觉得自己让女儿嫁到宫中做皇后,是一件极为正确的事情。 想到此,心情又变得极好,看到贾南风的时候目光竟然还柔和慈爱了不少,他问道:“所以呢?你想如何?” “让这小孩跟着我,每日里勤练武功,给我做护卫。”贾南风也是随口这么一说,没想到就改变了秦朝歌的命运。 因为年纪太小,安排在侍卫或者禁军之中都不合适,贾充想到前禁军统领贾石正在家里养老,闲的难受。反正都是自家人,多一个学武的好苗子,他培养起来心情也会好的。 所以,小秦朝歌就拜了贾石为师,认认真真学十年武功,之后就进了北军府当差。他这一身的本领的确是极为厉害,特别因臂力惊人,成为大晋少有的超强弓箭手。 49 跋扈的南风姐姐 世人只知道秦朝歌是贾石的关门弟子,但贾石死的早,也没有参与贾南风一家的外戚把持朝政的事情。相反来说,他还是贾氏家族中少有的清廉正义的官员,在大晋的风评也是不错。 他对于秦朝歌的评价是:低级官员的孩子,可塑之才,可做统领。 他本是力荐秦朝歌进宫做禁军侍卫,日后也有机会成为禁军统领,完成他培育他的目的。但秦朝歌觉得禁军之中已经有了个厉害的袁蹇硕,他的武功稍逊一筹,不如在北军府里做事,他依然是武功最好的那个。 那个时候贾石的身体已经非常不好了,他瞅着秦朝歌,半晌才说道:“你呀,性子懒散随和,有时候又太过正义和意气用事,怕日后是要吃亏的。” “也还好吧,我可一直以师父说的‘以德服人’来作为标准的。”十八岁的秦朝歌脸上已经有了胡须,但看起来仍然是个孩子的模样。 “你呀,以后离贾皇后远一点,也莫要让人知道是她把你送到我这里来的。”贾石咳了几声,又长长喘了一大口气,眼睛之中有了浑浊。 “师父,南风姐姐的确有些跋扈了,但人还是好的,她常常给我一些宫中的好吃食。” “旁人不知道吧?”贾石又问了一句。 “不知道,我一般都是路过贾家,悄悄溜进去的。其实,南风姐姐也没有外面传言的那样,真的挺好的。”秦朝歌笑了起来,“我还寻了个胭脂,打算一会儿给贾府的婢女带进去呢。” “你呀,谁对你好一点点,你就要百倍对她好么?” “也是您说的呀,那个什么来着,要涌泉相报……哎,反正我觉得她挺好的。”秦朝歌嘿嘿笑了起来,但也把师父的话暗暗记在了心里。 贾石死后五年,贾南风被废。 那日,北军府负责在外围维持秩序。尽管之前得到了消息,但秦朝歌也没有想到竟然会这样,贾家的人全都被杀,贾南风被送到了金镛城。 他很是紧张,生怕自己和贾家的关系也会牵连到自己以及他的家族。但同时又为贾南风着急,心里惴惴不安。 幸而,当时把持朝政的司马伦和贾石的关系也不错,又因贾石早已经死了,对于他的关门弟子也就放了一马,甚至还让他带了一部分人护送贾南风去了金镛城。 秦朝歌找了个机会,接近了贾南风的车辇。 彼时的她早已经没有了早先的耀武扬威,只是傻愣愣地坐在车辇之中,并没有流眼泪。 “南风姐姐,是我。”秦朝歌敲了敲车棱,低声说道:“我带着人跟着车队呢,放心,没人会伤害你。” “朝歌?”贾南风也低声应道,“怎么是你来的?皇上还好么?” “应该可以吧?司马伦只是说关了皇宫的大门,不允许任何人进出。袁蹇硕带着人守着呢,所以让我过来的。”秦朝歌的声音更低了一些,“金镛城的守卫也是我的人,你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找他们的。” “我还能有什么事情?成王败寇,怕就是死路一条了。” “不会的不会的,金镛城是冷宫,至少保住了这条命,其他的事情都好说。哪怕是……日后你要是想逃走,我也是有办法的。” “逃到哪里去?”贾南风的声音高了一点点,但又立刻低哑下来,“逃不掉的,这就是我的命。反正,也享受过了,我不后悔的。” “别呀,你想想……”秦朝歌想说一句“家里人”,但忽然又觉得贾家的人几乎都被斩杀了,血流成河。因为贾南风是把持朝政,有谋逆之嫌。这样的罪过实在是太大了,她还能留了一条性命已经实属不易。 “我什么都不想了,没意思了。”贾南风叹了口气,掀开了车帘的一角,看着秦朝歌,“你莫要说出咱两的关系,记住没有!” “哦。”秦朝歌艰难地点了点头,“南风姐姐,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 “你呀,为何要对我这样好?”贾南风的手紧紧地攥住了帕子,“他们都说我是妖女,祸害了大晋,欺骗了皇帝。我是坏人啊!” “但你没有骗过我,没有对我不好,并且还帮助了我,否则我也不会做到北军府的武卫统领,不会成为师父的关门弟子……南风姐姐,我不知道其他的,也不想管其他的,我只知道你对我很好,我就要百倍千倍的对你好。” “都这个时候了,你对我那么好有什么用呢?”贾南风的有了红血丝,看起来也很是骇人。 秦朝歌看着贾南风,一时间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一旁的婢女和嬷嬷小声咳嗽起来,因为有人走了过来。 “这是做什么呢?”来者是孙秀,他亲自来押送贾南风去金镛城。孙秀心中的小算盘拨弄得巴拉巴拉响:总算是铲除了贾家,朝政把控在了司马伦的手中,而自己是司马伦的宠臣,这日后的风光无限,自己也要做人上人了。 “怎么?本宫有些口渴,就不能喝口水么?”贾南风的声音凌厉起来,“孙大人这么紧张做什么?” “我紧张什么?”孙秀翻了个白眼,冷哼了一声,“你已是阶下囚,还什么本宫?要不是看在皇上对你多少还有一点点惦记,昨日就应该直接杀了你。” “那你杀呀,现在杀也可以的!”贾南风的声音更凄厉了一些,“杀了我,也就顺了你们的心意了。说不准,你早就准备好新皇后的人选了吧?是谁?是不是你的人?哈哈哈哈哈,孙秀,你以为大晋的江山就这样归你了么?” “胡说!”孙秀急了,“你这歹毒的妇人,大晋根本就不能让你做皇后。” “是呀,谁稀罕做这个皇后!我嫁给那个傻子十年,得到了什么?你们都觉得我高高在上,但实际上呢?我还不是你们玩弄权术的傀儡?现在都这样了,我的父兄都被你们杀掉了,还留着我做什么?想表现出皇帝的仁慈,还是你们的仁慈?肯定不是那个傻子决定的,都是你们!你们以为就这样能够得到天下么?痴心妄想!” “放肆!”孙英竟然恼羞成怒,喊了押送的禁军,“来人,把她的嘴给我堵上!” 50 总归是有恩有情 “孙大人!”秦朝歌立刻出了声,伸手拦在了贾南风的车辇前,“您这样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她一个废后,还要什么规矩?”一把年纪的孙秀竟然很是不淡定,面红耳赤地使劲拍了拍车辕,大声说道:“你是什么人?你和贾南风什么关系?” “我……”秦朝歌也急了,差点就要说出来。但贾南风在车辇中已经喝了一声:“孙秀,你是什么东西!就算本宫被废,但依然也有金册金印,是大晋皇帝明媒正娶的皇后!” “废后的诏书在这里!你不过是个庶民,还耀武扬威做什么?”孙秀从怀里掏出了一块黄绢圣旨在贾南风面前晃了晃,一脸的得意。 “我有耀武扬威么?不是你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么?”贾南风冷笑道,“孙秀,圣旨这种东西不过就是个废物,你拿着那个傻子的大印随便百八十个都可以,有本事你用传国玉玺呀?本宫的皇后之位是用传国玉玺盖上去的!若是要是废后,也应该是用传国玉玺盖上,才是对的!” 这话说的极有道理,孙秀的确理亏,被贾南风说破,更是气急败坏,又用力拍了拍车辕,大声吼道:“怎么?你以为我没有么?” “你没有!”贾南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因为我都没有。那个傻子将这东西当做心肝宝贝一样藏了起来,就连张度都不知道他把这东西藏在哪里了。你有本事就找出来呀!” 孙秀语塞。 他的确不知道这东西在哪里,并且司马伦当初还和他议论过此事。 后来,他还劝说司马伦:“大丈夫何惧于此?直接动手即可!” 面对贾南风的质问,他紧锁眉头,大声说道:“这事情用不着你管!你老老实实去金镛城!” “是呀,我管不了。”贾南风又笑了起来,“走吧。” “走走走!莫要停留!”孙秀催促起来,内心深处他更害怕还有贾南风的余党未除,万一有人来劫走贾南风,这事情也不好弄了。 秦朝歌往后退了半步,但还是坚持说道:“连日大雨,道路泥泞,还是要再检查一下车毂,刚刚有异响,若是坏在半路就不好了。” “有什么不好的?坏了就让她下车走!”孙秀面色发黑,甩了甩袖子转身走了。 秦朝歌默默地攥了拳头,之后才俯身查看了车毂,才对贾南风说道:“一切都好,可以随时出发。” 贾南风却在他的手势中读到了另外的语句,那是秦朝歌问她要不要逃走?因为看到孙秀这个态度,说不准去金镛城就是等死。 贾南风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事已至此,就这样吧。” “南风姐姐。”秦朝歌低声喊了她。 “你何必要这样做呢?我又不是什么好人,对你也未必好的。”贾南风笑道,“你若是帮了我,可是会累及你的性命。” “不怕。”秦朝歌一脸正色,“若是没有南风姐姐,也没有我秦朝歌今日。我父亲都说过要我学会感恩的。” “那你师父呢?贾石是不是也说过要你离我远一点?”贾南风接过了婢女递过来的披风盖住了自己的腿,之前跪得太久了,膝盖受了伤。 秦朝歌看在眼里,又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南风姐姐,走吧。” “走哪里去呢?” “天大地大,总有一处地方的。” “那有什么意义呢?”贾南风看着他,“由俭入奢难,由奢入俭难。我呀,不想过苦日子。离开了洛阳,离开了皇宫,卸去了皇后之名,我忍不了。” “你……可以安稳生活……”秦朝歌还想再劝劝她,但是看到贾南风的脸上也有了些许沧桑,心中就忽然明白她不会回头,也不想过平淡生活的。 “朝歌,你不如答应我一件事可好?”在这里停留太久,就算是用车毂作为借口,也还是要前行去往金镛城的。贾南风做了十年的皇后,岂能不知道未来她将面临的事。她让自己的婢女和嬷嬷都离得远一些,把风莫要让他人靠近,自己则快速地说道:“你要好好活着,替我看看那个傻子的下一任皇后是谁?是不是孙秀的孙女?你以为孙秀不想把持朝政么?这大晋的繁荣奢靡,谁不想拥有呢?” “怎么会是他的人?”秦朝歌愣住了,他没想到贾南风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这个傻子。”贾南风笑了起来,“若真有那一日,你敢不敢替我杀了那个新皇后?” “敢!南风姐姐说什么,我都会去做的。”秦朝歌立刻回答。 “那时候我可能都看不到了,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杀了她?或者真的能够杀了她?”贾南风笑得很是诡异,“再说了,你杀了她,自己也活不了了吧?” “……那就不活了。” “真是个傻子!”贾南风又叹了口气,“若是个好女子,有才气的女子,能够守护那个傻子,保护这江山,或许也是好事情。你就替我看着,若是她也想像我这样,或者是孙秀也想像我父亲那样,你就杀了她吧,省得有幻梦又破灭,这个滋味很不好受的。” “南风姐姐,这个……很难判断吧?”秦朝歌有些为难。 “这么说吧,若是那个傻子把传国玉玺给了这个女子,你就要好好保护她,能做得到么?” “为什么?”他又不解了。 “那就说明,这女子是那个傻子心尖上的人,应该也不会是什么坏人。你呢,就是一根筋,傻乎乎的,跟了这样一位皇后,也不会有性命之忧的。当然,你千万不要和任何人说起我们之间的关系。” “这个其实,有心人也会知道的。” “那又如何呢?我很快就会死的。只要你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南风姐姐!”秦朝歌都快哭了。 “你何苦对我如此呢?”贾南风放下了车帘,不再看他。 秦朝歌站在车辇之下,抹了抹眼角,才低声说道:“你是我的南风姐姐,不论你对谁做了恶,但于我而言,你总归是有恩有情的。” 51 活着的人才挣扎 贾南风死了。 一杯鸩酒。 秦朝歌并不觉得难过,只是有些空落落的。 似乎有些轻松,但又觉得缺少了什么。重点是他觉得自己更是背负了一些使命,比如要替南风姐姐看看这大晋的繁华与衰落,看看那个傻子皇帝又会娶谁做皇后,司马伦会有什么样的下场……死去的人一了百了,不会再操心命运中的风浪,只有活着的人才会继续挣扎,甚至会违背初心和誓言。 贾家已经没有人了,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也没有人知道他和贾南风的关系,因为贾家势力正盛的时候,谁都会说自己和他们有着密切关系,以抬升自己的地位。但秦朝歌从来没有说过,他也没有说过贾南风的坏话以及那些流传的绯闻和八卦,在他的心里,她就是南风姐姐。 日子过得很快,贾南风死后不到半年,司马伦就为傻子皇帝找了个小皇后,还真的是孙秀的“孙女”。这小女子急匆匆赶来洛阳的时候,他站在城门口隐约看到了裙摆。质地朴素,没有洛阳女子的花俏和奢华的纹路,他不知道如何判断,只好又继续观望。 他倒是认识羊家的这两个兄弟,因为他们是校场上的对手和兄弟,对彼此的武功路数很熟悉。贾石说过,看一个人,就从他的举手投足间观察,那些能够在教武场上还要耍心眼的人必定不是好人。而那些一招一式极为认真的,就一定人品不错。 他发现,羊家两兄弟属于后者。他们的武功高强,虽然不如自己的实战经验多,但也属于很灵活且学习迅速之辈。所以,若是这两人因皇后妹妹的缘故,怕也是要有一番作为的。 当大家得知羊家即将出一个皇后的时候,都开始巴结这兄弟两个,秦朝歌却是往后退了退。但这两人却和从前一样,甚至说根本没有什么改变。还是认认真真比武,然后去帮助羊家着着急急准备婚礼事宜。 这场婚礼实在是太匆忙了。 但也正是因为这场千万人赶工出来的婚礼,冲散了废后时的血腥,忙碌之中都来不及有任何思考。所以,那些想要唏嘘一番的人也只是忙碌于奔波中。 彼时,秦朝歌还跟在北军府旧时府尹朱墨身边,他对于羊家很是看不起。总是要叽叽歪歪说上几句关于羊玄之只会读书,一家子官职低微,要不是靠孙秀必然也走不到今天。但是,他也说起了羊家的那个老祖母,似乎也多少有些敬意。 秦朝歌觉得脑子里又乱了。 大婚当日,就因为怕出意外,凤銮会直接进入皇城。 所以,他若是想杀了羊献容,只有在她从羊家大门出来的那一刻动手。 但是,他没有把握。 因为那时候观礼的人极多,他只有利用自己擅长射箭的技能,从一个有些距离的三层酒楼的楼顶发出。但若是不能平心静气地埋伏一段时间,他也不敢保证自己的准头。 更何况,他还要带着北军府的人在街上巡逻,查看任何可疑人等。 或者,制造混乱,看看这小女子要如何应对呢? 反正,杀了也就杀了。 南风姐姐也不会怪他的。 算好了时间,在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羊献容凤冠霞帔地走出羊家,与父母兄长话别后,转身之际……他也愣住了。这小女子竟然如此好看,眉眼之间流露出的坦荡甚至比做了十年皇后的贾南风更加淡定和沉稳。她清澈的双眸之中也有一丝忧虑,但很快就又是笑眼相对。 不过,秦朝歌读得懂,那不是发自内心的笑,而是为了自家亲人必须展现出来的笑颜。 唯一能够动手的时刻到了! 他隐藏在人群中,又迅速上了三楼楼顶,将自己早早放在那里的紫檀弓举了起来。 彼时,羊献容正准备进入凤銮。 他有机会直接射中她的心口。 可是,他下不去手。 也许,就是纯金打造的流苏遮面闪耀晃乱了他的眼睛,当年的南风姐姐虽然没有这样奢华的凤銮,但那珠光宝气流光溢彩的凤袍也大抵如此。 机会一瞬而失。 羊献容已经坐进了凤銮中,而金锁也已经紧扣。 那就动手吧! 秦朝歌将箭簇前面用油浸过的丝绵点燃,然后瞄准了凤銮的顶部射了出去……随后,他也顾不上看结果,就急急地下楼来继续执行他的护卫秩序的职责。 在羊献容身着红色凤袍自己走进皇宫的时刻,他就站在皇宫门口。 不知道为什么,心疼得难以忍受,弯下了腰。 随后的日子里,司马伦和孙秀等人都在查凤銮大火的案子,但都没有任何头绪。就连他都接到了搜查任务,到处寻找线索。 但不会有人知道这事情是他做的。 没有同伙,没有任何疑点。 那么,现在已经逃离皇宫的羊献容为何要将这件事情提起,为何知道是他做的? 他看着她,脑海中已经闪现过了无数个念头,就连双眸都在颤抖。 羊献容也看着他。 他们坐在同一根倾倒的大树的树干之上,彼此对望。但她的眼中依然清澈,只有一点点探究之意。 “你如何知道是我做的?我自认为没有任何破绽。”秦朝歌终于发出了声音,“我在你身边这么久,你也没有要抓我。” “因为你没有要了我的性命,还一直在帮我。我其实也很犹豫,要不要把这件事情的真相查出来……若真是查出来了,你会不会又想杀了我?”羊献容没有半分退却,竟然还伸手摸了摸他有些泥土的衣摆,“可是,你不会杀我的,对不对?” “对。”秦朝歌肯定地回答,“但你怎么知道是我?” “时间过了这么久,或许你都忘记,也许应该这样说,你已经松懈了。在各种校场演武中,总是喜欢展现自己在大晋超高的射箭功力,以及强有力的臂力……当年,刘曜和我说过,能够射上这一箭的人必然是臂力极强,且熟悉凤銮送亲队伍的地形和流程……所以,我那时候就在想,这动手的人,应该就是身边的人吧。” 52 秘密就烂在心里 “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其实我早就知道是你做的。”羊献容看着他,“因为你没有想要了我的性命,甚至还常常在帮我。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你为何要这样做了?是单纯的要制造混乱,还是为了什么人?答案其实很明显的,必须是你与某人有瓜葛。” 秦朝歌在她的灼灼目光之下竟然有些胆怯,低垂下了眼眸。他不知道要如何回答这一连串的问题,因为每一个问题的背后全是难以权衡的纠结。 “好吧,也是我着急了。”羊献容叹了口气,用尽量柔和的口吻说道:“我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说出来,日后也不会再说。今日,因我逃出了皇宫,不再是大晋的皇后……这么说吧,袁蹇硕张度他们愿意跟着我,是看在了皇上的情分上,他们愿意跟着我离开洛阳。但是,你呢?你在北军府依然还可以继续做武卫,他们对你的才干都很是认可,你没有必要和我……亡命天涯的。” “我……想跟着你走。”秦朝歌的声音都变得低哑。 “之前你跟着我,我是大晋的皇后,就算你吃不到肉,总会有一碗肉汤。现在情势变了,怕都是你能够有能力抢一块肉,而我也只能沾你的光闻一闻了。或许,还会有人追杀我们,你要为我拼命的。”羊献容的眼中竟然又出现了笑意。 “无妨事。”秦朝歌终于抬起了头,“我可以的。” “何必呢?”羊献容问他。 “只是觉得……和你在一起……很好。”说完这句话,秦朝歌略略有些脸红,甚为尴尬,所以又赶紧解释道,“你对大家都很好,我看到大家都是要为你拼命的……那我觉得我也是可以的。” “何必呢?”羊献容又问了一句。 “若不跟着你,我还能跟着谁呢?”秦朝歌的眼中的光黯淡下来,“大晋已经变得越来越奇怪,这些人争权夺势,却没有人真正的在做事情……至少你还能够做些事情,哪怕是追查凶徒什么的,都是在做事情啊。” “气数尽了。”羊献容看向了洛阳的方向,“生死茫茫,不思量,不再回望。” “仅仅是因为我的射箭功力么?其实,大晋也有与我旗鼓相当的人,比如袁蹇硕就很厉害,我看贺久年也是可以的……你怎么会猜到是我?”秦朝歌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羊献容瞥了他一眼,又看到兰香已经抱着去路边方便的司马静慢慢往回走了。“他们都没有要杀我的理由呀,反观你的身份,才会有各种可能。当然,二哥其实悄悄摸过你的紫檀弓,确认这个力度是完全可以有足够的射程抵达凤銮那里的……所以,你的动机是什么?当时羊家并未风口浪尖上的权势人物,也没有任何仇家,唯一能够解释的是,这个动手之人是要报仇,阻止我去做皇后。” “可你如何知道我与南风姐姐的关系?”秦朝歌又继续问道。 “这个我不知道……我只是刚才想诈你一下的。”羊献容咧了咧嘴角,“没想到你自己就承认了,也挺令我意外的。” “你……”秦朝歌觉得自己心口的血都要涌出来了,“你……怎么这么坏呢?” “是呀,我很坏的。”羊献容的眼中又全是笑意,“所以,你还要跟着我么?我必须老实地说,挑选在此刻把事情说破,就是希望在未来的逃亡路上,跟着我的人不会有二心,也不会后悔。” “我不后悔。南风姐姐说过:‘若是那个傻子把传国玉玺给了这个女子,你就要好好保护她。’我会保护你的。” “难道不是传国玉玺?”羊献容又问了一句,“世人可都盯着传国玉玺呢。” “那不是在许真人手中,他们去找他好了。我不要这东西,我只保护你……”秦朝歌还有点着急了。 “哦。”羊献容又笑了起来,“行吧,那我想吃肉了,真的很想吃肉的。” “我去找找看,你在这里等我。”秦朝歌立刻就站起了身,还将自己的衣袖挽了起来,那样子哪里像是去找吃食,反而是要与人拼命的样子。吓得翠喜赶紧小跑了几步过来,问道:“怎么了怎么了?有什么情况?” “那个……女郎说要吃肉!”秦朝歌结巴了一下。 羊献容都已经笑出了声,“干嘛要说出来?这事情一定要默默的,或许就烂在心里好不好?只有你我知道,如何?” 一语双关,秦朝歌懂。 “你何必要这样做呢?我又不是什么好人,对你也未必好的。你若是帮了我,可是会累及你的性命。” “由俭入奢难,由奢入俭难。我呀,不想过苦日子。离开了洛阳,离开了皇宫,卸去了皇后之名,我忍不了。” “你要好好活着,替我看看那个傻子的下一任皇后是谁?是不是孙秀的孙女?” “这女子是那个傻子心尖上的人,应该也不会是什么坏人。你呢,就是一根筋,傻乎乎的,跟了这样一位皇后,也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贾南风的话还在耳边不断地轰响,羊献容的笑颜就在眼前。 这女子也说自己不是好人,但她做的那些事情却没有一件坏事,甚至还有不少是极为正义和公正的。只是,她这常常使诈,甚至今日都诈到自己的头上了,怕日后若真是跟了她,自己连说半句谎话都不成了。 并且,她肯抛弃她的权势过平淡的日子。 所以,要不要跟着她? 其实,也离不开她了吧? “女郎……我,秦朝歌,为你去寻些肉。”秦朝歌终究还是跪了下来,替羊献容将裙摆上的灰尘轻轻拍了拍,才站起身消失在林子之中。 这一套动作又把翠喜看呆了,半晌才问道:“秦武卫这是怎么了?不就是去找些肉食么?怎么搞得这么吓人?” “那是,他之前差点放火烧了林子,你不知道吧?”羊献容依然笑意盈盈,但心底也在叹息,跟着自己的人越多责任就越大,她都不知道自己能够走到哪一步,能不能离开这个乱局,都还是个未知数呢?若是搭上了这些人的性命,要如何心安呢? 53 献怜失踪众人慌 从洛阳出发前往终南山,应该是一路向西。但羊献容的目的地却是泰安郡,是一路向东,刚好是两个方向。为了不引起他人的怀疑,她先是向西行进了五日,然后才调转马头向北行进五日,再转向了东前行数日。 路径虽然复杂了一些,但总算是因为天气晴好,道路畅通。 之前得益于兄长们的指点,他们走的都是没有流兵和匪患的地界,吃食也能够得到补给。计划中,羊献容要带着人与母亲孙英以及羊献怜在陵川汇合,然后等待袁蹇硕以及张度他们带着所有的东西赶过来,大家再继续往泰安郡行进。 一路,羊献容的心中总是惴惴不安,甚至眼皮都在跳动。要不是因为司马静太小,不适合长途疾驰,她甚至都想自己骑马赶紧走了。 偏生司马静还受了寒凉,不得不慢下了速度,并且要寻找一些大药铺抓药材煎药。 羊献容心里越发焦急起来,就干脆让张良锄带了两个人先行去陵川看看情况,也能够互通消息。 结果,张良锄的速度倒是真的很快,三日后他就折返了回来,还带着孙英等人,当然还有一个极为惊人的消息:羊献怜去找刘聪了。 听到这个消息,羊献容觉得耳畔都在轰鸣。 母亲孙英的头发都白了,气得嗷嗷大叫,说起了她们的行路之事。 按照之前的安排,孙英带着羊献怜先去陵川等待羊献容,她们轻衣减行悄悄离开了金镛城,也没有引起他人的注意。一路上,羊献怜也很乖巧,因为她明白母亲和三姐姐的意思,知道还是回到泰安郡才是安全的。 但就在路途中,她们停歇在一处客栈,有人在谈论目前的形势时忽然说到了胡族部落的内乱,说起了刘渊刘聪刘和等人的名字,就连孙英都支棱起了耳朵仔细听了起来。 那日,刘聪和刘曜匆忙赶了回去,因刘渊称帝,身边需要这些儿子做帮手。因此,四子刘聪升任为车骑大将军,不久封楚王。 就在十日前,刘聪带着人攻打了上党,凭借着他的勇猛竟然以极快的速度攻占了这里,也给了他极大的信心,因此又带兵直接击败了司马越派过去先锋北将军曹武,长驱直进至宜阳。但刘聪因连番胜利而轻敌,被诈降的弘农太守垣延率兵乘夜偷袭,最终身受重伤,大败而还。 羊献怜听到刘聪受了伤,再也坐不住了,急急地往出跑,也根本不顾母亲等人的阻拦,执意要去找刘聪。孙英怎么可能让她走呢?死活拉扯住了她,好说歹说先劝住了,说是让她等三姐汇合之后再做打算。谁知道又过了一日,竟然有传闻说刘聪死了。 羊献怜再也坐不住了,就这样直接冲出了客栈,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 孙英完全慌了,连着找了三天都没有看到她。身边的奴仆也都分散开,留了几个在陵川,其余的人都出来找。想着羊献怜最有可能的就是往西边走,去找刘聪。所以,他们也就一路向西,路上和张良锄遇到了。 “她可有带银钱?”羊献容的手在颤抖,拉着母亲孙英问道:“这些日子里,有没有人见到过她?” “我是在她的荷包里塞过一些银钱,让她在路上看到喜欢的吃食或者东西就自己买。但也没有特别多,顶多有五两碎银子。”孙英看到了羊献容,神情略微缓和了一些,毕竟这个女儿已经长大,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总也是个依靠。“没有人见到过她,一路我们都在问,但是没有。” 在这样混乱的局面下,一个漂亮的孤身小女子会遇到什么?羊献容想都不敢想。 她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也让翠喜给孙英她们拿了些吃食,毕竟吃饭还是头等大事。与此同时,她让秦朝歌带几个人先去四周打听一下情况,听听刘聪到底怎么了,人在哪里。 张良锄拿了些水过来,低声说道:“女郎,这一路倒也太平,所有的混战都集中在上党附近。司马越很是厉害,将胡人赶着走。” “他倒是活过来了。”羊献容冷笑道,“现在在哪里?” “路上只是隐约听到有不少人是从新安逃难过来的,或许都集中在了新安。”张良锄也是猜测,他其实都没有出过宫,现在的一切对于他来说也很陌生。“本来,我想直接去陵川等师父的,他知道的多一些。但是看到羊夫人这般模样,就不敢耽搁,还是跟着她先找您汇合了。不过,奴才留了一个人去了陵川。” “嗯,很对。”羊献容点点头,这几日忙着奔波在路上,并且还要避开人群,生怕被旁人发现了自己的身份。但却完全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战事竟然闹得这么激烈,也是她没有想到的。 “我先占卜一下。”许鹤年刚让司马静服了药睡下了,但耳朵一直听着这边的动静。得知羊献怜失踪,他也有些担心。羊献怜也是他从小照顾大的孩子,情分也自然不一般。“你可知刘聪的生辰八字?” “难道不是算五妹妹的?”羊献容愣了一下,“现在是五妹妹丢了。” “她是因刘聪失踪的,我们可以先算算刘聪的运势命格,他若是无事,消息很快就传出来,你的五妹妹也不会那么着急,或许就能够出现了。”许鹤年还有点神秘,手中又多了一个小龟壳,开始念念叨叨。 羊献容心乱,听闻这句话,觉得似乎也是有道理的,所以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他占卜做法。 许鹤年的手法极快,七枚铜钱在小龟壳中相互撞击,发出了凌乱的声响。而他手中又多了一张黄色符咒纸,瞬间燃烧后被他塞进了龟壳之中。随即,龟壳竟然炸裂开,七枚铜钱落在地上,竟然全都是正面朝上。 “咦?”许鹤年低头看了一眼,脸色不太好看起来。 “怎么?”孙英急急地问道,“刘聪死了?活了?” 54 调转马头奔新安 “此人竟然是帝王相?”许鹤年蹲下身子仔仔细细看着七枚正面朝上的铜钱,“但不知他的生辰八字,这一一对应的,就不知道是什么了。” 羊献容心里一惊,也低头看向了这些铜钱,“难道有什么问题?” “乾坤坎震,看起来很是强健,但若是细细看来,他的皇帝命并不长,并且是个乱政之人。他身边有很多人,鱼龙混杂,弟兄不亲……但若是有生辰八字,这卦象又要另议。” “这不是跟没说一样么?若是我来算,也能算出这个。你想想,他父亲刘渊现在都做了皇帝,正在跟大晋拼命,他虽然是第四个儿子,也应该有帝王之气的。”羊献容很是不以为然,甚至都想推开他。 地上的七枚铜线,正面朝上的确是吉兆。摆出的阵型虽然不是北斗七星,但却也是四象少阴,看来也并不好。 “从目前的卦象来看,只能说他的性命无忧。”许鹤年补充了一句。 “你可有给五妹妹算过?”羊献容忽然问道。 许鹤年扁了扁嘴,犹豫了一下才说道:“算过。但师父不让说。” “连我都不能知道么?”羊献容还是忍不住推了他一把,“道兄,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这个吧,我学艺不精,怕算的不准。” “你要是不准,大晋就没有人算得准了。”羊献容看着他,“或者说,是不太好?” “是算不出来。”许鹤年又扁了扁嘴,“你也知道,五妹妹的三魂六魄缺少,其实也是无法算的。” “行吧,不问了。”羊献容也烦躁了,喊了绿竹过来:“先去附近找人听听消息,不管什么,半日之后必须回到这里。” “是。”绿竹立刻离开了车队,去打探消息了。 现在有秦朝歌和绿竹的加入,或许能够知道的更多一些。羊献容拉住了孙英的手问道:“母亲,是我不好,忽略了五妹妹对刘聪的……” “也是我的不好。我也没想到她竟然会动心……也许就是命吧。”孙英又看了一眼地上的七枚铜钱,“当初,妙应师姑和七嬷嬷都说过怜儿长大了,对于七情六欲怕比旁人会更执拗一些。所以,妙应还本要我不带着怜儿找你来,但怜儿执意要来……但愿……” 孙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她整个人几乎都要垮塌下来。有这样一个女儿,的确也是相当消耗她的。 羊献容扶住了她,又去喊了兰香过来,“你先扶着母亲休息,我再想想。” 现在,她缺少的人是和方向。 派出去的人不会立刻回来,她则要安静地想一想。闭上眼睛,聆听林间的声响,回想起羊献怜看向刘聪时的样子,那些被她忽略掉的执着。这个妹妹的确长大了,不再是跟在她身后不言不语的人。 那时候,司马颖都说过:“你这个妹妹看起来有些痴傻,但和皇上完全不一样。皇上是有些混,而她却是内秀,什么都明白。怕是日后也要有一番苦头吃的。” 有时候,外人会看得更明白些。 羊献容不禁苦笑起来。 “道兄,我们去新安找刘聪吧。” “什么?那边在打仗呀!再说了,司马越的人都在那里,万一知道咱们去了,不知道又要生出什么是非了。”许鹤年完全不同意,直接摆手摇头,“你想想,你说你要去终南山的,现在去了新安,这方向也不对呀。” “你可以说新安有什么灵芝妙药,我们去找呀。” “这不好吧。”许鹤年还有些为难。 “有什么不好的,很好的。”羊献容攥了攥拳头,和翠喜低声说了两句,让她去准备了,等到秦朝歌和绿竹他们回来,就立刻动身。 就算是许鹤年连连摇头,觉得甚是危险,但羊献容还是转头又去了新安方向。这一路就不太平了,甚至遇到了不少流民和逃兵。要不是秦朝歌几个禁军高头大马地护卫,怕都会被抢劫。 看到此情此景,孙英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母亲,现在可不能哭,咱们要加快速度去找人了。您将静儿抱稳了,马车要加快速度的。”羊献怜将漆黑马车给了孙英和司马静,自己则换了一身男装,与秦朝歌一起策马在前面飞奔。 此刻,她倒是有了一种快意。就像是从前和兄长们四处玩乐一般,潇洒自在。若不是因为羊献怜,她的人生或许真的不一样吧。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会想起羊献怜那日说的话:“如果我死了,你们是不是就舒服了?” 有时,她又会觉得身边总有人在跟着一般,那种若有若无的窥探之感令人极为不舒服。 现在,这样一路狂奔,似乎又觉得好了一些。所以,羊献容更愿意走得再快一些,将所有的不愉快抛在身后。 秦朝歌跟在她的身边,但也知道他们若是这样赶路,不会过太久,所有人都会疲惫累倒。因此,他建议倒不如先找个地方修整一下,然后众人乔装打扮一番,莫要再这样行进。毕竟到了战乱之地,他们这些禁军也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反正全都是顾虑,全都有危险。 羊献容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心里也是慌乱得要命。 因为是暗夜时分才找到了一处山庄,但那里的人全都避祸离开了家园,空留下房屋草棚。秦朝歌他们先去看了看状况,才让羊献容他们这些女眷住了进来。 司马静早已经在孙英的怀里睡着了,在兰香和翠喜的合力下,才转移到了土炕上。 “母亲,你先休息一下。”羊献容拉着孙英的手小声说道,“不能这样大张旗鼓地找人,我们还是要低调行事。并且,这一路全是流民,看来前方战事很是惨烈呀。我们这样贸然过去,也并非安全。五妹妹内秀,若她看到这样的情形,应当也会有所判断,不会这样直接找过去。再说了,就她的脚力,说不准还在咱们的后面。明日一早,我让绿竹带几个人往回找,然后你们先留在这里再修整一天,你看静儿的烧刚退了一些,也不能这么跟着狂奔。我明日同秦武卫他们骑马先走,许道兄跟着呢,您放心好了。” “容儿,你……也要多多注意。”孙英有千言万语,但最终还是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55 究竟谁能坐江山 新安郡因有一座荆紫仙山,易守难攻。因此,这里暂时还算太平。 一路上,羊献容他们看到了不少流民在逃难,但也都在说前方并未打仗,两军对峙在歙县外的河滩之上,已经有些时日了。 秦朝歌和绿竹都没有探听到有关刘聪生死的消息,单看他的军队状态,似乎也没有慌张散乱之意。 “或者,你能不能先潜进去直接去找刘聪?”羊献容忽然说道,“是很危险的,不过如果五妹妹去找了刘聪,必然也会这样的。” “那奴婢去准备准备。”绿竹已经是普通妇人的装束,看起来脸上全都是脏土很是狼狈。 “我们有绣衣使者在这里么?”羊献容又问了一句。 “这个真的没有。”绿竹笑了起来,“咱们还真的没有强大到这个地步。没关系的,奴婢先去探探。刘聪认得奴婢这张脸,总应该不会有太多问题的。” “司马越派了谁在这里?” “垣延带着军队在这里,已经接管了新安县的一切大小事宜,并且收缴了附近村庄的所有粮草……咱们都找不到什么吃食了,那些没逃走的人,也坚持不了太久的。”秦朝歌补充道。 “他不管大晋百姓的死活么?”此时的羊献容坐在了稻草之中,虽然还保持了端庄的仪态,但这种环境中,谁也不会好过的。 “司马越在后面督战,他也是不敢有所懈怠的。并且,刘聪势猛,差一点就破了他的阵。”秦朝歌说起这些事情的时情,眼中都有光。“垣延很是厉害的,当年我们在校武场与他拼过一次,他个人的武功很高,但真的……怎么说呢,特别会使诈,那种虚晃一招,实则致命一击。当初,袁蹇硕都差一点被他打了,要不是你大哥喝破了他的套路,也是会吃亏的。” 当年的鲜衣怒马少年郎,如今都已一在沙场上滚过一圈,满眼全是算计和沧桑。 “他们在这里多久了?”羊献容在算计羊献怜的脚程,若真是来到了这里,会停留在哪里? “十来日了。一直都没有动静。”秦朝歌想了想,“有流民说两军都没有任何异动,相互僵持中。我倒是猜,大军缺少粮草,都在找寻中。” “这个时节……”羊献容看了看外面,已经是五月天,但连日阴雨,还是阴冷异常。 “按道理说,这时候应该已经完成了播种,等候收成就好。但年初就在打,没有播种就没有收获。大家的存粮也不多,又被垣延带着人直接抢走了,流民们都在说很多人藏进了紫荆山里做了土匪,想着能够集结在一起抢一抢过路的人……” “这像什么话?简直就是官逼民反,垣延如此做法,难道司马越不管么?”羊献容蹙眉。 “他才不管呢,只要能够击退刘聪,立了战功就够了。然后荣升成为大将军,有房子有地有钱有女人,他怎么可能管他人死活呢?”一旁跟着一起分析形势的禁军都忍不住开始议论起来。 “垣延那种人,仗着家里有权有势才坐到这个位置上的。” “其实,让他去和石勒正面去扛啊,他根本不可能有胜算。” “他多奸猾,呵呵。” 羊献容听着大家的议论,也没有了想法。毕竟关于这样的事情,她丝毫没有经验,甚至几乎都没有想过这些事情。看着这些武卫渐渐激昂起来的情绪,她又一次怀疑了自己的选择。 “你们……没有想过,刘聪是在攻打我们大晋的江山么?他是敌人,是异族。”羊献容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 这些人愣了一下,随即又都笑了起来。有人已经说了起来。 “女郎,这事情我们必然也是知道的。但刘聪他们其实之前也都是大晋的官员,并非异族。你要这么想,现在这样的争斗并非异族,而是大晋内部的混乱。” “是呀,当初刘渊也不过是咱们这边的一个太守做起来的。” “其实,说句大不敬的话,自从皇上走了之后,现在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我们都不认的。” “是呀,那些个野心勃勃的王爷们来来回回把大晋搞成了这个样子,就算是刘渊过来做了皇帝又如何?反正也没有我们的好果子吃了。” “既然回不去了,倒不如找个地方安静地活着,看着他们闹腾就好了。” “你也这么想的?”羊献容问秦朝歌。 “是。”秦朝歌点了点头,“当初我就这么劝过某人,但某人不同意。” “好吧。”羊献容轻叹了一声,“其实,我也乱了方寸。我知道司马越是带着大军和胡族对抗,但我心里也是极为讨厌司马越,甚至希望他战败被杀的。可是,我又觉得大晋江山就这样易主了么?” “现在不是易主么?”许鹤年走了进来,坐在了羊献容的身边,“我的道友啊,你不是也说过么,这个大晋的皇后之位已经不是你的,你也不是大晋的皇后,对不对?” 话说的有些拗口,但羊献容明白。 “可我是大晋的子民。” “那又如何呢?那些人真的对你好么?还不是利用你。希望得到你手中的传国玉玺,贪图你的……”许鹤年都忍不住说了出来,又及时住了口。这个女子真真是生的极为好看,将羊家的所有优点全都吸收了,那张小脸无论何时看过去,都有种柔媚的娇俏之意。而随着她的年龄增加,那样成熟稳重的意味又杂糅进去,任何人看到都会迷了心智。 若说他担心心智不全的羊献怜,不如说他更担忧这个最最漂亮的女郎受到伤害。那些在她眼前的男人,哪一个不是贪图她的样貌呢?幸而她是在老祖母身边长大,有自己的一套行为方式,也能够洞穿人情世故。但是,又如何呢? 在这样的乱世,她若是没有依靠,会不会……很多事情都不敢想下去。 有那么一刻,许鹤年才理解了自己师父留他在羊献容身边的用意。 “道兄,人在做,天在看。大晋的气数尽了,我也不会有什么依恋和抱怨的。因为我本就不稀罕这个皇后之位,还有这个慧皇后的头衔。”说到这个,羊献容又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我就是想到到底是谁能够得到这江山社稷,能够真的坐稳。” 56 紫荆山里遇匪寇 大家商议到了半夜没有什么万全之策,秦朝歌说还是再去打探一下消息才好。所以,将手中的人又分散开,只有他和许鹤年以及翠喜跟在羊献容的身边,其余的人分头行动。约定大家最终是在新安东城门外汇合,那边现在至少还是大晋的领地。 羊献容体力不足,要到新安必须穿过紫荆山才可以。虽然说这山也并不高,但对于她来说,的确还是有些难度的。 这四个人也是换上了普通人家的衣衫,不能暴露身份。进山之后,很快就和那些流民混在了一起。 流民们是想躲进山里避一避,说是新安必然会有一场恶战的。 “家里一粒粮食都没有了,紫荆山里挖挖野菜和树皮,总是能吃一口的。”不少人哭丧着脸,拖家带口地也在山路上行进。 这些人数不少,隐藏其中也不显眼。 许鹤年走在羊献容的身侧,小声说道:“这座山我之前和师父来过,其实东西还挺多的,也有不少草药。我记得还有猎人小屋,那边还有小瀑布,若是避世,这里不比终南山差。就是山中有匪患,大约几百年了。” “什么?”羊献容瞪大了眼睛,“不是说就是流民上山做了匪寇么?怎么都几百年了?那些官员在做什么?不剿匪么?过往之人被劫了,他们不管么?” “啧啧啧,你瞧你,不都说只是做回羊家女郎么?怎么又开始忧国忧民了?这事情你管不了。”许鹤年一脸的嫌弃,但还是看到羊献容即将摔倒的时候拉了她一把,“你还是照顾好自己,咱们找到五妹妹就赶紧也找地方躲起来了。要不,你跟我去找师父也可以。对了,你知道么?我在离开终南山的时候,发现进山的人多了很多,并且不是修行之人,看来倒像是官兵和江湖人士,不知道他们要找谁?” “哦,自然是许真人了。”羊献容忽然笑了起来。 “为啥?师父都说不再为皇族做事,也不打算再出山了。再说了,他也不给人算命看手相,找他做什么?”许鹤年悄悄看了秦朝歌一眼,“都是他那个模样的人,都是练家子呀。” “因为我之前说传国玉玺在许真人手中,必然是司马越,或者是司马炽,或者是其他司马皇族的人去找他了。” “不在他手中呀!”许鹤年差点喊出来,“你……真是太坏了。你想转移视线,让他们都去找师父……” “所以,我就安全了。”羊献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我说过的,我不是什么好人,为了保命,我也会做些事情的。” “你要善良。”许鹤年忍不住捏了个道家手势又低声念了两句经文。 “我若是善良,被旁人欺负了呢?”羊献容问道。 “自然我是在你身边保护你的呀?” “你总不能一辈子都在我身边吧?”羊献容看着他,“许真人都没有一辈子在皇上身边……” “意外意外,我可以一辈子在你身边的。”许鹤年知道司马衷被毒死的时候,许真人不在场,也是许真人总有愧疚之心不肯再面对羊献容留在宫中的原因。 “你可别,万一耽误了你的修行和成仙的机会,我岂不是罪过了?”因卸下了皇后的身份,羊献容和他们说话的时候也轻松了许多。 “哎,成仙这事情太渺茫了,我这种道行怕还是要再修行几百年的。”许鹤年笑了起来。 秦朝歌忍不住也问道:“道兄,人真的能活几百岁么?” “大约可以吧?”许鹤年笑得更灿烂了一些,“反正能够活几百岁的,就都是妖怪了……” “嘚!此山是我开,此路是我开,此河是我开!”一声怒吼在山林中响起,吓得这些进山的人都一哆嗦。 秦朝歌和许鹤年立刻就用身体将羊献容遮挡住,警惕地寻找着声音发出的方向。不过,很快,他们同众人一样惊讶地发现四面树林后都走出了手持棍棒的黑衣人,这些人虽然是黑色面巾遮脸,但光看身形就知道都是青壮年,一个个目光灼灼,充满了杀气。 “土匪?”羊献容小声说道,“这倒是第一次见到真的。” “你这……”秦朝歌都忍不住嘴角抖了抖,“这个时候了,咱们还是先想办法走才对。” “这也不太容易走吧,这么多人。”许鹤年四周看了看,少说也有几百人。 “女郎,一会儿打起来,你可要跟住了我。”翠喜没有佩剑,只能从地上捡了根粗壮一些的树枝拿捏在手中。 因为这惊天一吼起到了极大的震慑作用,很多流民也慌张的不行,有反应快腿脚快的想立刻冲出包围圈,但还没有跑多远就被几个黑衣人持木棍打趴下了。 看那个样子是没有打死,但总归是疼得嗷嗷大叫,把其余人等又吓得够呛。大家相互看了看就渐渐开始聚拢,羊献容这里恰好是众人的中心点,也就都慢慢靠了过来。 “山匪?” “难道是黑旋风?” “瞎说,黑旋风都死了多少年了?这是黑暴风李旺财。” “李旺财竟然还活着?他不是被沉江了么?” “活着,占山为王啊。啧啧啧,这事情你都不知道。” 八卦议论起来之后,这些人似乎也没有那么害怕了,竟然还都支棱起了耳朵,听着知情人的诉说。羊献容也想仔细听听,但无奈距离那些人有些远,耳力达不到,心里都焦虑起来。 那群黑衣人也在慢慢缩小包围圈,并且大声吼道:“交出买路财!大爷就让你们走!” “大爷啊!没钱啊!要是有钱,谁还跑到这里啊!要不,您收了我们吧!我们愿意跟着黑暴风一起做土匪的!”有几个人竟然嚎啕痛哭,“这战乱不停,我家里人都死光了,活不下去了啊!” “大爷啊,我跟你们走吧!我也可以的!” 一时间,众人又都开始恳求黑暴风那些黑衣人,希望自己能够加入进去作土匪,看得羊献容他们几个也是目瞪口呆。 57 不知所措黑暴风 场面从紧张和害怕,慢慢变成了闹剧。那些刚刚逃走被打的人,也都爬了回来,恳求黑衣人让他们也能够加入其中。 “反正下山也活不了了!还不如做土匪呢!”人群之中竟然还有几名女子也这样喊叫起来,“你们也需要老婆吧?寡妇也是可以的吧?” “垣延到处抓壮丁,被他抓了也是要去送死的,还不如做土匪呢!” “他何止是抓壮丁啊!还抢东西呢!跑到我家征粮,结果看上了我家的一方端砚,竟然就抢走了!” “我儿子养的小兔子都被抓走了!” “兔子算什么?我的狗也被抓走了!” “锅里剩下那点苞米都抢走了!” “差点就把我媳妇儿抢走了!” 画风又变了,开始成为了众人的控诉大会,有人还嚎啕痛哭起来,说是自己的家人还被打伤送了性命,他们不得不逃进了山里。 黑衣人渐渐变得不知所措,也没有了刚才凌厉的样子,甚至开始慢慢后退,想要避开这些人的控诉。 有个强壮的男人从这群人的身后走了出来,他虽然也是一身黑衣,但没有用黑巾遮面,看起来很是粗犷的模样,络腮胡看起来更加吓人,双眼瞪着,不怒自威。 流民们看到这人又都不敢说话了,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秦朝歌和许鹤年略略伸了手拦在了羊献容的身前,生怕她被这些流民碰到。 “黑暴风李旺财!”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声,这些流民竟然全都跪了下来,大哭起来:“黑暴风!莫要抢劫我们啊!我们都是穷苦人啊!我们跟你走,我们也要土匪!” 黑暴风八成自己也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情,眼睛瞪得更大了。他攥了攥拳头,环视了跪倒成片的人。自然还是有些人没有跪下来的,他们之中也有不少是过路的客商以及像羊献容他们这样的官宦之人。 “跟着老子有什么可好的?老子也没有饭吃了!”黑暴风终于开了口,粗声粗气,很是烦躁。 “我们也没饭吃啊!”大家又喊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羊献容特别想笑,根本都没有害怕的感觉。 “这个……”黑暴风挠了挠头,显得很是为难。 “你都是山大王了,我们愿意跟着你,总比跟着那个傻皇上要强吧!” “傻皇上死了,现在是那个司马越当家。” “不是吧,不是又搞了一个皇上出来么?” “到底谁是皇上?” “管那么多做什么?就算是那些匈奴人来做了皇上,咱们不照样是吃喝拉撒睡,也不可能大富大贵啊!” 看来,这些流民也都豁出去了,根本不害怕黑暴风,反而聚在一起聊起来了。 “咳咳咳,少废话,有钱给钱,没钱给东西!”黑暴风也终于忍不住了,又大吼了起来。 “没有啊!什么都没有了!命都没有了!” 场面又乱了,有人趁乱开始悄悄溜走了。 黑暴风也不是吃素的,看到有人要逃走,立刻就让自己的手下冲了过去,揪住了又是一顿打。见了血,众人又都不敢说话了。其实,大家都是在逃难,身上值钱的东西看得都比命重要,谁肯让土匪给抢了呢? 就算是羊献容他们只有四个人,身上也都是带着不少金银之物。秦朝歌已经攥了拳头,低声问道:“女郎,我们要打过去么?” “不好吧,你和道兄,再加上翠喜,应该也打不过这么多人吧?”羊献容迅速数着黑衣人的数量。这么看过去,这些土匪也是有几百人,甚至还有些隐藏在暗处应该没有出来。“这群人已经成了气候,若是不铲除,日后怕也是大晋的祸害。” “哎,都这个时候了,你竟然还想着这个。”许鹤年扁了扁嘴,“还真是皇后娘娘忧国忧民呀。” 被这么一怼,羊献容也没说出话来。 “女的留下,男人都杀了!”黑暴风又下了新的命令。 这下好了,女人的尖叫声四起,刚刚还有想自愿留下来做土匪老婆的女人喊叫声比谁都大。 黑衣土匪们手中的棍棒举了起来,这要是打斗起来应该也会十分血腥。许鹤年可看不下去,对羊献容说道:“我也是个出家人,不能看到眼前的血腥。我去说说吧。” “人家会听你的?”羊献容看了他一眼,尽管许鹤年还是一身道袍,仙气飘飘的样子,但混杂在流民之中,也不算特别显眼。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许鹤年开始从包袱里掏他的拂尘。 “这话不是道教吧?”羊献容也扁了嘴,“你这都是什么和什么?” “总归不能在我眼前有杀戮吧?”拂尘竟然打结了,看起来更加怪异。 翠喜都忍不住问了一句:“要不要来点水?打结的地方不好梳理出来的,不能硬扯,到时候秃了,就更难看了。” 他的拂尘是用马尾毛制作,本是想藏匿行踪才将拂尘裹在包袱里,现在就是一根棍加上一坨马毛。 几个人窃窃私语小动作不断的时候,黑暴风已经注意到了他们。 他用自己手中的斧头对着羊献容他们大吼道:“你们几个,在做什么?” “无上救苦天尊。”许鹤年就算是没有拂尘,但架势还是很足的,一开口就震住了所有人,“道法自然,心怀慈悲。道无量,福无边,施恩布德,万法皆空……” “这说的都是什么鬼话?”黑暴风努力听了半天,但发现半句都听不懂,“你少装神弄鬼的,什么人?” “贫道鹤年……”许鹤年还真是想学师父那样,至少能够在众生之中鹤立鸡群,但是很明显黑暴风是完全不懂,也不想对他有什么特别的尊敬,直接吼了出来:“交钱滚蛋,别跟老子这里瞎逼逼。” “你这人,怎么说话如此粗鲁呢?”许鹤年不乐意了。 “怎么了?老子就是这样!老子都快饿死了,还跟你讲什么道道?”黑暴风努力往他这边看了看,发现了在他身后的羊献容,那一张俏脸令他愣住了,这女子竟然如此好看! 58 打不过自然要留 黑暴风都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才又看向了许鹤年,大声吼道:“你到底什么人?” “贫道鹤年。”许鹤年还真是有涵养。 “哎,你身后是什么人?”很明显黑暴风也没什么耐心,挥了挥手,已经让自己的手下接近羊献容他们。秦朝歌和翠喜都紧张起来,将羊献容围在了中间,也拉开了架势。“呦呵,还会武功呀?” “贫道鹤年,同道友们只是途径此地,也请山大王行个方便。”许鹤年还是非常有礼。 但那些黑衣人可不管不顾,已经围了过来。就连黑暴风也快步走了过来,他是打算近距离看看这中间的小娘子的模样。 他的黑衣短襟打扮,腰间系了一根粗布做成的腰带,十足山野模样。黑色烂靴子上面还有些泥土,脚背之上有些灰色斑点。 羊献容有些紧张,死死地盯住了他的靴子。 “莫要过来!”秦朝歌已经喊了起来,他手中倒是有把长剑,但若是对付这么多人,应该也是困难的。翠喜已经悄声对羊献容说道:“女郎,咱们往回跑吧,直接下山。您就使劲跑,莫要管我们,我们来断后。” “这能跑到哪里去啊?”羊献容也回头看了看,山林地形复杂,她要是自己先跑了,估计也是没有什么方向的。 “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有土匪喊了起来。 “女人留下,男人杀掉!”还有土匪喊着,因为他们已经看到了羊献容的样貌。 黑暴风过来的很快,他使用的是两把斧头,已经直直地指向了许鹤年,但眼睛却看向了他身后的羊献容。“这小娘子是谁?” “贫道同友人路过此地,大王莫要伤害无辜。”许鹤年表面上保持了客气,但手在袖子之中捏出了一张符咒,准备施法。 “女人留下,男人杀掉!”众土匪们在喊。 “这小女子花容月貌,做我的压寨夫人如何?”黑暴风看着羊献容,发现她竟然也在看着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竟然没有半分惊慌,心里又多了几分喜爱。 “休得无礼!”秦朝歌在喊。 “都快没命了,还要什么礼啊!你也别逼我动手,还是老老实实跟着我走才好!”黑暴风看了看秦朝歌,也暗暗计较着自己同他打斗的话胜算有几分。 “若是都和你走了,你养得起么?”羊献容忽然开了口,声音婉转动听,一时间竟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哦,这个,养不起。”黑暴风结巴起来。 “所以呢?要不要放了大家?你也就不用养了,是不是?”羊献容还轻轻笑了起来,眉眼之间的明媚之意令这一众土匪都呈现出了呆傻的状态。 “是……但也不是。”黑暴风不愧是匪首,还是有些定力的。“你这小娘子,莫要蛊惑我!” “怎么是蛊惑呢?这是在讨论嘛。”羊献容的手指有些颤抖,但还是拨开了许鹤年,站在了黑暴风的面前,“你看看这些流民少说也有一百人吧?每人一天一斤粮食,你就要有一百斤。就算是他们将金银珠宝都给了你,你拿这些东西去哪里换粮食呢?更何况,现在山下一边是大晋的军队,一边是匈奴的,你打算找谁要粮食呢?八成他们也都想找你要吃食吧?” 一大串话说完,黑暴风已经凌乱了。 看着羊献容半晌他才说道:“你是何人?” “不过是个路人而已。”羊献容笑了起来,“不过是和大王讨论一下,您觉得我说得对么?” “听起来倒也是这么回事。不过,我若是不抢他们,我山上的弟兄们也都吃不饱!所以,还是要抢!”黑暴风攥了攥巨大的拳头,赫然发现自己的手掌甚至要比这小女子的脸都要大上一些。但他毕竟也是打打杀杀中混了这么多年,为一个女子失去了理智也只是暂时的,很快就反应过来,粗声粗气地问道:“老子就是抢了,怎么着?” “也没什么不可以的。”羊献容看着这些人,轻轻叹息了一声:“都是穷苦人,何苦要为难大家呢?” “那我们也吃不饱啊!” “难道不应该怨恨这些打仗的人么?” “那有什么用?他们那么厉害,说什么是什么,我能怎么办?”黑暴风烦躁起来,“行了,哪里那么多的话,赶紧的,把值钱的东西都留下,女人,特别是你,留下,男人杀掉,老的放了。” “悠悠嘿!”黑暴风的手下们在山林之中呼喝起来,那阵势也挺吓人的。 秦朝歌紧张起来,又将长剑往前指了指。 许鹤年也拿着自己那支拂尘的棍指向了黑暴风。 “你落草为寇也必然是情势所逼,可是有什么难处?不妨说出来,或许我可以帮你呢?”羊献容尽量保持了平和的语调。 “你能帮什么?我山上八百兄弟要吃饭!你能变出粮食么?你知道这些日子大雨,粮食已经腐烂了,大家都没有饭吃!若是有饭吃,谁会出来做土匪呢?!”黑暴风的情绪激动起来,“你能帮什么?要不要就上山给我做老婆,生七八个大胖小子!” “那我要是上山了,也没饭吃呀,怎么可能有力气生儿子呢?”羊献容竟然还笑出了声,“我夫君早前死了,若是改嫁也并非难事。但我也是要找个能够吃饱饭的人家吧?我的婢女和兄长们有很多的,也都是要吃饭的。大王,你可要想清楚了。” “你家多少人?”黑暴风问道。 “总也是要有一两百人的。”羊献容的眼眸转动,竟然有说不出的美好。黑暴风竟然觉得林间都有微风抚过面颊,心里略有激荡。 “也是可以的。”黑暴风看了看其他的流民,“反正紫荆山地方大,也倒是都住得下。刚才你们不是还想留下么?怎么着?留下就不杀了!” “啊!那就留下吧!反正也没地方去了。听说新安那边迟早是要开战的,咱们下去也是送死啊!” “回去也不成,家里全被烧了……” “苍天啊,大地啊,就没有我能容身的地方么?” “我还不能确定要不要留下哦。”羊献容顺着黑暴风的目光也四周看了看,“不过,我可以先和你去山上看看,若真的还可以,我就留下来。” 59 紫荆山城寨开门 “大哥!”黑暴风身边有人凑了过来,一脸的不乐意,低声说道:“你这又是看见漂亮女人走不动了么?上面已经有一个好看的,还年纪轻轻的……虽然是傻了点,又喜欢玩火……但你非要找个寡妇做什么?” “难道不是寡妇更好么?”另外一个匪寇也凑了过来,眼神极尽猥琐地看着羊献容,“大哥要是不要,我可以的。” “滚!有你们什么事,快去,把那些人都给我收拾收拾,先回山上去再说。”黑暴风一脚踹了过去,这两个人都不敢再说话,迫于他的淫威,也只能是赶紧先去招呼其他人去处理这些流民了。 “神仙般的女子,自然要以礼相待,对不对呀?” 黑暴风将双斧头别在了身后,伸出手想触碰羊献容。但秦朝歌怎肯给他这样的机会,长剑往前送了送。 “莫要靠前,刀剑无眼。” “这是小娘子的什么人?”黑暴风必然是看出了秦朝歌是个练家子,也没有贸然动手,竟然还客气了一些。 “家兄。”羊献容微笑点头,“敢问大王怎么称呼?” “哈哈哈,还没有人这样问过我。”黑暴风明显很开心,“自占了紫荆山之后,都没有人再问过我的名和姓。我姓李,名旺财,家里排行老大,山上自然也就占个大哥的头衔。小娘子可以喊我一声李大哥,当然,喊个山大王也是可以的,我都爱听。” “还是李大哥喊着亲切的。”羊献容又微微笑了一下,伸手拉住了秦朝歌,“哥哥莫要动手,李大哥也是不容易,这山上百十来号人吃饭都是要管的,咱们先去看看吧。” “女……妹子,这不妥吧?”秦朝歌犹豫起来,不过他也明白,就算是他和许鹤年合力拼命,在这百十来号的匪寇中突围,也未必能够半点优势,甚至也有可能受伤不能护羊献容的周全。 “走吧。”羊献容摇了摇头,“既然行路至此,也必然会有这样一遭。” “好。”秦朝歌和许鹤年对望了一眼,默默点了头。 看到羊献容他们对于跟着黑暴风上山的事情都毫无疑义,那些流民也纷纷表示可以上山看看的,若是合适也就留下来跟着黑暴风一起干。女眷们还是有些犹豫,特别是一些富裕人家的女子更是不肯留下。黑暴风也没有强求,要求他们每人留下一百两也可以走。 有些男子也交了一百两之后,匆匆跑掉了。 最后归拢了所有的人,一共八十七名男子,二十三名女子,还有十二个男童十个女童。这也的确是不少人,黑暴风暗暗皱了眉头,但看到那三千两银子觉得这买卖也算合适,所以挥了挥手就收队了。 紫荆山由大大小小的山峰组成,因此这里也是四通八达极为神秘,不仅有本地居民还有不少少数民族混居,李旺财来了之后,也是颇费了一番心思也将不少规模小的山寨攻占了下来,然后组合成了自己目前的大势力。自己是大哥,下面还有十几个主事的小弟以及八百壮汉。 寨子看起来还挺大,门口有人守卫,看着也是像模像样。 此时,羊献容才看清楚,原来他们统一的黑衣都是在这个城寨之中制作的,应该是从各处抢来的衣衫在瑶族扎染之中全都变成了黑色。就连寨子外悬挂的旗帜也都是黑色的,看着很是压抑但有气势。 “小娘子,你看看,我这地方还是不错的吧。”黑暴风看到众人站在寨子前惊讶的表情,很是得意,挥挥手,又让人带着那些流民进去了。 “你之前也这样收过流民?”羊献容站在大门口,没有急于进去。 “这大半年的流民太多了,还有很多吃不上饭自愿投奔我这里的。你说说,我也不能都杀了吧,这事情我干不出来。”此时的黑暴风倒是显示出了自己仗义豪爽的一面,“反正这里干干活也能吃上饭,总比山下去打仗要强,你说是吧?” “嗯。”羊献容点了点头,“能在这里住下来,也是不错的避世之地。” “可不是么!”黑暴风笑得更灿烂了一下,他看着这个小女子,到了此时也没有半点害怕之情,反而是更加挺直了腰板,自有一番不容小觑的气度,让他都觉得自己矮了半分一般。“小娘子的名字是什么?也不好总让我这样喊你吧?” “我娘家姓羊,自兄弟姐妹之中行三,李大哥可以喊我一声羊三妹。”羊献容回看他,“只是不知道李大哥肯不肯这样喊我?” “羊三妹。”黑暴风立刻喊了出来,然后还豪爽地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这么喊你,如何?” “好。”羊献容点头。 “那……你男人……真的死了?是做什么的?”黑暴风竟然还想了解她多一些。 “家里定的亲事,也就是有钱的傻子。对我虽然是极好的,但也是命短的人。”羊献容轻声叹息,“我本是想回泰安郡老家的,但半路丢了自家的妹子,所以才出来寻一寻。” “啧啧啧,这么乱,这怕是不好找人的。”黑暴风皱了皱眉,“走吧,先进去。” “嗯。”羊献容跟着黑暴风的身后,也没有半刻停留。倒是寨子中看到当家的回来了,一阵阵大声地问好,极为热闹。 这里的男子多,女人少。男子都撸胳膊挽袖子正在搬搬抬抬,看来也是在修建房屋和整理各样抢来的东西。还有十多个人正忙忙碌碌地搬着很多麻袋子从一个破草棚之中出来,也是累得满头大汗。 “大哥,这粮食全都发霉了!”有个胖些的男人跑了过来,手中还有一把烂谷子和若干豆子,“今日天气好了一些,我就带着弟兄们把粮库翻一番,但这下面的完全不成了。” “这不是还有些不错的么。”黑暴风瞥了一眼,“这几个豆子也还可以吧。” “这里面什么豆子都有,但要是熬粥肯定不行。”黑胖子抹了抹额头的汗,“大哥,你今日又带了这么多人上山,这必然是没饭吃了……以后,咱们能不带人了么?” 60 情痴自是大傻子 “难道都杀了?”黑暴风瞪起了眼睛,“老六,你要记住,当年要不是我看你可怜收了你,你也就死在紫荆山里了,哪里还能这样白胖白胖的?” “大哥……不是这个意思。”老六扁了嘴巴还有点小委屈了,“我也是着急呀。” 羊献容站在一旁看着这个“白胖”的老六,又想笑。 “急什么急?先等等,我刚给你们找了个压寨夫人,你总得要我暖暖被窝吧!”黑暴风的脸又黑了几分,“去去去,先去晒晒,收拾一下再说。” “大哥……这个小娘子倒是美的。”老六看到羊献容的时候,眼睛都在发光,“这个比那个傻子好看多了。” “那个傻的在做什么?”黑暴风忽然问道。 “在后山溪水旁发呆。”老六又挠了挠头,“一整天了,没有动地方。” “这又是要闹哪样?”黑暴风哼了一声,“一会我再去看看。” “你还有别的压寨夫人?”羊献容终于问了出来。 “也没有,不是,真没有。”黑暴风三连否认,“之前也是在山里捡了个傻子,不言不语,非要往新安外两军对峙的地方去,我看着她也是可怜,就带来了寨子。刚三天,反正不说话,也不闹,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我去看看可好?”羊献容很有礼貌,但手指尖在轻轻发抖。翠喜都忍不住拉住了她的衣袖,许鹤年也凑了过来,“我也去。” “怎么?你对一个傻子这么……”黑暴风察觉有异。 “或许是我走失的妹子呢?”羊献容也没有隐瞒。 “你妹子是个傻子?”黑暴风也真是口无遮拦。 羊献容很是认真地点点头,眼中有了些悲伤之意。“刚刚我也和李大哥说过,我就是来寻妹子的。我这个妹子自小掉进了水中,坏了脑子。之后也是道兄帮忙医治有了起色,但总是与旁人不同的。因兄长去打了仗受了伤,她心里焦虑也不曾与我们说一声,就自己跑了出来……李大哥可否让我去看看呢?” “哦哦哦,我陪你们过去。”黑暴风可是看不得小女子哭泣的样子,更何况是这样好看的女子,他的心都快融化了。 穿过城寨,他们径直走到了后面的山坡之处。紫荆山的地形很是复杂,在这片平坦之地的后面又出现了陡峭的山势走向,还有一条小瀑布不断流下,击打在巨石之上形成了飞溅的水花,看着倒也是很美好的画面。 有个身形矮小的女子背对着他们站在距离瀑布不远处的地方,呆呆地看着飞流而下的水,一动不动。 这是一道山涧上的石台,并不宽大。 羊献容看到她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就是羊献怜。但是,她没有立刻大喊,只是慢慢地靠近,生怕惊扰了她。 许鹤年和翠喜也有些激动,想伸出手去,但又都忍住了。 “就是她。”黑暴风都压低了声音,还解释道,“我可没碰过她,看起来就像是……哎,反正就那样。” 黑暴风已经不敢随便说“傻子”这两个字了,因为他明显看到羊献容略略蹙起了好看的眉,忽然就想到,这女子也是倒霉,嫁了个傻子,又有一个傻子妹妹。或许,这女子也是傻子呢?但看着也不像。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听到羊献容已经在说话了。 “这地方倒是不错,还是五妹妹会找好地方。” 羊献怜没有动。 “可惜没有一壶热茶。”羊献容慢慢靠近。 羊献怜依然没有动。 “李大哥是个好人,刚刚还说起要为大家做些吃食呢。”羊献容拉住了许鹤年,让他走到了自己的前面,“五妹妹要不要来吃一些呢?” 羊献怜依然没有动。 “我想着,若是要热粥也就是好的,但那些豆子怕是不能煮烂,真是要费些功夫了。要是刘聪在这里就好了,他力气大,找个石磨让他来磨一磨才是好的。” 听到了刘聪的名字,羊献怜这才转过头来。她瘦了些,显得眼睛更大。可眼中全是迷茫之意,很是不对劲。 许鹤年一步就跃了过去,扯住了她的衣袖,还快速地探查了她的脉搏和温度,朝着羊献容轻轻摇头,表示没有问题。 羊献容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前,问道:“五妹妹为何在此?” “找刘聪。”她开了口。 “找到了?”羊献容继续问,翠喜和秦朝歌也已经将羊献怜围住。 “没有。” “所以呢?” “继续找。” “去哪里找?” “跳下去就可以了。”话音刚落,羊献怜竟然就有了要跳下山涧的意思。要不是秦朝歌和翠喜动作快,她八成也就是要跳下去了。许鹤年从前面扯住了她,大喊道:“你不要命了么?” “我要跳下去。”羊献怜被这三个人扯着已经动弹不得。 黑暴风看到这般光景,吓得大喊起来,“哎哎哎哎,这可是不能跳下去,这下面深着呢。” “下面是新安。”羊献怜面无表情。 “咦,你怎么知道的?”黑暴风愣了愣,羊献容已经看向了他,他回答道:“这个吧,应该这样说,这里直接下去的确是新安城外的方向,但问题是,这山涧其实很高的,下面全是陡峭的山石,根本就没有办法下去。我扔过大石头试过,只要跳下去就是死。” “新安城外的战场?”羊献容又问道。 “应该是的,反正也不远。”黑暴风想伸手拉一下羊献容,因为他看到羊献容竟然也站在那块不大的石头上朝下看了看,“你小心点,真的很危险的。” “你这地方倒真是挺好的。”羊献容也没有避嫌,借着他手臂的力量已经回到了他的身边,然后对翠喜说道:“你放手吧,她想跳就跳下去好了。就当我没有这个妹妹,也白花了那么多的时间和银两。” “啊?”翠喜很是听羊献容的话,但此刻没有松手,反而质疑:“女郎,这可不能放手啊。” “她想死就死吧。”羊献容又往后退了退,也对着秦朝歌说道:“你也放手。” “啊?”秦朝歌看了一眼翠喜,不敢放手。 倒是许鹤年放了手,还回了羊献容的身边,抖了抖自己的道袍,念了一句:“情痴自是大傻子,不足怜惜。” 09 悉心提点梁皇后 天元宫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因为羊献容的回归,那些之前被她放走的人一个个悄悄又回来了。 就连张度、大喜等司马衷的人也回了宫。 羊献容和司马炽提了一句,说是要张度他们回司马衷的显阳宫再去收拾收拾,上上香什么的,司马炽表示同意。“后宫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好了。” 梁兰璧见到皇上都点头了,她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她看着羊献容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心里的疙瘩和恨意都很多,但因羊献容在大晋朝野之中多少还有些名气,更因有裴妃等人撑腰,她即便是想闹一闹,也占不到半分便宜。更何况,谁都知道她这个皇后之名已经有了“善妒”之意,若是再折腾的话,怕是皇上也救不了她了。 他父亲梁芬和兄长梁蓝山悄悄和她分析了利弊,让她至少先按兵不动,等梁家这个外戚真正能够掌控朝堂之后,弄死一个羊献容还不是小事情么? 有了这句话,梁兰璧的心情好了很多,在长秋宫中还抄经礼佛,说是希望皇上能够专心朝政之事,她要为大晋祈福。这一系列小动作也不过是后宫的常规操作方法,也没有人真正去在意她。 当然,梁兰璧也时不时要刷一下存在感,毕竟皇上紫荆山剿匪的事情她事前一点都不知道,连她的父兄也是在司马炽出门前一个时辰才知道的。他们心里也都明白,这位已经和原来的庸庸碌碌的皇子和闲散王爷完全不一样了,想法也是极多的。 梁兰璧忍下了心头的所有不快,借着送药的由头,去了羊献容的天元宫,毕恭毕敬很有礼数。 彼时的羊献容刚从紫荆山回来,满脸的憔悴,躺在床榻之上闭目养神。一旁的翠喜也是满脸的疲倦,跪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梁兰璧也不敢过于张扬,只是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低声说道:“慧皇后这身子可要好好休养,莫要落下什么毛病才好。臣妾这里有些草药,不知道能不能用,先放在你这里好了。若是还有什么需要,也尽可以和臣妾说,臣妾一定想办法去找来的。” 羊献容让翠喜拿了靠垫放在身后,勉强坐了起来,看着梁兰璧一副忠厚老实的模样,心里却是转了百千回。不过,她还是轻轻笑了出来,咳了两声才说道:“梁皇后也是有心了,这么贵重的药材给了本宫岂不是浪费了?不如你还是拿回去吧。万一有不时之需,也是救命的。” “不不不,慧皇后身子弱,还是要的。”哪里有送出去的礼物又带回去的道理,梁兰璧可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那就多谢梁皇后了。”羊献容又笑了起来,病态美人的小模样惹人怜惜,梁兰璧也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在心底默默叹息了两声,若她不是这般病歪歪的样子,怕皇上早就有所行动了。 仿佛是看懂了梁兰璧的意思,羊献容拉住了梁兰璧的手,压低了声音问道:“这话必然是不该问的,但是想着本宫现在也是太皇太后的等级,与梁皇后说这般事情也是合理的。” 梁兰璧愣了一下,不知道羊献容何意。 “让她们都出去吧,咱两说几句体己话。”羊献容看了一眼翠喜,翠喜立刻低头就走了出去。梁兰璧身边的两名宫女也不好继续留下,在梁兰璧的示意下也慢慢退出了寝宫,并且带上了大门。 天元宫的寝宫很是干净整洁,那些当年司马衷赏赐的金银摆设早已经收了起来,羊献容又不喜欢花草植物,所以这里堆放了一些竹简和必备的生活物件,显得低调不张扬,但却也不寒酸。 梁兰璧坐在她的床榻边,也是极为感叹这位比她年纪还小的女子竟然已经经历了如此之多的事情,所以“凤命”这种事情,怕也不算是什么好命。 “前面朝堂的事情,我们自是不应当过问的。”羊献容说话温柔,听着也舒服,“那后宫之事……你也是知道的,之前有善妒的贾南风,后来本宫也不太管事情……因为……算了,这些事情也不提了。如今,皇上和皇后都是最好的年华,虽然外面很乱,但总会过去的,对不对?” 一时间,梁兰璧还没听懂羊献容话中的意思,就只是点头。 羊献容则又说道:“本宫是过来人,毕竟也做了许多年的皇后。只是想劝你一句:凡事莫争,一定要哄。” 梁兰璧点点头。 “这么说吧,你和皇上还没有自己的子嗣,就算是认了个皇子也始终是外人的。何必趁现在为皇上多找一些美人……先不给名分,进了宫,诞下了皇子之后再给名分,皇子自然是要放在你的宫中来养着……反正你是皇后,要大度,要大气,一切都要忍,可始终你手里应该有个皇子……这么说,你可明白了?” 羊献容还真的苦口婆心,生怕梁兰璧听不懂,在有些地方还刻意停下来看她的反应。 事关后宫子嗣的事情,梁兰璧总算不是特别蠢。“选哪些女子好呢?” “必然是目前还在大晋当朝为官者的女儿,也是笼络人心之用。”羊献容轻笑起来,“你们梁家也就这么几个人,必然还是需要更多帮手的,对不对?” “慧皇后为何要帮我?”梁兰璧果然是蠢,这句话就这样问了出来。 羊献容都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想到她之前的种种表现,可能也都是刘美人教的。只可惜,这种蠢女人永远拎不清楚的。 “帮了你,也解除了本宫这边的麻烦,难道不好么?”羊献容看着她,“司马家的男人都一样,你只要牢牢把握住这个位置就好了,其他的管那么多做什么?也没有意义。妒妇,是最无用的。” 梁兰璧忽然心里一凌,想起羊献容之前将司马衷的那些美人嫔妃妥善安置,还在殉葬之时将她们也都救了出来,获得了不少美名,在朝野内外也不少支持羊献容的官员大臣。 她不妒忌,甚至很大方。 之前,梁兰璧还想着八成就是因为羊献容看不上司马衷才这样做的。但现在同样坐在这个位置上,她忽然觉得只有这么做,才能够让自己活得更舒服一些。 这小女子哪里有那么柔弱,一切不过都是装的。 10 人手又逐渐强大 毛鸿茂和老张的回来是羊献容最大的惊喜。 要知道现在天元宫的膳食都统一归了司马炽那边来管理,送来的餐食不能说不好,但非常不符合羊献容的口味,因此她也吃得极少。天元宫的人自然也要跟着主子,也不喜欢这些餐食。但是,即便是张良锄和绿竹常常出宫做些采买,但饭食也依然差强人意。 就连许鹤年都不想在宫里吃饭,找了司马炽要了一块出入宫的令牌,时常出门去附近的道观混吃混喝。 所以,毛鸿茂和老张一进天元宫的大门,一群人就围了过去好不热闹。 羊献容也笑着站在院子中看着他。 毛鸿茂和老张看到她如此削瘦的模样,忍不住眼中含泪跪了下来,“女郎。” “哎,无事了。起来吧,进屋说话。”羊献容心情终于好了一些。 这两人倒是没有太多变化,除了脸上脏了一些。他们之前跟着羊家兄弟留下的记号,跟去了泰安郡,也查看了不少能够隐居的地方。然后,留下了毛鸿宾来安排各样事物。 本以为羊献容他们会很快与他们汇合,但没想到又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他们也是迟迟不见羊献容他们跟过来,才又急急地寻了回去。路上遇到了绣衣使者来寻他们,这才知晓了发生的事情。 “其实,也无事了,总归都没事。”羊献容早已经平静下来,“大哥二哥呢?” “他们在泰安郡……大郎君有些旧部下,羊大将军也有不少将士们……这个要怎么说呢?”毛鸿茂自己都觉得乱了。 其实,也是很简单。 羊献永之前也是带兵打仗的将军,手下有不少兵将。后来政权各种变化,这群人全都分散到了各个势力以及军队中,心有不甘,也十分厌倦这样的拼命毫无意义。 后来听说羊献永已经回了泰安郡,他们也慢慢集结在一起,甚至还有不少人离乡背井带着家眷投奔了羊家。 另外,羊沽大将军当年坐镇一方的将领,尽管人已经没了,但余威还在。更何况在当年羊献永在朝歌一战中表现极为英勇,事迹传到大将军余部之后,也令在乱世政权纷争的这些军队将领们心中有了一番计较。 他们可不想听命于司马越的派遣,就干脆收了兵器,带着万八千的兵丁们去了泰安郡,要求羊献永可以自立为王,不受朝廷管束。 但羊献永可不敢,因为他的妹妹可是大晋的皇后,并且现在还没能回到泰安郡,他可不可能有任何举动。因此,他暂时留在了泰安郡,并且让二弟也帮忙一起管理这些人,然后再做打算。 现在最关键的是把母亲和妹妹们弄回来,羊献永还特别让毛鸿茂带了一封书信,大致的意思是让羊献容想办法赶紧离开皇宫。另外,他也说起了刘渊刘曜和刘聪的势力发展极快,怕会成为大晋最大的威胁。司马炽是个庸碌之人,也要尽快远离才好。 羊献容看了一遍书信,又放了下来。 “这事情我会掂量办的。不过,我们现在还是要帮司马炽的。” “这是为何?”毛鸿茂有些不解。 “因为……要让他死。”羊献容笑得很好看,说出的话却令人有些胆寒。 毛鸿茂本还是坐着,现在又赶紧跪了下来,他发现这次回来见到的羊献容有些不一样了,不知道是哪里不一样了,那模样只能说是更加娇媚明艳,但眼神之中却多了几分复杂的光芒。 “你和老张也辛苦了,我是很高兴你们能回来的。”羊献容伸手扶起了他,“宫里的局势变化极快,你们也多留些神才好。” “是。”毛鸿茂点点头,他也需要尽快了解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 “绣衣使者……还是要再用起来的。绿竹跟着我,不方便常常外出,现在你们回来了,自然也是好的。” “是。”毛鸿茂的表情郑重了不少,“他们都在的。” “嗯,我跟张度说了,拿些银子出来……嘿嘿,裴妃可惦记着咱们的金库呢。” “这女人在打算什么事情?”毛鸿茂愣了愣。 “她要扶司马睿上位。”羊献容眯起了眼睛,“说不准是想在江南成立另外一个朝廷。” “这……”毛鸿茂也很是无语,“那……我去南方打听一下?” “不用了。现在我一点都不关心谁能上位,只要咱们能走就好。”羊献容摆了摆手,“去吧,明日一早我还要再审审那个洪天全呢。一个盗贼都处理不了,这个大晋皇朝也的确应当结束了。” 这话说的,毛鸿茂又不敢吱声了。只得退了出来,又去和张度他们说话,了解一下近来的情况,看看自己要先从哪里入手才好。当然,首要的事情就是把天元宫的饭食准备好,让大家吃饱吃好才是要紧的事情。 瘦弱成这般模样人,任谁看着不心疼。 老张一直站在门口抹眼泪,说自己要出宫去采买一些好吃食,哪怕是花高价也要买些好东西做给女郎吃,将身体补养回来很重要。 隔着窗缝,羊献容又多看了老张一眼,才转头对翠喜说道:“老张是刘曜的人,虽然没有对咱们有什么威胁,但始终因为他回来了,刘曜会知道咱们的一举一动……” 这句话一出,吓得翠喜都捂住了嘴,但又忍不住问道:“刘大哥……对女郎也是好的呀……” “那有什么用?他父兄和那个刘聪意图大晋的江山,若是有朝一日他们攻破了洛阳,怎么算呢?之前他是刘大哥,现在……”羊献容也不知道能说什么才好了。 “若女郎不是慧皇后……就好了。”翠喜小声嘀咕了一句,又忍不住哭出了声。 羊献容也只是叹息了一声,又去准备明日的衣袍。 大晋的江山风雨飘摇,而她还要和司马炽坐在一条船上。 若是当时和司马衷一起死了,也就没有这么多事情了。但是,活着才有趣,裴妃说的。 那些书简之中记录的每一桩每一件不也都是有趣的事情么? 她倒要看看未来会发生什么。 11 大牢审案第三日 提审洪天全第三日。 一大早,大牢外面已经站满了官员,不当值的宫人也站在角落里等着看热闹。 所有人都等着看笑话。 是司马炽的笑话,还是羊献容的笑话,或者就是这大晋皇朝的笑话。 表情各异,窃窃私语。 天还没亮,司马炽就去了天元宫等羊献容一起去大牢。 不过,他可没有进寝宫内,而是端坐在天元宫的前殿。今日他也带了不少人过来,一个个面无表情。还有不少红衣长矛军的人,将天元宫门口站得满满当当的。看这架势,竟然又有种要往日重现的意味。 张度站在门口,冷眼看着这些人。 这一次,他可没有躬身弯腰,而是挺直了身板,也是面无表情。 秦朝歌自然也是带着人与这群红衣长矛军对峙,昂首挺胸,气势不能输。 羊献容已经起了身,但在梳妆打扮,轻轻戴上了那副白玉耳坠。她只让张良锄和司马炽说一声,让他再等等好了。然后让翠喜去了后院告诉孙英以及羊献怜司马静等人莫要出来,按照自己的时间照常就好。 孙英知道女儿在忙,但偏生司马静又病了,闹得她也不得安生。 “让她注意安全,反正左右不过如此了,为娘的全权做她的后盾,什么都不怕的。” 绿竹听了这话,都忍不住笑了出来,轻声说道:“主母可莫要如此,定要相信女郎才好。她必然有她的法子,不会有事情的。” “三姐姐,没事的。”羊献怜也守在司马静的身边,她已经退烧了,只是整个人还有些虚弱。 “女郎说稍后毛主事会送些好吃食过来,也让小公主少吃些药汤子,食补更好些的。”绿竹也伸手摸了摸司马静的额头,确认了体温后才又说道,“应该无事的,稍后让曹统再搬些炭火过来好了。” “嗯。”孙英点了点头,“去吧。” 绿竹回来复命时,羊献容正在吃早饭,不慌不忙。但司马炽已经焦虑了,让杨总管到寝宫门口问安。 “辰时还未到,他何故要这么着急呢?”因为毛鸿茂的回归,天元宫已经有了不少现做的热食,羊献容喝了几口热汤,感觉浑身略微出汗,舒服了许多。她扶了扶头上的一朵白色小绢花,还有那根金棍钗不由得笑了起来,“皇上太心急了,要稳一稳才好的。一会儿可要告诉他,不管本宫做什么,问什么,他都不要动,坐稳就好。” “慧皇后可有把握?”杨总管低了低头,但又补充了一句,“是皇上想问的。” “若无把握呢?”羊献容瞥了他一眼,“把本宫杀了么?” “不是不是不是。”杨总管立刻跪了下来,“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皇上心里……那个……” “行了,毛主事,你去给皇上送一碗热粥,等他喝完之后咱们就过去。”羊献容不再看他,只是站起了身,又去后面换衣服了。 翠喜拿了件素色的袍子,但羊献容还是挑选了那件黑色暗红纹路的太后朝服,轻声说道:“今日呀,我是替那个傻子做事情呀。” “女郎。”翠喜抿了抿嘴角。 “帮了这个皇上,也是帮咱们自己。”羊献容将衣袍穿上之后,竟然显得老气了许多,她今日的妆容也有些沉重,眉眼之间多了些凌厉之色。“那些香粉可带了?” “带了,许道兄昨日又做了一些的。”翠喜摸了摸自己的衣袖。 “嗯,也莫要用太多,万一真的傻了,晕过去了也是不好的。”羊献容轻笑道,“他要是靠得太近了再用。这东西也很是珍贵,许道兄很是舍不得呢。” “是。”翠喜又扁了扁嘴,“反正,奴婢是不会离开女郎半步的。” “行了,知道你会贴着我的。”这时羊献容的笑容才多了些明媚。 在宫中只有帝后才可以使用车辇,当然慧皇后也必须可以用的。只是,她不再乘坐自己的凤辇,只是继续坐羊家的那辆通体漆黑的马车,安静地行进在宫中的青石板路上。 这一次,司马炽的龙辇倒是跟在了她的后面。 大牢门口的众人见到羊献容的马车来了,纷纷闪出了一条通道,时间刚刚好是辰时,也是大晋皇朝上早朝的时间。 蒲金山已经绷不住了,看到羊献容款款走进了大牢的那间“审讯室”,没等她坐下,就皱着眉问道:“慧皇后可说的是三天结案,今天是第三天,能结案么?” “本宫从来不打逛语,今日就可以结案了。”羊献容语调平稳。 司马炽也跟在她的身后找地方坐了下来。 这两人的衣袍颜色相近,若不是羊献容头上的那一小朵白色绢花,猛一看都以为是帝后出场了。 蒲金山的脸又黑了两度,倒是袁禾硕不说话了,还拉着蒲金山坐了下来,继续充当文书来记录口供。 有狱卒将洪天全从大牢里拎了出来,按在了地上。 羊献容看到桌子上依然温着酒,以及还有烤羊肉,不由得笑了起来。 她拿起了筷箸,又吃了一块羊肉,才问道:“这跪的是何人呀?” “老子洪天全!”一连三日都这般情形,洪天全也有点烦躁,他不知道这个美艳的小女子到底要做什么。 “你是哪里人呀?”羊献容也不生气,依然问着。 “洛阳城里的!”洪天全又没好气地回答。 “那你今年多大了?”羊献容继续问。 现在不止是洪天全愣住了,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发愣,不知道羊献容到底要做什么。司马炽已经急躁了,挪了挪身子倾向羊献容,但一旁的翠喜竟然用手拦了一下,很是不客气地低声道:“皇上莫动。” 司马炽咧了咧嘴角,又坐正了身子。 “问你呢?你今年多大了?”羊献容看洪天全不说话,就又问了一遍。 洪天全张了张嘴,最终还是说道:“去年四十,今年四十一,明年四十二。” “哦,倒是个明白人。”羊献容点点头,“我依稀记得你说过,你家在城里,不在乡下?” “有时候城里,有时候乡下。”洪天全的说法很明显和前两日有所不同,蒲金山和袁禾硕又停了笔看着他。 “你父母身体可好?” “母亲已经去世,小人父亲健在,已经七十岁了。” “你有兄弟吗?” “小人有两个哥哥,都已经不在世了。” “你有孩子吗?” “小人有一个儿子,刚刚出生,还在哺乳。” “你家以何为业?” “家里无田,或打渔或者砍柴为生!” 所有的问答都和前两日不同,应该说是没有一个答案是一样的。 12 目无皇权该当斩 蒲金山和袁禾硕都已经忍不住笑了出来,摇着头不肯再继续写下去。若是再这样审下去,来来回回就这么几句话,怎么可能把案子审清楚,又怎么可能把丢失的金银之物找回来呢? 直到此刻,羊献容依然不着急,还让人把酒壶里的酒换了新的,继续温酒,让酒香飘散在空气中。 洪天全又咽了咽口水,瞪大了眼睛问道:“你到底要问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的。”羊献容看着他,深黑的双眸中有了些寒光,“行了,把人带下去吧。” 狱卒也没有犹豫,直接将人又押回了大牢之中。 现在,房间里只有他们几个人,门外又站了不少文武大臣,这多双眼睛齐齐地看向了羊献容,全都是探究和不屑,甚至都有人低声嘀咕起来。 司马炽又挪了挪身子,想和羊献容说话。 但翠喜又伸出了手拦了拦。 “这案子很快就要破了。”羊献容的声量不大,但足以让屋里的人能够听到。“本宫是来审案的,可不能在这样的地方吧?” “那么你要如何?”蒲金山紧锁眉头,“我们可没空陪你玩,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事情么?你知道在打仗么?你知道……” “我知道你们审不了这个案子,所以才推给了皇上。”羊献容看着蒲金山,“若是你们能够让洪天全开口,讲出赃银的下落,不早都写好了折子,当做是大功一件,洋洋得意地昭告天下了么?” 羊献容可丝毫没有客气,直接怼了回去。 “你懂什么!你个后宫女子!”蒲金山大吼了起来,面红耳赤。 袁禾硕倒是拉扯了他的衣袖,低声道:“蒲大人,这是慧皇后。” “慧皇后怎么了?就能当我们是猴耍么?这都三天了!不是要破案么?不是要犯人开口么?怎么了?人又送回大牢了!这是要做什么?要怎么样?”蒲金山已经气得口不择言,甚至都想拍桌子了。 “蒲大人,注意你的言行!”一旁的张良锄可是看不下去了,直接开了口。因为房间太小,秦朝歌只能站在门口,但身形高大的他已经走了进来。 “怎么着?还不让人说话了是吧?”蒲金山更生气了。 司马炽看了一眼羊献容,她的表情没有丝毫惧怕之意。想着自己这个皇帝是不是应该做出什么反应呢?犹豫之间,羊献容忽然又说了话:“蒲金山,先皇在世的时候,也没有见你如此卖力做事吧?” “你胡说!”这一次,蒲金山是彻底怒了,将笔扔在了地上,整个人都在跳脚。“我哪一天不兢兢业业为了大晋?若是没有我,尚书处还能继续运转么?” “是么?”羊献容看着他,嘴角有冷笑,就连耳畔的那副白玉耳坠竟然也闪烁了冷冷寒光。 “你要说什么?你算什么东西!”蒲金山完全看不得羊献容这般模样,手指着她,“朝堂之上岂容你胡搞!当初,就应该让你殉葬!” “是哦。”羊献容还在冷笑。 秦朝歌已经不管了,三下五除二抢占先机将蒲金山按倒在地。一时间,屋里的人少,还没乱,但外面的文武大臣以及蒲金山的属下已经骚动起来。有几个人甚至想冲进来救蒲金山。 司马炽的红衣长矛军终于反应过来,将门口堵了个严实,不让任何人进来。 “目无皇权,以下犯上,可以斩了。”羊献容一点都没含糊,看了一眼司马炽。 司马炽很是紧张,还是有些犹豫,不肯点头。 “皇上倒是心存仁爱呀。”羊献容又笑了,她手中还有那枚小金牌,以及那只小玉兔,全都扔在了司马炽的脚边。“现在还是司马家的天下,而本宫是孝惠皇帝的未亡人,岂能容你们这样践踏?再说了,本宫是来审案的,审案未曾结束,你们就闹起来了?将皇上放在眼里么?你们还要做什么?早造反么?谋逆么?想再换一个皇帝么?” 这几句话真狠,吓得众人都不敢吱声,甚至有人都在慢慢后退。 袁禾硕在这样的气场下,也有些紧张,赶紧打圆场,“不是不是,慧皇后莫要动怒。案子还没有审完,继续继续。” “想来看皇上和本宫的笑话,呵呵,今日本宫必定让洪天全认罪。”羊献容看了看门外的这些人,轻笑道,“你们日后也要以皇上为尊,忠心效忠司马家才对。” 本来见到众人躁动的场面,司马炽还很是紧张,生怕自己的皇位不保。但此刻听到羊献容这样维护自己的皇权,忍不住有些泪目。 但其他人都不吭声,沉默以对。 “好了,准备升堂吧。”羊献容站起了身,“这种地方如何审案?自然是要到大堂之上才可以,皇家的威严所在呀。” 袁禾硕略略躬了身子问道:“大牢之中可没有合适的地方……” “那就去涵月宫的大殿,那里总是可以的吧?你们不是都在那里上早朝么?若是不行,那就去显阳宫,反正那里也是空的。”羊献容的美目中略微有了有些讥诮,“孝惠皇帝的牌位还在显阳宫里摆着呢,让他也看看。他可是最喜欢看热闹的。” 不管怎么说,这些大晋的文武大臣都经历了之前的政权纷争和叠替,对于许多事情都藏烂在了心里。现在被羊献容这样说出来,面面相觑。 “去朕的涵月宫吧。”司马炽终于开了口,因为他看到老丈人梁芬站在门口用唇语说话,“诸位大臣也跟过去好了。” 羊献容又看了他一眼,略略颔首,“皇上说的对,那就将嫌犯也带过去好了。哦,蒲大人也可以先过去看看的。” 这一次的司马炽倒是机灵了许多,挥挥手让红衣长矛军过来了几个人,直接将蒲金山捆了带去了涵月宫。 他再转头看向了羊献容,却只看到了羊献容的背影以及她头上的白色小绢花以及十分扎眼的金棍钗。 那是司马衷融了不少金子给她打造的“首饰”,很是沉重,让这个瘦弱的女子不得不一直保持着姿态,慢慢前行。但忽然她耳畔有了一点光亮,又令人晃神。 13 大殿之上酒肉臭 众人转到了涵月宫正宫大殿之上,现在也是大晋朝廷的议事中心。 司马炽自然是坐在主位上,羊献容坐在他的左手边,端庄优雅。 不过,这并非是平日里的早朝,众位大臣们只是分别列在了两旁,红衣长矛军则占据了大部分地方,个个都手持长矛,看起来威严至极。 秦朝歌和许鹤年都站在了羊献容的身后,神色略微紧张。倒是翠喜很是贴心地为羊献容准备了热茶后站在她的身侧,刚好隔开了她与司马炽,并且一脸漠然地站在那里。 看到洪天全被押了上来,且扑倒在地上,羊献容这才点了点头,放下了手中的热茶。 “洪天全,此时才是本宫正式问案,你可要老实回答。” 大殿之内没有声响。 洪天全费力抬起头看了看,又低下了头。 “卷宗,应该说,全部的卷宗本宫都看过了,上面记载的与北军府和尚书处查验的一一属实,你为何还要屡屡翻案呢?” “我是被冤枉的呀!我没有偷东西呀!”洪天全喊了起来,“你们就是冤枉我!” “哦?冤枉?”羊献容冷哼了一声。 司马炽不知道何时福临心至,忽然在此刻拿起了桌案上的铜镇纸使劲拍了一下,声响有些大,吓得大殿之中的众人都打了一个哆嗦。就连洪天全都抖了一下,没敢说话。 羊献容其实也吓了一跳,不过她因坐在司马炽的身边看到了他的动作,心里总是有些准备的。所以,趁着众人都在发呆的时候,又继续说道:“人家都说你狡猾诡辩,看来也真是所言不差。本宫同你说了三次话,都是家里的琐事以及一般问话内容。而你的答案前后差距很大,这也是有记录在册的。” 袁禾硕抱着一摞书简站在一旁,听到此话立刻挺了挺身子。 羊献容用余光扫了他一眼,同时也看到了已经被堵住嘴的蒲金山。他倒是瞪大了眼睛,极为不服的样子。 “家里的小事尚且如此,更何况关于案件之事呢。”羊献容又看回了洪天全,司马炽很是配合地再次用铜镇纸拍了一下桌案。“你若从实招来,倒也不失为一位好汉,毕竟有胆量做,就有胆量承认。但如果再强行诡辩,就是故意扰乱朝堂,哪怕现在立时把你打死在大殿之上,也不为过。你……好好想想吧,莫要自讨苦吃!” 羊献容的话音还没有完全落下,司马炽第三次用铜镇纸拍了桌案,就连一旁的红衣长矛军也用长矛坚硬的木杆棍开始捣起了地面,口中还发出了:“赫赫赫”的声响,立时让大殿之内的气氛变得极为紧张。 有胆子小的,都忍不住往后退了退。 洪天全抬着头看向了羊献容,一脸的不屑。“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娘儿们……” 这话也是没说完,秦朝歌已经上前一步,霹雳吧啦几下子就将洪天全的脸扇得通红,口鼻流血。 血滴落在大殿的青石板上,极为殷红粘稠。 “本宫是大晋的慧皇后。”羊献容的语气并不凌厉,但透着一股威严和极为稳当的气势。 “说!赶紧说!”司马炽又拍了拍桌案。 “你若是说了,本宫也会有所考量的。”羊献容跟了一句。 此时的洪天全早已经慌了,因为他看到一旁秦朝歌的架势大有要把他打死的意思,他那手掌上全是自己的血。若是再扇下去,恐怕自己就完结在这里了。 “我说我说!”洪天全已经口齿不清,“我偷了银子,藏在我家灶台里了。” “你家在哪里?”羊献容问道。 “铜铃巷七号。” 羊献容转头看了袁禾硕,袁禾硕点头答道:“之前有衙役查到过这个地址。” “那就去找找。”羊献容声音冷冽起来,“若是这一次再说谎,那就可以立时打死。賍银不要了,本宫、皇上以及王爷还不至于要为了这点钱而愁的不行。” 司马炽再次拍了桌案,那些红衣长矛军以及尚书处北军府的人全都出动了,他们的动作极快。因为也都是分属不同的主子,暗暗较劲看看谁能最先找到赃银。 大殿之上,洪天全的牙齿掉落了几颗,头晕脑胀地俯身在地。 蒲金山的眼中明显有了慌张,他看着羊献容,身子略略颤抖。 羊献容已经朝他看了过来,问道:“蒲大人,若是赃银找到了,本宫算不算是结案了?” 蒲金山不敢出声。 “是啊,再等等看。”羊献容笑了笑,用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金棍钗以及耳畔的白玉耳坠,“本宫也是第一次在朝堂之上审案,若是孝惠皇帝能看到今日这一幕一定觉得很好玩的。他最喜欢热闹,一边吃喝,一边审案,多有趣呀。” 朝堂之上,又有人抖了抖。 他们曾经见证过司马衷在大殿之上喝酒吃肉听他们禀告各地事由的情形,现在想想,当时就是用小酒炉温着酒,还有一些烤肉等吃食。 怎么之前没有想到呢? 大牢里那股子熟悉的“酒肉臭”的滋味,正是司马衷上朝时候的味道。 张良锄拎着食盒走了过来,将刚刚在大牢之中的小酒炉以及女儿红和烤羊肉都一一摆在了桌案之上。 那股子味道弥散开去,不少人都低下了头。 司马炽倒是不知道这一过往,但脸色也差了一些。 只有羊献容站起了身,拿起了小酒盅自斟了一杯,然后环顾了大殿之上的所有人,轻轻笑了起来。 那张脸瞬间变得光彩夺目,竟然令人移不开目光。 她仰头喝下了这一小盅酒,辛辣的味道在喉咙之中萦绕,令她忍不住泪目。随即,她用纤纤手指捏了一小块烤羊肉放进了嘴里,压了压酒气。 原来,当时司马衷总是眯着眼睛看这些大晋的臣子,是这个原因。 不过,他总是在喝酒,应该不会感受到这股子呛鼻子的味道。所以,他应该是觉得朝堂之上的这些烂事特别无趣吧? 羊献容朝向大殿之中的人一一看了过去,发现这些人都是一脸的惶恐和紧张,还有些人痴迷她的容颜,真是可笑。 14 朝堂之上开杀戒 大殿之上没有人说话,全都看着羊献容。 羊献容也绝没有怯场,看着众人的神色各异。 此时,就连裴妃都捞着裙子急急地赶了进来,先是向羊献容行过礼之后,才说道:“慧皇后今日审案,臣妾定是要来看看的。” 她把自己的位置摆得低了,也向众人表明了她的立场。 那些站在司马越这边的人明显都愈发谨慎,相互用眼神交流,并且又暗暗开始站队了。 羊献容让人给裴妃准备的座椅,就在她的身边,然后轻声问道:“裴王妃何苦来呢?这事情很快就可以结案了。” “就是来看看,反正文武百官也来了大半,不少我一个。”裴妃在这些人之中年纪最大,自然也端了端架子,只是在羊献容身侧,还是客气的。 “所以,你是听说了什么?”羊献容斜眼看了看她。 “那慧皇后要怎么做?”裴妃问。 这两人一言一语之间竟然打起了禅机,令支棱耳朵的众人有些摸不到头脑。 “你要保这个人么?”羊献容继续问道。 “毕竟是王爷器重的人,现在也坐到了这个位置……”裴妃的眼中倒是看不出迫切之意。 “那就表示,你今日来了,说了,保了,但是,没有成功,可以么?”羊献容又继续问道。 “应该也是可以的。”裴妃点头。 “那就好。”羊献容轻轻笑了,又拿起了小酒盅打算喝上一口。 裴妃想伸手拦一下,但又觉得不太好,手停在了半空中。 “裴妃也想喝么?”羊献容又笑道,“那稍后裴妃要请本宫喝囍酒的。” “什么喜酒?”裴妃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你只需答应就好。”羊献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哦。”裴妃心里狐疑,但还是答应了下来。羊献容就将自己用过的小酒盅递给了她,又轻声补充了一句,“放心,没有毒,是本宫的婢女端过来的。” “多谢慧皇后。”裴妃接过了酒盅,一口喝了下去,“味道还是不错的。” “嗯,酒要对味儿,人要……”话还没有说完,红衣长矛军的人率先回来了,他们抬了两个箱子。北军府以及尚书处的人跟在了后面,也是气喘吁吁。 红衣长矛军的首领兆奂烔朝着司马炽和羊献容行了军礼后,大声说道:“皇上,慧皇后,赃银已经起获,就在洪天全家的灶台之中。” “数目可是对的?”司马炽问道。 “十万两金。”兆奂烔回答。 “哎呀哎呀,找到了呀,让本王看看。”闲散王爷司马斛,也是失主很是开心,挽着袖子快步走了过来,将箱子打开后,看到黄澄澄的金子立刻眉开眼笑,“这倒真是本王丢失的金子。” “你再数数。”司马炽叮嘱了一句。 “没错的没错的。”闲散王爷司马斛笑得更开心了一下,“竟然真的能够找到,感谢皇上,哦,更要感谢慧皇后。” “找到了,数量对,就很好。”羊献容坐直了身子,看着司马炽,“本宫已经审完了,现在就是要结案了。” “哦哦哦,那慧皇后的意思是?”司马炽听出羊献容话里有话,这案子是她破的,自然也是有发言权的。 “依照大晋吏律,先杀了这个偷盗者洪天全。”羊献容的声音里可没有半分犹豫。 司马炽看了兆奂烔一眼,兆奂烔手起刀落,洪天全自己都没来得及喊上一声,头颅就已经和身体分开,且滚了一滚。他那双眼睛还睁着,甚至眨了眨眼睛。 胆子小的官员已经惊呼出来,并且纷纷往后退。 被捆缚了手脚且堵住口的蒲金山凸显了出来,他跪在原地动弹不得。此时,洪天全的头颅竟然朝向立了起来,不肯置信自己已经头身分离的神情令人感觉极为恐怖。 “这第二个要杀的,自然是当众对本宫不恭敬,在大晋皇宫之中竟然污言秽语,扰乱朝纲的蒲金山。”羊献容冷笑地看着他,“你可是说过本宫不成的。那现在呢?你可认罪?” “呜呜呜呜呜!”蒲金山用力扭动着身子,口中一直想要喊叫。 羊献容转头看向了司马炽,“皇上,这人可是对您也大不敬的,杀了吧。” “啊?”司马炽略略有些慌张。“慧皇后,这人是尚书处的……也干了很多年了……这个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他都敢当众骂本宫,那背地里还不知道嚼了多少舌根子呢,不应该杀么?”羊献容看着他,目光灼灼。 司马炽都很紧张,手指紧紧攥住了龙椅,悄眼看了看梁芬和梁蓝山。这两个人张大了嘴,看着羊献容,有些不肯相信这样娇滴滴的小女子竟然说出这样的话,这算是什么?说是任性也不对,因为她说得极有道理。 “你若不杀了他,日后在背地里议论的声音只能更多。”羊献容又补充了一句,然后就不再说话。竟然又拿起了刚刚裴妃用过的酒盅,为自己斟满,然后一口喝了下去。 司马炽又用眼神询问了梁芬和梁蓝山,这两个人又互相看了一眼,才朝着司马炽点了点头。 司马炽也没有半分犹豫,向兆奂烔挥了挥手。 兆奂烔的执行力极强,又是手起刀落,将蒲金山的项上人头砍了下来。 和蒲金山平素关系还不错的人噗通噗通跪了一片,浑身瑟瑟发抖。 羊献容看向他们的时候,这些人都立刻低下了头。 现在的大殿之上已经血流成河,看起来极为可怖。那些血慢慢流淌,不少大臣为了躲开这些血,又纷纷往后退。一时间,大殿上的人似乎少了很多,所有人都站在边边角角的位置很是紧张。 “慧皇后……那么,还有要……”司马炽也有一点点结巴。 “把蒲金山身边的那个跟班也杀了吧。”羊献容看了一眼跪在人群中的某个小小瘦瘦的身影。 “这是为何?”司马炽努力看了过去,只是依稀觉得这人似乎很是年轻,并非凶恶之辈。 “看着不顺眼。”羊献容竟然给了这样一句答案。 15 你的许诺可实现 司马炽有些犹豫了,毕竟他觉得蒲金山刚刚的确是犯了大不敬之罪,但他身边的这个跟班未必有多大罪过的。 趁他愣神的功夫,蒲金山的这名仆从跟班已经大哭起来,嚎叫着请求饶了他的性命。 红衣长矛军中的两个人将他拎到了羊献容的眼前。 司马炽又仔细看了看,的确年纪不大,长得其实还真的一幅聪明伶俐的样子,说起来是个书童也是可以的。 “慧皇后,这个……”司马炽觉得若是真的杀了此人,就有在朝堂之上滥杀无辜的嫌疑。但他看到羊献容冷笑着一直盯着此人,又总觉得其中或许有些什么问题。 “你不肯杀?”羊献容问他,声音中充满了质疑,“本宫可是在帮你。” 司马炽暗暗攥了攥手指,是他要求羊献容帮他的。 “行吧,那就杀了。” 红衣长矛军的执行力极强,这名仆从转瞬间也是人头落地,骨碌到了一旁。吓得大殿之上的文武百官连大气都不敢出,一直默默地想往殿外走。 裴妃已经是眉头紧锁看着羊献容,但羊献容看到这名仆从的人头落地后,竟然还笑了出来,又喝了一小盅酒。 “皇上,本宫已经帮您破案了,是不是呀?”她的笑意中竟然有些娇嗔,看得司马炽又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那你也说过,要许本宫一件事情,不管什么都可以,是不是呀?”羊献容继续说道,那些已经退到角落里的官员们又支棱起了耳朵。 红衣长矛军本来想先将这大殿之上的血腥收拾一下,但听到皇帝和慧皇后还在说话,也就站在了一旁没有动。 许鹤年本来是想念几句经文的,但是羊献容忽然横了他一眼,吓得他只能闭嘴不发声了。 司马炽的手有点抖,在宽大的袍袖之中暗暗地抓住了龙椅扶手,“朕应允你。” “那就好。”羊献容又笑了起来,眉眼之间全都是眼波流转令人心动。她看着司马炽,一字一顿地说:“听说皇上选了袁大人的女儿进宫做美人?这事情就算了吧,本宫这里少一个教公主读书的女郎君,听说这位袁家女郎学识相当不错,就让她进宫来陪着清河公主吧。” 竟然是这样的要求? 司马炽完全都没有反应过来,而其他人也是一脸的懵。之前,他们甚至都在想,或许这羊献容会说要离开洛阳之类的请求。那司马炽答应不答应呢? “皇上?”见到司马炽不说话,羊献容又问了一句:“怎么?舍不得么?袁家女郎的确是有才华,人美心善,进宫陪陪清河公主,真的要比那些书院的士大夫要有趣多了,是不是呀?” 又是这样的语调,又是这样一句“是不是”,司马炽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听不见了,只是看着那开合的红唇心里想着:她说什么,朕都应当是应允的。 “是,就这么办吧。”司马炽点了头。 当事人袁禾硕极为意外,差一点点就哭了出来。他也顾不得满地的污血,直直地跪在地上磕头谢恩。当然,说的还算是客气,“多谢皇上,慧皇后。小女庸才,但愿意为清河公主的教导尽心尽力。” “嗯,明日就来天元宫吧。倒也不必准备什么,这里的东西很齐全。清河公主最近不爱读书写字,也请袁家女郎要多多费心了。”羊献容又轻笑了一下。不过,她一直没有看裴妃,倒是裴妃略略流露出惊讶的神情。当然,她也掩饰地极好,只是坐在那里不动声色。 就在众人以为这事情就要结束的时候,羊献容忽然又说道:“皇上,还有一个人也先抓起来吧。” 这句话在朝堂之上又是一声惊雷,众人都在悉兮索索地后退,同时又都惊恐地看向了羊献容,但又怕与她对视。这一刻,他们终于觉得这个美艳的女子真的十分可怕,特别是拥有了司马炽做后盾之后。当年,幸而也只是司马衷这个傻子执政,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 司马炽都没能发出声,就是看着她。 羊献容又笑了出来,“只是抓起来查一查。” “哦。”司马炽点点头,朝着兆奂烔挥了挥手。兆奂烔动作极快,马上拉开了架势,虎视眈眈地看着大殿上的这些人,只要被他看到过的,又都不由得抖三抖,低下了头。 “抓司马斛吧。”羊献容指了指正在数金银的闲散王爷司马斛,“带过来说话。” “啊?”闲散王爷司马斛虽然是在数钱,但实际上也一直听着他们的说话,但完全没有想到羊献容会让人抓自己。刚想扔下金银跑,就已经被兆奂烔扭住了臂膀,他只得嗷嗷大叫,“这是要做什么?本王是苦主,本王丢了金子啊!怎么能抓我呢?” 他这声音真是不小,但有什么用呢? 兆奂烔带着人可是不管不顾,再略微用力一些,怕是司马斛的臂膀都要扭曲掰折了。 “这……”裴妃终于出了声,“王爷一直不问事事,难道他有何问题?” “就是金子太多了,查查是从哪里得来的吧。”羊献容依然不慌不忙,“孝惠皇帝当年也是留了不少金银之物,但这次本宫回来查看,发现少了很多东西,特别是武库之内,竟然少了大半金银之物。虽然,本宫不知道这些金银是否有宫里的印记,但是……兆奂烔,你倒是可以翻检看一下,那金锭下方可有标识?” 兆奂烔又看了司马炽一眼,司马炽点头。 他让另外的侍卫抓住正在奋力挣扎的司马斛,他自己则快步走过去,将赃银的箱子直接翻转过来,金锭子散落了满地。他捡起了一块看了一眼,立刻大喊道:“这是宫里的金子!这上面有武库的标识!这几块……这几块……这个箱子里的全是武库的金子!” 司马斛的脸色已经变白,挣扎得更加厉害。 羊献容则轻声说道:“王爷莫要挣扎,难道想试试兆奂烔的刀厉不厉害么?” 16 永远不会只是说 司马斛敢动么? 完全不敢动。 侍卫们趁机将他也捆了个结实,按倒在地。 刚好他的脸正对着洪天全的头颅,吓得他又嗷嗷嗷地大叫起来,极为凄惨。 见到羊献容皱眉,兆奂烔想都没想,就用手里的金锭塞进了司马斛的嘴里。怕是力气有些大,竟然将他的三颗牙齿打落,血流了出来。 看到这里,文武百官再也不淡定了,统统都跪了下来,低首不语。 羊献容看着司马炽,轻声问道:“皇上,你知道这就是皇权无上,这就是大晋皇帝的感觉!” 司马炽看着作为帝王皇后的权利是至高无上的,而他们就是臣子,是要听命于皇权的臣子。 他的心狂跳,眼神之中都有了狂热的光芒。 “慧皇后,你是绝对的!” “多谢皇上夸奖。”羊献容微微一笑,“那后面的事情就交给皇上了,本宫有些乏了,就不在这里陪着皇上了。” “好的,稍后朕去天元宫探望你……” “其实,也不必了。皇上这要处理的事情极多,还是以国事为重才好嘛。”连杀了三人,抓了一个,羊献容竟然还能笑得极为灿烂。 此刻,就连裴妃都忍不住抓住了自己的衣摆站起了身,说道:“臣妾恭送慧皇后回宫吧。” “也好。”羊献容也笑着看她,“裴妃帮着参详一下本宫新作的衣裙也是好的。” “好。”裴妃跟在了羊献容的身侧,而这两人带来的所有人都紧紧跟上了他们,离开了涵月宫,剩下那些可怖的污血现场的善后就留给司马炽来处理了。 回到了天元宫,羊献容却没有回自己的寝宫,而是从墙上的破洞钻了过去,径直去了显阳宫。 那里是之前司马衷住的地方,他也是死在了那里,至今只有一块牌位和持续不断的香火点燃,表示对这位大晋皇帝的尊敬。 众人见到羊献容动作极快地推门进了显阳殿,也赶紧跟上。不过,他们也谁都没有想到羊献容竟然就硬生生地跪在了青石板的地上,朝着司马衷的牌位磕了三个响头。 等到她再抬起头的时候,早已经泪流满面。 “臣妾没有大的本事,但也答应过你总是要报仇的。如今,杀了那个给司马越出主意下毒的蒲金山,还有那个当时送来有毒胡饼的小太监,还有偷了你金子的司马斛,臣妾尽力了。” 除了裴妃愣在了原地,其他天元宫显阳宫的人全都跪在了地上,呜呜呜地哭了起来。他们甚至觉得有那么一丝丝对不起羊献容,因为之前对于羊献容去了朝堂帮司马炽时,他们的面色都极为难看。可现在,才知道原来羊献容是这样计算的。 所以,这群人在哭司马衷的同时,也朝向羊献容磕头。 本来留守在天元宫没有去朝堂的人也纷纷来了显阳殿,张度和大喜跪爬着来到了羊献容的身边,哭着说道:“皇后娘娘,您做的事情皇上都知道,他知道您尽力了!” “皇后娘娘!”守着羊献容的这些宫人依然愿意称呼她为皇后,也只认这位大晋的皇后。 众人痛哭,天地悲悯。 这十月的洛阳竟然落下了大雪,瞬间就令人白了头。 “还有司马越没有死!”羊献容的声音低哑却极为有力,“毛鸿茂他们去查过了,蒲金山是主张毒杀皇上的,而那名送饭来的小太监,在事后我怎么都找不到,当时还在想会不会是混乱之中被杀掉了。直到我第一次在大牢外看到了蒲金山身侧的跟班,才确认他就是那日送饭来的人。或许,他以为我不会记得他那张脸,或许他也觉得事情过去了这么久,那日他又有了伪装,不会令我发现。真是小看我羊献容了!那一日发生的所有事情,我这辈子都会清清楚楚地记住!死都不会忘记!” “皇后娘娘!”众人在哭。 他们没想到在这名弱女子的心中竟然一直藏着这样深刻的恨意,而且她并不是口头上说说要报仇,而是一直在寻找机会,也从来没有放弃过任何机会。 “你呀……”裴妃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毕竟她的丈夫司马越才是加害司马衷最大的凶手。“这个吧,你再等等,就快了。” “希望能够再快一点。”羊献容死死地盯着裴妃,“反正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如果……我会动手的。” “嘿,我不是说了么,我也会动手的,但你要等我安排好呀。”裴妃的脸黑了不少。 “所以呢?我今日可是帮你把袁家女郎要了回来,武库的金银大部分都在司马斛的手中。这事情之前我并不知晓,但那日回宫后去悄悄看了看武库,发现里面的东西竟然被搬空了大半,能够打开宫门偷盗的,必然就是司马家的人。所以,也幸好是这个洪天全去偷盗了司马斛的家,才令我怀疑这些金银是被他搬走了。毕竟,不过是个闲散王爷,怎么能够天天大鱼大肉宴请宾客,前日可是他要全款买下明月楼的……难道不是有问题么?” 说了这么多,信息量极大。 不止是裴妃瞪大了眼睛,就连一旁听着的许鹤年和秦朝歌都愣住了。许鹤年干巴巴地说道:“要不然师父说你心思细腻,凡事都莫要背着你……就这么一点点线索,都被你发现了问题。” “只是,有心罢了。”羊献容长叹了一声,“现在,我们势微,又不得不留在宫中,只能先帮着司马炽将这个江山做得略微稳一些。裴妃,我就再说一遍,你要我做的,我都做了。我要你做的,希望你莫要食言。” “好!”裴妃攥了攥自己的拳头,“一定会很快的。” 此刻的羊献容才真正笑了笑,凄美之中又带了一些释然。不过,她转头看向了张度和大喜,暗暗点了点头。这两个人哭得声音竟然又大了很多,张度竟然抽泣到喘不上气,直接昏死过去。 17 寒冬至变数极多 洛阳皇宫一片歌舞太平,是前所未有的安静和谐,就连经历过大晋的三朝老臣都觉得这有些不真实。 司马炽心情很好,因为自从洪天全的案子结束后,不仅令他长了威风,还将闲散王爷司马斛抄家砍头,全部家产归了国库所有,而那些从武库偷盗来的金银等物又放回了武库。 现在的武库是司马炽掌管钥匙,羊献容将天元宫大门一关,任何事情都不理。 裴妃没拿到钱,心情不好,所以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进宫来看羊献容。 袁禾硕的小女儿袁彩蝶进了天元宫,做了清河公主司马静的女师父。这两个人关系竟然非常好,一个愿意教,一个愿意学,羊献容过来看她们的时候,也都是欢声笑语的场面。 孙英和羊献怜也在一旁陪着读书写字,竟然也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张度,大喜以及曹统不见了,就在那日之后。 羊献容给的说法是放了张度和大喜回家乡去养老,因为他们年纪大了,所以让曹统一路护送,等到了地方再回转。 司马炽也不太管这些事情,因为他有更多要忙的事情。比如,因为涵月宫大殿死了那么多人,他觉得心堵,所以就将朝堂搬去了太极殿,也就是先皇司马炎与群臣议事的地方。每每上早朝的时候,看到群臣越发恭敬的目光,他的心情也越发好,还开始与众人探讨起了政务,以及考证一些经书典籍,显得自己极为有学识和文化,结果是又得到了一众大臣们的吹捧,整个人都飘了起来。 拍马屁的人多了,溢美之词不绝于耳。 甚至有人还当面大喊道:“今日复见武帝之世矣!” 司马炽得势,皇后梁兰璧自然也洋洋得意,梁家的人也走到了台前,手中有了更多的权利。不过,梁兰璧还是不高兴,新的问题出现了。现在已经不是她要帮着皇上选美人,而是一些臣子争相给皇上送美人。 后宫里乱糟糟的,梁兰璧都不知道如何管理才好,整日里焦头烂额,又不能朝司马炽抱怨,否则会令人觉得她是个妒妇。 司马越自然还在西北方向与各股势力征战,特别是刘渊的主力部队全都压了上来,两军因寒冷天气的原因终于停了下来。但是,正因为战乱,民生凋敝,雍州以东,百姓多数饥饿乏困,相互变卖儿女,奔走逃亡流离迁移的,多不胜数。幽、并、司、冀、秦、雍等六个州闹大蝗灾,草木以及牛马的毛都没有了。又遇到大流行病,加上饥荒。百姓又被强盗杀害,漂流的尸体布满河面,白骨遮蔽田野。 可这又如何呢? 洛阳依然繁华热闹。 司马炽新晋提拔上来的官员更是洋洋得意,鲜衣怒马疾驰在洛阳街头。那些期望也能够升官发财的人就在想尽办法讨皇帝的欢心,也是竭尽所能。 寒冬已至,春日在望。 但飘落的大雪却令百姓们感觉到日子没有了任何盼头,阴冷至极。 就在此时,洛阳皇宫里发生了两件事。 第一件,司马炽身边的杨总管死了,死得极为蹊跷。据说是在睡梦中从床榻上掉了下来,后脑勺磕到了铜夜壶,就此一命呜呼; 第二件,尚书处的袁禾硕斗胆上书,痛批司马炽纵情酒色,整日里只是吃喝玩乐,越发不顾朝堂之事,甚至让外戚掌权,并且让梁皇后的父亲梁芬来签批奏折,早晚会毁掉大晋的江山。面对他的陈情进谏,司马炽自然是怒火中烧,包括梁家的人都气得大骂起来,甚至要将袁禾硕拖出去杀掉。不过,文武百官还是有为他求情之人,甚至得到消息的袁彩蝶都从天元宫跑了出来,跪地恳求司马炽放过她糊涂的父亲。 司马静当时正在和袁彩蝶学习论政,见到自己的女师父如此慌张,也就跟着跑了过来。鉴于平日里司马炽对这个小公主的态度还算不错,司马静也就大着胆子说道:“皇上,民间都说宰相肚子里能撑船,那么皇上的肚子里一定是有整个大晋的。那你何必要和袁老头计较那么多呢,他糊里糊涂地分不清楚好坏人,但你不一样,你是明君呀。” 听到这稚嫩的童言,司马炽立刻就开心了,还问了一句:“你小小年纪懂什么是明君?” “是呀,我不懂,但我母后懂呀。她常常说皇上是明君,特别是皇上最近的几道指令,比如大赦天下,废除诛灭三族的刑法等等,都是很厉害,很得民心呀。”司马静有着一双酷似羊献容的双眸,清澈明亮如同小鹿眸子一般,令司马炽更是觉得心情愉快了不少。 此时,又有一些臣子为袁禾硕求情,司马炽最后决定将他革职罢官,赶回家去面壁反省。 袁禾硕也是疯了,即便这样还是大喊了几句:“昏君!大晋要亡了!”声嘶力竭,极为凄凉的声音回荡在太极殿上,众人也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叹息。 袁彩蝶哭得梨花带雨,一直朝着司马炽磕头谢恩。 原本司马炽还觉得袁彩蝶没有做自己的美人有些遗憾,但现在看到她臃肿的身形和胖嘟嘟的脸庞,也就觉得索然无味,挥挥手让她该干嘛就干嘛去了。 羊献容听说此事后极为生气,主要是不满意司马静跑去了朝堂之上胡言乱语,失了公主的身份。但是袁彩蝶更是管教不严,才出了这样的事情。因此,她将袁彩蝶也赶回了家,不需要她再来教司马静了。 司马静哪里能同意,哇哇痛哭,甚至跑到了宫门口大喊大叫。 不过,羊献容不应允的事情,谁也都不能劝服。就算是司马炽路过门口看到的时候,忍不住说了几句,还被羊献容给怼了回去,说什么“罪臣之女,怎么能够留在天元宫呢?皇上英明神武,也自然是会同意的。” 司马炽咧咧嘴,只得赏赐了司马静一套极好的文房四宝当做补偿,最终还是让袁彩蝶回家去了。 袁家本来都已经在洛阳买了地,开了府,族人也有不少。现在这么一闹,众人鸟兽散。半个月后,就连袁禾硕、袁彩蝶他们也全都黯然离开了洛阳,不知所踪。 18 终在纨绔欢乐中 即便是在羊献容面前表现出了极为大度的模样,等回到涵月宫,司马炽还是十分愤怒,甚至还扔了不少东西才略略感觉舒服不少。 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朕都已经贵为天子,怎么还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司马越那个老头也不在这里,他不过是个尚书,管那么多做什么?” 伺候在他身边的杨总管已经死了,其他人都是唯唯诺诺的样子,照顾日常起居还可以,但是要说得上话的,还真的没有人。 几个刚刚被提上来的侍中跪在一旁也只能低头不语,听着司马炽在发脾气。不过,有个马姓的侍中倒是悄眼看了看司马炽,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司马炽还在生气,“今后,谁要是敢忤逆朕的心思,就必然是千刀万剐,剁成碎块!” 这句话有些狠了,吓得众人又抖了抖。 门口正要送茶水和糕点的杜建杜主事也赶紧跪在了门边,没敢进去。不过,他倒是挺高兴的,毕竟一直压在头上的杨总管死了,空出来的这个总管可是天大的职务,能够在皇帝身边伺候,时不时还能说上几句话,左右了朝政……那么,若是有什么人要做什么事情,必然都是要通过总管的,若是自己能够做到这个职务……一想到这个,他竟然暗暗激动到发抖,觉得这辈子若是可以达成此目的,即便死后也对得起列祖列宗以及他失去的那些东西。 日子在一天天的过,转眼除夕将至。 因天寒停了战事,朝堂之上也略微平静了一些。 因为有梁家人在,司马炽去太极殿的次数少了许多,他的意思是太极殿太冷,不想去。 不过,在这样漫天大雪之中,他还是有心情站在映柳湖畔看风景的。这里是洛阳皇宫最别致的景色,即便是天寒地冻,映柳湖也依然没有结冰,底下的暗河连通了洛水,依然在流动。在岸边白雪的映衬下,这一潭暗绿竟然像是一大块绿宝石能够在日头下发光。那些只剩下枯枝的柳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有种羸弱美人的错觉。 司马炽很痴迷这样的景致,常常在阳光好的午后站在这里发发呆。 隐隐有了丝竹管乐之声,司马炽的耳朵动了动。 马侍中立刻上前一步,低声说道:“这是礼部为了除夕夜宴特别安排了一些表演,有不少新晋的洛阳乐坊的歌姬正在梨花苑里练习。” “梨花苑之前不是住着先皇的嫔妃和美人么?”司马炽问道。 “那些人……其实剩得也不多了,一部分还留在了金镛城,一部分被慧皇后安排到了天元宫和显阳宫,说是这两处地方大,她可以让这些女人作伴,也不会觉得过于冷清。”马侍中立刻回答。 “哦,想起来了。”司马炽点了点头,这事情是梁兰璧告诉他的,说是因为羊献容不想因这种小事情打扰到皇帝,才和梁皇后商量了一下,就把人都接过去了。 对于梁兰璧来说,这是极大的好事情。因为她现在是后宫的“统领”,已经被司马炽新弄进来的美人折磨到每日里“教育”她们,也没什么精力去管理先皇的女人们。所以,羊献容说什么,她都答应。 司马炽和马侍中边走边说,路上还有不少积雪路滑,他们也走得很慢。 但就在快接近梨花苑的时候,数丈之外的枯草堆里有人正在扑腾。之所以要用这个词,是因为他的形象十分不雅:在枯草堆里到处乱窜,还撅着腚朝向了皇上,连喊带叫:“啊呀呀,抓到了!小爷就不信了,还治不了!啧啧啧,可算是抓到了!你要是再不听话,我就把你拆毛剁脚,炖成滋补鸡汤送给皇上补身体!” “什么人!”马侍中喊了出来。 伺候在司马炽身边的太监和侍卫也悄悄拉开了架势。 不过,枯草中听到喊声的人已经钻了出来,一头的枯草和白雪,看起来也是很狼狈,令人忍俊不禁。 司马炽笑了,伺候他的众人也放下了戒备。 这是茶水主事杜建,他已经慌忙给司马炽跪了下来,磕头如捣蒜地求饶:“奴才错了,奴才不知道皇上来了,奴才惊扰了皇上,奴才罪该万死!” 但司马炽的注意力已经全放在了他手中的活物上。 这竟是一只斗鸡。 头小,头皮薄而紧。脸坡长,毛细。殷红色冠呈瘤状,肉垂已不明显。喙短粗呈弧形……这可不是俗物。 司马炽的眼睛亮了,因为他最喜欢斗鸡,在做皇帝之前,自己整日里在府里斗鸡取乐。要不是做了皇帝战战兢兢为了活下去,他才将这事情放在了一旁。 如今,杜建手中的这只斗鸡,一下子就勾起了他的兴趣。 “皇上,这是奴才偷偷养的……皇上饶命啊。”杜建又立刻磕头,他手中的斗鸡正在用力挣扎,想脱离开他的压制,甚至打算去啄他的手臂。 司马炽也是个中高手,立刻伸手掐住了斗鸡的长脖颈,令它动弹不得。 杜建又赶紧死死抱住了它的双翅,固定在了自己的怀里。“皇上,莫要杀了它。它可是洛阳城近日来最厉害的鸡,叫做红凤凰,可以说是打遍洛阳城无敌手。” “哦?这么厉害?”司马炽将斗鸡的头转向了自己,仔细端详起来。 这只斗鸡体格健壮,体躯长,颈长,胸部发达,羽毛浅薄,红羽红喙……“打遍洛阳城无敌手?朕不信!” “真的,千真万确!奴才也不怕您降罪……奴才真的靠着它已经挣了十两银子,就在东郊道那边的土台子比的。”杜建急急地说道。 “斗鸡东郊道,走马长揪间。当年,赵王在邮都也是用这样一只红凤凰赢了万两金,但此后就再无红凤凰现世了。”司马炽对此极懂,还拽起了诗句,“斗鸡芥翼争英雄,双距利刃逞威风。” 此时,不止是杜建仰起头用极为崇拜的目光看着司马炽,就连一旁的马侍中都特别及时地拍马屁道:“皇上真是出口成章啊!下官佩服得紧!” “呵呵,不过是随口说说。”司马炽的心情极好,“怎么着?让它斗一个如何?” “啊这……”杜建很是为难。 19 英明神武咕咕叫 “转眼就是除夕夜宴,大年初一倒是应当热闹一下,不如就搭个斗鸡台,让大家乐呵乐呵?”马侍中提议,他还悄悄看了看司马炽的脸色,发现他对于这个提议极感兴趣,甚至双眸发亮。所以,他又大着胆子说道:“那也能够让宫中的各位娘娘们也出来走走,一同热闹一下嘛。” 这意思很明显,皇宫盛世,天元宫也必要要打开门,慧皇后也要出来看看这个大热闹的。到时候,司马炽就有了正当的理由和羊献容坐在一起,心情必然就是更加愉快的。 司马炽已经笑得合不拢嘴,做了皇帝也有不自在的时候,现在竟然有人提议如此正当的理由满足他的喜爱和小心思。但是,他还是轻咳了两声,板了面孔,很是严肃地说道:“这件事情还是要同礼部的人商量一下的,毕竟也是朕上任后第一个大年初一,当然也是要以勤俭为主。” “是是是,必然是的。”马侍中立刻点头,“皇上一心为民所想,日后也必然是大大的明君啊。您的新政也已经有了效果,民间百姓很是称赞呢。” 杜建也立刻补充道:“何止是称赞呀,奴才在斗鸡的时候还听到不少人都在说当今的皇上极为聪明,必然是一代圣主,一定会令大晋兴旺发达,大家可以有好日子过了。” 一旁的太监宫女们也赶紧跪了下来,齐齐高喊道:“皇上英明神武!大晋之幸事!” 司马炽在这一声声中,整个人都挺拔了不少,笑意藏在眼底,嘴上却依然说着:“日子还长呢,慢慢来吧。” “皇上圣明呀!”杜建抱着斗鸡磕头。 此时,这斗鸡竟然也十分听话,不再挣扎,而是冲着司马炽“咕咕咕”地叫了起来。 要知道,斗鸡一般也都不会叫,只会凶狠地对啄。如此这般,岂不是更证明连斗鸡都臣服于司马炽的皇权之下。 杜建连连磕头,激动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行了,去找礼部说一下吧。”司马炽踢了踢杜建,笑道:“你小子真的假的,莫要哭了!赶紧去准备斗鸡的事情。朕原来府中那几只鸡,去看看还行不行了?回头和你的这只红凤凰比一比。” “啊!好的好的。”杜建又在磕头,这一次更加真挚。 司马炽终于笑出了声,郑重许诺:“只要比得热闹,朕和慧皇后看得开心,定是重重有赏!” “是是是,奴才必然尽力。”杜建已经匍匐在地磕头谢恩。 皇宫这些年都没有做过大型的活动,这一次由杜建来主导,过手的油水都数不过来,再随便巧立名目一番,自己定然也是挣得盆满钵满,简直就是一场泼天的富贵朝他砸了下来。 雪又下大了,司马炽也忍不住寒冷,转身去梨花苑看歌姬们唱歌跳舞了。 杜建抱着斗鸡恭送皇上离开,马侍中倒是走慢了几步落在了后面,看了看杜建手中的红凤凰问道:“这只鸡如此厉害么?” “马侍中这是看不起咱家这只鸡么?”杜建还有些小傲娇,扁了扁嘴,“奴才把它放到地上走两步,您端详一下。” “好呀。”马侍中兴致勃勃地等着。 反正皇上已经走远了,杜建就把红凤凰放到了地上,谁知这只鸡一脱离开杜建的怀抱,就又立刻支棱起翅膀,斗志昂扬地往前枯草堆里跑去。 杜建和马侍中只好在后面追着也进了枯草堆中。 所有的人都跟着司马衷走了,也没有人在意这两个人的动作。就在他们都蹲在枯草堆中后,杜建从怀里掏出了一大包银子递给了马侍中,笑着说道:“马侍中果然能够说到皇上的心坎之中呀。” “那可没有杜主事厉害,知道皇上的喜好啊。”马侍中也完全没有客气,将银子揣进了自己的怀里。 “嘿嘿,之前一起做事的小兄弟伺候过这位爷,当时他可还是个不得志的落魄人,整日里斗鸡,也是输了不少银子的。”杜建笑得很是开心,“这位爷也是奇怪,越败越玩。要不是司马越看上他这个品质,怕也不会让他做这个皇帝的。” “哎,那你可要小声点,莫要让旁人听到。这位……现在可也是皇帝了。”马侍中压低了嗓音,“总是要小心些的。” “还不是个傀儡么?比之前的那位能好的了多少呢?”杜建满脸的不屑,“司马越不在,梁家的人又跑了出来,这江山到底是谁的,都不知道了。” “嘘,噤声!这事情可不是你我能说的。”马侍中很是郑重,“就单说这个斗鸡的事情吧,我既然拿了你的银子,自然也是要帮你的。不过,你也要知道,之前,先皇在世的时候,也搞过几次斗鸡,但大臣们都不敢赢皇上,所以场面极为无趣。这一次,若你也是敷衍了皇上,只输不赢,下场就只有一个,咔嚓了你的脑袋。但是,如果你让皇上输了,皇上必然不高兴,结果还是你被咔嚓了,懂不懂?” “是是是,奴才是知晓这个的。”杜建又抱起了红凤凰,“你看看奴才的这只鸡,品相很是不错。放心吧,必然是要赢的,并且会赢得极为好看。” “这都是畜生,你如何能够控制得了它?”马侍中可不想距离斗鸡那么近,因为刚刚差一点点被啄到。 “奴才早就想好了对策。五局三胜,前四局就这么对掐,平分秋色。最后一局要打得惊心动魄,最后皇上应当是险胜,这才让他心满意足。反正,只要场面刺激一些,赢得惊险,咱们这位皇上就会龙心大悦。日后,也就会提拔奴才做了杨主管那个位置了。” “呵呵,原来你是你这样想的。”马侍中了然,“不过,应该也有不少人盯着这个位置吧,毕竟之前那个张度张总管在先皇面前做事……也是大权在握……” “杨总管命薄,这泼天的富贵总是要轮到奴才来接一接的吧?”杜建的眼睛都笑成了眯眯缝。 20 都是自家人闲聊 在宫中斗鸡,很是不好看。 但被按上了大年初一的喜庆活动,礼部自然是要大操大办起来。 反正眼下武库的银子还有不少,拿出来用就好了。 羊献容这边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临近除夕家宴。她推脱说身体不舒服,不去参加这样的席面。终究她一个“慧皇后”的头衔很是怪异,又因之前帮着司马炽立威杀了不少人,也为自己树了不少敌对之人。 来传话的太监也不敢多说话,只得赶紧回去复命了。 羊献容坐在桌子边看着孙英正在喂司马静吃饭,心里忽然又觉得不快,问道:“你都这么大了,怎么就不能自己吃饭呢?” 司马静被这么一问,立刻扁了嘴。 孙英赶紧解释道:“静儿的手刚刚抹了笔墨有些脏,我看着还剩下一口米粥,就寻思着喂到她嘴里好了。是我的错……” “那就应当洗干净手再过来吃饭。”羊献容看了看她的小手,果然有墨迹。“你若是这样毛躁,哪里有公主的样子呢?” “那就不做公主了,回家种地好了。”司马静已经学会了顶嘴。 “你会么?”羊献容招呼翠喜拿来了湿帕子,抓着司马静的小手使劲给她擦了擦。 司马静不敢躲,扁着嘴。“曹统说他会种地,可以带我去种地的。” “那你跟着他好了。”羊献容擦干净她的小手后,又仔细端详了她的面容,“怎么袁彩蝶不在,你这头发也乱成了鸡窝?” “……没人会……她的手真的很巧,弄得头发都很好看呀。”司马静还是怕了娘亲,小声说道:“那……我也学不会的。” “哎……”羊献容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我在你这个年纪,早都在老祖母身边伺候,什么都会干了。” “没事了没事了,静儿还小……”孙英把司马静抱在了怀里,“知道你气不顺,别拿孩子撒气。” “我哪里不顺了?”羊献容拿着湿帕子把自己的手也擦了擦,“这司马炽简直是疯了,在宫里搞这么多事情,他不知道要把银子放在刀刃上么?”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现在,你还是要想办法离开这里才好。”孙英蹙眉,“我想着开了春就带着怜儿走,你哥哥前日不少捎信过来说差不多也都收拾好了。” “她可别再搞出一个找刘聪才好。”这次轮到羊献容扁嘴了。 “哎,这个轴心眼子……我带她回去,妙应师姑和七嬷嬷也说是把之前庙里的人带了出来,回头让妙应再和怜儿多说说……” “其实,我也不反对她和刘聪……只是,刘聪是个粗汉子,打打杀杀也不可能有好日子过。要是我,情愿一辈子不嫁人才好。” “我也不嫁人!我就守着娘亲母后好了!”司马静这个时候倒是听懂了,还举起了手,“跟着娘亲就挺好的,那些臭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那你的曹统呢?”羊献容笑着问她,“这天天曹统长,曹统短的,他可也是臭男人。” “不不不,他不是,他是……他是……侍卫,我的侍卫。”司马静憋了半天,“他要保护我的。” “行吧,让他保护你一辈子可好?”羊献容忽然心里一动,看向了绿竹。 绿竹自然会意,立刻就走了过来。 “去查查曹统的身世吧。”羊献容低语。 孙英坐在一旁听到了,也愣了一下,才点了点头。 她们几个正说着话,司马炽竟然大步走了进来。 秦朝歌和张良锄一脸尴尬地跟在后面。 因为只有司马炽一个人,身边连个侍卫和太监都没有。 “皇上如何来了?”羊献容也只好站起了身,孙英拉着司马静已经跪了下来。 “都是家人,何必多礼?起来吧。”司马炽心情极好,径直坐了下来,看了看桌上的饭菜,笑着说:“朕就是来看看慧皇后,刚刚听传话的小太监说慧皇后身体不适,不想去参加除夕夜宴了。这也是无妨的,不过初一一大早的斗鸡可是定要来参加的。这可不止是斗鸡,更是为了大晋在新年讨个好彩头!这可是大事情!” “本宫又不懂得这个,看着都是一团乱的。”羊献容又烦躁起来,悄悄朝孙英和司马静摆摆手,让她们默默退下去了。她身边只留下翠喜伺候就好了,再为司马炽摆上热茶。 司马炽也很满意这样的安排,端起了热茶一饮而尽,心情愈加好了。“去看看热闹,朕跟你说说这斗鸡的事情。你要知道,之前宫里也是斗鸡的,朕小时候都是看父皇在宫里斗鸡,才迷上这个的。那朕之前的府里还有三只咬鸡很是厉害,没想到过了这大半年没人管它们,竟然还是如此精神。” 司马炽也没管羊献容愿不愿意听,自顾自地就讲了起来。 杜建在司马炽原来的王府之中找到了三只斗鸡,被他原来留守的宫人一直喂养着,尽管瘦了不少,但依然斗志昂扬。 金大嘴、绝杀喙和黑妖王,个个都是极好的品种,特别是黑妖王还曾经为司马炽挣过不少银子,也是斗鸡之中的极品。 现在这几只鸡都送到了宫中,每日里司马炽也忙着喂养它们,连早朝都懒得去了。“反正也到了封了大印时候,天寒地冻的,家家户户都忙着过节,没有那么多事情的。” “那皇上不是更应该多休息几日么?”羊献容耐着性子听司马炽讲话。 “休息做什么?看着那些莺莺燕燕争风吃醋么?”司马炽笑了起来,看着羊献容的小脸,“她们若是有慧皇后一半的美貌就好了。一个个……哎,不说也罢。” “皇上,这话可不能说。”羊献容板了脸。 “哎,这左右也没有人,就让朕稍微随意一些吧。”司马炽的手伸向了羊献容,还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朕也是纳闷了,怎么这世间竟然没有一个女子能够比得上慧皇后呢?” “皇上!”羊献容站起了身,退后了一大步。 翠喜已经上前一步,打算横亘在两人之间。 但司马炽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定定地看着羊献容,手也停留在半空中。 21 欲刚必以柔守之 “只是这里脏了一块。”司马炽的手最终只是指了指羊献容的袖口,那里有一块不太显眼的墨迹,应该是刚才沾染到的。 “哦。”羊献容低头看了一眼,本来想解释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没说话。 司马炽却是长叹了一声,低声说道:“经过了这么多的事情,你还不信任我么?” 他忽然转变了称呼,令羊献容又往后退了半步。 “算了,今日就这样吧,大年初一斗鸡,慧皇后一定要来的。”司马炽站起了身,转身就离开了天元宫,就像他突然来了,也突然走了。 羊献容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她的耳畔一直在嗡嗡作响,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翠喜不敢说话,只是站在一旁守护着她。 秦朝歌和张良锄本是站在门口,又随着司马炽走出了天元宫后,才又回转过来。 此时的羊献容还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主子,皇上走了。”张良锄声音极轻,“刚刚就是看到一大群人过来,但是皇上只是自己进来了,没有带其他人……” “卑职没拦住,请皇后娘娘恕罪。”秦朝歌低头。 “无事的。”羊献容收回了目光,想了想才说道:“回头叫毛主事过来说话吧。” “是。”张良锄立刻应声。 天元宫里摆了除夕夜宴,全都是自己人。除了当值的人,其他人都可以坐在天元宫的大殿上,同羊献容一起吃喝。这令宫人们和侍卫们都有些受宠若惊,不太敢坐。 不过,羊献容浅笑着说道:“你们都跟着我这么久了,难道不能坐在一起吃饭么?在这样的时刻,是家人团聚,我们难道不是家人么?” 在大晋皇宫里,依然尊卑等级森严,这群人也不敢放肆,依然是磕头行礼,但心里总是暖暖的。 今夜,众人的吃食都是一样的,没有分毫主子和奴才的差别。 羊献容的胃口也很好,一直在吃东西,还喝了几杯酒,也并没有醉。直到酒宴结束,孙英、羊献怜、司马静等人都陆续回去睡觉了,她竟然还是极为清醒的状态。 毛鸿茂送过来醒酒汤,看着羊献容这般模样也笑了起来:“看来我这酒不如弟弟做的那个冬醩,皇后娘娘竟然都没有醉。” “是呀,当年我可是一杯脸就红了。”羊献容也想起当年明月楼的盛况,不禁有些唏嘘,“当时,毛大人用料也是极好的,现在这些黍米的确是太差了。” “这还算不错呢,西北那些将士现在连饭都吃不上了。听说,司马越又吃了败仗。不过,刘聪他们也没有粮食了,暂时没有打过来。”毛鸿茂叹息了一声,“咱们的绣衣使者打探回来的消息说,刘渊的身体愈加差了,估计他们家也会乱上一阵子。” “这是为何?”羊献容想起了那张爽朗明媚的脸,心里略略有些难过。 “刘渊的儿子刘和已经是板上钉钉要继承王位的,但是看起来其他的兄弟们不服啊。有绣衣使者说,刘聪甚至与兄长在刘渊面前都发生过争执,甚至还刀剑相向过。要不是刘曜从中拦着,怕也都是要血溅当场了。” “刘聪要做什么?”羊献容皱了眉头。 “就是兄弟之间要争夺吧……刘和刘聪还是亲兄弟,但刘聪自小就非常讨厌这个大哥,觉得若是这个大哥做了皇帝,自己的日子也就不好过了。现在他可是楚王,也算是拥有重兵的王爷。他若是联合了王弥和石勒两方势力,大晋恐怕真的抵挡不住了。”毛鸿茂满脸的忧虑,“若是这么说,许真人当时说四年,恐怕都不需要,大晋就差不多了。” “所以,我们还是要想办法走才对。”羊献容把醒酒汤放到了一边,又抓起了酒壶给自己倒了一大碗,直接饮了下去,唬得毛鸿茂和翠喜赶紧去夺她手中的酒碗。 “今日就让我喝个痛快吧。”羊献容不肯放下酒碗,“难得还有你们在我身边,谁又知道明年此时会是什么样子呢?” 翠喜、绿竹、张良锄以及秦朝歌跪了下来,许鹤年因喝了许多酒早已经在一旁睡着了。毛鸿茂和老张的眼中有泪,看着羊献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无妨事的,大家也再喝两杯吧。”羊献容将桌子上的酒壶拿起来,也给众人斟上,“他们谁说过来着?今朝有酒今朝醉嘛。想必明日的斗鸡也会有一场极大的热闹要看的。” 现在留在羊献容身边的人都是她的死忠,所以她的状态也更轻松了一些。“你们呀,也是太过小心了。司马炽现在也不会将我如何,毕竟他要的也是这个天下和皇权,怎么可能因为我而坏了他的名声呢。所以,不必担心,就这样堂堂正正地去就好了。倒是他……还真是危机四伏呢。” “这话怎么讲?”毛鸿茂也喝了一大杯酒,坐在了羊献容的身旁。 “你不觉得很蹊跷么?从杨总管的死,就很是怪异。是巧合么?但宫中若是死个人,按照之前来说,都是极为重要的大事。但现在呢?皇上身边的大总管死了,也就这样黑不提白不提地卷了一领席子,将人拖走了。然后呢?这个位置多少人艳羡想争夺,那些暗战必然是存在的,只是我们还没有看到罢了。若是张总管在,或许咱们还能知道一二吧。” “算算路程,张总管和大喜曹统他们应该走了一半不到。”秦朝歌掰了掰指头,“现在没有消息。” “没消息反而是好消息。”羊献容终于也觉得头晕眼花了,但她也笑了出来,“反正就这样吧,我们不好受,他们也不见得有多舒服。这么多人想争夺江山,其实都没有任何意义。怎么就不能找个地方,安安静静活下去呢,非要争斗。” “因为贪念。”许鹤年忽然抬起了头,满脸通红,酒气极盛,“都以为自己很强大,其实什么都不是。师父说过:‘欲刚必以柔守之,欲强必以弱保之。’天下之事,以柔克刚方能有成。” 22 皇后撒泼进冷宫 大年初一,人们总是要相互道一声新年的问候。 洛阳皇宫内外也有了难得的平和喜庆的气氛。 礼部早早就在太极殿外搭建好了斗鸡的木质台架,四周又用红色丝绸装饰了一番,与这皑皑白雪相称,竟然也有了繁华盛世的错觉感。 司马炽的兴致极高,一早就出现在了这里。昨日宫中夜宴,他也没少喝酒,更是与众位美人嬉戏到了天明,以致现在眼圈乌黑,眼下都有青色眼袋,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 梁兰璧又是一脸的不快,因为昨日夜宴并应该是她大出风头,至少是因为羊献容不在,她这个大晋皇后总是盛装出席,表现一番的。但是,司马炽的注意力全都在那些歌姬的身上,甚至都没有看她一眼。父兄也忙着与众位大臣们交谈敬酒,那些女眷们本来就很少出席这样的场合,更因为听说羊献容和裴王妃都不来,她们也都各自找了理由没有到场。 结果,梁兰璧自己一个人坐在距离司马炽很远的地方喝了一场闷酒。 因此,一大清早赶过来还要陪着司马炽看斗鸡,早都已经是一肚子气。当她看到司马炽龙椅左手边有一把凤椅的时候,想都没想就坐了过去。 茶水主事杜建立刻就跑了过来,点头哈腰地向梁兰璧行礼致歉,说这是给慧皇后准备的,她的位置是皇上亲自安排在斗鸡台的下方。“皇后娘娘,皇上说您见不得这样的混乱,还特别嘱咐了奴才要给您安排到一个安静安全的地方,但是,又是视野极好的地方。您看看这边,也是皇上亲自点头同意的。皇上待您真是极好的,奴才们好生羡慕呀。” 杜建很会说话,几句话就哄得梁兰璧面露笑容。 但当梁兰璧得知那把凤椅是羊献容的,脸又垮了下来。看到司马炽正在鸡笼旁嗣弄那几只鸡,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几步就走到了他的面前大声吼道:“就这么几只鸡,你天没亮就在摆弄,文武百官都已经到了,你还不坐回龙椅上么?” 司马炽本来心情极好,甚至还在哼着小曲和这三只鸡低声说着话,现在不止是他被梁兰璧吓到了,连三只鸡都各自在笼舍里扑棱起来,看着有些受到了惊吓。 就这么一瞬间,他的心情也变得极坏,低吼道:“你做什么?吓坏了朕的斗鸡。” “它们还能被吓坏?”梁兰璧可是最看不得司马炽这种纨绔子弟的样子,特别是摆弄斗鸡最是令人厌恶。“就这么几只鸡,输多少银子了?你还要玩?” “谁说输了?梁兰璧,我告诉过你,在斗鸡之前最忌讳的就是说这个字,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并且每次兴致勃勃要斗鸡的时候,你都反对,为什么?”司马炽站直了身子,瞪着她,“我现在是皇帝!我要怎么做,就怎么做!” “玩物丧志!你懂不懂?”梁兰璧也急了,“你知道前方的战报么?你这几日管过西北的军粮么?还不都是我的父兄在帮你!你要做什么?这个皇帝就做成这个样子么?” “梁兰璧,你是疯了么?”司马炽也有些吃惊她竟然在此时,在文武百官面前和他争吵,且半分面子都不留给他。 “我疯了?你不看看你做的好事!”梁兰璧指着司马炽身后的一群莺莺燕燕,花枝招展摇曳生姿,还有几个是真不怕冷,竟然裸露了臂膀和酥胸,显得极为不正派。梁兰璧气得都在发抖,“这些女人能够来这里么?应该来这里么?” “今日大年初一,普天同庆,这几个美人昨日伺候了我,今日是赏赐她们来这里的,不可以么?是说,我要做些什么都必须经过你的批准么?你的父兄批准么?我不可以自己做主么?”司马炽的脾气也上来了,丝毫没有顾忌什么,把心里想的直接全都说了出来。 这下好了,帝后吵了起来。 提早就在周围伺候的众位大臣面面相觑,不知道是应该去劝一劝,还是堵住耳朵不要听。 梁兰璧的父兄赶紧挤了过来,急急地说道:“皇后,怎么可以使小性子呢?快和皇上道歉。” “道什么歉?”梁兰璧竟然看到有个美人还脱掉了外氅,露出白皙的肩膀,正在笑盈盈地看着他们。 顺着梁兰璧的目光,司马炽也看到了这一幕,竟然还略微笑了一下。也就在这一刻,梁兰璧才惊觉,这女子和羊献容有几分相似,只是更加妖娆。她的脑子里轰的一声响,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一头就撞向了司马炽,口中还说道:“你这个骗子!你一直在骗我!你一直在糊弄我!” 司马炽身体强壮,被这样一撞自然也没受什么伤,但这影响可是极为恶劣,这么多人看着,十分丢脸。更何况,慧皇后羊献容正走过来,也刚好看到这一幕。 她没有上前,只是站在外侧看着笑话,眼中竟然还有了些笑意。 司马炽可受不了了,他甚至觉得这是羊献容在笑话他连自己的女人都管理不好,真是太丢人了。这一次,他黑了脸,大吼道:“皇后,你现在成什么样子?失心疯了是吧?来人,皇后驾前失仪,打入冷宫!” “什么?”不止梁兰璧愣住了,梁家的人也全都呆住了。这要是皇后被打入冷宫,他们家刚刚建立起的权威就要毁于一旦,这可是万万不行的。 “皇上啊!皇后今日身体不适,老臣就先让她回宫休息去了。”梁芬动作极快,扯住了梁兰璧的胳膊使劲往自己的身后拽,梁蓝山也冲到眼前,大力拖拽住梁兰璧快速离开了太极殿。 司马炽依然怒不可遏,这等于是在天下人面前驳了他的脸面,真是罪不可赦。他喊了正在斗鸡台上做准备的马侍中,要他快快起草一份圣旨,他要休了皇后! 众人听到这句话,说什么也不能装听不到了,不少大臣都跪了下来,纷纷喊道:“皇上,这可是万万不可啊!” “今日大年初一,不可废后,多不吉利呀!” “皇上,三思呀!” 一声比一声高。 司马炽的目光穿越过人群看向了羊献容,羊献容只是浅笑着正在和许鹤年说着什么,脸上有柔和的光芒,令他的心尖都在发颤。 23 有谁真在意斗鸡 皇后离场后,气氛有些尴尬。 司马炽坐在了主座位置上,看了看眼前的这些人,忽然又说道:“让那群女人出宫吧,这里没有她们的地方。” 此话一出,众人又都愣住了。 那群女人……人数也不少呢。昨晚司马炽和她们还开开心心地喝酒吃肉唱曲呢,今日怎么就不要了? 因为司马炽身边少了杨总管,很多事情没有人站出来指挥,所以他身边的宫人们都在面面相觑,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杜建只好大着胆子站了出来,对红衣长矛军的统领兆奂烔说道:“辛苦兆将军清理一下场面,稍后斗鸡就要正式开始了。” “好。”兆奂烔很是干脆,反正他也知道这种事情都是自己来做的。当然了,这些女人可不是简单地被请出宫。因为和皇帝有了肌肤之亲,若是皇帝不要,就必然都是死路一条。只可惜,那群女人还不明白,依然花枝招展地向司马炽表达着自己的爱慕之情。 等到这群女人都被“清理”干净,临时搭建起的斗鸡台终于安静了下来。 司马炽看向了羊献容,问道:“慧皇后怎么不过来坐呢?今日还是有些冷的,这边有炭火盆可以取暖呀。” “多谢皇上。”羊献容微微一笑,“本宫就站在这里好了,看得更清楚一些。” “哦?”司马炽也笑了起来,“还是慧皇后会选地方。” 羊献容也没有再搭理他,只是回复了一个笑容,然后就找个阳光暖和的地方坐了下来,眯着眼睛看向了鸡笼中的那些斗鸡,时而又与翠喜说着什么,心情也是很好的。 不管怎么说,斗鸡还是紧锣密鼓地开始了。 三呼万岁之后,在锣鼓声中,君臣都有各自的位置站好。 担任此次斗鸡比赛的主裁是马侍中,他先向大家公布了五局三胜的比赛规则,又分别介绍了司马炽、杜建以及其他大臣们的斗鸡的品相、年纪以及之前的战绩,之后就是宣布对决的名单。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些斗鸡在比赛之前也是要签下生死状。 在这之后,他有请出了全权代理皇上斗鸡事宜的礼部太监林若望以及茶水主事杜建出场,当然还有一些官员也把自家的斗鸡抱了过来,展示了一番。 司马炽心急,在官员们斗鸡热场比赛后,就着急让林若望将自己的斗鸡放出来走一圈。 马侍中也极为会调动气氛,还是极为沉得住气,又将规则说了一遍,并且让林若望和杜建分别为自己的斗鸡签字画押后,才让两只斗鸡来到了舞台中央。 第一只金大嘴,毛色焦黄,嘴喙却是极大,它从鸡笼中走出来的时候,还特意绕场了一周,甚至在司马炽面前停留了片刻,似乎是在与他打招呼一般。 司马炽自然是高兴的,还笑着说道:“朕第一个出场的就是这个金大嘴,可不是一般的斗鸡呀。杜主事,你可要小心才好。” 杜建抱着自己的红凤凰走了过来,恭恭敬敬地朝着司马炽行礼,然后说道:“皇上那日也是见过奴才的斗鸡,这一次就让它们比一比吧。” 两只鸡刚刚在台子上站定,“金大嘴”忽然就半飞了起来,直接将还在发呆的红凤凰的眼睛啄瞎了。 面对这一变故,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只有红凤凰哀嚎着四处乱跑,自己的长尾羽毛还掉落了不少,看起来很是凄惨。 第一局就这样结束了? 杜建整个人都懵了。 按照原定计划,他这只红凤凰很是能打的,就算是皇上的这只金大嘴很是厉害,但相互撕咬啄杀几十个回合也应该是可以有的。 反观司马炽这边,因为胜利反而耷拉了脸。因为太多溢美之词,让司马炽觉得这些人就是在故意敷衍他,纯粹是哄他玩而已。 “杜主事,发什么愣呀?赶紧把你的斗鸡弄走,别在这里碍眼。”主裁马侍中提醒着杜建,“动作快一点,赶紧准备下一场。这天气刮起了风,可是不能让皇上和慧皇后他们在外面站太久的。” 杜建小跑着去追受伤的红凤凰,因它少了一只眼睛,已经没有了用处。因此,抓住之后就扔进了笼舍里,自然有人去处理后面的事情。 他又抱出了另外一只金鸡脚,品相也相当不错,特别是一双大脚竟然是赤黄色的,远看竟像是金子做的。 司马炽终于点了点头,对于这只鸡的品相很是认可。他又看向了林若望,让他将自己的那只绝杀喙放了出来。 绝杀喙长得有些其貌不扬,从笼舍里出来之后,也没有挪动地方,就站在那里,鸡头上的小眼睛不断看着对手金鸡脚的黄金脚,脖颈不断抖动,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羊献容本来也不爱看这样血腥的场面,刚刚看过红凤凰的眼睛被啄瞎后,立时觉得一阵恶心,转过头去与张良锄说起了话。 张良锄低声说道:“奴才见过宫里斗鸡,之前也是极为热闹的。奴才的师父也伺候过不少咬鸡,也是个中高手。” “那你可会?”羊献容问道。 “奴才真的不成,奴才特别害怕那个斗鸡的脑袋哆哆嗦嗦的样子,瞅着心里就别扭。”张良锄笑了起来,“不过,奴才倒是知道这个杜建想要上位的事情。” “哦?”羊献容又多看了一眼正在专注斗鸡的那两名太监,“这两人我倒是都不认识。” “之前也是在宫里做事的,伺候过皇上。现在这种情况,不都是愿意用自己的人么。”张良锄又嘿嘿笑了起来,“这皇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些人是什么德行,大家也都是知道的。那现在,奴才就赌这个杜建不会赢。” “为何?因为不敢赢皇上?”风略略大了些,羊献容拢紧了自己的大氅。 “这必然是缘由之一。”张良锄笑得极为神秘,“但是,大家都不知道,这个林若望看起来不过是礼部太监,但是他和马侍中却是表兄弟。” 这一刻,羊献容才觉得斗鸡是一件极有意思的事情。 斗的不是鸡,而是背后的人。 24 欲强必以弱保之 绝杀喙默不作声,它对面的金鸡脚已经忍不住扑棱了几下,看起来是要准备进攻了。 可下一刻大家全猜错了。 就在金鸡脚还没有完全飞起来的时候,绝杀喙以所有人都没有看清楚的动作,直接将金鸡脚的半个翅膀活生生地撕咬了下来。 满地都是血和凌乱的鸡毛,当然还有金鸡脚嘶声裂肺绝望的挣扎声。 在场的所有人都呆住了,看着金鸡脚不断的地在台子上翻滚扑腾,心里都在想:这杜建莫不是疯了,这么急于讨好皇上,连场面上的做戏都没有了。那皇上能高兴的了么?胜之不武,没意思啊! 果然,下一刻,司马炽已经站起了身,脸色极黑,“五局三胜是吧?这都两胜,有什么意思么?还不如赶紧去宗庙上香有趣呢。” 这话一出,众人的脸色又差了许多。 大年初一,的确是应当去宗庙给祖先们上香祈祷来年风调雨顺。但自孝惠皇帝司马衷继位后,他懒得早起,很多礼仪规矩就全都废除了。以至于他在位的二十多年里的每一个大年初一都没有去宗庙上香。 司马炽继位后的第一个大年初一,众人闭口不提祭祖的事情,也是想看看他会怎么做。结果他搞了斗鸡,刚刚又闹了一出将皇后打入冷宫的戏码。现在竟然自己将斗鸡和宗庙上香并列在了一起,文武百官的脸色也变得极差。 杜建也吓得浑身颤抖,立时跪在了地上磕头,还小声向马侍中求救:“帮我,帮我。” “这怎么帮?你这两只鸡完全不中用啊!”马侍中也很是为难,偷眼看着皇上的脸色。 杜建跪爬着过去抱住了马侍中的大腿,又悄悄递给他一大包银子。 马侍中的手倒是极快,立刻用宽大袍袖遮挡,将银子收进了自己的怀中,这才说道:“杜主事,皇上只是觉得有些无趣罢了。你也莫要着急,快下去准备吧。” 随后,他又转向了皇上,高声道:“皇上,让奴才们先把这里收拾一下,咱们中场休息吧。您看着风有些起了,大殿之中备了些热茶点。” 司马炽瞥了他一眼,又看向了羊献容。 那张小脸冻得有些红,双手还拢紧了自己的大氅。 天气还是冷的,自己身强体壮倒是无所谓,但慧皇后体弱,总是要多多照顾的。想到此,他朝着羊献容走了过来,说道:“慧皇后随朕进去喝些热茶吧?” “这就比完了?”羊献容还有些转不过神来,“什么都没看到呀。” “还没有,就是台面上血淋淋的不好看,还是让他们收拾一下好了。”司马炽很喜欢看到羊献容偶尔流露出的迷惑神情,总有种天然呆的傻气。 “哦。那其实本宫坐在这里也是好的。”羊献容看了一眼周围的那些官员,一个个瞪着大眼睛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心里又不由得一阵好笑。她这样高调出现在这里,总会引来异样的目光。但又如何呢?若是默默无闻、安于一隅就真的能好好活下去么? 有那么一瞬间,她又想起之前在涵月宫命令红衣长矛军杀人的场景,还是手握权利才是好事情。 “那朕也坐在这里陪你好了。”司马炽笑了笑,“那让他们拿几个手炉过来可好?” “也不用那么麻烦了。”羊献容也笑了起来。 一旁的许鹤年暗暗点了点头,退到了一旁。 翠喜想站在羊献容和司马炽的中间,但许鹤年还是扯了她的衣袖,让她和自己站在一起。 翠喜张了张嘴,许鹤年则无声说道:欲强必以弱保之。 她又张了张嘴,最终低下了头退到了他的身侧。 此时此刻,羊献容倒是表现的极为轻松,还让司马炽说起了他当年做皇子时候斗鸡的趣事。看到皇上的脸色好了许多,众人也都放下心来,拢了衣袍,看着皇宫房檐之上的白雪,竟然有了一种极为不真实的感觉。 当然,他们也在悄眼看着这位惠皇后,心里的念头就更多了一些。 但又如何呢? 有太监宫女陆续为司马炽端来了热茶热粥以及一些糕点,还有人从来了更厚一些的衣物,另外就是一些人送来了炭火暖炉……忙忙碌碌也是好生热闹了一阵子。 羊献容只是笑了笑,什么都不肯吃。 梁芬将女儿送回了长秋宫后返回来看到司马炽和羊献容坐在一起闲聊,心里极为恼火,但是也没有任何办法,谁让自己的女儿蠢,在这种场合竟然和皇上顶嘴。他跪在司马炽的面前,低声说道:“皇上,臣女这几日操持宫宴有些疲惫,因此口不择言,还请皇上看在……老臣的面子上,多多担待。” 极为客气,也有些惶恐。 司马炽看着他,又看到跟着跪下来的梁蓝山,转头又看向了羊献容,才说道:“皇后驾前失仪,这事情还是要罚的。一个月闭门思过,之后的庆典等事项就不要参加了,有慧皇后即可。” “……是。” “多谢皇上。” 梁家的人听到这个口谕,简直是气得要死。正月里正是各样庆典最多的时候,而梁家也刚好可以在此时耀武扬威,趁机敛财。结果,现在梁兰璧去了冷宫,而梁家的人也不可能张扬起来。 羊献容默不作声,甚至面无表情地摸了摸自己的衣袍,心里也在想着司马炽这般做法到底为何?是真的一时气愤,还是另有所谋?现在的他已经具有了帝王的姿态和心态,所以他也怕梁家外戚做大,最后架空了自己,所以才要在这个时候搞出这样一出大戏? 要真是如此,那这个人就更加不可小觑。 看到羊献容整个小脸都要隐藏在宽大的毛大氅之中,司马炽略微皱了眉,扬声问道:“弄好没有?赶紧开始吧!” 马侍中一直看着皇上这边的状况,也在低声催促着那些打扫的宫人们加快行动。同时,他也看向了杜建不由得愣住了。 此时的杜建匆匆忙忙又拎了两个鸡笼跑了过来,“可以可以,准备开始吧。” 25 算计背后的道道 杜建将鸡笼放了下来,作为主裁的马侍中例行要来检查一下斗鸡的情况。 他靠近鸡笼仔细看了看,还招呼杜建走过来介绍一下情况。 杜建有些忐忑,俯下身子低声说着:“这是黑旋风,个头小了一些。” “嗯,倒是真的小了些。”马侍中点了点头,又压低声音问道:“你可以把握赢一局?” “应该是可以的吧。”杜建的声音更低了一些。 问题是,你也要多来几个回合吧?这一下子就完了,我都不好说什么了。”马侍中略微埋怨起来。 “谁知道皇上的这几只斗鸡还是这么厉害?奴才原本想着必然是不太行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斗鸡有问题?”马侍中忽然这么问,杜建愣住了,“这是何意?” 但马侍中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笑。 这让杜建有些害怕,咬了咬牙从怀里又掏出了一包银子,利用宽大袍袖的遮掩递给了马侍中。马侍中这才继续说道:“我也是刚刚发现的,皇上的这几只鸡有问题,应该是林若望做了手脚。” “这又是何意?”杜建的眼睛都睁得极大。 “你可知林若望是何人?”马侍中笑得更加诡异。 “礼部祭祀酒器主管?”杜建想了想,“之前似乎还伺候过皇上吧。” “嗯,很早之前。那时候,皇上还是皇子在自己的府邸斗鸡取乐,这个林若望就帮着皇上找寻名贵的斗鸡。” “所以?”杜建有些不明白。 “所以,他也想做这个皇上身边的总管呀!”马侍中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杜建,“你可别以为只有你能做,有的是人可以。” “但是,我在皇上身边也有一段时日了,皇上也很喜欢我的。”杜建争辩道。 “所以呢?”马侍中学着他说话的口气也问了出来。 “那皇上自然也会选我吧?”杜建有些不确定了。 马侍中又朝着杜建伸了伸手,杜建只好又拿出了一包银子递了过去。马侍中这才笑着说道:“林若望应该是给金大嘴喂食了催情粉,在绝杀喙的翅羽里撒入了芥末,还在鸡爪上安装了与肤色一模一样的铜钩。他们之所以采取速战速决的战术,就是想让皇上以为你敷衍他,你就等着挨刀吧!” “啊!”杜建失声喊了出来。 “你想和他斗?他连皇上的斗鸡都敢动手脚,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马侍中按住了他的手。 “难道皇上看不出来?”杜建又问道。 “一击即中,你都看不出来,皇上坐在那么远的地方,能看得出来么?”马侍中冷笑道,“你自己想想吧,到底要怎么做。” “那……您等等,我再去拿一只斗鸡,等我等我。”杜建也顾不上什么礼仪,抓起了自己的鸡笼快速地跑走了。看得众人也是莫名其妙,司马炽还问了一句:“这又是怎么了?” 马侍中笑着回答:“杜主事说是把斗鸡拿错了,现在回去换一下。” “这都能错?”司马炽的表情明显又差了一些,“快一些搞。” “是是是。”马侍中立刻弓腰,又转头去看林若望带来的斗鸡。这一次倒是极快地看了一眼,就回到了自己的主裁位置。 换回来的两只斗鸡分别是黑里蹦和炽火羽,一个小小黑黑的,一个大大红红的。 先是炽火羽对阵了再次上场的金大嘴,这一次场面倒是极为好看,这两只斗鸡你来我往,相互啄杀,竟然也是异常精彩。看的众人也是眼花缭乱,甚至有时都分不清楚到底是谁啄了谁,到处都是羽毛翻飞,咕咕叫得很是嚣张。 司马炽的情绪一下子就被调动起来,也顾不得自己的形象,跑到了看台旁仔细观看,还“啊啊啊啊”的大叫着给自己的金大嘴加油。那些官员看到皇上都是如此,自然也要表现一番,也围了过去各种议论。 羊献容依然坐在那里,张良锄凑了过来低声道:“林若望的对食是袁禾硕侍妾的姨妹。” “什么?”这次轮到羊献容没转过圈来。 “刚刚奴才去找人问了问……”张良锄可是张度的徒弟,在宫中这么多年,必然也都是有自己的消息来源,必然都是千真万确的。那么,这又意味着什么? 羊献容抱紧了暖炉,看着这群正在为斗鸡狂热的人们,只能叹息了一声:原来如此。 炽火羽和金大嘴的拼杀足够凶猛,甚至都跑出了斗鸡台,在羊献容的眼前相互啄杀。羊献容自然是尖叫着在张良锄和翠喜的帮助下立刻躲开了这里。许鹤年则用拂尘抖了抖,驱赶这两只斗鸡。 但斗鸡早都已经杀红了眼,彼此在身上都啄出了血窟窿,滴滴答答地流淌在雪地上,看起来更是骇人。 羊献容带着人进了太极殿里,完全不想再看下去。 司马炽也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又继续为两只斗鸡加油呐喊,整个人都处于兴奋状态。果然,他的确是喜欢这个。 不少官员也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里都开始默默地叹息,看到司马炽今日的种种表现,甚至觉得这位皇帝怕是都不如那个傻子了。 炽火羽和金大嘴又拼杀了一阵子,最终以炽火羽取得了胜利。 杜建的斗鸡终于赢了一局,并且场面上极为好看,司马炽很是喜欢,就算是他的金大嘴输了,他也是极为开心地大喊道:“精彩!这才是斗鸡呀!” “是是是。”马侍中立刻躬身点头,“这一局是杜主事胜了,按照五局三胜来说,之后还是要再继续比试的。” “比呀!”司马炽热得扯开了龙袍的领口,“好好比,不管胜负,朕都有赏!” “谢皇上!”林若望本来还哭丧着脸拎着奄奄一息的金大嘴不知道要如何交代,但听到司马炽这样说,又立刻兴奋起来,还大声说道:“皇上,奴才定要扳回来的。” “行!你可是要为朕来争口气的。”司马炽笑得更加开心,“朕的那只黑妖王呢?该出场了吧?” 26 谁是皇上的咬鸡 黑妖王还没有出场,马侍中先把杜建的“黑里蹦”放了出来。这是一只头小眼窝深、身如浓墨的小体型咬鸡,看起来呆呆傻傻的,独自站在斗鸡台上,也没有发出“咕咕”声。 司马炽都忍不住凑近看了看,问道:“这也是斗鸡?看着像,但怎么又不像?” “回皇上,这是南越的一个品种。”杜建可能是太紧张了,整个人都在发抖。 “哦?”司马炽又凑近看了看,“战绩如何?” “……其实,还未正式比过。奴才只是听人说还不错,就买了过来。”杜建看了看“黑里蹦”,“据说是中原鸡和南越鸡的交配。” “这是什么鬼?”林若望也凑了过来,“没见过啊。” “都说了,是新品种。”此时的杜建看林若望已经非常不顺眼了,特别是知道他也意在总管之职,就是在和他抢饭碗。 “那真是没见过。”林若望又重复了一遍,还挑着眉看向了杜建,“杜主事,这可是大年初一的斗鸡场,你可莫要搞什么鬼糊弄皇上。” “你!我什么时候糊弄过皇上呢?苍天可表!大地为证,我杜建一心为皇上着想,这一次也是要用斗鸡的事情为皇上博一场好彩头。”杜建的声音也大了,跪在地上开始发誓。 “是呀是呀,你最忠心了。”林若望阴阳怪气地说道,“你可要知道,你若是赢了皇上的斗鸡……” “哎,莫要瞎说。朕说过的,不管谁的咬鸡赢了,都可以作为朕的御鸡,以后就放在宫里养着,常常比一比,大家也看着热闹嘛。”现在的司马炽倒是心情好了,反正通过这样的斗鸡比赛,好的咬鸡都归他所有,他可一点都不吃亏。“日后,你们若是有了新的咬鸡也可以送过来比一比,大家也猜一猜究竟谁能获胜,十两银子一个赌注……哈哈哈哈哈,多好玩呀。” 话音未落,围在一旁的众位大臣们的脸色又都变了变。这和市井之中的斗鸡有何区别?这要将大晋的皇宫搞成什么样子? 梁芬站在一旁咳了好几声,但司马炽无动于衷,依然看着斗鸡台上的“黑里蹦”仔仔细细地端详,“这还真的没见过。” “可以试试的。”杜建热切地看着司马炽,心里已经开始构想自己未来飞黄腾达的样子,嘴角也忍不住上扬。 “开始吧!”司马炽笑了出来,“让朕也看看这只黑里蹦的厉害!” “是。”马侍中倒是应得很快,立刻要求周围的人清场,并且大声喊道:“斗鸡第四局,黑妖王对决黑里蹦。” 众人刚刚见过了黑里蹦,也很是期待见到司马炽的黑妖王长的什么样子。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只黑妖王竟然是一只乌鸡。 很明显,就是一只乌鸡,一脸懵逼地被林若望从鸡笼中抱了出来,看到黑里蹦时,明显愣在了当场,一动不动。 司马炽也愣住了,忍不住问道:“朕的黑妖王似乎不是这个样子吧?” “回皇上的话,因前两日大雪,黑妖王受了风寒死了。这是它的儿子……奴才想着它应该也是可以上场的。”林若望竟然还是一脸的正经回答了司马炽的问话,就连隔着有些距离的羊献容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司马炽听到声音,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也笑着说道:“倒是难得看到慧皇后如此开心,那这个……黑妖王的儿子也算是个皇子,想必也是厉害的吧。” “皇上可莫要说笑了,本宫可是不懂这个的。”羊献容又笑了起来,因为是真心太好笑了,大晋的江山被这群蠢人把持着,应该坚持不了太久了。 所以,她的笑容自是和司马炽不一样,显得更加明媚自然。 司马炽也不再关心自己的黑妖王的儿子,只是看着羊献容的笑脸,喃喃说道:“早知道这只咬鸡就能够让慧皇后展露笑颜,那真应该早早拿出来的。” “皇上,快去斗**。”羊献容摆了摆手,不想再同他说些什么,省的又会有流言传出来。 司马炽只好点点头,又看向了斗鸡台。 此时,马侍中已经让两只咬鸡对峙,林若望和杜建也站在了两只咬鸡的后面,密切关注着它们两个的状态。 黑里蹦小眼睛里透露出了凶光,而黑妖王的儿子还处于蒙圈状态,根本都弄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它为什么会在这里。 马侍中已经高喊了一声:“开始。” 不过,这两只咬鸡依然没有动地方,只是相互打量。 杜建有些焦躁,俯身催促黑里蹦赶紧动起来。 黑里蹦也不出声,只是向前走了两步。黑妖王的儿子还左右转头看着,但明显流露出了害怕的神情。它倒是“咕咕”暗暗叫了几声。可是身后的林若望可不能让它后退,而是踢了踢它,让它往前去迎敌。 一只往前,一只被迫往前。 就在两只咬鸡即将开始搏斗时,林若望忽然喊了一嗓子:“这黑里蹦不是咬鸡,是海东青!”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海东青”的意思时,这只黑里蹦已经跃,以低空飞行的姿态俯冲向了黑妖王的儿子。林若望的动作极快,一脚愣是把黑妖王的儿子踢下了斗鸡台。 黑妖王的儿子横躺在了台下,还没有来得及站起来,黑里蹦扑空后又平地腾身飞起一丈多高,紧接着利喙冲下如箭镞般俯冲而下。众人谁都没有看清楚是怎么回事,黑妖王的儿子已经是头破脖断,血溅斗鸡台下方了。 “皇上啊!杜建作假啊!”林若望哀嚎了一声纵身也跳下了斗鸡台,他也是急眼了,徒手就去抓黑里蹦。但黑里蹦岂能让他抓住,闪翅躲开了。林若望见到这般情形又大喊道:“皇上,黑妖王的儿子不能够死的这么不明不白,奴才愿意做您的咬鸡,与黑里蹦一决死战!” 听闻此话,众人又都愣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一个大活人要和一只鸡决斗么? 杜建一听这话也不乐意了,也跳下了斗鸡台大喊道:“皇上,奴才也愿意做您的咬鸡,与林若望决斗!” 事情的走向更加诡异,这次连司马炽都一脸蒙圈,没有出声。 27 太极殿里黑里蹦 杜建和林若望还没有来得及打起来,那只黑里蹦已经扑腾起来,因为它刚刚尝到了血腥,状态立刻变得兴奋起来,两只小眼睛都在滴溜溜转,想在啄几口黑妖王的儿子。但林若望可不肯让它这样做,伸开了双臂拦在了前面。 黑里蹦毕竟是嗜血的畜生,根本不管眼前是什么,只知道要撕咬那只它刚刚杀死的猎物。 于是,一人一“鸡”打了起来。 这场面的确是热闹,甚至是比斗鸡要好看太多了。 而一旁的杜建也不能退出来,为了要保护他的黑里蹦,只得与林若望扭打在一起。但黑里蹦也分不出自己的主人是谁,在它眼中只要阻拦它吃食的,就都是坏人,都要啄杀。 结果,黑里蹦的动作极快,几下子先是把林若望的头脸以及手全都啄出了血窟窿。之后就听到杜建不停的哀嚎,因为他想着自己与黑里蹦总也算是主仆关系,就大胆地靠得更近了一些,却没想到黑里蹦忽然跃起直接啄瞎了他的一只眼睛。 这下子杜建的惨叫之声,回响在整个皇宫之中。 吓得众人都在后退。 司马炽跑得更快,都已经躲进了太极殿之内。还在大喊着:“关门关门!快呀!快去抓鸡呀!” 就在说话的功夫,黑里蹦竟然又啄瞎了杜建的另一只眼睛,他撕心裂肺的喊声令人胆战心惊。 混乱之中,张良锄和翠喜护着羊献容也躲进了太极殿中。她们好歹还维持了皇权的形象,只是站在了屏风后面,而司马炽都已经躲在了龙案的下面。 而此时,黑里蹦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朝向太极殿飞了过来,用极大的力气撞击着太极殿的大门。 林若望和马侍中也顾不得许多,大喊着跑了过来,徒手又想和黑里蹦拼命。 林若望还将自己身上的衣衫脱掉,挥舞着企图将黑里蹦打落下来。 本来在外围守护秩序的红衣长矛军听到了动静,也纷纷跑了进来。统领兆奂烔看到这样的情形也有些发愣,似乎用长矛来对付这只发了疯的“鸡”也没什么效果。 林若望大喊道:“给我一件大衣!” 兆奂烔想都没想,就把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位官员的皮裘大衣扒了下来丢给了林若望。林若望也是牟足了力气朝着黑里蹦扔了过去,但是黑里蹦的确非一般“鸡”,转瞬就飞开了。它又在用力地顶撞着太极殿的大门,令逃进去的一众人等非常害怕。 兆奂烔没有办法,将自己的大氅也脱了下来,平铺着扔了出去,但也只是扫到了黑里蹦的翅膀,没有抓到。 林若望又在大喊:“皇上,开门!让它飞进去,你们都赶紧出来!” “这像什么话?!”兆奂烔不同意。 “大人啊,你若是不让它飞进去,一会儿等它明白过来就飞走了,咱们就再也抓不住了。”林若望大声喊道。 “左右不过是只鸡而已。”兆奂烔不以为然,还拿着自己的长矛又去戳了戳。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怎么都戳不到,而这只“鸡”能够飞得很高。 “这不是鸡!这是海东青!”林若望又一次大喊,“快一点,要不然就真的抓不住了。” 兆奂烔也有些为难,因为太极殿内也有不少权贵大臣。 林若望也是急了,拨开了兆奂烔,用力将太极殿的大门打开,朝里面喊道:“皇上啊!包住头脸赶紧出来!” 其实也不用他说,太极殿里的一众官员们早已经蜂拥地跑了出来,状态也是极为狼狈。 黑里蹦也就趁此时飞了进去,直直地朝向龙案龙椅的方向俯冲下来。 幸而司马炽是躲在了龙案的下方,还有帷幔阻挡,黑里蹦并没有发现他,只是落在了龙案之上,还左右看了看,目露凶光。 羊献容他们是在屏风的后面,若是此时贸然跑出来,必然也会被黑里蹦袭击。翠喜抱着羊献容蹲了下来,低声说道:“咱们别动就好。” 张良锄已经用羊献容的大氅以及厚衣服将她们三个人全都包裹起来,一时间也不会有大问题。 现在,最危险的反而是司马炽。 他一个人躲在龙案下方,而黑里蹦就在龙案上方。 若是他贸然爬出来,黑里蹦一定会袭击他。 “皇上啊,千万不要出来!”兆奂烔、马侍中、林若望以及一众人等都在大喊。 司马炽还想探头看一眼,但黑里蹦立刻有所动作,朝向他跳了下去。 现在众人最怕的是黑里蹦钻进帷幔之中,那就真的是“瓮中捉鳖”,司马炽必然会被啄得很惨。 林若望也豁出去了,快步跑了进来,挥动着自己的衣袍疯了一般地开始抽打黑里蹦。黑里蹦猛地被击打了一下之后有些发怒,开始将注意力集中在林若望身上。 此刻,兆奂烔则带着几个侍卫跑了过来,从龙案下方将司马炽揪了出来,快速逃离了太极殿。 林若望也真是疯了一般和黑里蹦博弈,不断挥舞自己的衣袍……人毕竟是极为聪明的,就算是黑里蹦的速度快,但在太极殿这种封闭的空间内,它还是没有办法飞得太高……兆奂烔在将司马炽救出来之后,也学着林若望的方法,带着人进了太极殿用衣袍抽打黑里蹦。 黑里蹦在飞舞以及被抽打过几下之后,身上掉下了大量的黑色羽毛,特别是翅膀的羽毛看起来也很不正常,所以才不能高飞,而脖颈处的羽毛掉落之后,更能够看出来它根本就不是一只鸡。 进太极殿的侍卫们又多了不少,众人齐心协力还对付不了一只“鸡”么? 很快,黑里蹦就被众人抽打下来,精疲力尽地躺倒在石板地上无力挣扎。 林若望也顾不得一头一脸的血窟窿,赶紧撕下了衣袍上的布条,将黑里蹦的双脚翅膀以及喙嘴全都绑住,令它更是半点都动弹不得。 “抓到了!抓到了!”兆奂烔向外面大声喊道,司马炽这才又急急地跑了回来,他倒是没有看黑里蹦,而是冲到屏风后面去看羊献容是否安全。 28 一碗海东青肉汤 张良锄刚刚掀开衣袍,翠喜正在整理羊献容的发饰,她倒是一点都没有害怕,还在笑着。看到司马炽慌慌张张地跑过来,问道:“皇上可有受伤?” “不曾。”司马炽的身后也跟了不少人,众人看到羊献容这般模样,都不敢说话,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她。直到司马炽都感觉到了异样,才带头率先转回了屏风前面,坐到了龙椅之上,皱着眉头大喊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有没有人能够给朕说个清楚明白?” 林若望已经跪了下来,随后就是马侍中跪在了旁边,外面的杜建虽然还在嘶声力竭地喊叫着疼痛,但整个人已经躺倒在地上,逐渐气弱。 兆奂烔去看了一眼,觉得这人已经满头满脸全是血,怕命都快没有了。就先让侍卫们简单包了包,去喊了太医苑的人过来处理。 林若望头脸和手也都有血,但看这个样子还能忍。他简单擦了擦脸上的血渍,俯身磕头大喊道:“奴才死罪,害得皇上和慧皇后受惊了!” “行了,你还抓住了这只鸡呢。”司马炽摆了摆手,“说吧,什么海东青?到底怎么回事?” “这必然是有人捣鬼!”林若望大声喊了起来,“说不准是要意图皇上的性命!” “大胆!莫要胡说!”马侍中也跟着开了口,“不过是一场斗鸡,哪里就来了要命的事情?” “马大人,这事情是有证据的。”林若望也没在怕的,将捆绑好的黑里蹦拎在了眼前,指着它的脖颈处说道:“您看看,这里明显不是一般咬鸡的脖颈,过于粗壮了。并且这里喉结的位置现在是秃了一大块羽毛,之前是被咱们用力打了下来,这说明就是有人将海东青伪装成了咬鸡,想要混肴视听,制造混乱啊。” “海东青是什么?”司马炽看了一眼,这只“鸡”早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嚣张气焰,现在也只剩下喘气的份儿了。 “回皇上的话,海东青可是西北草原上的霸主,素有‘万鹰之神’的称号,现在看这个样子,必然是有人驯养了它,又喂了哑药,防止它嘶鸣露馅,又剪了羽毛粘了冠子,弄得跟鸡差不多……这可不是简单的斗鸡伪装,是妥妥的要制造事端啊!” 就这么几句话,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杜建。 “这……西北草原……难道是刘渊……想要害皇上?”马侍中说话也结结巴巴,猜测着事情背后的缘由。但这可是把众人吓坏了,刘渊现在气势正盛,大有要攻打进洛阳的架势,这要真的是用一只海东青伤了皇上……真是后果不敢想。 “来人,把那个杜建抓过来问话!”司马炽已经是怒不可遏。 但杜建双眼已瞎,前衣襟之上全是血污,看来很是可怖。他整个人也处于极度的恐慌之中,也根本分辨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只是在喊着“救我,救我,我瞎了,我要死了!” 林若望站在一旁看着杜建这般凄惨的模样,也只是说道:“皇上,这事情还是要去查查的,若真是有人要害皇上,就必然要诛杀才好。” “杀!杀!杀!”司马炽一连说了三个“杀”字,看来也是气急了。 兆奂烔跪在一旁说道:“皇上,卑职先去看看这杜建的住处可否有疑点。” “去,快去!”司马炽拍了龙案。 现在这种状况下,也没有办法审问杜建。梁芬也站了出来,“老臣必然是要将此事查清楚的,请皇上放宽心。” “皇上,臣等必然护您周全。” 这个时候,这些大臣们倒是齐齐地喊了起来,搞得太极殿上又呈现出了群臣和睦友爱相互扶持的样子。 羊献容站在屏风后面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一言不发。翠喜悄悄将她的发饰全都整理好了,才低声说道:“要不,咱们回去吧。” “嗯。”羊献容摸了摸耳畔的白玉耳坠轻笑了起来,“这事情啊,怕就是有人捣鬼了。” 张良锄点了点头,“奴才回头去问问。” “嗯。”羊献容又看了一眼血淋淋的杜建,然后从太极殿的侧门离开了。 第二日,张良锄就得到了消息,说是杜建勾结外人,想要暗害皇上,已经被诛杀了。当然,那只海东青也早已经被杀掉了,还熬煮了肉汤,司马炽自己就喝了两大碗。另外,在杜建的住处找寻到了藏匿训练海东青的皮护具,证明他很有可能一早就是意图不轨,才勾引着皇上办了斗鸡活动,想暗杀皇上。 “……这未免太牵强了吧?”羊献容看着司马炽派人送来的肉汤有些恶心,据说这是那只海东青熬煮的,因羊献容也受到了惊吓,所以特别送过来一碗给她压压惊。 兆奂烔站在天元宫寝殿的门口还等着回去复命,一脸的真挚。但羊献容可是忍受不了那股气臊气,说什么也不肯喝下去。 张良锄苦着脸,“主子,要不您喝一小口,然后奴才们帮着喝掉?” “不喝不喝。”难得羊献容也发了脾气,“这多恶心啊。” 兆奂烔站在门外已经听到了,忍不住笑道:“已经用热水褪了毛,用焯煮了几次,这才熬出来的汤肉,皇上还说鸡腿是最有营养的,希望慧皇后娘娘多喝一些,补养身体呢。” “不要。”羊献容扁了嘴,“一想起昨天那个场景就觉得吓人,怎么还能吃得下去呢?” “这个……那卑职不太好回去复命的。”兆奂烔有些为难。 “要不,你们分着喝了吧,然后就说本宫喝了。”羊献容连口鼻都捂住了,说什么也不肯吃。那幅撒娇耍赖的娇俏样子,令兆奂烔都有些心软,低声说道:“慧皇后,这可使不得,总也是皇上的一片心意呀。” “没事,心意我领了,我也知道。但这个我就不喝了,你们谁想尝尝都可以的。”羊献容的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忽闪着,令兆奂烔都低垂了眼眸,不敢再多看一眼。 29 菱角暴露关系网 又过了两日,兆奂烔又带了鸡汤,说是皇上将自己的斗鸡全都杀了熬煮成了肉汤。这一次倒不是独独他和慧皇后喝,而是当日在斗鸡现场的人都有肉汤喝。并且,这一次的肉汤是特别请了毛鸿茂和老张亲自动手熬煮的,味道很是鲜美。 毛鸿茂也站在了一旁,请羊献容品尝一口。她没有办法,勉强喝了一小碗,味道倒也真是不错。 还剩下了一大罐,羊献容还是将兆奂烔留了下来,让他和当日的几名侍卫都坐了下来趁热将鸡汤喝了下去。兆奂烔很是感激,差点就跪下来磕头。 羊献容只是笑了笑,“这里也没那么多规矩,何必事事都要磕头呢。再说了,冬日里穿得这么多,你们身穿铠甲多有不便,日后也莫要磕头了。” “多谢慧皇后。”兆奂烔带着人还是给羊献容规规矩矩地磕了头,表示了感谢。当然,吃人家嘴短,兆奂烔也带来了更多的消息,比如,林若望现在已经荣升成为主管,代替了杨主管,作为司马炽身边最大的太监首领管理起了皇宫内外的一切事物。 经过此事之后,皇上觉得自己不能沉溺在斗鸡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中,还是要励精图治,将大晋治理好。否则就光这场宫中斗鸡传扬出去,不仅是司马炽脸面无光,大晋的名声也全都败坏光了。 羊献容笑了笑,腹诽大晋如今还有什么名声么?就光说皇宫里的这些人,女人们争风吃醋,男人们争权夺势,哪里还有皇朝的模样。 “还有一件事情,其实也挺奇怪的。”兆奂烔喝完了鸡汤,看到碗里还有几大块鸡肉,犹豫着要不要用手捏着吃掉。张良锄很有眼力,悄悄将盐罐放了过来,兆奂烔又开心了许多。“杜建杜主事是被细作已经处死了,他房里的东西也都细细检查过了,除了海东青的那些东西外,也没有什么特别之物。不过,平日里与他关系还可以的人这一次都受到了连坐……本来皇上是取消连坐的,但这一次又……反正宫里不少人也挺忐忑的。” “杜建之前也是跟过皇上的吧?”羊献容问道。 “据说之前只是在宫里做茶水伺候的。”兆奂烔又多看了张良锄一眼,“或许,张总管认识呢?” “有过几面之缘。”张良锄点头,“但没有过交谈。” “听那些与他关系好的太监们说的,这人平日里也不怎么出宫,之前也嗣弄过先皇的斗鸡,还算是熟悉这个。闹事的海东青是这几日才弄进宫的,但是什么人给他的,具体其中是什么情况,就没有人知晓了。”兆奂烔的声音压低了许多,“梁大人派人去查了查,但也没有什么线索。反正现在还是按照细作给结案了。” “是怀疑刘渊派来的?”羊献容也有些好奇,“刘渊不是病了么?” “听说是病得很重,他的那几个儿子都开始准备了。”兆奂烔知道的也不少,“现在咱们还算是安全的,至少王爷还在前线盯着呢。” “哎,这一天天的真是不安生。”羊献容又叹息了一声。 “林若望现在是总管,若是有事情也可以和他说的,人也算老实。”兆奂烔又叮嘱了一句,“宫里最近的粮食又少了些,虽说慧皇后这边不会减少,但其他宫中已经减半了。还有,皇上把那些歌姬……全都杀了,说是看着闹心。” “……何必呢。”羊献容又是一声叹息,“那皇后呢?” “还在长秋宫里,不让出来。其实,应该也没什么事情,毕竟梁大人还在嘛。”兆奂烔笑了起来,“反正王爷还在监国,很多事情也好说的。” 羊献容点了点头,“都不容易。” 兆奂烔是司马越的人,现在虽然听命于司马炽,但错综复杂的关系,总是令人摸不到头脑。羊献容只能对大家都好,但又要表现出柔弱的样子。许鹤年出的主意,也是无奈之举。 林若望上任后,倒是比之前的杨总管更亲和一些,对于羊献容这边的吃穿用度竟然比之前还要好了一些。并且他也喜欢毛鸿茂做的饭食,常常过来让毛鸿茂过去帮忙,甚至还把御厨大库的钥匙都交给了他,美其名曰:“皇上之前也是喜欢吃明月楼的那些吃食,现在知道毛主管的本事,自然也是欢喜的。要不是现在的事情太多,都是要来慧皇后这里蹭吃蹭喝了。” 羊献容咧了咧嘴,只得应允他可以征调毛鸿茂。 又过了七八日,毛鸿茂忽然在午休时悄悄找到了羊献容,递给她一个菱角,说是林若望刚的,希望他可以做些好吃食给皇上和慧皇后。 “这是何意?”羊献容没有明白。 “你知道他和马侍中的关系?”毛鸿茂问道。 “知道的。”羊献容点点头。 “那你可知道马侍中现在只是自己在洛阳,他全家人早在一年前全都走了,说是回老家去了。但是,绣衣使者说他家常有奴仆去南方的湖州。” “这是什么意思?”羊献容愣了愣。 “司马睿在湖州有个别院……这个菱角应该是那个别院采摘的。” “这怎么能够看得出来?”羊献容捏着菱角看了看,“这不是都长这个样子么?” “皇后娘娘自然是分别不出来的,但我之前做明月楼,曾经做过一道关于菱角的菜式——菱角炖排骨,虽说都是用菱角,但产自湖州那片水域的菱角味道发甜,炖排骨是最鲜美的。后来,我就进过一大批湖州的菱角,其中也有来自这个别院的菱角……和这个长得一模一样。” “所以,这能说明什么?”羊献容心里动了动。 “这说明林若望很有可能是司马睿安插在这里的细作……”毛鸿茂的声音更低了,“还有绣衣使者已经在别院里见到了袁禾硕以及袁彩蝶……” “什么?”这一次,羊献容有些吃惊。 “所以,我猜测是袁彩蝶觉得这菱角好吃,她平日里对小公主极好,所以想用林若望的手带给小公主一些好吃食……” 羊献容瞪大了眼睛,细细琢磨着毛鸿茂的话,这个错综复杂的皇宫关系网中就更加诡异了。所以,每一件事情的背后都没有那么简单。也许,杜建就是被冤枉死的,目的是林若望要站在大晋现任皇帝的身边。未来会怎么样,怕是已经有了分晓。那她要如何选择呢? 30 洛阳告急众人慌 终于积雪融化,春暖花开。 整个洛阳也从严冬中缓了过来,渐渐有了些热闹的样子。 但也就在此时,大晋的积弩将军朱诞叛晋归属了刘渊所建立的汉国,并劝刘渊进攻守备空虚的洛阳。刘渊遂以朱诞为前锋都督,以大儿子刘和为大都督,进攻洛阳,一度攻克黎阳,又在延津击败晋将王堪,洛阳告急,军情告急。 司马炽急得在太极殿上跺脚,但前方战报说是司马越忽然病倒了,大军没了指挥,只能停留在原地与刘和的军队对峙。 “到底是怎么了?怎么病了?”司马炽拿着军报在大殿之上吼着,“他要做什么?他手下的人呢?这是要让刘和打到洛阳么?朕已经把所有的权利都给了他,他这是要做什么?” 文武百官听到这个战报也满脸凝重,有相当一部分人站在司马越这一边,开始嗡嗡地替他说话。 司马炽急得根本听不下去这些,瞪着眼睛问梁芬:“八百里加急,告诉司马越,死都要守住。” “皇上,再等一等战报,稍安勿躁。”梁芬提醒道,“这才是第一封,后面必然还会有的。” “东海王裴王妃、北军府府尹司马毗觐见。”林若望本是去端些茶水,看到裴妃和司马毗急急忙忙地要进太极殿,很是机灵地在门口大喊了一声。 众人看向了门口,看到司马毗正扶着裴妃急急地走了进来,“给皇上见礼。” “行了,你们知道了?”司马炽没好气地问道。 “刚刚得知,所以先来见皇上。”裴妃立刻回答,她在朝堂之上可以不跪司马炽,但司马毗这个世子身份,还是要跪皇上的。 司马炽可没让司马毗起身,只是冷笑道:“朕待你们也不薄,现在怎么着?是要守不住了么?” 这话说得重了,裴妃的脸都拉了下来,“皇上,话可不能这么说,王爷在前面拼杀,一直尽了全力,如今病重也是积劳成疾。但他是个谨慎之人,必然还是会有对策的。皇上不如再等一等。” “等什么?等刘和打过来?”司马炽甩了这么一句出来,气得裴妃甩了袍袖,“皇上,你就不能再等等么?” “报!”有红衣铠甲的传信兵已经急吼吼地跑了进来,竟然是满脸的泥和血混在了一起,看起来很是惊心。 “说!”司马炽也不让此人再行礼了。 “汉国先锋大将刘景距离洛阳还有五百里,并且一路烧杀劫掠,杀人无数!” “什么?”这一次是所有人都惊慌起来,若是急急赶路,这五百里也只需十日就能够到达洛阳城外,那么,这意味着大晋将要覆灭么? 司马炽急了,将龙案上的东西全都扫到了地上,大吼道:“快去布防啊!在这里站着有什么用啊!” “皇上!”众人又在喊他。 “别喊朕!你们要守护朕,守护朕的江山啊!”司马炽也是没见过这样的阵势,甚至都不如当年的司马衷。因为司马衷在得知大军濒临城下的时候,还跃跃欲试地要和他的颖弟一起去拼杀一番。 “皇上!”梁芬的声音更大,他吼道:“你要稳住,才能够稳住军心!” “皇上,现在是你要下旨的时候!”裴妃也在吼。 “朕要做什么?朕能做什么?”司马炽满脸通红,双手都在抖。 “自然是要下旨让北军府严守洛阳城,洛阳百姓禁止出入,实行全城的宵禁,准备所有的物资全力备战……”梁芬还算是头脑清楚,也将扫落在地上的纸笔捡拾起来交给了司马炽,“皇上,你要写,要下旨,要盖大印。” “好好好,你说,我来写!”司马炽也没有主意,只是听他们的。 此时,就连司马毗都在暗暗叹息,这位皇帝也真是完全不行了。他一直跪在地上,抬眼看了看自己的母妃,低声问道:“母亲,儿子现在还是先回北军府将人马和粮食先清点一下吧。” “好,去吧。”裴妃正色,也管不了司马炽这边的情况,也转身去了后宫,她要找羊献容说一下目前的情况。 其实,羊献容知道这个消息甚至要比司马炽早,毕竟她手中有绣衣使者传递消息,知道的细节还会更多一些。此次汉国忽然发难并非是蓄谋已久,而是刘渊身体每况愈下,他在榻前对着自己的几个儿子说:“若是你们能够拿下洛阳,生擒大晋的那个皇帝,我就将皇位传给谁。” 刘渊成年的儿子也有不少,大儿子刘和,次子刘恭,四子刘聪,五子刘裕,六子刘隆,七子刘乂,还有那个并不在册的刘曜,一个个都站在刘渊的床前表示出要为汉国贡献一份力量。 刘和与刘聪的关系最差,彼此互相看不上。刘聪被父亲刘渊指派为攻打大晋的先锋,一直在最前线。不过,他和刘曜也吸引了司马越的大部分注意力和兵力,每每遇到最难攻陷的地区和城池,也都是刘聪硬生生打下来的。这一次,刘和带着自己的大将刘景搞了个轻骑分队,只有一万人马悄悄进了大晋的领地,采取的是默默围城以及突袭的办法,竟然有了奇效,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竟然拿下了不少地方。 司马越也急了,但是他发现刘和竟然绕到了他的前面,他只来得及在后面清扫战场,疲于收拾残局。但在这样的情况,大晋的整个国土的确是全都乱了,那些百姓更是不知所措,甚至都不知道应该逃亡何处。 绣衣使者将这一消息快速带入了皇宫告知了羊献容,让他们要立刻准备起来,甚至在建议还是立刻离开皇宫逃亡才好。 羊献容手里捏着这个字条,心里一直在盘算:若是江山都乱了,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呢?现在这种状况下,她有些惊慌。 裴妃来的时候也简单说明了情况,之后提出的建议更是让羊献容浑身一震,思绪万千。果然裴妃早就打算好了,只是这一次事发突然,她还没有彻底安排好。但是,这也不妨碍她离开洛阳。 31 不能活死亦可以 裴妃要走,要求羊献容和她一起南下找司马睿去。 “事已至此,我也不瞒你太多。袁彩蝶已经做了司马睿的王妃,和他的正妃是平妻,因感念你的帮忙,又与司马静情同母女,所以在此之前就向我透露过若是有朝一日司马炽这边活不下去了,可以去找他们……” “然后呢?做什么?”羊献容将绣衣使者的字条叠好,放进了自己的首饰匣子中。她快速消化着裴妃的话,同时也和之前她猜测的所有事情一一应证。天元宫寝殿之中只有她们两个人,一老一少,对坐说着话。 两人的贴身奴婢太监也都赶得远远的,毕竟这个时候要交谈的内容都是关乎到国家大事以及个人逃亡的事情。没有人听到,也不应该有旁人听到。 洛阳皇宫内早已经停了炭火的供应,初春的寒冷令每个人都异常清醒。 “还能如何?反正不要在这里就好。你也看出来了,刘渊的大兵已经压了过来,万一洛阳失守,咱们都是死路一条。”裴妃有些急躁。 “若是这样走了,你答应我的事情呢?”羊献容盯着裴妃,语气丝毫没有客气,就算她的头发已经花白,脸上也有了沟壑又如何?两人亦敌亦友的关系,也没有什么说不出来的。 裴妃愣了一下,才说道:“他这种情况,也应该是凶多吉少,不会坚持太久了。” “所以呢?你做了这么多事情,不过就是要向司马睿献媚示好,你觉得他能够掌管大晋的天下,他就能够做得好么?”此时的羊献容,声音都变得凌厉起来。 “怎么了?不行么?你觉得司马炽这种人能做皇帝么?”裴妃也急了,“我也是好心好意带着你走,念你是司马衷的皇后,别不识抬举!” “就算司马炽不是皇帝,司马睿也不是。”羊献容终于说了出来,“大晋的皇帝,只有司马炎和司马衷,其他的人都不是,永远都不是。” “行。”裴妃看着她,“所以呢?你要怎么做?跟着司马炽?” “呵呵,怎么可能?”羊献容瞥了她一眼,“既然我是大晋的皇后,那么国破家破人亡而已,还说什么?” “你!”裴妃本来还想说几句狠话,但看到羊献容这般模样,忽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她攥了攥拳头,又攥了攥拳头。 “当然了,殉国这种事情总比殉葬好很多。”羊献容笑了起来,“但是,在此之前,我定然是要司马越死的。” “你何必执着此事呢?”裴妃问道,“他那个样子,迟早也是死的。” “他应当死在我的手中,我才能在殉国后对得起皇上!”羊献容深吸一口气,“这事情我早都定了,绝对不会反悔。若是你不肯做,那必然是我自己动手,并且我也已经动手了。” “你做了什么?”裴妃瞪大了双眼。 “我就知道你不肯动手,呵呵呵,是哦,这人是你的夫君,毕竟你们也有这么多年的情分,而你的荣华富贵也全都依赖于他。现在,那个影子婢女死了以后,你也有了世子,日子过得也说得过去。并且,你还有司马睿这个后手……裴妃,你的好算计当真是一等一的好。但是,我不算计,我只需要给司马衷报仇就好。你也知道的,我羊献容一般有仇当场就报了,若是不能,我必然也要尽我的所能以最快的速度报仇。” “羊献容!”被说破了筹谋心事,裴妃的老脸有些挂不住了,她怒目相对,“我这么做,不过也是要活下去才好……” “活着有什么意义么?”羊献容反问她,“在这样争权夺势的状况下,我们女人不过是他们的附属品,还不是说杀就杀了!你看看那个梁皇后,你觉得在刘渊攻打进来的时候,她还能活么?还有之前的那些歌姬美人,不早都已经死了。” “那些贱人,死有余辜。” “那谁不死呢?我不管你怎么想,至少对于我来说,这个大晋的天下已经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了。司马炽那种蠢货,根本就不是皇帝。” 看着羊献容脸上的黑气,裴妃压了压心头的火,又说道:“就算你不为自己想想,总也是要为自己的家人着想吧?你的那个傻妹妹,你的女儿,你母亲……这么一大家子人,总不能都和你一起死吧?” “那又如何?活下去也未必是好事,说不准只会承受更多的折磨和羞辱,那么还不如这就死了呢。”一想到天元宫住的那些家人,羊献容虽然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硬起了心肠,“你可有看过那些史书中说的事情,哪一个王朝被倾覆的时候,后宫女子能够有善终的?死才是最好的方式。” “那司马静呢?她是司马衷的女儿,是司马家的血统,应当留下她的命啊。”裴妃看着羊献容,“我不管你要如何,但这是司马家的血脉,我要留下。” “你要如何?”羊献容挑了挑眉,“把她带走,日后用她来要挟我?” “你何必说的这样直白?你以为我不知道她的亲娘是谁么?”裴妃笑得有些诡异。 “那又如何?”羊献容也笑了起来,“所以,你让袁彩蝶故意接近她,就是一早想把她弄走,对不对?没关系,她长大了,所有的选择权都在她手中。” “好!”裴妃也看出此时的羊献容根本不想和她一起,或许还有其他的打算。但若是手中有一个司马静,总归日后还能够同她有资格讲一讲条件。“那我要去见见小公主。” “好。”羊献容点了头,“那若是愿意走,就走,我绝对不留。” “好。”裴妃站起了身,但忽然又说道:“你……也没必要……” “我的命已经和大晋捆绑在一起,在我当初答应要嫁给司马衷的那一刻起。现在,我只要能够给他报了仇,也就没有任何遗憾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若是能活,就活,不能活,死亦可以。” 32 被刘和攻占洛阳 司马静不肯走,说是即便要走,要等曹统回来一起走。 裴妃没有办法,又不能强行将她带走,所以也就自己回去收拾物品,打算找机会离开洛阳。 当然,她又暗戳戳地去了一趟武库,想找些值钱的东西带给司马睿,也作为自己的筹码,毕竟有钱才是一切。 但武库已经被司马炽严加看管起来,另外又因为之前斗鸡的事情也花了不少。现在,文武大臣都找他要银子,他也很是发愁。 洛阳内外的气氛都紧张起来,除了进行宵禁之外,洛阳也不许进出,物资吃食都开始缺少。毛鸿茂几次外出之后,皇宫也开始禁止出入,必须有司马炽的批准才可以。他告诉羊献容,“刘和的速度很快,现在距离洛阳顶多还有两日路程。如果真的打进来,咱们换上便服混在百姓之中也是可以走的。我将明月楼下面的暗道修正了一下,藏半个月都是没问题的。” “司马越在哪里?张度可有消息?”羊献容不肯走。 “司马越反而被落在了后面,其实这事情也很奇怪,他是完全可以阻截住刘和的,即便是他病了,他的下属也应该拼命阻挡才对。”毛鸿茂的声音压得极低,“说不准啊,他就是不想挡,故意让刘和打进来的。” “那他图什么?大晋灭了,对于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他有钱,也有保命的军队,更重要的是他带着这些回他的东海国,甚至可以把海上通道全都封锁,就根本不怕任何人了。” “那他想的真美。”羊献容哼了一声,“我们不走,即便是刘和打了进来,我也要看着,至少看看司马炽是怎么死的。” “皇后娘娘啊,女郎呀,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您要想想您这么多家人啊。”毛鸿茂还是着急了。 “这样吧,你先带着她们去明月楼躲一躲,我这边,我看着办。我也赌他们暂时不会拿我怎么样。”羊献容拢了拢头发,“反正就这样了。” 毛鸿茂也不说什么了,他也明白现在羊献容的处境,被架在大晋如此高的位置上的女人,最终就是死路一条,逃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他还是继续安排其他人逃走的事情,但出乎意料的是,天元宫的人没有一个要走的,大家一致表示羊献容去哪里,她们去哪里。就连司马衷之前的那些嫔妃和美人们,几次三番让她们走,都不肯走,而今就更是表示愿意和羊献容共进退。 毛鸿茂皱着眉,他也不怕死,但他现在还有个更现实的问题——天元宫的吃食也不够了。偏偏孙英病了,病得还很严重,太医过来看了看,说很有可能是传染了疫病。因为最近洛阳城内很多人也都病了,怀疑是井水出了问题。 问题越来越多,局面越来越混乱。 三月二十那一日,刘和真的打进了洛阳。 洛阳城门的守军是司马毗手下的大将陈贵元,他们远远就看到了刘和的一万人,也做好了防御措施。但刘和也是极为厉害的武将,竟然从飞驰的马背上朝着城楼上的陈贵元射了一箭,他连哼都没哼一声,立时毙命。 守城的士兵们看到这样的情况也是换乱成了一团,几乎在没有任何抵御阵型的情况下,被刘和打开了洛阳城门,一万匈奴兵将鱼贯而入,占据了大街小巷以及朝堂庙宇,轻轻松松不到半日就进了皇宫。 兆奂烔带着红衣长矛军去抵抗了,但根本打不过人高马大的匈奴兵,分分钟就被打倒在地。兆奂烔甚至还被打断了双腿,横卧在太极殿的门口,状况极为凄惨。 司马炽躲在龙案下方,不敢出来。 林若望大着胆子站在龙案前,质问刘和怎能如此? 刘和笑得极为豪气,大声说道:“怎么了?洛阳我又不是没来过,这次来见见大晋的皇帝,不成么?” “哪里有这样觐见的道理?你至少要递交国书……”林若望的声音在发抖,但强撑着说话。 “哦?大晋是承认我父皇的汉国了?那真是太好了,那我们更应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刘和笑得更加畅快,因为他看到龙案下方瑟瑟发抖的司马炽,想着一直高高在上的大晋国君此刻如此狼狈地躲在这里,怎么都是自己的胜利。更何况,也是自己第一个冲进了洛阳,那么汉国的皇位必然也是自己的。 刘和的动作极快,已经将洛阳的里里外外全都控制住。他对司马炽还算是客气,并没有将他如何,而是同他坐下来,聊起了大晋的国土问题等。当然了与此同时,他也把那些大晋的官员能抓的全都抓了来,凑在太极殿里,看着也很热闹。 不过,他有一条原则,只要是想逃走的,那就必须杀掉。因此最初还有宫女太监等人想从皇宫或是洛阳城门逃走,都被刺杀在当场,血流满地,也起到了极大的震慑作用。 就算是早有了心理准备,但见到这样的场面,羊献容还是有些颤抖。她被匈奴兵“护送”来到太极殿的时候,身后的那群宫人一直在嚎哭。翠喜、张良锄以及绿竹在这些人冲进来的时候,还硬拼了几下,结果现在全都被捆住动弹不得。 孙英因为重病躺倒在床上根本没有任何威胁性,匈奴兵们也就没有管她。倒是看到美貌的羊献怜多少嘀咕了几句,然后就拉扯着她和司马静,跟着羊献容一起去了太极殿。 太极殿之上,司马炽站在一旁,刘和坐在了龙椅上,笑意盈盈地看着这些大晋的官员哆哆嗦嗦,心情极好。当他看到羊献容走进来的时候,都忍不住眯了眼睛看着她,问道:“这可是皇后?” “不是不是,是慧皇后。”有人回答。 “慧皇后难道不是皇后么?”刘和又问了一句,“怎么这么复杂?难道还有皇后?” 话音未落,梁兰璧被拉扯了进来。她已经是头发凌乱,妆容一片糊,与气度不凡的羊献容站在一起,简直就是天壤之别。有人在向刘和解释道:“梁皇后是司马炽的皇后,慧皇后是孝惠皇帝的遗孀……” “就是羊献容吧?”刘和笑了,眼眸之中又幽暗了一些。 33 太极殿中相博弈 刘和身高八尺,长得雄伟刚毅,仪表堂堂。现在以胜利者之姿坐在太极殿之中,竟然令人觉得他才是这天下真正的主人。 就在刘和仔细看着羊献容的时候,羊献容也在看着他。 她的眼中没有丝毫惧怕之意,甚至还略略有些疑问。 “慧皇后……这是要说什么?”刘和问道。 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羊献容的身上,各样情绪全都有。尽管司马炽还在发抖,但还是挪到了她的身边,扯住了她的袍袖低语:“莫要说话,莫要看他。朕……拼了命也会……” “皇上,你先保护好自己吧。”羊献容叹了口气,“这个时候了,你觉得做什么才能有用呢?” “这个……朕是大晋的皇帝,他们不敢把朕怎么样的。”司马炽强行给自己信心,还看了看一旁的梁芬等大臣们,他们一个个低头不语。 “无妨事的,皇上莫要拉扯。”羊献容抽回了自己的衣袖,对着刘和说道,“没什么可说的,只是想看看是什么人未经邀请就擅自进了大晋的皇宫。” “呵呵,你倒是敢说。”刘和笑了笑,同时心里也暗暗惊叹这女子果然是异常貌美,单冲这份气度就非一般女子能比。 “难道不是么?”羊献容也笑了出来,“大将军来此是要做什么呢?” “自然是……”刘和忽然愣了一下,他只带了一万人,以闪电般地速度闯进洛阳皇宫,无非是向父亲刘渊证明自己的实力比其他几个兄弟更加强悍,也是未来皇帝的人选。但现在要怎么说? “是什么?”羊献容又问了一句。 “是来看看。”说完,刘和自己都笑了,且笑得极为大声,“看来慧皇后知道了什么?难道是我那个聪弟说的?还是那个表弟说的?慧皇后也未必有多忠于大晋吧?” 本来众人还为羊献容的勇敢捏了一把汗,现在听到刘和这样说,心里又都打起了小九九。他们的确也都听说过羊献容的义兄刘曜是汉国皇帝刘渊的私生子,如今刘和打了进来,羊献容要如何做? “大晋是本宫夫家,若是不忠于大晋,本宫如何能够依然在皇宫之内生活?”羊献容看了一眼司马炽,此时的司马炽依然在发抖,目不转睛地看着羊献容的一举一动,听到了她这句话,立刻点了点头,“慧皇后是大晋的皇后!” 他没意识到自己话语中的问题,但梁兰璧的脸已经完全垮了下来,就连梁芬等大臣们的脸色都很不好。羊献容自然是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特别纠正了一句:“是孝惠皇帝的皇后。” “是哦,那也是皇后。不过呀,在我们匈奴也没有这么多规矩,反正若是喜欢一个女人,管她是谁的女人,直接抢过来就好了。”刘和说话这口气,就是故意在挑衅,在戏弄。他心底隐隐还想看这个女人软弱哭泣的模样,就像是那个梁皇后披头散发地可怜样。 但羊献容又笑了,回应道:“所以呀,大晋的繁华和文明是周边所有国家心之向往的繁华之地,被觊觎,被窥探也都是很正常的。但是,也更希望周围的国家学习大晋的伦理道德,明白什么是伦理纲常,什么又是真心相待。大晋的女人可不是玩物,是真真正正的人。” “呦呵,这还怪厉害的。”刘和的脚一直搭在龙案之上,现在还使劲敲了敲,发出了“咚咚”的声响。 事关大晋的尊严,就算是司马炽不敢说,梁芬也已经吼了起来,“这是大晋的太极殿!刘将军请注意礼仪!” “哎呀呀,还都挺厉害的。”刘和似笑非笑地看着羊献容,脚放了下来,但手里却多了一把匕首,寒光闪闪。“我今日来,就是为了证明我有能力攻打下大晋的江山,而我们大汉国可以统一这天下,能够实现秦皇汉祖当年的盛世。你们这些窝囊废,真是无用!” “你说什么!” “你是什么东西!” “这是大晋的地盘!” 这些官员们总算是嚷嚷起来,一个个义愤填膺,涨红了脸大吼大叫。就算是之前大晋境内也是闹得不可开交,但都是司马家的这些男人在争夺权利,现在跑出了一个匈奴族的外人,真是忍不了了。 大家嗡嗡嗡地喊了起来,刘和的眼中怒火愈加旺盛。 跟着刘和的将领们也抽出了长刀,等着他们的主子一声令下,他们就准备砍人。 刘和身边的护军马景走了进来,看到这个场面怔了一下,也抽出了长刀。不过,他还是先走到了刘和的身边低声说了几句。刘和的表情有些耐人寻味,很快他就站起了身,又用力拍了拍桌子吼道:“把这些人都关起来,就关在这里,一个都不能放出去!” “是。”匈奴兵个个人高马大,吼起来也是中气十足。 刚刚还在嗡嗡嗡喊着的大晋官员们又都不说话了,一个个看着刘和和刚刚进来的护军马景。 这两个人倒是一前一后从龙案后走了出来,先是走到了司马炽的面前,吓得他往后躲了躲。倒是他身边的林若望林总管还肯挺身而出,拦在了司马炽的身前。 不过,刘和也只是看了看他,就转身走向了羊献容。羊献容将羊献怜和司马静藏在了自己的身后,尽管她也怕,但还是扬起了头,直视着比她高许多的刘和。 刘和倒是仔仔细细地看着羊献容,眼中又多了几分惊艳。 这女子的确是好看,那剪水双眸中的倔强竟然令人有些胆怯。那张粉白相间的俏脸,若是可以摸上一摸,不知道会是什么感觉。看起来身量要比一般大晋女子高了一些,虽然过于瘦弱,但风骨却是自有一番风韵。 听说她是大晋有名的“凤命”,当年那个傻子之所以娶她,也看中的是这一点。 那要是这么说,这女子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弄到手中呢? 刘和的眼眸在犹疑,呼吸渐渐加重。 他低下头看着这个女人,很是认真。 34 危急关头站出来 “将军!”太极殿外有匈奴兵跑了进来,走到刘和身旁抱拳行礼。他看了一眼这里的情况,张了张嘴,但没有发出声音。 但刘和已经转头看向了他,问道:“什么事?” “这个……”匈奴兵抿了抿嘴唇,俯在刘和的身边轻声说了两句。刘和的脸色变了变,但最终还是挥了挥手,让他出去了。 羊献容虽然离着他很近,但依然没能听懂他说了什么。应该是匈奴话吧? 但她瞥眼却看到了五妹妹羊献怜本来呆滞的眼中出现了一丝光亮,心里又是一动。 刘和带着人离开了太和殿,但是却将太和殿的大门紧紧关闭,任何人都不能外出。 直到这一刻,司马炽才放松下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却是又哆嗦起来。一旁的林若望都忍不住说道:“皇上,别抖了,人都走了,现在没事了。” “什么没事了?他们现在是把咱们关起来了!”司马炽纯粹是“窝里横”,对林若望已经大声吼了起来。林若望也不能和他争执什么,只得往后退了退,去看梁兰璧的情况。 梁兰璧早已经坐在了地上,一点皇后的端庄优雅的样子都没有。她低着头,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梁蓝山已经蹲在了她的身边,轻声和她说着什么。 其他的大臣们多为文官,已经开始小声交谈,讨论起目前的状况。 此时的梁芬倒是转向了羊献容,低声问道:“慧皇后可有什么看法?” “梁大人指的是什么?”羊献容也是没想到梁芬竟然极为客气地和自己说话,按道理他此时应当和司马炽在一起。她将司马静揽在了自己的怀里,又拉住了羊献怜,才说道:“本宫不过是一介女流,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不不不,慧皇后有胆有识,就刚刚同刘和对峙,下官以及这太极殿上的官员们都是心生佩服。如今这种情况,倒是请慧皇后说几句,下官们也才好做事。” “呵呵,这事情可轮不到本宫来做主吧。”羊献容看向了司马炽,结果司马炽也在看着她,还用力点了点头。 “慧皇后本就是孝惠皇帝的贤内助,目前这样的情况……”梁芬看着自己的女儿梁兰璧都是一副恨恨的模样,又极为无奈,“还请慧皇后做主。” 见到他这样说,那些大臣们又纷纷跟着点头,似乎是连个主意都没有了。 羊献容有些恼火,但自己现在身单力孤,也不能反应过于明显,只得皱着眉头说道:“本宫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但现在这刘和明显也并非是来攻打大晋的江山,应该是要证明些什么吧?” “之前听说刘和已经被立为了皇太子,若是此次刘渊死了……那么,继位的就应当是他。” “所以,刘渊现在是什么情况?”毕竟她的绣衣使者人数有限,消息未必有梁芬他们及时。 “沉疴难起,应该就快了。”梁芬低声说道,“日前有细作传回的消息就是如此,并且刘和的几个弟兄们全都在质疑是他在刘渊的药里下了什么,所以才令刘渊不过是一场小小的发热,但现在却已经是昏迷不醒了。” “哦?或许是疫症?”因为孙英目前也有这样的状况出现,羊献容立刻就联想到了这个。 “是有此可能。冬日积雪已经融化,那些路边的冻死骨渐渐腐烂泛出的恶臭污染了土壤和水源,如今的洛阳也恐要有一场大疫要发生了。”另外也有官员凑了过来,小声嘀咕起了目前的状况。 现在不仅是洛阳,其实就连整个大晋都处于风雨飘摇的状态,因为天气转暖,各路人马也都活跃起来。不止是外族,就连司马家族的其他人也都开始蠢蠢欲动,企图再次将司马越的派系从皇权之上拉下来。听了许多之后,羊献容也开始犯难。 这种局面已经到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阶段,更何况他们这些人又都困在宫中…… “女郎!女郎!”太极殿门外竟然有人在大喊,还有一阵骚乱。随即,大门被打开了,翠喜和秦朝歌狂奔了进来,身后还是有匈奴兵紧紧相随,不过,看那个样子,倒是没有打斗。 “发生了什么?”羊献容问道。 “主母的状况很是不好,奴婢是来报信的。”翠喜跪在了地上,秦朝歌站在她的身后,阻挡住了匈奴兵。 “啊?”羊献容也惊慌起来,刚刚她就看到母亲已经陷入到昏迷之中。 其实,宫中已经有了疫情,正在慢慢传染开来。孙英因照顾司马静和羊献怜的日常起居,过于操劳,身体弱,就被传染了。羊献容心里焦躁,但洛阳已经是缺医少药,根本没有任何办法。许鹤年只能是用手头现有的药材熬些汤药,但毕竟药不对症,总也不能瞎喝。 并且,他们现在也害怕孙英以及宫中其他人的疫症传染开来,每个人恐怕就都不能幸免了。 匈奴兵中有人能听得懂大晋的语言,又看到翠喜哭着跑过来,总算是放了他们一条路进了大殿。但现在又是羊献容要着急跑回天元宫去。这些人不同意了,毕竟刘和下的命令是任何人不能离开太极殿。 羊献容可不管那么多,让翠喜和秦朝歌护着羊献怜和司马静,她则拎起裙子快步往外走去。 门口的匈奴兵拦住了她。 但羊献容身着华丽的凤袍,模样也是极为端庄优雅,根本没有任何惧意。这般模样,让那些匈奴兵面面相觑,不太敢阻拦她。 此时,刘和正在太极殿外与另外几个人说话,看到羊献容竟然自己走了出来,身后还有几名女子,皱着眉就又走了过来,粗声粗气地问道:“你要去哪里?” “本宫的母亲病了,很是不好……大将军可否让本宫回天元宫去看看?”此时的羊献容满脸哀戚,悬泪欲滴,倒令刘和心软了下来。毕竟他也没见过这样娇滴滴白皙的柔软女子,就算刚刚的强硬态度,在他的眼里,羊献容也依然只不过是个小女人罢了。 35 疫病四起主母危 “去吧。”刘和最终还是放行了,反正就这样的小女子也不可能逃出重兵把守的皇宫。 羊献怜也跟了过来,拉住了三姐姐的手。 翠喜拉住了司马静,跟在她们的后面。 秦朝歌垫后,怕有什么意外。 当然,匈奴兵也跟了几个过去,自然也是怕他们有什么问题。 在回去的路上,羊献怜忽然小声对羊献容说道:“三姐姐,刘聪在宫外。” “什么?”羊献容的手大力了一些,攥得羊献怜的脸都扭曲了一些,低声唤疼。“刚刚他们说的?” “嗯,那个匈奴兵对那个大将军说的。”羊献怜的眼中倒是没有害怕,反而全是期待的光芒,“我想出宫去看看刘聪。” “……这可不成,咱们还回去先看看母亲。”羊献容哪里能够让三妹妹出宫,更何况现在这种情况下,她们的命都有可能随时丢了。 “刘聪带了不少人。”羊献怜又补充了一句。 羊献容的眼睛更大了一些,“你懂匈奴语?” “刘聪教的。”羊献怜倒是很坦白,“之前教过。” 不过,此时也不是细问的时候,羊献容还是扯着她快速跑回了天元宫。 孙英住在天元宫后面的院落之中,不少宫人见到羊献容他们回来了,立刻全都跪倒在地。她们一个个用衣袖掩住了口鼻,应该是怕被传染。 绿竹跪在最前面,低声说道:“主母醒过一次,吃了些汤药,现在又昏睡过去了。她不让我们进去,说是怕将病气传过来,所以,奴婢们一直在院子里候着……” “哎,都这个时候了……”后面的话羊献容没有说出来,但大家也都懂。 所谓的生死关头,谁又不是呢? 跟着羊献容的那些匈奴兵看到这般场景,往后退了退,但并没有离开。 羊献容已经推门走了进去,但她还是将羊献怜等人拦在了外面,“你们且等一等,我进去看看再说。” 房间内有些昏暗,羊献容的眼睛略略适应之后就立刻快步走到了孙英的床榻前,但出乎她的意料是,孙英正坐在那里数自己的金银珠宝,然后一件件放进了一个漆盒之中。看到自己的女儿走了进来,只是点了点头,又继续数了起来。 “您这是……”羊献容有些吃惊,不明所以。 孙英因高烧脸很红,看得出来她正在强撑着。看到女儿进来,她没有停下手中的事情,不过冲她点了点头,示意她也要掩住口鼻才可以坐下来。 羊献容只好照做,但眼中立刻含泪。 孙英咳了几声,明显肺中有痰。她应该是整理这些东西有一段时间了,动作虽然缓慢,但总算是差不多弄完了。 “这些东西你都藏好,谁都不能知道,就连你的兄长和妹妹也不可以知道。”她指了指漆盒,“不管任何时候,这些就是你最后的底气,知不知道?” “母亲?”羊献容愣了一下,想抓住孙英的手,但孙英不肯给她这个机会,用衣袖将自己的口鼻遮掩住,又咳了几声。 “你莫要靠近我,万一染了病就不好了。”孙英声音嘶哑,中气不足。 “让许道兄再来看看?”羊献容的手停在了半空。 “没用的,怕也是好不了了。”孙英又在大口喘气,明显觉得憋闷。“外面情况如何了?” “刘和来了,刚走了。”羊献容答道。面对孙英这般模样,羊献容其实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因为根据毛鸿茂等人带回来的消息,洛阳疫情蔓延极快,宫中也有人已经倒下,并且病情发展极快,一般都不会超过七天。看孙英这个样子,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奇迹的。 孙英染病的事情虽然很是突然,但在这种情况下,她对于生死也早已看淡,只是她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完成,她不可以死。 “没有为难你吧?”孙英看着自己的女儿,心里也在叹息,“容儿,娘怕是不能陪伴你太久了,你也知道……咳咳咳,你的样貌和凤命都会为你带来灾祸……必要的时候,可以放开一些,无所谓的。” 她说的很隐晦,但羊献容听得懂。她闭了闭眼睛,才说道:“娘,我知晓的。” “是啊,你……咳咳咳咳,我对你也是最放心的,也是最不放心的。反正,别委屈自己,那些国家大义都是虚妄和浮云,那些男人们的争斗,你就看着好了。还是说一句:薄情,才是最好的。”孙英在用力将自己的所思所想说出来,因为她也真的怕自己再没有机会和女儿这样说说话了。 此刻,屋外又乱了起来。 凌乱的脚步,以及男人们的大吼。 听起来像是匈奴语,她听不懂。 这个时候,孙英的动作竟然极快,将那一匣子的金银珠宝用自己的被子遮盖住,然后又使劲地咳了起来。 隐约听到秦朝歌和张良锄都在说话,但很快,门被打开了。 刘曜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三妹妹,你没事吧?伯母,也还好吧?” 竟然真的是刘曜! 羊献容差点从床榻上跌坐下来,眼泪一下子就全都涌了出来。孙英看着女儿的这般模样,忍不住还是叹了口气。 没有听到羊献容的回应,刘曜也不管不顾地大步走了进来。他身穿铠甲,手持长剑闯进来的时候,真真是令人有些陌生。特别是他满脸的胡须,根本都看不出本尊的样貌。若不是那声音和焦急的双眸之光,羊献容肯定是会害怕的。 “三妹妹!”刘曜一眼就看到了满脸泪痕的羊献容,伸手想去拉她。但在这一瞬间,他也看到了自己手上黏腻的鲜血,动作又慢了一些。同时,他也看到了孙英,忍不住喊道:“干娘这是怎么了?” “快去遮住口鼻。”孙英用被子捂住了自己的脸,也在喊刘曜赶紧捂住。 不过,跟随刘曜进来的刘和刚好撞到刘曜的后背上,还低吼了一句:“这是在做什么?你搞什么搞?你的女人,我可没有乱搞。” 36 无法控制的场面 刘和说的是匈奴话,只有刘曜听得懂。 不过刘曜已经变得脸色,冷哼了一声没有理他。现在这样看起来,这两人竟然是一般高矮,身形也极为相似。不过,还是刘曜长的更加英气,浑身上下也是极为周正的气势。刘和的长相与他很像,但多了阴郁之气,令人不喜。 在这一瞬间,羊献容竟然想了很多事情,看着刘曜发起呆来。 因为刘曜刘和的进入,翠喜、绿竹以及张良锄也赶紧跟了进来,羊献容这才反应过来伸手去拉刘曜的衣袖,示意他一定要遮住自己的口鼻。 刘和黑着脸看着他们两个,又看了看在床上躺着的孙英,“我也没有苛刻她们。” “三妹妹,干娘这是?”刘曜也不管刘和说什么,跪坐到了孙英的床榻前。 “疫症。”羊献容低声回应,同时让翠喜等人还是将门窗全都打开透气,否则这房间里的味道也的确不太好闻。 “可需要什么药材?我去找。”刘曜这满脸的胡须让孙英也认了半天,才微微笑了一下,“儿呀,莫要费力了,咳咳咳,干娘怕是要不行了,你可是要照顾好容儿的。” “一定会的!”刘曜立刻点头。 “献永和献康……咳咳咳,也要看住他们……咳咳咳咳……”这样子竟然像是要交代后事一般,翠喜他们跪在了地上,也是泪流满面。 “主母莫要这样说……”翠喜不敢大声哭,但却是抓住了孙英的手。 “你呀……从小最听话了,也和容儿最是心贴心,以后啊,就靠你来照顾容儿了……我也真是怕委屈了你……老二那边……咳咳咳,我都是同意的。”孙英在用尽全力说话,喉咙之中竟然都有了“嘶嘶”之声,明显是气息不够了。 刘和看到这样的场景,还是退了出来。 翠喜在哭,羊献容在哭,绿竹也在哭……刘曜双眼通红,也改成了跪着的姿态。 “娘,莫要太过用力,会好的。”羊献容终于还是慌了,手脚都在哆嗦。此时的刘曜也不避嫌了,将她揽在了自己的怀里,以自己的身体作为依靠,承接住她所有的颤抖。 “嘶……嘶……容儿,好好照顾自己。”孙英的状态转差,眼中还有一些光亮,竟然像是回光返照一般。 “怎么会是这样?娘啊!你不能抛下我呀!”羊献容急了,大声喊着,“你走了,我怎么办?” “嘶……嘶……”孙英在大力呼吸着,但明显气息不够用了。此时,她的眼神转移到了窗外,那里站着的是羊献怜。 羊献怜的神情木然,但也看着孙英这般最后挣扎地模样。 “怜儿……”孙英用力喊着,也拉住了羊献容的手。 “娘,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羊献容立刻回答。 “她……莫要让她也害了你!”孙英最后一句话竟然是这个,然后就闭上了眼睛,没有了气息。尽管她最后这句话声音已经极为微弱,若不是熟悉她的语调,羊献容也绝对没听出来竟然是这样一句话。 尽管绿竹和张良锄都靠得很近,也没有听清楚。只是看到孙英断了气,急得大喊大叫,冲出了房间去找太医和许鹤年,全都处在极度的慌乱之中。 但此时的羊献容却没有喊叫,她只是跪坐在床榻前,拉着孙英的手。背后是刘曜支撑着她,整个热还不适于摔倒。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看着孙英苍白青黑的脸庞。 “干娘!”刘曜也喊了起来,然后查看孙英的鼻息状态。当他遮挡住口鼻的布块掉落的时候,羊献容忽然清醒过来,将自己的袖子遮挡住了他的口鼻,站起身,用力将他拉扯出了房间。 “三妹妹?!”刘曜竟然也惊慌了,看着羊献容,“这是怎么了?” “她是疫症,莫要被传染。”羊献容的声音极哑,眼中泪流不止,但也同时扯出了正在嚎啕痛哭的翠喜。 许鹤年来的极快,他掩住了口鼻进了屋去查看情况。 羊献容就站在外面等,她也转头看到了羊献怜。羊献怜却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呆呆地从窗口看向了床榻方向,一动不动。 又过了一会儿,许鹤年终于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对羊献容摇了摇头,说道:“走了。” 这一刻,便是离开时刻。 羊献容身子一软,往下滑落。但刘曜没有松开她,一直抱着她。因此她并没有摔倒,只是没有人半分力气。 许鹤年轻声念了几句经文,才说道:“虽然事情突然,此时这么说并不好,但你也知道的,这是疫症,尸身也是会传染的。应当像……宫外那般处理,烧掉。” “不成!不可以!”翠喜哭着喊了出来,“入土为安,为何要受烈火焚身之痛?主母一向与人为善,怎能受如此折磨?” 许鹤年不说话,只是看着羊献容。 羊献容一直在发抖,闭着眼睛却能够听到所有的声音,她很清醒,清醒到自己都感到害怕。 自孙英染病之处,她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若是刘和没有攻打进洛阳,事情可能还会有转折,但现在这种情形下,自己都被困于宫中,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没有人知晓。 是应该茫然还是慌乱? 兄长们全都在洛阳城外进不来。 身边现在有谁? 许鹤年在,秦朝歌在,翠喜在,绿竹在,张良锄在。 是哦,刘曜在呢。 绿竹抱住了司马静,当她想去拉住羊献怜的时候,羊献怜竟然甩开了她的手,站到了更远一点的地方。那表情之中似乎有一丝冷笑? 羊献容以为自己看错了,就伸出手,低声唤道:“五妹妹,来我这里。” 但羊献怜没有理她,只是站在那里,脸上已经恢复了木然的表情。 刘曜不肯松手,只是抱着羊献容,在她耳边说道:“三妹妹,哭出来,莫要憋在心里。” 但此时的羊献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处在巨大的疼痛中,气血在身体中翻涌,根本无法承受,直直地昏厥过去。 37 苍天悲悯心惶惶 不管如何疼痛,始终因她活着,就要面对所有的一切。 羊献容睁开双眼的时候,看到哭得双眼通红的翠喜,就知道自己不能倒下,还有那么多事情需要她来做。 她坐起身,发现自己身处在寝宫之中,刘曜并不在这里。 “刘大哥是来过,对不对?”她问翠喜,因为的确有些不敢确认,刘曜忽然来了,现在又不见了,只是短暂地出现像梦幻一般么? “他在外面。”翠喜用极低地声音说道,“主母没了,皇上得到了消息,也急急地跑了过来看看。那……您昏倒了,刘大哥抱您回了这里,却也不能停留的,所以他们都在外面说话。” “我晕倒了多久?” “两个时辰。”翠喜擦着眼泪,“许道兄给您吃了一颗药丸,可以平静身心的。然后他就去主母那边了,因为要用了不少草药做些处理,宫里也死了好几十个,应该都是疫症。” “你扶我去一下,我们要拿些东西。”羊献容想起了刚刚孙英交代的那个装满金银首饰的匣子,这是极为重要的。 “刘和在外面……”翠喜悄眼看了一下门外,“还是暂时不要出去的好。” 翠喜的眼睛通红,但依然在细心地为羊献容准备着素服。按照大晋的规矩,她也不能为自己的母亲守孝,只能是准备一条白腰带而已。翠喜已经裹好了自己的那条,她将这条白腰带送到羊献容的眼前时,羊献容又忍不住放声大哭。 听到了羊献容的哭声,刘曜推门走了进来。他高大的身影逆着光看不清楚面庞,但能够感受到他灼热的眼神以及焦虑的情绪。“三妹妹,我在的。” “刘大哥!”羊献容的哭声更大了。 刘曜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坐在床榻旁抱住了羊献容,“哭出来,使劲哭出来!” 他有力的臂膀给了她支撑的力量,让她感觉到了片刻的安心。又是一番撕心裂肺的嚎啕痛哭,天元宫中的人也都在低泣,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能够做什么呢? 国都要不存在了,皇朝也将倾覆,人心惶惶,悲悯苍天。 因为孙英是疫症而亡,不能在宫中停灵,而是要立刻拉到东郊将尸体焚烧,这也是洛阳应对疫情的做法。因刘和攻占了洛阳,所以如果出洛阳必须由他来点头,并且近几日因疫症离世的人也都要尽快拉走焚烧,否则引起更多的扩散,到时候洛阳就会变成一座死城,所有人都要死。 “宫中已经几十人因疫而亡,洛阳城内也有几百人丧命。现在首要的事情就是将这些人的尸身一把大火燃尽,再深埋地下。”梁芬作为目前大晋的主事大臣,还是咬着牙躬身对刘和说道,“这也是当年留下来对付疫症的办法,再之后就是清扫各处卫生,发现有病患者也立刻拉走,放在再次传染。” 他身边还有一些大臣也七嘴八舌说了起来,并且都在尽可能地掩住口鼻。 即便是刘和不懂,但听到众人这样议论和建议,也不得不同意开了洛阳东门,至少先将孙英等人的尸身运出去焚烧。 但这事情对于羊献容来说,又是另外一种折磨。至亲不能入土为安,而是要采用如此残酷的手段且与他人深埋在一起,羊家名门望族,怎么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呢?她不肯,不同意! “三妹妹,即便有万般不舍,干娘的……也不能在这里存放太久,的确会出问题的。许道友虽然布置了草药,但也并非万全之策。”刘曜很是为难,但还是说出了这样的话。 羊献容赤红的双眼看着刘曜,“这是我的母亲,怎能和那些人埋在一起?我是大晋的皇后,她是国公夫人,是无数人艳羡的女人!” “那又如何?”刘曜反问她,“人死如灯灭,还不就是一捧黄土?” “那若是我死了呢?你也把我和其他人埋在一起么?”羊献容已经不能正常思考了。 刘曜听闻这句话,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了一下,紧紧抱住了羊献容,“三妹妹,你不会死的,即便是我死了,你都不会死的。” “人都会死,我也不可能长命百岁的。”羊献容想推开他,但是没有力气。 “好,我给你修一座巨大的陵寝,里面放上你最喜欢的东西,都是一等一的好。”刘曜有些着急,“我守在你的陵墓前,不让任何靠近。” “你无须对我这样好。”羊献容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是我的三妹妹呀。”刘曜着急了,更加大力抱住了她。她瘦弱的身体仿佛只剩下了骨头,再抱下去都会碎掉。但是他不肯松手,因为他也怕,怕她会死,会从此不再见。 “女郎!外面的人要去搬运主母了。”翠喜本是偷偷去看孙英留给羊献容的装满金银珠宝的匣子,她急急地跑进来报信,“许道兄在拦着,说是让您去看最后一眼。” “快拦住,我去看看。”羊献容又用力推了推刘曜。 “我帮你。”刘曜这才松开了手,俯身为她穿上了鞋,又扶着她去了孙英的院落。门口有刘和等人看着,这些人也都没说话。 宫里的人动作很快,找来了一口薄棺材停放在了门口。许鹤年还在里面念诵经文,一声声很是沉重,但若是多听一会儿,整个人都会平静不少。此刻,羊献怜、司马静都已经换上了素服,跪在院子里。司马静看到羊献容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忍不住又哇哇大哭起来。 羊献容也顾不得她,只是往孙英的房间里走,跪在床榻之前,看着已经没有任何生机的母亲,再次大哭。 这时,刘曜也不方便进去,他站在了外面,和秦朝歌以及张良锄说着话。他们能为这位国公夫人做到的最后的体面只有让她的薄棺材再坐一次通体漆黑的羊家马车,象征着荣誉,象征着身份和地位,从宫中运出去,穿过洛阳城…… 每个人都在流泪,神色哀戚。 此时,司马炽竟然也拎着自己的龙袍跑了过来,站在门口大喊道:“国公夫人啊!朕来看你了呀!朕来送你最后一程啊!” 他这句话说完,众人哭的声音就更大了。 羊献容却被他这句话惊醒,抹了抹眼泪,伸手摸向了孙英的被褥下方。 那一箱子金银珠宝不见了! 38 诡异的送葬队伍 这一惊之下,羊献容也顾不上哭了,又将两只手都在孙英的被褥下方摸索。 在一旁低声念经的许鹤年睁眼看着她,面露不解之意。 “翠喜。”羊献容低声喊道。 翠喜也停止了哭泣,跪爬过来,帮着羊献容一起摸索。 但是,她也什么都没有摸到。 “可有人进来过?”羊献容将自己的声音压到极低问许鹤年,“就在我离开后到现在。” “五妹妹。”许鹤年的声音也极低,“那她也是应该进来看看的。” 此时的羊献容脑子像炸裂了一般,嗡嗡作响。但是,她却不敢多想,甚至都不敢去想。 “发生了什么?你们是在找什么?”许鹤年又问道。 “女郎说,是一个匣子,装满了金银珠宝,都是主母的,留给女郎防身的。”翠喜立刻应道。“刚刚女郎太过悲伤,没有拿回去……” “这个……刚刚是有几个老嬷嬷过来帮着换了衣服,但她们也没说有什么东西。主母身上的那些金银首饰也都取了下来,就放在这里了。”许鹤年指了指旁边桌子上木盒里的物品,“这些不能跟着尸身一起烧,只能取下来的。” “那我离开后,可有人进来过?单独进来过?”羊献容又问了一遍。 “只有五妹妹。当时你昏过去了,我就帮着刘曜把你弄回寝宫了,但这间屋子……你也知道的,因为主母是疫症没的,也没人敢进来。”许鹤年的声音更低了。 不过,外面的人听不到许鹤年诵经的声音,就开始轻轻拍打房门。 是林若望的声音:“慧皇后,皇上说可以请国公夫人起身了。” 这三个人一惊,相互看了看,最终合力将孙英身上的被褥全部掀开,在整张床榻里里外外全找了一遍,依然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但门口的林若望声音更大了一些:“慧皇后,刘和说城门只开一炷香,咱们还是要快一些的。” 许鹤年又赶紧将被褥重新铺好,用眼睛询问羊献容该如何做。 羊献容的双眼早已经肿胀,现在也没有任何办法。 还是翠喜先站起了身,低声道:“稍后奴婢去问问五女郎,现在先将主母的事情办好。” 羊献容点了点头,翠喜这才去开了房门。 接下来的事情又是在震天的哭声中进行的,这其中有多少真假已经无从得知了,众人真正哭的原因又是什么,只有他们心里最清楚。 此刻,竟然连司马炽都流了眼泪站在一旁喊道:“国公夫人,朕来送你啦!” 他每喊一声,天元宫里的哭声就更大一些,的确是给足了国公夫人身后事的面子。就算是不能正常入殓,但总也是一场风光大葬。 羊献容都跪在了司马炽的身前,磕头谢恩,感念他今日的这份作为。 因为事发突然,也只有天元宫的人迅速换上了素衣素袍,与洛阳皇宫的红衣长矛军和刘和的黑色铁骑混杂在一起,十分怪异的场面。更何况,红衣长矛军的首领兆奂烔已经打断了双腿奄奄一息,他的红衣长矛军也没有了往日的威风,一个个蔫头耷脑地站在角落里。 刘和的黑衣铁骑一部分在前面开路,一部分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通体漆黑的羊家马车。 羊献容强忍着悲痛,还是拿出了大晋皇后的端庄优雅,按照所有的大晋礼仪为母亲焚香整理衣衫,以及最后装殓进薄棺材中,送上马车。 她坚持要送出皇宫大门,刘和应允了。 她坚持要送出洛阳城大门,刘和也应允了。 应该也是被这场悲伤的气氛感染,刘和也不住地叹息。当然,他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刘曜身上,他竟然为了这个女人只身闯进了洛阳!要不是看在他只有一个人的状况下,他很可能就下了“杀”字令。毕竟,父亲最喜欢的是这个“从子”,要不是他早早说自己不做皇帝,怕他才是最大的威胁。 现在,他跟着刘聪,说明刘聪也一定赶到了洛阳城外,只比自己晚一步。 若是刘聪先进洛阳,那场面就会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看着刘曜,但刘曜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羊献容身上。 碍于他的身份,他不能上前,只能默默跟随在她的身后。 羊献容在翠喜的搀扶下,一步步跟在通体漆黑的马车后面,眼泪根本没有停过。她不肯让司马静跟着出洛阳城,只让绿竹抱着司马静止步在皇宫门口,司马静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又引起了众人的一片痛哭。 羊献怜跟在三姐姐的身后,一旁有许鹤年跟随。他低声问过她:“若是想哭,就哭出来。” 但羊献怜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马车上的薄棺材。 许鹤年照顾她的时间最久,也曾每日为她煎熬汤药,对于她现在这副样子不由得有些担心。他忽然想起师父曾经说过的话:“这孩子心里清楚的很,只是不说而已。你对她再好,也永远走不进她的心里。魂魄残缺,人生不会圆满的。” 再想到刚刚羊献容如此惊慌的样子,他也不由得想了许多。 张良锄和秦朝歌驾马车,不徐不缓。 天元宫的众人都跟在后面,流着眼泪。 就连司马炽和梁兰璧竟然也跟在了最后面,梁芬也只好跟了上来,生怕帝后出什么意外。 刘和跟在了最后面,他心里总感觉到怪异,但又想着大晋王朝就没有正常过,所以父亲才会揭竿而起,决定攻占大晋的国土,成就他一统天下的大梦吧。 此时的洛阳城早已经家家闭户,甚至连窗户都钉上了木条。但每一扇窗户和大门的后面都有眼睛,看着这一幕的发生。 对于平民百姓来说,朝代的更迭带来的生活的不便,日子的艰难。但对于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来说,则是性命的存亡。但又如何呢?随着车轮的前行,一切都不过是浮光掠影,无论是血腥杀戮,还是歌舞升平,都是属于他们的。 没有人说话,静默之中,只有车轮压过石板路和众人悉兮索索行走的声。 日暮将至,渐渐笼罩了一片暗黄色的光晕。 39 洛阳城外泪涟涟 洛阳城门被打开的时候,还能够看到大晋守城护军将士们的残破的身躯以及那些未燃尽的硝烟,也证明当时刘和破城时,战况也极为惨烈。 车轮碾压过干涸的黑血,碾压过大晋倾倒的旗帜,依旧在前行。 羊献容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她没有让翠喜再搀扶她,而是自己前行,挺直了瘦弱的脊背。 她是大晋的皇后,就算是要亡国,此时此刻,她依然是大晋地位最尊贵的女人。 此时的刘和已经走到了送葬队伍的最前面,身骑着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的确是威风凛凛。守城门的护军已经全部都换成了他的人,见到他过来之后,高喊:“大将军!” 声音震天,倒也是打破了悲伤之情。 不过,很快这份肃杀之气就被站在门口的刘聪一阵冷笑给打破了,他的声音不小,“哟,大哥,好大的排场啊!” “你来的倒也不晚。”刘和横了他一眼,“不过,还是我第一个进的城,是不是呀,四弟?” 言下之意极为明显,这汉国皇位就是他的。 刘聪的脸扭曲起来,大吼道:“要不是你使诈,我能慢一步么?” “那又如何?大晋的人都喜欢用‘兵不厌诈’,我用一下又如何?再说了,你们喜欢的那个小皇后的母亲死了,我亲自送葬,也总算是对得起你们吧?”刘和笑得很是开心,眼中全是轻蔑。 听闻此话的刘聪才注意到,刘和身后是羊家通体漆黑的马车,而再往后面看,是羊献容极度苍白的面孔。 “三妹妹,发生了什么?”刘聪着急的大喊起来,也不管不顾地想冲过去看个究竟。但他始终是带兵的将领,而他身后也有几千人马跟随,看到主帅如此,也欲将驾马跟随。 刘和这边的黑骑怎能放松,立刻全都进入了高度戒备状态。 这就更加坐实了这兄弟二人不和的传闻。 不过,从刘聪身后又传来了更加混乱的奔跑声,还有人在大喊:“三妹妹,发生了什么?怎么了?” 这是羊献康的声音。 许久未见,他瘦了一大圈,而他身边的大哥羊献永更是黑瘦精干,满脸都是惊慌和沧桑。他们兄弟二人倒是没有骑马,而是朝向羊家的马车跑了过来。 此时的羊献容看到了两位兄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跪在原地痛哭起来。而马车上的秦朝歌和张良锄也下来跪在地上,泪流满面。 天元宫的所有人全都跪了下来,匍匐在地。 这兄弟两个见此情景更是惊慌失措,也顾不得那些人的刀剑相向,而是直接穿越了过去,跪在了羊献容的身前,问道:“发生了什么?” “大哥,二哥……母亲……去了……”羊献容哭得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身后的翠喜扶住了她,低声说道:“主母三个时辰前……没了,是身染疫症,发作极快,不足三日……” “啊啊啊啊!”这兄弟二人都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看到的一切,立时嚎啕痛哭。他们身后还跟了不少羊家人,如妙应师姑,七嬷嬷,还有之前已经跟着走了的芫嬷嬷以及袁蹇硕贺久年等人。 他们都是百姓装扮,手中并无武器。 刘和看了看,才摆了摆手,让自己的黑骑只针对刘聪和他的人马即可。 羊献康看到在后面一脸漠然的五妹妹,心里又是一阵疼痛,伸手将她揽在了自己的怀里,问一旁的许鹤年:“她可有什么异常么?” “到目前为止,还好,只是不说话。”许鹤年应道,“洛阳城中疫情有控制不住的趋向,也传染进了宫中,不止是天元宫有人因疫情而亡,其他各宫都有。并且从染病到发病只有三天,快到根本无法用药……” “那三妹妹,五妹妹可是被感染?”羊献康都要急死了。 “目前看起来还不曾,但这疫症有潜伏期……”许鹤年摇了摇头,“目前,我也只是能用艾草等熏香来处理。” “三妹妹,你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羊献康一把抱住了羊献容,摸着她的瘦削的小脸,哪里还有什么风华美艳的模样,全是哀伤和难过。 “二哥。”羊献容终于喊了出来,声音嘶哑。 “三妹妹。”羊献永拉着羊献容的手,“你可有什么身体不适?” “不曾。”羊献容摇头。 “好,那马车里的棺椁可是母亲的?”羊献永的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但依然保持了坚毅的模样。 “是。”羊献容的声音颤抖,又忍不住大哭起来。 刘曜站起身帮忙,让羊家两兄弟跳上马车,打开了棺椁……终于见到了母亲的尸身,这两人又是一番撕心裂肺的嚎哭。男子的哭泣与女人不同,他们更有力量,更令人感到悲痛。就算是刘和刘聪的人马听到这样的哭声,都悄悄放下了手中的武器,低着头默默想起了自己的心事。 因天气渐暖,冰雪融化,贯穿洛阳城的洛水极为湍急。又因这一冬日一直下雪,因此积攒的冰雪全都融化进洛水,致使最靠近洛阳城外洛水河上的桥梁都被冲毁。 刘和带兵攻打进来的时候,也是架了临时的浮桥,摇摇晃晃。现在又因这么多人走动,浮桥明显有开裂的痕迹,发出了咔咔的响声,连带周围的泥土也在松动。 就在羊家人都在跪拜孙英时,羊献怜却悄悄离开了他们,自己一个人走向了刘聪。 刘聪的注意力都在刘和身上,也顾不上羊家那边的混乱。要不是刘和的黑骑忽然又举起了长刀,他才注意到这个面无表情的羊献怜正在从刀锋之中穿过,径直走向了他。 “五妹妹!你莫要再走了,危险!”刘聪吓了一跳,急急地喊道,“别动别动。” 此时的刘和倒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盯着这个酷似羊献容面庞的少女。不过,他也很快发现,这少女很是不正常,眼中只有刘聪的方向,并没有看向任何人,也不在乎那些寒光的刀锋。 40 情到深处皆痴望 “五妹妹!”最先发现情况不对的是羊献容,因为羊家兄妹又再次跪倒在已经开棺后的马车前时,她找不到了羊献怜。 此时天色愈加昏暗,天边还有一丝亮白之意,但也要隐于昏暗之中。 袁蹇硕贺久年已经持起了火把照亮,妙应师姑也开始诵经。 “在那边。”翠喜低声说道,并且指了指刘聪的方向。羊献容脸色立时就变了,大吼道:“五妹妹,回来!” 但她的声音还是太小了。 刘曜本是站在羊献永的身侧帮忙,听到羊献容在大声喊叫,赶紧回到她的身边,“怎么了怎么了?” “五妹妹。”羊献容指着羊献怜的方向,她正在穿越刘和的黑骑,走向刘聪。 “你等在这里,我去带她回来。”刘曜蹙眉。 “我和你一起去。”羊献容还是不放心,翠喜又不放心她,紧紧地跟住。羊献康看到这边似乎有什么状况,也快速跟了上来,低声问翠喜发生了什么? 翠喜指了指羊献怜的方向,羊献康的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她要搞什么?这都什么时候了!” “看紧她一些才好。”翠喜话中有话,但来不及多言。脚下很是湿滑,她差点摔倒。 羊献康立刻扶住了她,眼圈又红了。 翠喜也只得叹息了一声,示意自己无妨事。他们要赶紧跟上羊献容才好,因为羊献容的脸色已经差到了极点。 此时的羊献怜已经穿越过刀锋走到了刘聪面前,仔仔细细地看着他。 刘聪很是佩服她的胆量,要不是刘和在眼前,自己都想过去抱抱她了。在暮色之中,她倒是没什么变化,羊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大晋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似乎都与她无关一般。 他带着兵准备攻打洛阳的时候,还真的会怕她害怕难过,所以都不肯杀戮过重,有些地方宁肯绕道而行。这也造成了刘和抢占先机的局面。现在看到她似乎也没有受什么伤,并且能够走出洛阳城,证明刘和对她也没做什么。心里总算是略略放下心来,只是问道:“五妹妹,这里危险,你赶紧回你三姐姐那里!” “刘聪,我现在有钱,咱们走吧。”羊献怜忽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哎,五妹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先回你三姐姐那边,你大哥二哥都在呢,你先过去,一会儿咱们再说。”刘聪有点意外,但还是朝她摆了摆手。 “我真的有钱。之前你说过想买一匹好马的,我现在有钱,我帮你买。”羊献怜一动不动地看着刘聪。 “哎……一会儿说。”刘聪有点烦躁,他看到羊献容已经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朝着刘和大喊道:“你让你那些人收一收武器,别伤到三妹妹。” 刘和这才回头看了一眼,就算是在暮色中,惨白小脸的羊献容也比现在眼前的这个少女显得更鲜活了一些。他摆了摆手,甚至让自己的黑骑全都后退数米,为羊献容他们让出了一条路。 羊献怜也回头看向了羊献容,眼中却是一片厌恶之意。她立刻从宽大的衣袍之中掏出了一个漆盒匣子,朝着刘聪大喊道:“我给你买马!我有钱!” “羊献怜,你这个匣子是从哪里来的?”羊献容看到这个匣子,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此时的刘曜为了防止她摔倒,早已经半扯着她前行,速度反而很快。转瞬间,他们已经站在羊献怜的眼前。 “这是母亲的。”羊献怜回应的声音也不小。 “这是母亲走之前给我的。你为何要偷偷拿走?”羊献容很是恼火,“你如果想要,我一定会给你,但你不能偷。” “我能不偷么?”羊献怜忽然笑了起来,“母亲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留给你,从来不管我!” “你什么意思?在这种时刻,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羊献容有些急了。 “我没说错。”羊献怜不再理睬羊献容,还是死死盯着刘聪,“咱们走。” “别呀,五妹妹,这个时候不合适的。”刘聪很是尴尬。 “那什么时候合适?”羊献怜又问道。 “那……至少,你母亲送葬这个……那个啥……我进了洛阳城,咱们细细说嘛。”刘聪看了刘和一眼,也皱了眉,“你总得让我进去吧。” “我已经进去了,你何必还要进?”刘和冷笑道。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特别讨厌的人吧?”羊献怜还真的一点都没有顾忌,直接说了出来。 众人都愣住了,刘家弟兄即便是再不合,也没有这样直接说出来的。 不过,这一次,羊献怜倒是看懂了刘家兄弟的关系,忽然笑了起来,“那我帮你杀了他,咱们两走吧。” 说完此话,她又从宽大的袍袖之中抽出了一把匕首径直插向了刘和。 刘和的反应极快,只是用臂膀上的铁甲去抵挡,随即抓住了羊献怜瘦弱的手腕,转手就将这柄匕首插入了赶过来要救她的刘聪的肩头。 刘聪吃痛,立刻后退。 刘和则直接将羊献怜甩到了地上,哈哈哈大笑起来,“就这么点伎俩么?让个小女人来偷袭我?” “五妹妹!”羊献容可没有管那么多,赶紧跑上前去俯身查看羊献怜的状况。 羊献怜倒在地上,眼睛看向了刘聪。 刘聪此刻才意识到应该上前去,但似乎为时已晚。羊献怜忽然扯着自己的姐姐站了起来,然后忽然大力一推。 翠喜一直站在羊献容的身边,反应极快地拦在了羊献容的身前。但因他们全都站在洛水河畔的泥泞之地,一时间脚底打滑,翠喜的整个身子失去了控制,直接摔进了洛水河中。 而她在最后一刻,还是扯住了羊献怜,将她也带下了洛水。 面对这一突然的变故,刘曜率先冲过来抱住了羊献容,生怕她也掉下去,而羊献康看到翠喜掉下去了,想都没想也跟着跳了下去。 洛水河涨,水流湍急,这三个人在暮色之中只看到扑腾了几下,就全都不见了。 “来人啊!救人啊!”羊献容半趴着跪坐在河边,整个人都在发抖。